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事儿老锅有办法!”
他们一刻不耽误地返回情趣店,问起了乞丐的来历和行踪。老锅还是一副天下无大事的模样,慢吞吞道:“那老头吗,我记得是七八年前来的,老头脑子挺灵,知道学生和老外的弱点是啥,牵了三四头小狗崽子来讨饭。别看他就这么躺着,挣得可比你多啊。”
由良辰:“我知道他能挣。他现在去哪儿了?”
“避风头去了吧。他住哪儿呢……这个我得问问了。所谓财不露眼,他挣得多,就不太跟人来往,怕人惦记着呢。你跟他做了几年邻居,都不知道他姓啥吧。”
“废话,他躺着我站着,谁有这闲工夫套近乎啊。”
“就说嘛,”老锅好脾气笑笑:“你没闲工夫,别人也没闲功夫。像你这样长得俊的,还有人来问两句,那老头谁也不感兴趣啊。”
霍子安见他不停在扯闲篇儿,不耐烦了,“老板,您要有办法,麻烦您尽快帮我打听。拜托您了!”
老锅看着他,云淡风轻道:“行,我先打听打听,什么时候有消息,我告诉你。你这事儿啊,急也没用,该你见到的,迟早会遇上,不该你见的,见不到反而好呐。”
霍子安心想,老锅以前是老师吗,怎么那么爱啰嗦。他厚着脸皮又托付了几句,才跟由良辰一起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霍子安都担着心事,寝食难安。他打电话给高教授,一直没人接,急了打去大学里问,说是带着学生进沙漠里工作了,要过两星期才回城市里。
他让由良辰去催老锅。由良辰嘴里叼着烟,含糊道:“甭催,他那人说话磨磨叽叽的,办事倒是靠谱得很,没给我信儿,就是没探出消息。”
霍子安躺倒在由良辰的大腿上,懒懒道:“你不是说你们组织手眼通天,连潜藏在地球的外星人都能找出来吗?怎么连个老乞丐都搞不定。”
由良辰乐了:“我可没说过这话。你着急有屁用,现在风头紧,这些人又居无定所,说不好回老家了、去郊区干别的买卖了,也许躲哪儿平房里。等这一阵风过去,人就会回来了。”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我快烦死了。”
由良辰摩挲着他的头发,“烦啊,抽根烟儿就好了。”
他把嘴里的烟放进了霍子安唇间。子安吐了个烟圈儿,看着烟雾慢慢飘散在空中,萦绕着由良辰的脸庞、他身后的大槐树,槐树上的夜空。
夜那么静,广场上连槐花飘落的声音都没有了。霍子安很困倦,又很舒服,就想在由良辰的大腿上睡一觉。
迷迷糊糊间,突然由良辰的腿剧烈地动了动。霍子安受了惊,睁开眼坐了起来。抬眼他就见到欧吉在槐树前,微微地弯着腰,看着他们俩。
霍子安吓了一大跳,脱口而出:“欧吉,那么晚了,你还回去餐厅吗?”
欧吉笑了笑:“忘记我的手机,拿回来。打扰了,我看到你们,来打招呼。”
霍子安“嗯,嗯”地应了。欧吉也不多话,鞠了个躬,转身离去。
两人看着欧吉的背影,脸上都惊魂未定。大半夜的,他们以为不会有人了。刚才他们亲密的样子,欧吉都看在眼里了吧。
他们望着对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好一阵子,霍子安先开的口,“良辰,我们以后怎样?就这样偷偷摸摸吗?”
由良辰一愣,笑道:“那我们公开?你过来跟我一起住吧!”
霍子安无奈:“你认真点行不?要是刚才来的不是欧吉,是孔姨呢?”
由良辰不说话了。
霍子安抱着他的脸,“我们瞒不了多久的,你想过我们要怎样面对你父母吗?”
“没想过,”由良辰坦承。
霍子安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有点泄气,“我们要准备好。过不了这一关,我们……”
由良辰轻声道:“我们是我们,我父母是我父母,他们还能替我过日子不成?”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你会很为难吧?你妈妈不会那么容易答应的,你又不想招惹她,到时候大家都难受。”
由良辰苦涩地笑了一下,“我难受的时候还少吗?我不知道怎样能让她满意,如果我不是我,不是她的儿子,或许她会好点儿吧。”
“良辰……”
“我之前一直躲着她,以为躲着就没事儿了,但我也不能躲一辈子。你要觉得,我们必须跟她讲清楚,那我们就跟她讲清楚。”
霍子安看着由良辰,问道:“你扛着住?”
“嗯,扛得住。你呢?”
槐花落下了一大片,瞬即树下都是淡淡的香气。靠得近了,看不清由良辰的脸,但能感觉到他坚硬的手骨和脸颊的温度。霍子安觉得屁股底下的土地是牢实的,由良辰的身体也强壮安稳,他们像个坚定的三角一样,相互支撑着,立在了老槐树下。
“我扛着住。”霍子安道。
两人不再说话。除了这一句,也没别的承诺了。
槐树下,这不像是什么情话和誓言,倒像是双方结下了盟约,说好了,就勾勾手指——谁都不准临阵逃脱,谁跑谁是乌龟……
由良辰:“那我们明天跟她说。”
霍子安两眼一黑,差点倒地上。他敲了敲由良辰的头,“你去白白送死吗?!明天孔姨不把我吃了才怪。”
由良辰笑道:“这就怂了?”
“哎,你认真点。还没到时机,对付你妈妈要有策略,跟她硬碰硬可不行。我想,起码得等到餐厅稳定下来——最好是拿到米其林之后,再对她开口。”
“这有用吗,餐厅又不是她的。”
“她可不那么想,她认为餐厅是你的。你要不能乖乖结婚生子,那就把事业做出个样子,两样至少要有一样。她对你放心了,就会管得松一点。”
由良辰心想,子安的话有点儿道理,他在餐厅踏实上班后,孔姨对他的控制确实放松了很多。不过,出柜和卖煎饼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那意味着他不会结婚,由家不会有后人,她不会有孙子;只要没成家,他们就会长期成为亲朋戚友街坊监视和议论。他不像子安那么天真,认为孔姨有足够的理性去看待这些。
“我觉得没用,她还是会吃了你。”
霍子安:“……”
他也觉得这筹码不够大,孔姨虽然喜欢米其林,但要不能转换成实实在在的利益,对她而言徒有虚名而已。她精明得很,不是真实的利益,恐怕对她的说服力不大——但他手里还有什么呢?这是他们唯一能努力的方向了。
“不管怎样,先哄她高兴。她高兴了,一切才有商量。”
由良辰不想子安心烦,于是附和道:“嗯,到时候再说吧。”
霍子安亲了亲由良辰的鼻子,心想这事儿也不是不可能,总之先把餐厅做好吧。米其林对他而言,更成了势在必得的东西了,不止能证明他是个出色的厨师,而且还是他保卫爱情的护盾。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把星星拿到手。
三伏天酷热难当,但餐饮圈子里更热的,是米其林来京的大新闻。
老鲍道:“简直就是米其林疯狂啊!子安,那些记者没堵你大门吗?”
霍子安苦恼道:“不止记者,还有找我写书、给讲座、上节目教做菜、打广告……我要一个个去应付的话,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北京就没几个米其林大厨嘛。圈里天天都在谈这个事,现在每家餐厅都草木皆兵,要遇上像米其林侦探的客人,恨不得老板亲自过来服务。还有餐厅老板跟大厨提条件,要是拿不到星星,大厨就卷铺盖滚蛋。”
霍子安也很在意这事,“米其林侦探已经开始活动了吗?”
“传说已经在Jean Ropruent的餐厅出现过,吃完饭,给经理亮了名片。”
“听老邱说,Jean的餐厅非常出色,这次老头子铁了心要拿三星吧。”
“那餐厅是很好,不过外面的舆论,更倾向于你。”
“我?”霍子安觉得意外。
“啊呐。这有一部分是老邱的功劳,另一部分呢,就是人的心理嘛。很多人说Jean这一套过气了,其实是因为Jean的餐厅,是资历和钱铺出来的,大部分人并没有条件去做这种餐厅。但你呢,又穷又年轻,靠的是创造和才能来经营小餐厅,很多人都认为自己是做得到的。所以,人就是会倾向于支持屌丝的嘛。”
“你才屌丝!”霍子安一点都不觉得老鲍在称赞他。他感到有点不安,现在这处境,跟他在上海时一模一样:受瞩目的青年厨师,呼声很高,但米其林三星最后还是给了家老牌餐厅。
他知道这不完全因为靠山或资历,自己肯定也有问题。但问题是什么?他越来越不清楚。对于高级餐饮是什么、什么样的食物才是好的,他比之前更迷茫。要是回答不了这些问题,米其林是不是又会再次给他一个保留的评价?
他们正聊着时,门口突然传来骚动。
老鲍一惊:“又有记者来求霍大厨指点迷津吗?”
霍子安看了看表,快到晚餐时间了。偏是这要忙起来的时候。他烦道:“老鲍,你去帮我去对付一下吧。”
老鲍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外面不是有由良辰吗?”
“他一个人什么都得照顾,分成八份也不够用啊!”
老鲍冷笑:“就你心疼他。”
老鲍走到门口,才发现事情不是他忽悠两句就能应付过去的。
第81章 子安,你看起来很好上
柯老又带了一班人来用餐,这次同样是预订了两张桌子,来了十二人。他是老油条,笑眯眯对由良辰道:“小哥,这次又麻烦你了。我的这些朋友,说起来都是圈里人,有的是美食作家、有的是餐厅经理、还有在米其林工作过的,叫子安出来,大伙儿认识认识!”
由良辰一脑门官司,心想,上次就不该通融,有一次就有第二次,现在更不好拒绝了。他想了想,觉得规矩不能随便废掉,道:“好,外面热,你们先进来吧。我们今晚的位子全满了,你们人多,要不我安排坐院子里?”
柯老不答应:“我们这有孕妇,你们院里有猫,一会儿又有人出来抽烟,不太合适。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先坐里面,等会儿别桌的客人来了,你先安排他们坐院子,要他们不答应,我们再换。”
由良辰心里暗骂:客人当然不会答应!到时候你们肯换才怪。
他决定不惯着他:“孕妇坐院里是不太好,闷热。孕妇就坐里面吧,您订了两桌,谁愿意坐里面坐里面,愿意坐外面坐外面。”
这意思是不会给他额外桌子了,柯老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霍子安从后厨走了出来。柯老一见到他,就撇下由良辰,亲热地招呼道:“子安,我带了几个好朋友来吃饭。你这儿可真火啊,多个桌子都安排不出来了?”
霍子安看这架势,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柯老场面话说得溜儿,但骨子里的意思不就是“你一定得给我安排”吗!”霍子安近来因为父亲的下落心烦意乱,米其林评选又给了他不少压力,见柯老这么不要脸,火气都上来了。
他看着由良辰,由良辰给了他一个“不能妥协”的眼神。霍子安轻轻点头。
“柯老,我们今晚没位子了。要是你们不想分开用餐,那就请去别的餐厅吧,”霍子安道。这话竟比由良辰的推搪更没有回旋余地,就是直接赶人了。
柯老从没被人这么不留情面的拒绝过,脸都绿了。他的同伴打圆场:“好好,我们找别的地儿吧,别碍着老板做生意了。北京好餐馆多得是,咱别让老板为难。”
这句话火上浇油,柯老立即就冒起了滔天大火:“嘿,我都忘了,现在你红了,红了总要摆点架子的。霍子安啊,你能红,不是因为你有多牛逼,是因为大家愿意捧你。你这样的小餐馆,好捧,好上,好控制;你以为大家为什么选你,说句不好听的,就跟外面找个小的,不用是什么大美人,只要会伺候人就行。你连怎么伺候人都不懂,还想怎么混?”
柯老骂人带着弯儿,霍子安一下子没听懂里面恶毒的意思,由良辰却忍不住了,就要上前把他们撵走。老鲍却反应更快,一步踏在了柯老和霍子安之间。
“喂,老柯啊,你是说你在外面吃饭跟嫖妓一样吗?就算是xing服务,也有权利选择客人吧,不是阿猫阿狗都愿意招待的。做买卖,你情我愿,地位是平等的,人家不愿意伺候你,你在这里死气白赖的,也太不要脸皮了吧。各位请回吧,再堵着门口,真的妨碍我们做生意了。”
十几个人瞪目结舌,先是被老鲍倍儿溜的中文震住了,过后又觉得脸挂不住。大家劝道:“走吧走吧,去别地儿吃!跟个小餐馆生气,犯不着!”柯老气坏了,但也觉得不值当一闹的,黑着脸走了。
老鲍在他们后面相送:“再见啰,下次请提前三个月预订!”
要是邱新志在场,他必定会从中调和,总不会把事情陷入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但老鲍是什么人?他浮沉多年,干黄了十几家公司,正因为他向来跟着自己的心意和喜恶做事,从不顾虑地位和利益权衡。他哈哈大笑,抱着子安的肩道:“子安,他说你很好上——我都说你长得太漂亮了,把脸晒黑一点,吃胖一点,别人就不敢欺负你啦。”
“去你的!”霍子安推开他。
由良辰气还没消:“他妈的,他下次敢来胡同,我揍他一顿!”
霍子安闷闷道:“他以后肯定不来了。”
邱新志知道了这件事,气炸了,先找老鲍骂了一顿。
老鲍嬉皮笑脸:“我要不赶他走,良辰这小子就要动手了。我骂他,他最多到处说我老鲍混蛋,反正全北京都知道我混蛋,他说什么人家都当他脱裤子放屁;要是子安或者良辰骂他,你想会有什么后果吧!”
邱新志一想,老鲍确实一番好意,虽然把事情搅成了一团烂泥,也不能全怪他头上。他又找由良辰,好好地把由良辰训斥一顿。
由良辰乖乖地听着,等邱新志说完了,由良辰踏前一步,盯着他冷冷道:“喂,你是不是也跟那老柯一样,觉得子安很好上、很好控制啊?”
邱新志吓了一跳,退后一步,“你……说什么呢?”
由良辰步步紧逼:“你别打霍子安的主意,餐厅是他的,他想给谁做饭,就给谁做饭,你管不着!”
邱新志的心怦怦乱跳——由良辰还是第一次主动靠得那么近。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由良辰怎么那么敏锐?!他对子安确实有控制欲,也自觉不自觉会把餐厅当作自己的事业。
但他没有坏心啊,更没想过要得到什么物质上的利益。这一点根本没法跟由良辰辩个清楚,他一见由良辰就腿软。
最后,他只能去找霍子安。
霍子安心情不好,对邱新志也没什么好脸色,“怎么啦?”
“我想约你吃饭。”
“啊?”霍子安以为自己听错,“去哪里吃?”
“不远,胡同口。”
两人走到广场边上的一家新开的餐馆。餐馆离马大爷的店大概100米,竟然还是家正经的意大利餐厅。
两人坐下了,邱新志道:“看见了吗,这一片新开了很多店,除了这家餐厅,旁边还有咖啡馆在装修着,对面的法式甜品店也快开业了。”
霍子安有注意到附近的变化,但没想到进度那么快,前后一个月,这老居民区就突然繁华起来。
“你知道为什么冒出了那么多店吗?”邱新志又道:“这都是你带起来的。一家餐厅火了,周围的地就有价值了。”
霍子安很意外,“这么快?我的店开业刚半年。”
“哎,北京到处都是热钱,都等着好项目呢。你要愿意融资,马上有人会来跟你谈。”
霍子安摇摇头,不想失去自主权。“你就是要跟我聊这个?”
“当然不是!我就是要提醒你,不要只管着你的厨房,睁眼看看外面:这一片租金翻了一倍,一个月开了三四家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店拿了米其林三星,这里会变成什么样?”
霍子安想不出来,“变成怎样,都不是我能控制的。”
“放屁!你当然可以控制。你的店,不是你一个人死活的问题了。这一带是保护区,拆是拆不了了,这里的老北京人就指望租金能上去。你的店火了,这片也有活力了,你要把店经营好了,这里就会继续繁华,你要经营不好,现在你看到的就是镜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