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我,薄唇娇艳饱满欲滴,用她的鼻子蹭了蹭我的,柔软而细腻,浑然若新剥的熟鸡蛋,透着润泽的光泽。
本尊继续默然,躺在她膝上,她捧着我的脸一个劲看,看着看着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自顾自傻笑起来,再次亲昵的蹭了蹭我的鼻尖,对我坚定而温柔的说道:“重华,我会保护你的,再也不会有人让你伤心,让你皱眉头了。”
我哑然失笑,赤炎一个小小的狐狸,尚未修的仙阶的小九尾,还说要保护我这叱咤六界的战神,未免可笑。
可此时此刻,可笑之余,我的心里竟涌出无数难以分辨的情绪,齐齐涌上心头。那一魂四魄的剧痛更显猛烈,可我却恍惚间没有丝毫察觉。
赤炎看着我的脸,美滋滋的笑了一声:“这眉总算不皱了。”
像是有无数根丝线拉扯着我的魂魄,从一个幻境跌入另一个幻境,我合了眼,跌入那层层叠叠的幻境里。
阿爹常说,相由心生,魇由欲化。
在那白雾缭绕里,我被蒙着眼睛,站在北陵与青尢的边上,一身青黑色的羽毛,头上的羽冠立得高高的。
四周丛林森郁,我与二哥在这里打了赌,要捉迷藏。那时我还小得紧,天界有事将阿爹急召了回去,唯一亲近的人便是二哥。
二哥大我几万岁,正处在少年的叛逆期。我整日跟在他屁股后面乐颠颠的跑,二哥不耐烦,他生来冷淡,面上没有表情,没有一点装饰的额头上平整的如同一块未曾雕刻的冠玉,回过头看我一眼,不耐烦的叫宫婢们叫我走。
宫婢们知道二哥脾气不好,噤若寒蝉的将我抱走了。可我也不是个安分的主,动不动就哭,而且根本看不出二哥那时叛逆期到了,明显不喜欢我,还叽叽喳喳的在北陵神府聒噪闹事。
我时常与宫婢们玩耍,与她们玩一种叫做捉迷藏的游戏。宫婢们怕我找不到她们要发脾气,每次都藏在特别显眼的地方。每每轻易找到那些故作惊讶夸张的宫婢们,我都挺高了胸脯,一副自豪感油然而生。
二哥对此嗤之以鼻。
有一次,他打北坤堂旁走过,看到我藏到假山上面,那宫婢还故作看不到似得到处寻找我,他抬眼看我,我在上面趾高气扬的偷笑,下一秒就被他揪到了手里。
“喜欢玩捉迷藏啊?”二哥笑的人畜无害,那几千年是他的叛逆期,瞅谁谁不顺眼的年纪,他眸子里冷淡的瞅着我,面上却堆着温和的笑,其实心里早就想教训一下我这个不安分整天傻乎乎叽叽喳喳尖叫的妹妹,“那和我二哥一起去捉捉迷藏?你要是找着二哥了,二哥就许给你蜜汁果吃。”
蜜汁果在北陵是难得的贡品,果子圆圆的,青色的皮,尝起来脆脆的。但是这果子真正的特别之处,是它里面青色果肉包裹的核,打开那一层硬核,里面还裹着一颗小小的灯笼似得皮,里面裹着一团流动的鹅黄色的蜜,那蜜的名字叫千色蜜。
每个蜜汁果里面的千色蜜尝起来味道都不同。这种栽种在东海的奇异神树上,结出的每一个千色果里面千色蜜,没有任何一个会与其他的味道相同。
说起蜜汁果,我就情不自禁的舔了舔舌头,殷勤的点了点头。我想我捉迷藏的本事北陵第一,这北陵神府里有哪个我找不到的角落?
但是涉世未深的我想来是太小看了二哥。二哥那些年年少轻狂,嫌我吵闹,借着这捉迷藏的由头,直接将我扔到了北陵和青尢的边境上。
他还蒙着我的眼睛,说是不能偷看他藏起来的地方。我一边嘀咕我九薇薇是那样的人吗,一边又去侧着耳朵听旁边青尢的地盘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的叫唤了一声。
那声音细微渺小,轻的仿佛是春风拂过北坤堂里的桑树叶尖,不过是一声便再没了下文。
二哥慢慢悠悠的替我绑好了眼睛,大摇大摆的走了。我在原地倒数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用爪子扯下自己眼上绑的绳子,学着那些婢女经常喊的话,磕磕绊绊的说道:“等着我,我.....会.......我会来找你的!”
后来怎样了。
站在梦境中的我,脚下拽着那根亚麻色的绳子,一直在这北陵和青尢的边界转悠了一晚上。
不停的喊着:“会来........会来找你........一定找到你。”
一定会找到你。
那白色的迷雾突然散开,里面伸出来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手腕上别着一只铃铛,细细的银色链子上小巧的风铃滴溜溜作响。
我从没有听过那么悦耳的风铃声,从耳朵涌进心脏,再沿着血液去往五脏六腑,几乎整个人都要沉醉进去。
九重天的云端,那个手上系着银链铃铛的绝色白衣,翩若惊鸿,站在云端,顾盼生姿美目流连,白珏站在我的面前,摇动手腕上的铃铛,朝我温柔的笑:“跟着我走吧,阿九,我们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没有神仙,没有凡人,没有魔族,除了我们俩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人的地方。”
她用这双温柔细腻的手织出来的不只是天边的彩霞,也是一场无懈可击的幻境。接着幻铃的辅助,她轻而易举的侵入我的神志。那幻境里,她将头轻轻的靠在我的肩上,她轻声说道:“阿九,你犹豫了,你心里是有我的,跟我走吧,别管那些有的没的,魔族已经打上九重天了,只要樊天说你死了,你就死了,世上再也没有我们两个人............”
她生的单薄,惹人怜爱,或许也不是,白珏在所有天道同僚眼里,都是清冷疏离,从来没有人见过她这般温柔甜蜜的神情。
只是因为我生的高挑,所以这样看上去,她才比较娇弱。
她将头轻轻的靠在我的肩头,慢慢的,像是松了一口气般说道:“阿九,你会永远保护我吗?”
我一直都想保护她,一直都想,她抢我看上的心上人,说那些伤害二哥的话,离开青尢,我和她闹别扭,给她脸子看,可最终还不是都原谅了她。我都在想,她是我手里一朵受不得寒苦的娇花,我从小都护着她,尽管她那么在外人面前总是那么清冷疏离,其实他们都不知道,白珏最爱对我笑,笑起来眸光璀璨,像是丝绒夜幕里点缀的星星,美的让人挪不开眼睛。
我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看向那千军万马惨若修罗炼狱的战场,看着天地变色,看着血流成河,看着二哥头一次露出绝望的表情,披上我的战甲后转瞬被鲜血染红的璎珞。
身体像是麻木了一般,樊天狞笑着,法术将我的魂魄套上黑色的满是巨刺的枷锁,我的瞳孔血红,木然的握住了手中的冲天戟,七窍中淌出鲜血,慢慢道:“是,我会保护你,直到......”
直到你背叛我那一刻为止。
我紧紧的伸手,单手抚上她纤细的颈脖,多细啊,一触即折。白珏依然看着我,眸光如水,笑意盈盈,朝着我慢慢说道:“重华。”
我愣住了。
白珏永远不会在单独相处的时候喊我重华,自二哥死了,她也再未出面见过我。
除了最后我亲自持了冲天戟杀进青尢,端坐在铜镜前的红妆美人,这才回了头。
面前宛若鸿鹄一般纤细的脖子上,赤炎正在朝我眨巴眼睛,天真而一派温柔的杏眼里,满心满意的呵护。她伸手抱着我,朝我呢喃道:“我会永远保护你的,重华。”
本尊当即醒了。
赤炎低着头,我依旧是睡在她的膝上。这丫头睡觉没个形状,脑袋越垂越低,柔软细腻的青丝垂到了我的脸上,痒痒的。
她往下弯着腰,撑着脑袋,脸几乎都要落在我的脸上。本尊不禁怀疑,是不是狐族天生腰好,睡个觉都能把背弯成这个形状,唇都差点要贴到本尊的脸上。
本尊静静的睁眼看越睡越低,几乎要亲上来的赤炎。
赤炎睡得沉,亏得她腰好,就这膝盖上睡了个脑袋,自己还这样下弯到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的姿势,要是旁人指不定起来要腰酸背痛。
我睁眼,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她睡着的时候,真是又是一番模样。但是无论看来看去,她都是这么一副傻乎乎天真无邪的模样。不过就是救了她两次,兴奋的一副要认主的模样,也得亏本尊没什么别的心思,不然指不定拿去练了丹也难说。
她这幅姿势睡着,我脑袋下的软枕也算是轻柔舒服,一时醒了,还没有生出挪开的心思。
我看着赤炎的脸,这样倒着看,越觉得她的嘴唇红润饱满,薄唇轻抿——阿爹说过,薄唇的人都是无情,叫我注意着了,千万别看上个薄唇的俊俏郎君,指不定日后当了弃妇,回北陵哭哭啼啼。
这一时看上劲了,本尊又细细的看了她紧闭的眼睛。长睫轻轻,睫毛黝黑还带着一点天然的上翘的弧度,睫根水润,下面看得出杏眼的轮廓,又大又亮的一双眼,眨一眨,肯定是亮的打紧。
本尊正看得起劲,突然看到她突然砸吧了嘴,似乎一副要流口水了的形容。
我眼睁睁的看着她砸吧了一下嘴,似乎觉得呼吸不畅,竟然有微微张了嘴准备用嘴呼吸的准备。
这个姿势,这样面朝下,嘴巴张开,不流口水才是怪事。
我心跳了跳,想了半响,还是从她膝盖上退了出来。赤炎这小狐狸崽子,一睡觉就忘了天南地北,连着之前也是,一睡觉就有缠东西的习惯。我刚从她的膝上扯出来,她便歪了歪身子,贴在了我的身上,两只胳膊紧紧的抱住我的胳膊,脑袋理所当然的靠在我的肩上。
我想了片刻,想把她的手掰开,让她去抱身后那棵琼花树的打算。可手刚抬,触到她的胳膊那一刹那,我愣住了。
从二哥死后,生不如死行尸走肉的那五千年,还有一直在梦魇里沉睡无尽重复着杀戮噩梦的四万年里,我头一次从心底深处,心软了。
这块坚硬如石头冰冷似冬的顽石堵在心口,久旱龟裂的大地有细细的牛毛雨丝飘过,终于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缝。
一缕春风,从那风口吹过,里面空洞洞的深不见底——但它第一次露出来一丝缝隙,终于有了一丝被春风拂过的暖意。
我救赤炎,不过是一时起意,就在这之前,从辛夷山一行,到九岭之上,赤炎哪一刻死了,怎样死的,我都不会关心。我救她三两次,替她寻轮回珠,不过都是为了打发时间寻点事做。
自二哥死了,白珏魂飞魄散,我一直当自己是行尸走肉枯木孤魂,活在世上不过是为等死而已。
可就在这一刻,我却觉得,活在这世上似乎真的能有点意思了。
赤炎抱得越发紧了。
我心中微微凝神,心情复杂,不只是喜还是悲的几乎叹息:“你这个小妖精。”
赤炎趴在我的肩膀上,头搁在我的肩膀上,微微张着嘴,本尊这句话刚说完,她的口水便顺着嘴角淌了一道,顺利的打湿了我肩膀一小块的衣裳。
本尊哭笑不得的看着她,本想用法术蒸了这一小块深色的水迹,本欲动手,又想了想,觉得,这个睡觉姿势的问题,还是可以等赤炎醒了之后谈一谈的,毕竟这一小块水泽,也可以当做赤炎醒来后不认账的罪证。
三司会审不过是四五天的功夫。
本尊也不咸不淡的去了那个会审台上观望。九岭神山后的千刃峰高逾千丈,底下寒风呼啸,呜咽凄厉。
错掠影被铁链束缚着,跪在三司会审的台子前。她面对着整个九岭仙家的长老们,面无悔色,虽然被铁链束缚着跪在地上,神色却一脸漠然不相关,丝毫没有一点点的惧色。
赤炎与我做在后面的台子上,和一些旁观的弟子们呆在一块。虽然是看这帮尊者们处置这个害人的妖魔,但我也能时不时发现这周遭的弟子们老是朝这边投来有意无意的目光。
看来跪在前面面色桀骜冷淡的错掠影,远没有这个坐在我旁边的少女更吸引人。
果然红颜祸水,赤炎出现的地方,从来都没有少了旁人的目光。
我往她看去,赤炎又往我的胳膊上蹭了蹭,压低了声音说道:“昨日取了一云那件衣裳,按着她的身段订做的,白绸红带,好看的很。”
我撇她一眼,轻声道:“怎么,你也想要?”
赤炎美滋滋的朝我看,抚了抚自己的青衣袖角,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要那做什么,有这件衣裳就够了。”
我哦了一声,心说这世间只有两件的羽织衣裳,一件在编织晚霞的的霞织仙子身上,还有一件便在你身上,这无上圣品,你穿着哪里有不满意的道理。
赤炎看着台下跪着的错掠影,想了想,叹了一声:“一云就在山下等着,她撑不了多久了。那个缙云的精魄已经将她吞噬殆尽了,她随时都会消散.......被缙云取代。”
我看她眉头轻皱,只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等到三司会审过了,带错掠影下山去吧。”
在之前本尊已经与傅山说过,这三司会审判下错掠影的罪责便已足够。等把她带到后山,只消对门下弟子与古青城的百姓说,错掠影已经被挫骨扬灰便好。
反正错掠影这番被我们带走了,估计也没有那活下来的机会。
不过是闲着看了会儿错掠影被三司会审判罪挫骨扬灰的过程,等到那傅山坐在金座上冷淡而无情的说出她的罪证,然后是判她压到镇妖塔内挫骨扬灰的结果,我与赤炎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旁边有人端了个盘子过来,里面是盛着几个青皮梨,青色的皮白色的肉。那人恭敬的走到我们旁边来,朝赤炎温和恭敬道:“狐仙大人,这是尊者给你们备着的点心。”
本尊抬头,这个端盘子的人正是一嵋道长,看到本尊抬头面色冷淡的掠了他一眼,一嵋朝我恭敬的笑笑,忙道:“尊者说你们等会儿便要离开九岭,便让我给你们备了点吃食,路上好带着。”
说完便递了一个装了些干粮的布袋过来。
赤炎想都没想便接了过来,毫不客气的朝一嵋点了点头,将那布袋套在身上,在腰上缠了一圈,左手接了盘子,右手拿了个个头最大的青皮梨,咬了一口再递给我:“诺,给你个果子。”
本尊看着她咬的牙印,雪白的果肉闪着润泽的水光,嫌弃道:“不知道给我再拿一个?”
赤炎一脸理所当然,见我不接,挑了另一个个头最小的青皮梨扔给我:“我可是想好心,先给你尝尝有没有毒啊!”
旁边候着的一嵋道长脸顿时红起来,慢慢说道:“狐仙大人多虑了,这可是山下果农手里采摘来的果子,怎么可能下毒。”
赤炎端着盘子,朝一嵋道长乐呵呵的说道:“道长别多想,我这是在逗重华呢。”
我脸一黑,飕飕的甩了个眼刀。赤炎却全然不在意,一只手去扯那布袋子的口子,继续朝我嘻嘻笑,那亚麻色的布袋看上去质量粗糙,但上面结着一双红绳彩带看上去却是上品绸缎,两股红绳彩带在上面纠缠,封口的红绳编织出了一个印字。
这个袋子只有巴掌大小,看上去却是沉甸甸的。一嵋看我目光往那袋子上撇,连忙开口道:“这是乾坤袋,也叫乾坤绳。这袋子是普通的布袋子,看上去虽小,但一旦被这个乾坤绳系上,便可以有比原来大十倍的空间。”
他继续道:“傅山知道仙君难得来这九岭一趟,又是开山师祖鸿雁的故友,想尽一尽地主之谊,所以派人下山去买了些古青城的特产,装在乾坤袋里,给仙君路上尝尝。”
本尊点头,冷淡道:“替本尊向傅山说一声,他的心意,本尊领了。”
赤炎端着个盘子,拿起一个已经被洗净的青皮梨,咔擦咬一口,清脆的很。本尊看她吃的那么欢,也拿起那个最小的梨,送到嘴里咬了一口。
甘甜清脆,比起仙界的琼花玉露,人间的东西也不算差的。
赤炎吃东西也闲不住,凑到我耳边,等嘴里那块青皮梨肉咽下喉咙,像是好奇的问道:“重华,你说,若是要有人对你下毒,会怎么下?”
我看她一眼,思虑片刻,迟疑道:“对我下毒?”
赤炎点了点头,朝我殷切的看。她还真是孩子心性,想起一茬是一茬。
我看了看前面尚还跪着的错掠影,隔得远了,她抬起头,神色桀骜冷淡,好似这周遭发生的事情和面前傅山所下达的命令与她毫无关系。她扫视了这前面一圈,唯有看到坐在后面没事人一样吃果子的我们时,神色才有了一丝微微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