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他惨淡的笑,表情还是淡淡的。就像往常我闯了祸一样,二哥从来不会责罚我,他没有对我生气,依旧是带着点遗憾的看着我,语气略带失望的说道:“阿九,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有千言万语,可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胸口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几乎痛到身体痉挛。我泪眼模糊的看着他,二哥看着我,最后还是轻轻的叹息了一声。
旋即化作了一阵青烟。
我多恨白珏,可那个时候我没功夫恨她。
被无尽墟吞噬的人还有一线希望,这曾是我在上古古籍上看到的记载。
只要一个拿我这个亲近之人的魂魄来做药,再用上古神族与我相融的血脉来做引,就能打开无尽墟的入口,将二哥的魂魄救回来。
我只想着,只要二哥能回来,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但白珏却总是要妨碍我。
在我忍受了五千年的孤独和煎熬后,我终于得到了樊天的无尽墟,我在云上城上等着那一道婚约。
但是那算什么呢?我费尽一切,甚至是费尽我的一魂四魄,可抵不过白珏的三言两语。
她只是化作了原形在东乌帝君常去的扶桑小径上躺着,便迎来了东乌帝君的喜欢和倾心,东乌帝君婉拒了天帝的命令,还问我,有没有见到那么一只走丢了的小白狐狸。
她害死了二哥,还让我再没有救回二哥的可能。
我爱过她吗?
她算是我曾爱过的人吗?
如果有一分爱过,那我也将有十分的恨她。
青尢秘境里,我挥下冲天戟的时候,就已经心如死灰。
阿爹死了,二哥死了,白珏死了,我在这个世上已经孤苦伶仃,纵使入魔,纵使权势滔天,我也只愿一朝沉睡永生不复醒。
赤炎将头倚在我的肩膀上,坐在石阶上,静静的听我说完这一切。
我的声音平淡而疲倦,赤炎望向我,明媚而纯净的眼睛里溢满了泪,她眼眶泛着红,突然将我的脑袋抱进她的怀里,用力的抱紧我:“阿九,你还有我。”
是吗?
赤炎抱着我,一字一句道:“阿爹走了,二哥走了,白珏走了,我不会走。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她擦了擦眼泪,低下头,盈盈的目光望着我,温柔道:“我会永远陪着你,替你收尸,让你走的体面。”
我不由得笑了笑,望着她,稍微放松了些,侧躺在她的腿上,慢慢道:“谁先死得早还不一定呢!”
赤炎顿时红了脸,呐呐道:“虽然我只能活半年,但是我知道阿九总是有办法替我续命的。”
我眯着眼看她,她俯下头,眉眼温柔鼻梁纤细高挑,红唇娇艳饱满,她低垂着长睫,看着我,呼出的呼吸轻轻的浮动着我的额发,对我认真的说道:“我会为了你活下去,你也要为了我活下去,好不好,我的阿九?”
我抬起手,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开我的心上,温柔道:“赤炎,你知不知道,那一天你的花嫁驶过辛夷山,我第一次从沉睡中醒来。”
她笑起来:“知道啊,你可是睡了四万年,你们朱雀一族都这么能睡吗?”
我抬眼看着她,轻轻道:“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再醒来。”
赤炎的神色凝重了,她细想了一下,有些迟疑的问道:“为什么?”
我揉捏着她的手心,故作漫不经心的笑:“因为我不想再醒来啊。我一直在辛夷山睡了四万年,心想着永远都不要再醒来。可是也不知道是哪只狐狸闹那么大动静,闹得一个山头人声鼎沸,我这不醒也不得不醒了。”
赤炎涨红脸,哼了一声。她望着我,突然俯下身,飞快的伸了舌头,在我的唇上掠了一下,骄傲的说道:“那又怎样,如果我那天知道你睡在辛夷山,一定跑到你的宫殿里咬你,直到把你咬醒为止。阿九,你为我而醒,我也将你为活。”
我握住她的手,轻轻笑道:“是你为我而来,我才是那个,为你而活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之后基本上就不会再有对过往的回忆,往事已经完全介绍清楚了。接下来就该是升级打怪了。
第53章 玉阶生白露(四)
到了溪边的时候,已是天将破晓。
赤炎拉着我, 往那早起挑担摆摊的人流里挤。这些五更时便收拾东西出门谋求生计的人, 各自有各自的活路,懒一时便要饿一天, 丝毫怠慢不得。
反观两旁的商家酒楼, 却都是还未开门。赤炎在一个挑着担卖包子的老人家面前站住了脚, 麻利的让他挑拣了十个刚出炉还滚烫着的肉包,用纸袋包了,递了一袋给我。
那老人家手里接过买包子的钱, 满是粗糙老茧和油腻痕迹的手摸了摸铜板真假, 收进兜里。他打量了赤炎几眼, 笑眯眯道:“今天刚开张就遇到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可真是好兆头咧!”
赤炎拿了肉包,转回头来挂在我身上蹭着我, 骄傲的朝我亲昵说道:“你看, 这老人家夸我漂亮呢!”
她捧着个热气腾腾的纸袋, 小心翼翼的吹凉了,再咬了一口肉包。金黄色的肉汤和剁碎的蒸肉吃了一嘴, 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味道, 几口下去, 眨眼间一个包子见了底,朝我满脸幸福的说道:“我现在觉得世上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每天可以和重华一起吃包子,嗯, 好吃的包子。”
我抬手揩掉了她嘴边的油,不动声色道:“明明过了辟谷,怎么还是留恋这些凡尘之物?”
尽管她道行全废,但是辟谷之后的身躯依然不需要任何进食。像我这般的天庭战神,除了饮一饮天庭的各色果酿或是尝尝一些新鲜的山珍海味外,鲜少碰人间的东西。
对于最平凡的神兽来说,吸风饮露集天气之精华便足以果腹。而非依肉身而在的神仙在接受人间香火和食物供养时,,而是吸取香火味和食物其精华味,就是吞食服用供养。
凡间香火和物味极浊而秽,难以受纳。这些吃食对于我们脱离六道轮回的神佛魔尊来说,只不过是不利于修行的凡物。
赤炎一只手拿着包子,朝我极其认真的说道:“并不是所有神兽都想要清心寡欲的过日子。我倒是很喜欢这样的烟火生活,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是想呆在这人间做个一事无成的狐妖,才不去九重天那个管束森严的地方做神仙。”
我回想了一下在九重天的日子,平常就悠闲的和徼幸星君闲聊八卦,或是去玉瑕宫看白珏织晚霞,若是遇到战事,便忙得不可开交。至于规矩,我并没有察觉到多少。
兴许是因为我是为天庭不二战神,天帝也没有那让我因为闲杂规矩费时的心思。
仙魔之战争论不休,大敌当前,谁会用一把杀敌的刀剑去砍树呢?
我点了点赤炎的脑门,朝她不咸不淡的说道:“你以后就不当神仙了?”
赤炎咬着包子,从我手里拿过剩下的包子,咬着包子闷闷道:“当神仙还早呢!我得先带你回青尢,去找找我的阿娘她们。”
她嘀咕了两声,显然是有些郁闷为何大家都悄无声息的搬了家。我朝她轻声安慰道:“无妨,总该找到的。”
正在这时,旁边两个人影掠过,往河边跑去。这两个年轻的男子一边跑着一边说着,声音带了点焦急,声音不自觉有些大:“跳进河里啦?”
“是啊!是个年轻女人,一转眼就没影了!”
那个男子一脸焦急的和同伴说这话,冲的快,几乎要撞到赤炎身上。我手疾眼快的抱住了赤炎的腰,让她脚尖一转,挪到了我的面前,咬了一口的包子从她手里滑落,我在它落地之间一只手用纸袋装住,慢慢的递给赤炎道:“还能吃。”
赤炎吓了一跳,继而伸了头好奇的往这两个人看。那个年轻男子朝赤炎不住低头道歉,等看清了赤炎的面容,又是呆了半响,话都说不连续了:“姑娘........姑娘.........”
旁边那个人拉了他一下,那个人这才回过神来,继续朝赤炎陈恳的道歉:“姑娘,对不住啦!一时心急没看路,真对不住!”
我扶着赤炎的腰,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赤炎朝河边看去,青青的堤岸上,天色渐亮,下面似乎聚了十来个人,有两三个妇人手里扛着菜篮子,神色惊恐害怕,都在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
还有几个人跳进河里摸索着,那河似乎并不深,刚没过成年男子的膝盖。几个年轻的男人弯着腰,似乎在河里找寻着什么。
天光乍破,赤炎低呼了一声,朝那边指着道:“错掠影在那里。”
我顺着她的手看去,错掠影被几个年轻的男子围了一圈,他们挽着袖子,显然是同仇敌忾的模样。
错掠影静静的站着,一言不发,神情像是坏掉了的木偶,低着头,空洞的神情望着面前缓缓流淌的河水。
一云并不在。
面前这个差点撞到赤炎的男子还在发呆,他的同伴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他这才恍然大悟的朝他的同伴急急忙忙道:“对,快去救人!”
我看了看出赤炎,又朝这个准备拔腿跑的年轻男子出声问道:“救人?救什么人?”
那个年轻男子稍微停了一下,快速而神色焦急的说道:“姑娘家,你们这是要去河边洗漱的吗?那可就别去啦!刚刚这里死了一个人!那个在碧连天害人的船娘又出来了。刚刚我也是听到我们邻家的老李说的,说亲眼看到那个害人的船娘将一个年轻的姑娘给推进了河里,这早上来河边洗菜的人家去了多,大家可都是亲眼看到的。那姑娘被推下去之后,连个呼救声都没有,转眼就沉下去了,当即有人跳下去捞,可连个水影都没有啊!”
我挑挑眉,朝他问道:“被推下去的?是不是穿着白色衣裳,系着红绳的一个姑娘?”
那年轻男人呆滞了一下,回想了片刻,挠头道:“这个我不清楚........不过听说那姑娘沉了一个半时辰了,说是救人,估计也没指望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真是可惜了。”
说到最后,他神色惋惜,又偷偷的看了一眼赤炎。
赤炎朝我看,神色有些迟疑:“是一云?”
我嗯了一声。那年轻男子又朝我说道:“两位姑娘,这镇上临着水的地方,最近都邪乎的紧,你们还是回镇里去,别去河口了,沉了人,怪晦气的。”
我点了点头,表示谢过他的好意。那年轻男子点点头,便跟着同伴一同向河口跑了去。
赤炎看着我,皱着眉,轻声迟疑道:“错掠影把一云给推下河了?不会吧?就算她认出来一云是假扮着缙云,也不该这样发火。毕竟一云是为了完成她的夙愿。”
我单手将装着肉包子的纸袋放在手上,平摊在手上,看她一眼:“还吃不吃?”
赤炎不明所以,将里面最后的一个包子和刚刚的半个包子拿出来,三两口咬了下肚。
青色的火焰在我的手心猛然燃起,不过是天边掠光的一刹那,那燃尽世间一切的无上火焰便将这个纸袋给燃尽成了一缕无形的青烟,随风而散。
我放下手,赤炎的脸呆滞了一瞬,继而朝我诧异道:“这古籍上燃尽一切让千万阴兵魔族哭嚎成灰的丹青火,至高无上的绝世秘技,还能拿来这么用?”
我拉住她的手,脸色依然平淡:“不然呢?”
赤炎顿时瞪大眼,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重华,你总是这样出人意料,让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这般肉麻的情话,说的我脊梁骨都酥酥麻麻的发了颤。我斜了她一眼,眉梢轻扬:“那可要保持下去。”
下了柳岸草地,下面河堤上已经聚了越来越多的人。我与赤炎站在外面,静静的听着其他人的议论。
为了避人耳目引起麻烦,赤炎已经从怀中掏出白纱,将脸遮了起来。
今日这些人的愤怒,显然是比那一日我救下赤炎的时候更加炙热。
外面一圈提着菜篮子的农妇人家显然是又恨又怕,嘴里议论纷纷:“害人精!”
“不是说死了吗?怎么又重新出来了!又在害人咧!”
“那么个小丫头呢!听说被推下去的时候还在哭呢!”
“造孽啊!”
..............
周围有胆大的壮年男子,挽了袖子,气势汹汹的围着错掠影。那河里摸索的人三三两两的上了岸,弯着腰拧着裤脚上的水,朝这边喊:“找遍了,没人。”
周围的人又大声议论起来,愤愤不平的大吼道:“谁知道她又是施了什么妖法!这次可别让这妖孽逃了!”
那些人蠢蠢欲动。
但最终大家面面相觑还是没有动手。旁的一个妇人高声道:“哪里知道这妖怪还有什么本事,还是去请九岭上的道长吧!咱们这么贸然上去,指不定遭了她的阴招!”
旁的人呼应着,一圈人依然围了错掠影,另外几个人小跑着往古青城去了。
错掠影一直站在那里,她好像神魂分离,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尽管这些人是商量着要如何处死她,可她还是这般漠不关心的站着。
她的魂魄似乎已经不在这躯壳之内,随着那落入水中的影子消逝了。
只剩下一个空壳而已。
对于一个普通的凡人来说,去九岭少说也是一日路程。
旁边有人经过。
一个扶着岣嵝老婆子的年轻妇人从赤炎旁边经过,朝那老婆婆轻声道:“婆婆您慢点,可别摔着了。”
周围的妇人们看到了她,也连忙给让开一条道。那老婆婆眼睛睁着,里面却是一片浑浊,犹如琉璃状的眼珠一片灰白。她岣嵝着身躯,穿着普通的黑色衣裳,全白了的头发上别了一朵白花。
周围几人都不忍再看。
她生的那般矮,那般苍老,却还是颤巍巍的被人搀扶着走进了人群里。
错掠影依旧低着头,神色空洞。面前有人小声议论:“这妖女怎么跟傻了一样?”
“什么傻了啊!肯定是她装作这样骗人的,等你走过去,她就吃了你!”
眼看着这婆子要走近错掠影,旁的一个妇人连忙拉住她道:“老婆子,别去了,这可是吃人的妖怪!”
那老婆子不知哪里爆发出的力气,将生生的甩开了妇人的手。她颤巍巍的走近错掠影,伸出的两只手干枯粗糙,上面全是新泥。
等触到错掠影的那一刻,她颤了一颤,顺着错掠影的胳膊往上摸去,摸到错掠影的脸,她一下跪倒在地,抓着错掠影的衣袖,流着泪哀求起来:“姑娘,姑娘,我老婆子求你了,让我家仔子回来吧!你要心也好,要命也好,你来拿我的啊!我好不容易看到仔要成家,喉咙里这口气才下得去!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她抓着错掠影的衣袖,跪在她的面前,嚎啕大哭苦苦哀求,哭瞎了的眼睛里琉璃状浑浊苍白的眼珠空洞的盯着前方,眼泪却顺着苍老的脸颊一直往下流淌:“今早是仔儿的头七,我不让他们把仔儿埋进他爹旁边的棺材里。我说那可是为我准备的,他爹要在下面知道先去的是仔儿,我做梦都不得安生啊!她们都说我哭糊涂了,哭瞎了眼睛,可是我心里还亮堂,我求求你了,姑娘,你把我这条命拿去,把仔儿换回来,求求你,我给你磕头,我把命给你,姑娘,求求你啊!”
她摇晃着错掠影的袖子,跪在地上给她不住的磕头,流着泪苦苦的哀求着,苍老佝偻的身影像是枯掉的松。
错掠影的神情一点点复苏,瞳孔一点点的聚了焦。
她低头看着这个老人家,这个哭瞎了眼睛的老人家,突然抬了一只手掩了面,绝望的泪水从她指缝流淌而下,低低的呜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绝望的连说了三声对不起,在这三声之后,她放下手,脸上又变成了一副冷淡的模样,似乎那三声对不起都只是周围一圈人的错觉。
老婆婆依然给她磕着头,河堤上生长的青色草柔软多汁,很快,她的额头上便烙上了许多泥土。
错掠影看着她,终于神经质的一笑,朝她轻轻说道:“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那老婆婆僵住了。
半响之后,她哭号着,朝错掠影冲过去。但已经有人拉住了她,周遭的年轻人更是气血上涌,不知是谁第一个动手,错掠影很快就被打倒在地,周身全是无数的拳脚。有怒火朝天的妇人,遭了菜篮子,挽了袖子也冲了进去。
赤炎别过脸,不忍再看。
作为旁观者的我俩根本不需要加入这战局之中。何况这并不算战局,不过是群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