“两个演戏的天才!”楚云朗声笑着,拍拍罗锋的肩,“我这还有两条没拍,你且在旁边瞧着,你这个师弟呀……哎知道吧,他也是中戏的……年纪轻轻,演技惊艳呀!”
罗锋点头,看向林素,后者却背着身子,错过了目光。
“说句话,”Kavin站在床边,推他肩膀,“求你了,说句话。”他翻了个身,面对着墙,两手把被子往上一拽,兜头盖住了自己。Kavin气结:“闷死自己啊。”
他只一动不动。
Kavin往床边一坐,顺口而出:“他来了,你眼睛红了;不是看你的,眼睛又红了……”很不可思议的,他声音一径儿低了下去,自言自语着什么:“……不是入戏……”
Kavin焦心地坐着,眉头拧得死紧,一个人联想了许多,未来可能有什么什么样的传言,什么什么样的报道。“因戏生情”、“同性恋”……这样的字眼,他一想就胆战心惊,手心都出汗了。
另一边的屋里,楚云热了点烧酒,和罗锋对坐着喝,“这山里啊,睡前要不喝点热酒,晚上身子都暖和不起来……”
罗锋点头:“条件很艰苦。”
“是呀!”楚云喝一口酒,“你年前一个多月来多好,那时候还没下雪,天没多冷。现在赶上最冷的时候来了……前阵儿拍戏去了?”
“嗯,拍戏去了。”
“……不过啊,那时候你给我打电话,我以为你听了什么消息,想要‘张醒’的角色……我心想,这家伙消息也太不灵通了吧,我都试过镜定了男主角了!没成想你说要来探班,这么个鬼地方,嘿你还真来了!……来,不远千里,干一杯!”
罗锋笑笑,没说话。
“说真的,你要来试镜,我还真不要你!……”
“怎么说?”
“老了。”
“嫌我老了?”
两人几乎同时说,又一起笑了起来。
楚云说:“那天他一来,我心里就有数了,他就是‘张醒’。”
“只有一点,”楚云下巴一扬,“你猜我顾虑什么?”
罗锋摇头:“我不知道。”
“他长得太漂亮了。”
罗锋一听就明白,“怕脸喧宾夺主,抢了性格。”
“嗳,就是这么个理儿!”
“其实,”罗锋喝了一口酒,喉咙辣辣地作烧,低声道,“我和他不仅见过,上部戏我们一起拍的。”
“啊?”楚云瞪眼,“那你……不是,那你们怎么都不说?”
“同性题材。”
楚云惊了一下,接着问:“谁导的?”
“沈融阳。”
“哦,那你们是奔着电影节奖项去的。”楚云说完,端详起他来,“你们……”他像不确定,不敢轻易下口,啜了一口酒,才眯眼问道:“你今天来,到底探谁的班?”
罗锋说了什么,楚云眼睛盯着地面,半天没接话,然后才道:“喝完这杯,送你去那屋睡觉。”
深夜里,楚云提着手电,和罗锋两人紧挨着走,一路踏雪到了借宿的那户人家。天寒地冻的,楚云紧了紧衣领子,说:“那你进去吧,啊。”
“你回吧。”
“走了。”楚云抱着胳膊,提着手电又回去了。
屋里人都睡了,为他留了门。罗锋呵着寒气进去,反身要插上门闩,外面响了一声。响了一声,又是一声,罗锋停住手,问:“谁?”
外面不答,又扣了声门。
罗锋把门一开,黑夜里站着个人,军大衣,领子立起来,一张冻得发白的小脸,鬓角湿得发亮。
罗锋把他拉进来,旧木门隔绝了风雪。两人在黑暗中相互凝视,两道目光撞击激荡着,似有千言万语。
林素先撇开脸,一开口,声音冰冷冷的:“你跟楚导关系真好,他还送你过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挑衅地抬头:“我一直在!”
“这么冷……”他刚才一定是躲在暗处了,“你就在外面等着……”罗锋克制着,才没把他揉进怀里,“不怕生病吗?”
“我一直生着病。”
罗锋皱眉:“你怎么……”
他忽然凑过来,两手按上他的腿,在他裤兜处一阵乱摸,罗锋躲闪不及,直呼他名字:“林素……”往屋里看了一眼,他压低声音,“干什么?”
身体是冰的,呼吸是热的,林素昂着下巴:“我找烟。”说着,修长手指已插进他裤兜,贴着内衬,拽出了烟盒。
那只手被罗锋抓着,他就换了只手,捏着烟盒往外抖,抖出一截烟尾,用嘴叼住,把烟盒塞进他大衣口袋里,又去他裤兜里摸没拿着的火机。
“够了。”罗锋夺他嘴里的烟。
他哪里是要吸烟呢,分明是要和他纠缠。牙齿死死地咬着,眼神里有一种心动的桀骜,手在他腿上胡乱地摸。一撕一扯间,烟断了两半,烟丝露了出来。两个人都停住了,脸对着脸,咫尺的距离。罗锋才看清他隐约发红的眼圈:“……哭过了?”
林素拿掉那摇摇欲坠的断烟,头重重地垂了下去:“你是不是来看我?”
罗锋沉默着,望着他的发心。
“不是来看我……只是那么巧,我刚好就在……是不是这样?”
罗锋闭了闭眼,那个字仿佛千斤重:“是。”
“是,”林素点了下头,但很快,轻轻的,他抬起脸,像一朵枯萎的花还有旧光彩:“沈导说别联系,那我们见面了……”他低声地说,把唇贴过来,“该怎么办呢……”
这时,“喵”的一声,是屋里的白猫跳出来了,绿眼睛正森森看着两人。
罗锋往屋里走,他跟在后面。
简陋的小屋,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个衣柜。一进去,门一关,林素回头看了眼,忽然显出了一点局促的样子。
罗锋坐在床边,旁边放着他的行李。似乎无处可坐了,林素把椅子拖过来,在他对面坐着。
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窗外的一根竹子,似乎被大雪压断了,发出突兀的一声哑响。两人都惊了一下。
“你在这里,像梦一样。”
罗锋垂着眼,没说话。
他自顾自说着:“你把刘海放下来真好看。”
“跟我梦里梦到的一样,不过你抢了我的猫。”
罗锋闻言抬起头,眼里露出疑惑。
“杀青多少天了……”他歪着头,“这么些日子了,是不是该出戏了呢?……”
“可我还是想你,每一天,都很想你。”
第48章
林素说完,把手往军大衣口袋里揣,好似攥着什么东西一样用着力。他垂眼把罗锋看着,对方却不能给他回应似的,微微撇开了脸。
有什么光从林素眼睛里黯了:“你说话……”
罗锋双手交握:“我们……”他艰难地吸了一口空气,用自己三十几年来形成的克制力,尽量平静地说,“林素,我和你……我们不可能……”
林素听完,身子几乎是从椅子上滑下来,一下子伏到了他腿边:“这么说,你也、你也……”他眼眶发烫,一颗心要崩裂开来了,片片都给他,“喜欢我是不是……”
罗锋沉默着。
“喜不喜欢我?”林素摸上他的手,拿手心蹭他,眼睛红得不像样子,委屈四溢:“不喜欢吗……”
“你问我喜不喜欢,”罗锋摇头,“……我爱你。”
林素呆住了,他盼也不敢盼的那个“爱”字,他就这么说出来了,“那晚你骗我……”不知怎么,该狂喜的,他却那样伤心,“你说是入戏……这三个月,我每天想你想得快疯了……可我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场离经叛道的梦,你醒了,我不能一个人醉在里面……你现在说爱我吗?”
“对不起,”罗锋抹了把脸,低声道,“我想无论是尊重你,还是诚实面对自己,我都不能向你隐瞒,我爱你。但我们,”他艰难地推开林素的手,“只能到这里了。”
“不要,”林素又抓回去,“我也……我也爱你呀!两个人……再离经叛道,它是真的!”
罗锋心里一痛,对方说“爱”,击中了他:“你有想过父母会多受伤吗?也许你的母亲出门买个菜,都要看人眼色。还有社会,我们这样的身份,没有人会理解包容。这条路,我们……走不下去。”
“我想过,但只要我们在一起,这些阻碍我都可以克服……母亲、爷爷,我比从前更爱他们,孝敬他们。”他说着,跪到床沿上,伸出手臂想抱他,被他避开了。他难堪了一瞬,又那么卑微、那么低姿态的,在他耳边说:“地下情……和你我愿意……就算……”
他扬起了声调,大概想说什么无畏的话,罗锋打断他:“没有就算,你前途无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转过身,“如果注定将来会后悔,不如我们现在就避免这一切。”
林素不管不顾抱住他的后背:“凭什么说我会后悔?”
罗锋垂着头,“我说,我会后悔。”
林素僵住了,半天,才颤抖着唇说:“你不如说,是你怕了。”
“嗯,我怕了。”
背上的那双手松开了。
罗锋闭了闭眼,嘴角苦涩。
可下一秒,林素把手机扔到床上,“还有两个小时开工……”他脸上挂着泪,两手解军大衣的扣子,一段修长脖颈露出来,再是贴身毛衣……
罗锋紧拧着眉,“你干什么?”
“戏里是假的……”林素解开了军大衣,冻得哆嗦着,脖子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罗锋仿佛看出他意图了,上前来抓住他两片前襟就一合。林素一把勾住他的脖子,用整个冰冷的身体抱住他,伤心欲绝地问:“要一次真的吗?”
罗锋撇开头,“别这样。”
林素两手插进他的大衣,环住了他的腰,湿湿的嘴唇在他颈窝里摩挲:“不是说爱我吗……”他挺起身子,腰肢在他小腹上轻蹭,“爱我呀。”
罗锋受不了似地往后退,同时推他单薄的胸膛,林素紧紧抱着他,像是作践自己,他凑到他耳边:“……我还是‘秦思’呀,”他吐出气,“让你……”
罗锋一把推开了他,要拿床上的行李:“你这样……我现在就要走了。”
林素垂手站在那儿,像被人抛弃掉了,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外面大雪压断竹子的声音此起彼伏着,一下一下,就像他崩裂的心腔。
“不要,”他抿着唇,深深地、冷冷地看了他最后一眼,裹紧军大衣,“吱呀”一声,拉开小门,“我走。”
五秒后他又折返,罗锋还在原地,一副心碎的样子,他闷着头,闷着声,把手里攥着的东西往罗锋大衣口袋里一揣,又拧身走了。
罗锋掏出来一看,一块小石头,灰色,爱心的形状。
一月后,《无法触碰》杀青,林素最后一次去了溪边。河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太阳照下来,波光粼粼。林素弯腰捡了一颗石子,斜掷了出去,那石子直直地破冰而入,溅起水花,留下了一个黑窟窿。林素发了一会呆,离开了。
夜晚,一辆兰博基尼在无人的街道上疾驰,后面紧跟着一辆红色法拉利。
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江岸边,秦戈摘掉墨镜,从车窗里探出头,喊:“飙这么快,不要小命了?”
兰博基尼的主人从车上下来,黑色皮夹克,马丁靴,墨镜别在额头上,整个人酷得不像话,正是林素。他手撑在围栏上望着黑漆漆江面,秦戈“格格”着牙齿,说:“哥们,这冻死人的,拍大片呢?”
“以前上大学,一有烦恼我们就来这喝酒,还记得吗?”
“能不记得吗?”秦戈抱着胳膊,“这江里流着我们多少泪!年少轻狂,情绪太他妈地泛滥了!……”
站了一会儿,秦戈伸手拉林素,“少爷,夜观大江有感?咱能找个暖和的地方,喝点吗?”
林素像是才回过神,“去哪儿?”
“随便,‘魅色’?”
“不去‘魅色’。”
“怎么?”
“容易碰见熟人。”
“你不想碰见谁啊?”
林素架上墨镜,拉开车门,落下一句“去城北的那家。”
酒吧里,灯光昏暗迷离,驻唱乐队吟着慵懒爵士,秦戈望着他的侧脸,“你这次进趟山,变化还挺大的。”
林素脸色淡淡:“哪里?”
秦戈一脸端详:“棱角变立体了,更锐气了,看着成熟了不少。”
林素垂眼,没做声。
“情绪不对呀?”
“别问,”他斜着杯口,“喝。”
秦戈架着人,打电话叫代驾。对方来了,他把醉醺醺的林素往副驾驶座上放,报他公寓的名字。
引擎一响,车驶了出去,林素闭着眼睛扒拉了对方一下,“去南风路……君悦酒店。”
早晨透过窗帘缝隙的光,亮白得刺眼。林素从被褥里伸出手,捞过床头的手机,显示是八点零五分。
他起床洗漱,去顶楼吃了早餐,又往停车场取了车,直奔今天的目的地。五分钟后,兰博基尼径直驶入了某高档别墅小区。林素轻车熟路地在重重翠色掩映的楼区里穿梭行驶,最后停在了一座古银色雕花大门前,下车按了门铃。上一次来,那尖尖的仿欧式屋顶更深地藏在葱郁茂密的树木里。
没一会儿,有人来开门。
林素眼尖,刚瞧见那一抹素色裙摆,便张口喊:“妈妈!”
“阿素?”女人听见他声音,脚下加快了,从门后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林素踏进院子,上前给了她一个熊抱,“好想你!”
姜陶宠溺地摸摸他耳朵,“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昨天。”林素边答,边把车开进来。
“这么早就过来了,早晨起得很早了?”姜陶煮了两杯咖啡。
“没有,昨晚在‘君悦’睡的。”
“嗯?”她侧首看过来。
“昨晚喝了点酒……你不是不喜欢吗,我怕我来了,你把我赶出门去……”
“所以才在‘君悦’睡了一夜?”她轻轻地瞪,“怎么这么能胡说,妈妈还会把儿子赶出门去?”
林素笑笑:“那早知道昨天晚上就回来了。”
姜陶坐过来:“怎么又喝酒?”
“就喝了一点点。”他用大拇指掐着食指,比了半个指头,然后两根手指轻轻一转,比了个“小心心”。
姜陶被他吸引了注意力,笑了笑,“这是什么意思?”
“爱你,”林素歪在她肩膀上笑,“撩你。”
姜陶捏他耳朵:“回那边过了吗?”
林素眼色轻变,“没。”
她蹙了蹙眉:“应该先过去那边的。”
“我最想见你。”
“春节没回去,爷爷一定很想你。”
林素哼了一声,“我会去的。”
她点点头,又道:“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有些事该释怀了。”
林素脸上一冷:“释不了,过不去。”
“你父亲是你的阶级敌人?你一直这么恨他……”
“妈妈,”林素按住她的手,“别提他。”
姜陶轻叹了口气:“自己家的酒店就在对面也不住,你的倔脾气还真是像他。”
林素脸色臭的,“我才不住他旗下的酒店,我也不像他。”
“好了,不说他了,”咖啡煮好了,姜陶去拿,“中午想吃什么?在家里做,还是出去吃?”
“家里吧。”
中午吃完饭,和姜陶一起洗了碗,林素窝进沙发里,腿上搭着毯子刷微博。姜陶弄了一份甜点放在茶几上,坐在他旁边捧着书看。
“妈妈,你过来一下。”
“做什么?”姜陶放下手里的书,朝他看过来。
林素坐起来,一把搂住她的脖子,举着手机:“合照!”
姜陶看着镜头,头与他靠在一起,弯唇笑着。她的眼角有几条细小皱纹,笑起来却还是温婉动人,林素清隽秀致的容貌便是遗传的她。
“怎么不用美颜呀?”她凑过去看,认真道:“我见现在的女孩子们都用美颜相机,照起来的确好看许多。”
“我一个男人,还用美颜相机?”林素对着照片左看右看,挺满意,“妈妈,你真上镜。”
姜陶笑了笑:“都老啦。”
“哪里老?明明是仙女。”林素添加了图片,正在想该配什么文字好,姜陶往这边看了眼,有点惊讶:“发微博吗?”
“嗯。”
“没有关系吗?”
“当然没有关系。”林素添了一颗心,将微博发了出去。
眨眼的工夫就有上百条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