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主菜后,老黎提前告辞了。邱新志跟由良辰慢慢喝着气泡酒,吃着精致的芒果雪芭、凤梨酥、山竹慕斯和烤香蕉组合成的热带甜点。邱新志叹道:“难怪霍子安不肯来,来了肯定受刺激。”
由良辰:“这餐厅很好,我们的餐厅也不坏。”
“我不是说跟自家餐厅比较,本来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我是说,子安说不准会后悔。这家餐厅本来应该属于他的,Jean心目中的主厨第一人选,是霍子安。老头搭了这么好的一个舞台,我敢说,要是霍子安愿意过来,这家餐厅在亚洲排名上会很靠前。唉,明明就是一块镶金的踏脚石啊。”
由良辰笑道:“你可惜什么啊,诶,你真想子安来这儿吗?”
邱新志愣了愣,然后放下酒杯道:“不想!当然不想啦,妈的,这餐厅什么都好,就是没意思。米其林三星连锁,跟炸鸡连锁有啥差别?”
“那你扯什么淡?这也不是子安想要做的餐厅。”
“也是,嘿。”两人有默契地相视而笑,虽然价值观和处事方式不同,但对于霍子安和餐厅,他们是有着某种共识的。
邱新志心想,由良辰跟初认识时不一样了。两人相处多了,交情加深,由良辰就像剥了壳儿的熟鸡蛋,会露出里面洁白柔软的一面。而最近由良辰对工作上了心,不那么一副凡事都不在乎的吊样,又显出了他性格里的刚强和聪慧,跟他聊天越发的有滋有味。邱新志越看就越喜欢,但也心知肚明,由良辰最近的转变,多半是因为霍子安。
他有点酸涩地举杯:“还没祝你生日快乐。”
由良辰一笑,“谢了!”两人碰了一杯,把剩下的气泡酒都喝了下去。
下午最热的时分,院子里的遮阳伞都打开了。在晚餐时段之前,他们准备给由良辰庆祝生日。
邱新志和由良辰回到院里时,桌上已经摆了生蚝、烤花椰菜沙拉、梅子渍花生,栗子面包上放了牛油果酱和烟熏火腿,皮塔饼里夹着鹌鹑蛋和烤鸡,拌荞麦面。他们没那么多时间准备,因此做的都是简单清爽的手指食物。白葡萄酒和啤酒扎在冰桶里,瓶子上渗出了冰凉的水珠,晚餐时段还要工作,酒精也是限量的。陈朗心体贴由良辰,自作主张在生日蛋糕里加了高度二锅头,霍子安只好当没看见。
每人的玻璃杯里倒了浅浅的葡萄酒,一起举杯道:“由良辰,生日快乐!”
由良辰双手高高举起了杯子,笑道:“多谢!”这大暑天,风吹过来热烘烘的,冰凉的酒流进身体里,只觉得浑身都清透了。由良辰觉得快乐,因为大家的好意,也因为这超出了预期的幸福感。他想象中的三十岁末日,真来到了,也不过如此。
一切都好好的,父母健康地在身边、朋友该浪的浪,该干活儿的干活儿、越来越感兴趣的工作、越来越满的院子……当然也有失去的,秦艾、乐队、在外面游荡的自由,但他本来也没认为这些能长久。
何况,他还有霍子安。看向霍子安时,霍子安的目光也转了过来。子安笑得那么开心,就像他才是受到这些恩典的人。由良辰感觉到,他和霍子安是站在同一个地方的。这么些年来,各段长长短短的感情之中,他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跟对方齐头并肩地站在一块,晒着同样的日光,面向同样的人和前方。
他要努力跟上霍子安,他要子安留在这院子里,安心地做着他的梦,这里是他的家,也会是子安的家。他爱这个院子——他从没承认过,自己那么不情愿回到家里,除了因为母亲的控制外,还因为他那么爱这胡同,不堪忍受一波又一波的变化。直到霍子安的到来——
那是冬天的午后,太阳同样猛烈。他掀开门帘时,第一次见到霍子安在院子里,脱下军大衣,笨拙地甩了甩,飞扬的尘土,像灰色的雪落在了他身上。他打了个喷嚏,一脸懊恼的样子。那时候由良辰就想笑,觉得这人真二,二得还有点可爱……这人会蹲在院子里观察那些零落的花草,甚至放进嘴里尝尝,独自一人哼着《千里走单骑》,还会在大槐树下发呆。他从霍子安的眼里,看到了不同于别人的温柔,于是他就知道,霍子安跟之前来这里的人不一样,至少,他的目标并不一样。霍子安知道这里的好处,并且不会为了一碗肉而毁掉它。
从那时候开始,他对霍子安放了心。如果改变是避免不了的,他愿意把它交给霍子安。这是他埋在肚子里一个小小的宏图大计——他并没有什么大志向,也没有非要完成的什么梦想,他又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必要时他会变身奥特曼,保护他觉得重要的一切。
“由良辰,许个愿啊!”
所有人围着他,蛋糕上的蜡烛发出萤火之光。也不知道是谁出的损主意,上面插了三根蜡烛,跟上坟似的。三十而立,“立”指的大概是家室和事业吧,从某个角度看,他确实也有了必须为之努力的牵绊。
由良辰对着火光默念片刻,一口气吹熄了蜡烛。
作者有话要说:
抒情过了度,想必给大家造成了伤害,所以下章是大家喜闻乐见的肉,都补补吧。
因为不想跟JJ斗智斗勇,肉发微博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吞掉,要看快看哦。微博名“安尼玛趴体”,或者搜“芝麻绿豆蒜”
肉是纯的,不想看肉的,接着在这里看下一章也不会错过剧情哈。
肉算一章,所以明天就不更新啦,周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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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然后我又要叨逼叨了。
这一部分结束啦。由良辰这个人物的初衷,是想写一个“无用的人”。我其实蛮老派,总想一个人不努力、没有志向,那活着是为了什么?来北京久了,认识了好些北京人,就发现蛮多北京人其实挺不上进的(地图炮来了……),小富即安,不愿意使劲,等等。或许是因为没有奋斗的理由?或许是世面见得多?
但时间长了,阅历增多,现在就会想,“无用”恐怕就是这个时代的常态吧。
举个例子,冰箱是个重大发明,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政治、文化、心理……但自信息技术之后,大概不会有像冰箱这种完全改变世界的事物发明出来了,大部分人在做的,是给冰箱加个造冰块机啦、自动除冰装置、智能控制温度啦,甚至只是在做冰箱贴、冰格、解冻板……对生活能改变一点点,或者只是让人看着心情好,享受剁手快感等等。大部分没什么用。
但没有用,是不是就不该存在呢?社会发展到现在,大部分的创造已经不是解决衣食住行问题,而是美的需求、爱的需求、与别人连结的需求、各种欲望……有用和没用怎么去区分,就很复杂了。
做一个煎饼小哥有用,还是做米其林餐厅的老板有用呢?哪一种才是真正给人创造幸福感?
或许这种问题,早就简化为哪种更赚钱、更体面吧。
从现实角度看——好久以前,师长还会教育孩子要做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再晚一点,父母对孩子的要求就是安生立命,赚多点钱啦,买一套房啦。所谓的人生价值,萎缩成了非常物质非常脆弱的一小点。再看看现实社会,那些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真正在影响社会的人,大部分也不在创造啊!许多人只是把制度玩得很溜罢了。这种看上去很牛逼的人,又是不是值得去“成为”呢?越是聪慧的人,其实看得越清楚,幻灭感就越重。
我就想试试写,一个人如果不认同这样的价值,但自己又没有远大的志向、更没有足够的才能去抵抗时,是怎样的一个状态?从一个煎饼小哥到一个优秀的高级餐厅服务员,与其说由良辰是在进步,不如说他一直很清楚问题在那里,只是刚好地从霍子安身上找到个出口罢了。
我并不是在倡导不用功、不努力哈。只是也很迷茫呢,有时也会觉得没什么值得自己使劲的地方,也会在教育孩子的时候价值混乱,也想从这个故事里梳理思路。因为这是个轻松的故事嘛(鬼才信),所以就给了由良辰这家餐厅和霍子安,给了他变身的理由。在现实里,或许要更丧一点吧。
第四节 :大白馒头
第73章 掉进兔子洞
北京之夏终于来了。气温常常飙升到35度以上,闷热得让人觉得自己是一列老火车,每次行走都冒着烟儿。
时近黄昏,太阳的威力不减,晒得人眯缝眼。霍子安解开领口的纽扣,只觉呼吸都不畅快了。
“你真怕热啊,我们歇会儿吧。”由良辰见霍子安难受,拉着他到树荫下。
霍子安擦了擦额头的汗,但还是有一缕汗水掉到了他的睫毛上,眨了眨,眼眸顿时看上去水汪汪的。由良辰看得心痒难当,也不管周围的行人,凑过去就亲了一口。霍子安眼皮上一热,笑道:“大庭广众的,你就不能管住自己。”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甜得很,靠过去搂住了由良辰的腰,顺道滑到了他屁股上。两人四目相交。霍子安心想:现在正要去吃晚餐,吃完晚餐再吃由良辰。由良辰心想:前几次都让了霍子安,今晚该出手了……
两人各怀鬼胎,亲昵地相视一笑,然后继续往目的地走去。
拐了个弯,他们见到了一个废弃的火车站。傍晚时分,798的游人大都散去了,还有寥寥几人在一列火车前拍照。火车站旁边有一家咖啡馆,根据服务员的描述,他们要找的餐馆就在咖啡馆后头。
霍子安对火车愣神了一会儿。由良辰问道:“怎么了?”
霍子安感慨道:“想起我的爸爸。我来北京是想找他的,没想到开了餐厅,忙得没时间去打听。你说他还在北京吗?”
由良辰摇摇头,觉得渺茫。他听霍子安说过父亲出走的往事,隔了三十年,就北京变化之快,一个村都保不住了,何况是一个人?而且他父亲若是有心团聚,早就找回去了,三十年不见,总有不能相见的理由吧。
他搂着霍子安的肩,“别想了,见不到说不准是好事儿。”
“嗯。”霍子安看着由良辰的脸,无奈笑了一下。甭指望由良辰会说好话,但他说的都是真话——找一个遗弃自己的人,就像赶一列没买上票的火车,无论赶得上赶不上,结局不都一样吗?
他们都是第一次来798。顺着导航的指示,他们走到了一间红砖大厂房的门口,上了电梯,到了楼顶。电梯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粉色T恤的服务员,核对好预定信息,服务员就把他们领进一条走廊。走廊灯光昏暗,尽头是个西式大怀表,上面刻着的却是子丑寅卯等十二时辰。时针和分针时快时慢,时前时后,走得乱七八糟的,中间画了个老北京的兔儿爷。
霍子安笑道:“你们做的是《爱丽丝梦游仙境》的主题,怎么会有个兔儿爷?”
服务员神秘兮兮道:“因为这是北京的兔子洞啊。”说着向左拐去,眼前出现了树、石头,和两个……洞。霍子安和由良辰面面相觑,却听服务员用电影旁白的低沉声音道:“请进。”
两人依言走到洞口,往下探,黑漆漆的,依稀是个滑梯。于是两人坐了下来,身体往前一滑,整个人就掉进洞里。
这个滑梯竟然带着几个弯,而且不矮,三秒后,他们眼前一亮,屁股坐在了一个柔软的厚地毯上。环目四顾,他们像是掉进了另一个世界里,周围被装扮得像个童话王国,颜色鲜亮可爱,踩着高跷的小丑、在树旁吃菜的兔子,服务员戴着疯帽子先生般的高帽穿梭来去。
两人略有点狼狈,但都觉得新鲜。霍子安站了起来,赞道:“概念做得很彻底啊。”
两人参加的是一个“剧场式晚餐”。晚餐的形式会根据一个主题来设计,除了食物以外,还会配以环境、灯光、音乐、道具等来讲故事。这是霍子安的一个朋友做的快闪餐厅,只开门两星期。
服务员把他们带到餐桌旁时,主厨就过来打招呼了。他身材瘦长,三角脸三角眼,还爱穿山本耀司风格的黑袍,整个人有点阴森森的,倒像是童话里的反派。他跟霍子安抱了抱,笑容却很亲热。霍子安跟他介绍了由良辰,他的三角眼就流连在由良辰身上了。
霍子安赶紧道:“我男朋友,你丫别打他主意。”
主厨“呸”了一下,“还学会京腔了。”他对霍子安交了个男朋友挺意外的,“北京人?”
由良辰自己回答:“北京人。”
主厨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请多指教。”
霍子安问道:“这场子不小,原来就空着吗?”
“原来是个画廊,被土豪买下了,准备开发成高级公寓,两星期后这个厂就要拆掉啦。听说公寓要卖给中产、艺术家、明星这些人,宣传要费些心思,所以让我在这里做个Pop-up,说白了就是为了宣传。看那边——”
霍子安和由良辰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餐厅中间一个艺术装置,用巧克力、果汁软糖、棉花糖、蛋白饼、蛋糕等做成的一个城,中间是个十几层的公寓,悬浮在空中,周围是不同比例的树、兔儿爷、红心皇后、鹰头狮等等。
霍子安叹为观止:“中间就是要盖的楼?”卖楼的沙盘能做成这样,也是活久见了。
三角眼主厨语带嘲讽:“怎么不是?欢迎来到北京的兔子洞噢!”
他拍了拍子安的肩膀,去另一桌应酬了。
霍子安和由良辰坐了下来,服务生端来了鸡尾酒。鸡尾酒制成了棒棒冰,服务员剪开一个洞,让他们自己吸出来。棒冰其实是果冻状的,在口腔里就化成了冰凉的酒。由良辰笑问:“你小时候有吃过这个吗?”
“嗯,很小的时候吃过。我妈妈不让我吃冰淇淋,我爸爸去上班时带着我,偷偷买给我吃。”霍子安的鸡尾酒是梅子味的,也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梅子糖的味道,由良辰的则是橘子味——在晚餐前的两天,服务员事先让他们填了个小问卷,里面都是跟童年食物记忆有关。问卷里的答案直接用在了食物上,因此每个人的都不一样。
“你爸是做什么工作的?”由良辰问道。
“说起来,你要认识他,可能会跟他聊得来。他是纹身师,那个时代上海没几个纹身师,他在外国人之中蛮有名气。我妈妈身上的纹身可不比你少。”
由良辰感到了新奇,他认识的纹身师就没超过四十五岁的,“那他来北京干嘛呢?”
霍子安酸涩地笑了一下,“他的志向是要做画家,纹身不过是糊口的工作。我妈妈告诉我,他的客人很多,但他过得并不顺心,他特别想画画,画那种大画幅,”霍子安顺手指着餐厅中间的沙盘,“就像这么大的作品,上海的小房子哪里放得下?所以他整天抱怨上海就是个鸽子笼。当时北京出了圆明园画家村,我爸爸一心认为那里才是他的归属。”
开胃小吃上来了,两样小吃都是家常怀旧食物,夹杂着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元素:印着红心皇后的谷物盒里,装着燕麦、培根、脱水蔬菜,倒进松露鸡蛋慕斯就戏仿成西式的谷物早餐;炸得蓬松的胖胖的油条,咬了一口,里面流出了绿茶和黑豆奶做的香甜奶液,一热一冷;仿造“浪味仙”的袋子,倒出来,里面是鱼干和龙虾片;“傻子瓜子”的袋子则装着蔓越莓、南瓜子和海苔酥,搅拌在山药粥里,成了脆甜的佐料。
由良辰:“他就因为这个把你们扔下,自己跑来北京?”
“嗯,就因为这个。”霍子安搅着粥,越搅就越浓稠,简直就成了一团浆糊。他唏嘘道:“以前我恨他不负责任,但现在……现在我也跟他一样,跑来北京了,也在这个年龄。所以,我能理解他吧,留在上海能过得很好,但时间久了,就会钉死在一个位置上,被别人的利益和需求推着走。自己要些什么,慢慢就无能为力了。而且,这年龄是个时间节点,再不走,可能就再也没勇气了。”
由良辰尝了一口粥,几乎把舌头黏住了。他皱了皱眉,道:“在北京会不一样吗?”
霍子安默然。由良辰问的问题,也是他一直在想的。在北京又有什么不一样?他越是站稳阵脚,就跟越多人的利益需求缠绕在一起,无论是餐厅里为他工作的人,还是邱新志、老鲍、孔姨。他们帮助他,也在以自己的意志在牵动着他……
但他不能在由良辰跟前表现这种消极的想法,于是答道:“当然不一样。这里我是老板,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