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虎浑身一颤,目中露出惊诧。
押人的狱卒一把将人扭送到堂内跪下,然后跑到梁思身边:“大人,我在他家中抓到他,他当时正在给他妻子喂药,他家中还有大量的乌香。”
狱卒将药包打开奉上,梁思瞥了一眼,道:“王力,你可知罪?”
王力:“我没有罪,你们要屈打成招!那乌香是我妻子药中的!”
“你可认识你身旁的人?”
“不认识!”
“那就奇怪了,他一口咬定你撺掇他谋害刘奕。”
“他胡说,他自己对刘奕心怀有恨!”
梁思面上浮出笑容笑容,王力心头一惊,止住了下面的话,面色变了变。
梁思道:“你既然不认识他,怎么知道他对刘奕有恨?”
“我……”
“不必急着回答,那你可认识你身后的人?”
王力转身,身影倏地怔住。
身后,曹安一动不动的站于门槛外,双手扭曲的弧度诡异,双眼疲惫绝望。
曹安走了过来,跪到了王力的身边。
王力身体僵直。
“你说说看四月初一的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你不敢说,我替你说。四个月前,高虎的母亲被人打死,而你妻子病重,急需用药,你向刘奕借钱,刘奕不肯借。你二人皆怀恨在心。机缘巧合下,你们认识了,并且同病相怜,同仇敌忾,仇恨让你们计划出一个精妙绝伦的计谋。
你们开始的第一步是为高虎找个能够接近刘奕的身份。
这天是四月初一,你、王力撺掇刘奕第一次开始从药铺中拿壮阳药,并在当天撺掇了刘奕去了闲云楼。
刘奕生性好色,又喝了壮阳药,宿在闲云楼,你知道闲云楼不敢怠慢刘奕,定会派人过来看守。
这个人不管是谁,你都会下手。你谎骗他轮流值守,却在他睡觉的时候悄悄进了屋内,偷走了刘奕的御赐扇子,在所有人都在找扇子的时候,你在悄无声息的放入曹安的怀中,这个时候人杂脚乱,人人自危,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的动作。”
曹安蓦地僵住身体,一点点转过身去,望王力。
“你的第二步,就是利用这个接近刘奕的身份来向刘奕投毒,因为你妻子的病情,你受到过大夫嘱托这种药不能长期服用,这也是你想出用此方法来害刘奕的原因。
你设这一步整整四个月,每次刘奕来闲云楼,你便会事前传递消息给高虎,他负责准备乌香,在刘奕来的时候,你负责掩护他在他杯中投下大量的乌香,这也是为何刘奕经常带女子宿在闲云楼的原因。
你处心积虑,殚精竭虑,设计了四个月,也等了四个月,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病情越来越严重,视刘奕也越来越痛恨,你认为是他让你的妻子无药可治。你原来可以在等待几个月,他毒发身亡,可是,你忍不了了,你告诉高虎需要一个人做奋力的一击,需要一个引燃他身上剧毒的导火线。
这个人,高虎他选中了黄鸣。所有的一切是你们故意安排!”
☆、第18章 揭露真相
王力嚷道:“这只是你的猜测!”
梁思冷笑:“你说你不认识高虎,却知他心中有恨;你曾说你不识乌香,适才你脱口而出乌香是你妻子药物中的药材。不若宣你妻子来一对究竟。”
王力猛地斥道,双眼猩红:“你们不要去打扰她!”
梁思转头对狱卒:“你去诏他妻子前来。”
狱卒点头。
王力倏地站起身:“你们这些臭官视人命如草贱,哈哈,你不是让我招吗?我招,我招!我就是要让他死!他该死!婉儿是被他……强|暴过,才、才……他玩腻了就不要了,她的病有一半是因为思虑过多才加重,可是那个刘奕却翻脸不认人,见死不救,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画押签字!”
“哈哈……哈哈呜呜……”王力无视锦衣卫递过来的状书,后退了数步,口舌颔染的通红,笑声变成呜咽的声音。
竟然咬舌自尽。
王力的尸体倒在地上,高虎神情依旧淡漠,曹安震惊的站在一旁,惴惴不安,面色又似不忍,伸了伸手似乎想要去阖上王力瞪大的眼。
猛然,一声巨响,高台上落下一个东西。
这一声响将曹安的手吓的收了回来,众人一看,竟是台上的惊堂木被扔了下来。
这扔的人不以为愧,一点都没有要去的捡的意思,反而勃然大怒:“就你们有娘,有妻子?别人就没心没肺?你痛苦,就能利用他人完成私欲?与刘奕蛇鼠一窝,不分彼此!”
高虎猛地抬头,目光巨变,他哑着声音几乎嘶吼着朝梁思道:“不要将我和刘奕比!”
可是他发出的声音无力而嘶哑,仿佛什么信念轰然倒下。
梁思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起身。
“我要写一份奏章给陛下。”出了审案厅,梁思对郭盛道。
在侧厅遇到何良禀与几个前来戒毒反而戒上瘾、三天两头往北镇抚司跑的官员聊的正高兴。
“诶诶诶,梁总旗过来过来,刚才我们还提到你了,在闲云楼真是气魄逼人,年少有为啊。”何良禀道。
梁思对众人拱了拱手。
何良禀这才看到郭盛,诧异道:“御史大人,怎也在此?”
梁思:“刚才下官与郭御史重审刘奕一案。”
吏部郎中疑道:“案情不是审完了?”
梁思:“闲云楼是在饭食中投放乌香,但是刘奕的案子闲云楼却不是主要凶手,只能说闲云楼是一个引发凶手杀人的契机和场所。”
五府经历:“怎么说?”
梁思向几位大人递上诉状书,何良禀将信将疑的瞟了他一眼,接过。
梁思道:“凶手是刘府府中的一名伙食管事和闲云楼的伙计,他们共同受过刘奕的迫害,所以联手利用闲云楼在饭食中投放乌香此事,故意将刘奕饭食中的乌香量增大,且利用黄鸣、壮阳药给刘奕身体上进行打击,致使黄鸣一个弱女子才能一击将刘奕击死。”
何良禀一直合不拢嘴的嘴终于倏地合上,他紧紧捏着诉状书的一角,听着旁人道:“梁总旗确实少年英雄啊,原以为已经定案了,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隐晦的案情啊。”
梁思拱手笑:“过奖。”
何良禀回以一个非常僵硬的笑容。
众人又说了一些,纷纷告辞。
走出北镇抚司一会,那吏部郎中疑道:“怎么各位今日都这么早走?”
五府经历:“这锦衣卫还有自己的事要办。”
“何事?北镇抚司清闲了好几十年,怎的有要事要办?”
“呵呵。”
“你倒是别卖关子,有话就说!”
“那名梁总旗剖了刘奕的身体,以刘瑾的个性,不会感激案情水落石出,反而会睚眦必报;现今北镇抚司要上报凶手只是两个人,但是闲云楼已经被封,乌香被查出也已属实,张永本人更是恨锦衣卫恨得咬牙切齿;本来唯一讨好的皇上,现今却要皇上推翻原本的言论,不是打他皇帝自己的嘴巴吗?”
“这么说,这锦衣卫忙活了一阵,只得了一个虚名?”
“正是。”
“……”
“不过总得有人去得罪,真相总得有人揭穿,刘健、谢迁败了,却有千千万万的人前赴后继上来,大明不灭,这些人也永不会灭。”
众人惊诧的转头,入眼一身灰麻直裰,褶出肌肉分明、身材魁梧壮硕的纹理,面容却清秀文质,手持折扇,两种风格在他身上竟有协调,是刚刚从平凉回来不久的总制三镇军务杨一清。
五府经历料他常年在外,不懂朝中之事,小声道:“杨军务,这话可不能随便说,现今的朝廷可不是你在的时候了。”
杨一清捏紧折扇柄,未多言。
一群身穿大红新衣的小孩从馄饨摊嬉闹的跑过,将手中的爆烛用力扔到墙角,听着发出一个个响声,不少人家站在门口端着碗笑脸呼唤着自己的娃,那家家户户贴满了桃符、挂上了大红灯笼。
“过年休沐,没有什么打算?”
馄饨摊位前,一人坐于桌前,他身着一件素色直裰,外披玄色浣花锦鹤氅,搭于桌前的手颀长白皙,指腹圆润,手旁正是一碗已剩残汤冒着微热烟的馄饨汤。
他望着对坐的人,浅笑,模样清雅俊华,气质出尘。
那对坐的人一身素衫,腰佩绣春刀,不吭声,“咻咻咻”的连汤连葱将馄饨一股脑地吃进肚子里,只留一个干净的看不出来任何痕迹的碗,碗脱他的手,在桌面上发出一个清脆的响声。
他的声音才幽幽怨怨地落下:“在家,省钱。”
“你真的什么都不买?年货?爆竹?春联?”
“……”
“哈哈,我没有被顶头大人怒斥一顿,还扣了春赐和腊赐,去我家过年。”
素衫男子终于怒面以回。
那俊雅男子却陡然大笑,笑而不语,笑容璀璨。
热闹的街上没有人注意到这两人迥然不同的神态,人们也渐渐忘了那一场下至全城百姓,上至七大部门皇帝,轰动一时的命案,最后的结果竟然只是两个小人物的阴谋。
一个当堂咬舌自尽,一个当晚也悬梁而死,只留下闲云楼一众喊冤的人和死不瞑目的魂魄透过阴暗的诏狱大牢,望着那巍然树立几百年却已没落的“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从七品总旗梁思三次上书,两次被驳,终让皇帝重改圣意。就刘奕一案,查明主谋与不知情人,将主谋发配边疆,其余无辜人等罚纹银2两,释放!黄鸣与曹安两人无辜受累,赐其家人布匹5匹,粮食3石,其子女可入国子监学习!
五天后,月暗星疏,东城五街一处住户的门被敲的倍响,敲门的人是那日混沌摊前的俊雅男子。门许久未开,那男子也耐心的一直敲着门。
门悠悠的开了,门里的男子一怔,门外男子笑起,鼻头微红,吐出气在两人中间形成了水雾,慢慢撩起,他道:“原同,出来看烟花。”
梁思怔忡,郭盛拉起他的手就将拉出门外,门外轰鸣一声响,夜色一下子亮了起来,五彩缤纷犹如满天繁星,璀璨了整个天际,也将面前人的面照亮了起来。
两人直直的站在门外,门外烟火不止,心跳不息,两人就望了多久。
午夜过,梁思赶忙将郭盛请进屋中,递过来一个手炉给他:“你怎么想到我这来?”
郭盛将提的包裹放到桌上。
梁思揶揄地扫了一眼:“不会来我家拜年吧?我的钱全部光荣贡献给了北镇抚司的钱库,你只能等到明年了。”
“知道你穷,等会拎着这些东西,去我家拜年。”
“嗯?”
“我爹娘在家。”
“啊?”
“离卯时还有几个时辰,先把桃符贴上。”
“……”
两人在厨房里忙活好一阵,郭盛端着热腾腾的婉,碗里糯米浆糊,梁思一手拿着桃符,另一手提着两个大红灯笼跟上。
郭盛自顾的将浆糊抹在门上,伸出手,梁思一愣,将手中的桃符递上,郭盛望了一眼,道:“反了。”梁思便将另一个桃符递过去。
“树影不随明月去,荷香时与好风来。”
梁思念着,两行字行文洒脱,笔势雄健,诗文酣畅,临的是颜真卿体,正是面前人的手笔。
“正不正?”郭盛两手托高,转过头来。
梁思退了几步:“往右一点……嗯,正了……”
又将灯笼高高挂上,清晨,终于缓慢升起的旭日透过层层薄雾照进了院中,首先触到了那高高在上挂着灯笼人的头顶,形成柔软的反光,发丝在阳光下微微跳动,晶莹绚烂,连额头上的薄汗也晶莹剔透。
梁思在下面,手扶着扶梯,眯了眯眼,眼中恍然、亦是透亮。
“我是否再去买点东西?”
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啊,来蹭拜年钱,礼货却是人家儿子的?早知如此,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年货备齐!
“家家户户都关着门,你到哪去买?”
郭盛说着,一脚迈进了家门:“爹、娘,这是我与你说过的好友,您看,这是他送给你们的。”
那一对男女望过来,男子面容儒雅俊朗,与郭盛十分相似,女子则温柔莞笑,眉眼楚楚,却透出一种英姿。
梁思尴尬赧笑,抱拳:“北镇抚司总旗梁思。”暗暗心道,这郭盛平时一派斯文严肃,竟是说起谎来也不打草稿。
“快坐快坐,不必拘谨,我听宏茂也说过你的事,真是少年出英雄,高风亮节,气节高尚。”郭正信笑的和煦。
梁思何曾听到如此高的褒奖,当即拱手连连惊道:“不敢不敢,晚辈没有叔父说的那么好。”同时瞟了一眼郭盛,你如此夸大其词,我若不达,岂不让两老失望?
郭正信笑言:“我来京城前几天街头巷尾都在讲你的事,宏茂绝没有夸大。这世道,敢听真话,敢说真话还力勇上谏的人不多了。”
梁思连连托说。
郭正信哈哈大笑:“莫要谦虚了。我听说你现今只一人住着?那今日既来了,就好好就这休假,就当自己家一样,过年嘛,就要热热闹闹的,只一个人过着,哪有过年的气氛?”
梁思又拒绝了两句,直言叨扰。
郭盛:“你就莫要推脱了。”
梁思才拱手应是。
☆、第19章 试探的话
郭老爷走南闯北,即使常年不在京城,京城也有许多达官贵人与他相识,梁思在这几天,郭老爷就将所有达官贵人介绍与他认识,梁思感激于心。
某一日下午,吃过午茶,郭老爷闲来无事就找梁思闲聊,聊着聊着,郭正信道:“现在朝廷关系复杂,所有官员都怕极了,所有人也变了。原本还结交的人,三两年下来,早已不复当初的样子,也不言初心了。”
郭正信一叹,懒洋洋的将头撑在掌心,眼角却一扫梁思面容,带着一闪而过的锐利,那锐利仿佛能洞察人心,精准无比。
梁思瞧见,面容却平静,他同样将手懒洋洋的撑在下巴处,窗外腊梅独立,他双眼恍然却坚定:“便是希望渺茫或绝望,永远有为了正义的人前赴后继的出现,永远有坚持不忘初心之人。”
郭正信一抿茶,又言:“你觉得宏茂如何?”
这次梁思顿了顿,眼中有了温意:“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之人。”
脑中勾勒出来的人影渐渐清晰,白衣卓然,纤尘不染,梁思蓦地脑中闪过以前在各大网站乱七八糟的看的一句话,当初一扫而过今日却觉得触动心田。
梁思:“乱世浊他白衣,权术污他傲骨,始知前路无望,却誓不回头。”
郭正信目光一跳,再次瞧着梁思,眼中却变了颜色:“明日我便要离开京城,宏茂他性格容易过刚,以前也吃过很多苦头,现在性子圆了一点,但并不是他本性,你以后在他身边,还劳多提点。”
他用“提点”一词,梁思赶忙拱手:“叔父言重了,我与宏茂为好友,自然会相互帮衬。宏茂的为人,晚辈也甚为欣赏。”
郭正信点头。
外面阳光大好。
翌日,郭正信与夫人离开,郭盛与梁思送到城门口,看着马车远去才回去。
街头,走街串巷奔闹的孩童跑来跑去,一整条街都是铃铛般的笑声,还有痴男情女挽着手齐齐向一个地方去。
郭盛与梁思走着走着,便跟着人流走到一处庙内。
庙内香火繁盛,碧池青松,炉烟燎燎,遮住了男男女女含情而视的双眸,却并不影响各自拉着手,向一个住持方向走去。
梁思与郭盛在庙内转了转,回到前堂起|点处,看那住持的方向人只多不少,正要出去,一个和尚披着与那住持同样的袈|裟过来,坐到了住持对面,唤道:“两位施主要算什么?”
郭盛顿了顿,坐下:“算大明运势。”
和尚怔了怔,敲着木鱼,念念有词:“阴阴阳阳,明明暗暗,善善恶恶,因因果果,顺天承命也。”
郭盛蹙眉凝思。
梁思:“甭听他的,这你问我就行,我们算姻缘。”
和尚一怔,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转,视线又落到了后面排着长长队伍的痴男情女,只这一对是两个男的,和尚面容有些难看,视线又在两人之间来回转了转,抿着薄唇,光溜溜的头在阳光下泽泽有光。
梁思:“怎么?很难算吗?”
和尚递来一张纸,唇启了启:“请两位施主写下生辰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