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转到地上的坑洞时,突然笑了起来。
他想起来了,这个场景很熟悉啊。一年前,他进来胡同,第一次从窗口看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废墟。桌椅歪倒在地上、灯泡碎裂、电线外露,到处都是木板和玻璃碎片,还有地板上的一个大坑。
当时他还很奇怪,这么个大坑到底是怎么弄成的呢?现在他知道了,原来是“自己”砸的。
历史一遍遍地在轮回,这个房子已经遭遇了多次劫难,而且这个劫难还会重演下去,谁也制止不了。是霍子安,还是别人下的手,这都无所谓了,他们只是这个轮回里的工具啊。
真是荒唐!霍子安惘惘地笑着。
他还清楚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把被毁坏的房子收拾好的,一点点地搬走垃圾,铺线补墙,重新装地板,每天都灰头土脸,嗓子眼像吞了一吨尘埃。而现在呢,不到半小时的功夫,一切又变回了废墟。
或许这才是它原本的模样吧。自己在上面努力建造的,只不过是不堪一击的海市蜃楼,眨眼就会消亡。没错,这才是真相!胡同里每个人都知道,这才是它注定的结局,要不怎么会闹了那么大的动静,竟然没人过来看一眼?
霍子安疲惫地站了起来,把餐厅的门锁上,关闭了所有的电灯。漆黑中,他慢慢走到厨房门口,倚着墙坐了下来。
在黑暗里他的心平静如水。他想,这又是谁的错呢?他开餐厅没有错,他爱由良辰没有错;那是由大成错了吗?由大成也没错,他只是守护着他的家庭和院子罢了,就如自己守护着厨房一样。
谁都没错。只是结局必然是这样。
意识逐渐淡去,像是颜料滴进了大湖里,逐渐流散开了,再也觅不到痕迹。
孔姨在九点多的时候醒来。看看钟,今天居然起得那么晚。
昨晚她打牌打到了半夜一点多,回来时发现院子里比平时还要安静,听声响,子安和良辰都没在房间里。连老铁都不知道跑哪儿野去了,猫粮还原封不动地堆在食盘里。房间里由大成已经睡沉了,她简单洗簌后,也就躺下休息。
这一睡,睡到天光大亮。她记得今天是腊八,就准备要去做腊八粥,顺便再腌点腊八蒜。
她还记得,今天是个重大的日子,米其林要公布了。她寻思,想了好久的“冰淇淋”,终于是要到手了。那可是“奥斯卡”、“诺贝尔奖”啊,良辰刚得了餐厅,餐厅又得了这荣誉,这下真真是光宗耀祖啦!
虽然胡同近来不太平,新一轮整改又开始了,房价有下跌的趋势,但她也不怎么担心。有房子、有地,在这里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何况他们马上要有冰淇淋,有实还有了名,就更无往不利了。
她觉得儿子的前程妥妥的,一高兴,就打算再做块卤肉。
她走去霍子安的厨房,想要找块姜。打开通往餐厅的门,她看到了眼前可怖的情景。
孔姨瞪大了眼睛,从胸腔里喊了出来!
霍子安被惊醒了,心砰砰乱跳。他动了动酸疼的身子,转头看向了惊慌失措的孔姨。
“安子!这……这是怎么啦!!咱……咱被抢了?!”孔姨的声音打着颤。
“被抢了?……”霍子安的脑子里也一片混沌,等他看清损毁的餐厅,昨天的记忆才慢慢恢复。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孔姨解释。他在冰凉的地板上坐了一晚,现在骨头缝都是酸的,鼻子严重地不透气,不知道是因为着了凉,还是因为吸了一晚的尘灰。幸好,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由大成误伤他的时候早就没了劲,那一下就擦伤了点油皮。
他勉强站了起来,用手掩盖着血迹,对孔姨道:“没事,我昨晚喝多了,嗯……不小心推倒了桌子,一会儿收拾收拾就好了。”
孔姨眨了眨眼睛:“推倒桌子,能把这房子砸成这样儿?!”
霍子安露齿一笑:“正好赶上那……寸劲儿。对,寸劲儿。”
他从孔姨身边走出去,孔姨赶紧抓住他:“安子,你得说清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霍子安挣脱:“姨啊,我要去洗个澡,一会儿再说吧。”
“你现在就得说清楚,良辰呢?”
是啊,由良辰呢?
霍子安愣了愣。昨晚由良辰走了之后,就没回过来。他受了大刺激,也没想起要寻找由良辰,坐在厨房门口就这么睡了过去。
“我不知道良辰在哪里。”霍子安哑声道。说完,他不想继续跟孔姨纠缠,大踏步走去厕所,砰地把门关上。
霍子安洗了一个多小时的澡。水流包裹着他的身体,让他感到了安全。他的情绪已经平复了,所有的惧怕、愤怒、虚妄感,都随着流水消失在下水道里。
他回到了现实。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由大成是不会接受他俩了。霍子安意识到,由大成和由良辰两人的性格挺相似的,他们并不像平时看起来那样无所谓,遇到必须坚持的事情时,他俩比谁都执拗。要说服由大成,只怕比说服孔姨要难一百倍。
他跟由良辰是肯定要在一起的,所以结果只能是:舍弃由家。不,应该说被由家舍弃。
由大成的态度那么强硬,孔姨会站在自己这边吗?霍子安没有把握。孔姨要在这种情况下挺他,或许反而糟糕——那意味着由家真的分裂了。
他知道这是孔姨的底线,无论如何,孔姨都不可能再把房子租给他。
小餐厅也保不住了。这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最惨痛的那种。
霍子安走出浴室时,四合院里一个人都没有。太阳照在枣树的枝桠上,投下了张牙舞爪的黑影。
霍子安在院子里坐了会儿,终于掏出了手机,给由良辰打电话。
由良辰没接。
翻开信息,只有一条是由良辰发过来的,时间是昨晚十点多,告诉子安“我在公寓睡”。
霍子安有点烦躁,再次拨动由良辰电话,还是没人接。
他恼怒地把手机扔到桌上。由良辰这混蛋,昨儿就这么跑了,把他一个人留下来,面对……面对由大成的斧头!
妈的。
霍子安愤愤不平地想:虽说由良辰肯定想不到父亲会做出这么激烈的事,而且那个时候他的情绪不稳定,出去冷静冷静也情有可原,但现在都过了十几个小时,什么情绪都消化完了吧,怎么还不滚回来?
每次联系不上由良辰,霍子安心里就焦虑难安。这都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因为秦艾跟孔姨吵架,他也是这样一走了之。霍子安郁闷极了——他们不是说好了,有什么事都一起扛吗?由良辰难道不相信,两人可以并肩面对这一切?
他心烦意乱,把手机揣兜里,信步走出了院子。胡同里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偶尔有人和自行车穿梭,确实比平时冷清了些,但也是正常的冷清。许是广场在施工,人都绕别的路走吧。
还没到胡同口,霍子安就听见了机械开动声音。广场上,两台挖路机把沥青路面撬开,这么半天的功夫,就把路面翻开了三分一,露出里面坑坑洼洼的水泥。另一边更加热闹,在日式酒吧前,一辆吊车和铲车旁围了好些工人,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
霍子安慢慢踱过去,越走就越忐忑。
那种不明所以的危机感又爬上了心头,而且非常的强烈。
作者有话要说:
嗯,虐x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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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好看到网上有人说“碧山计划”,想起我这文讲到的外来人和当地人的问题,就想在这里延伸一些想法。很啰嗦的,只想看故事的不用看这个哈。
从设定上,这是一个外来人在胡同里安身立命的故事,因为子安的背景,就会有一些国际视野vs本土价值的意味。但我驾驭不了这么大的一个命题,对我来说,我想写的只是一个人怎样在陌生环境里寻求被接纳的过程。嗯,这其实是个更大的命题,但我绕不开,这跟我自己的经历背景有关,就不多说了。
说回这个故事,霍子安是在“找爸爸”的心理渴望下去到了胡同,他想要得到的是情感上的归属感。因此他的态度其实是卑下的,他并没想过要替代包子铺,用他复杂洋气的技能去征服胡同居民,这一点很重要。他第一次做饭给街坊吃,是因为霍子安一直觉得食物就是他的触角,他只能用这样的触角去搭讪人,想想E·T伸出的手指……这一次失败了,失败了他反而放松下来,知道用一种“价值观”去碰撞另一种“价值观”,根本就无济于事。人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会意识到自己的独特性,然后有时侯会把自己的独特性放大了,用这个去吸引注意,但其实别人对这些根本就不感冒,大概就是那么一个处境。
后来他能放松下来,像一个普通居民在胡同里生活,慢慢就觉得舒服了。他的目标客人不是胡同居民,从一开始他就知道的,所以他像个小互联网公司、证劵公司那样在胡同里租个房子做买卖,就相安无事了。胡同里的食物、生活方式、植物、人与人的交往,是逐渐渗透进他的烹调理念里,他并没有太刻意去贩卖胡同元素,这一点也很重要。至此,其实双方的关系是平和友好的,并且都在某种程度得到了相互的滋养。
直到,餐厅成功了。成功之后,资本进入,变大变强的欲望高涨。霍子安还是拿下了包子铺,而且并不是替代,而是直接就抹杀了。没有人可以像早上买个包子那样吃法餐厅的,当然他们可以去大街外面的快餐吃包子油条,但毕竟,某种生活是变了形的。
并不是说霍子安做错了什么,维持稳定是人的本能,变强也是人的本能,两种本能的矛盾也是我们常常经历的。这本来是可以用更柔和的方式相互妥协,可在我们现时的大环境里,哪有这种柔和的余裕呢。粗暴又急功近利。
这是一切的导huo索。由大成是处于弱势的,因此处理方式会更激烈。
想说的是,霍子安和由大成的矛盾,并不是什么价值观不同,不是国际本土什么的,不是文化的封闭和约定守成。后面有一个更强大的力量在作用着,资本的贪婪,权力的无所限制,没有合理解决这些的体制。
所以我真的要讲这个,不是一个老人发了疯。子安跟良辰的□□,也就是最后那一个点火器罢了。
这个好像没什么办法解决,不过写网文就是造个梦,乾坤大挪移把矛盾转移一下,姑且让大家都在梦里找到点安慰吧。
第123章 守护
霍子安离人群还有五米,就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不,他昨天已经看见了,只是脑子不愿意分析出事实罢了。昨天看到地上的标记时,他就觉得非常的不妥:黄色的划痕标示着围墙的位置,团团围着广场。这黄线径直通过了大槐树。那代表什么?
他们自然不会把树砌在围墙的砖头里,那只能是……
霍子安见到粗麻绳已经把大槐树一圈圈地围住了,脸色大变。他跑到树底下,喝道:“你们干嘛啊!”
工人们一起转过头来。一个满脸胡渣的工人上下打量他,道:“你谁啊,快让开!这里施工呢。”
霍子安:“施工?你们要砍树!”
那人是工头,对霍子安完全摸不着头脑,决定不搭理这神经病,跟保安说这一片要围起来,不能让人随便进出,要不砸死了算谁的?
霍子安却不依不饶:“你们要砍树!你知道这树多少年了,你们有审批吗?”
保安上前制止他:“哥们儿,这儿危险啊,走,走,退后面去。”
霍子安见铲车已经启动,大急,一把推开保安,站到树下大声道:“不能砍!”
工头又惊又怒:“这……这是干嘛呢,快把人弄走,这咋干活儿啊!”
两三个在旁边看热闹的居民赶紧走过来解围,跟工头道:“他是我们的大厨——大厨,您别站那儿。”“安子,这多危险,快回来!”
霍子安铁了心要保护大槐树,“这树不能砍。他们要干别的我不管,这树不能砍!”
说了这话,这些日子以来的憋屈和疼痛一起涌上了心头。凭什么他们想拆房子就拆房子,想砍树就?4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呈鳎浚∷攀亲≡谡饫锏娜耍谡饫锍院壤觯谡饫锕ぷ骱妥雒危谡饫锘钭拧馐撬募摇?br /> 没错,他早就把这里当成他的家!凭什么他们说收回房子就收回房子,砸他的餐厅就砸他的餐厅?这世界竟有这样蛮不讲理的?
他已经失去两家餐厅,就剩下这大槐树了。霍子安坚定地对前面的一堆人道:“我不走,你们别想动这棵树。”
工头简直哭笑不得,他干这行时日不短了,拼死护着房子的不少见,第一次见护着一棵树的。他打了眼色,让保安和工人把这疯子拉走。街坊见形势不妙,一头劝着工头,一头劝着霍子安。
几个工人走到树下,跟霍子安推搡拉扯,可霍子安蛮劲上来,居然谁也弄他不动。一居委会的听见动静,赶紧跑来察看,一见搞事情的竟然是霍子安,头都大了。
他可不想得罪霍子安,但整修是市政的项目,哪能说不让砍就不砍?他劝道:“大厨啊,我说,您先让一边;砍树是规划里的,等广场修完了,又会栽上新的树,您这……这不是瞎折腾嘛!”
霍子安怒道:“砍了栽,栽了砍,谁瞎折腾了。这树多少年了,市里有古树保护法,你们砍树有审批吗?”
居委会:“咱北京百年古树千年古树多了,这大槐树年岁不短,可还够不上古树级别呢。”
霍子安无话可说。也是,城墙都能推倒了,一棵树算个屁!
他后推两步,靠在大槐树上。“这树不能砍。”他只有这一句话,像树的根那样,深深扎进土里,谁也不能撼动分毫。
工头见没办法,命令道:“把他弄走!”
工人和保安一起围了过去,四五个壮年男人,要把霍子安拉走。霍子安拼了命地挣扎,工人们也不顾忌了,两边推扯,终于打了起来。
霍子安怎能扛得住几个男人?不一会儿,他就被拉倒在地,皮衣被扯了下来,毛衣上的扣子崩落,工人在他手臂踹了一脚,昨晚的伤口裂开,再度渗出了血。他被这几人在石子地上拖着,后背磨得痛彻心扉,脖子耳边都是小伤口。
他还要爬回槐树,结果又被狠狠地踩在了小腿上,疼得蜷起了身体。
街坊大惊失色,急忙劝工头停手。工头却只是站着观望,脸色极其不耐烦。这种场面他见过好多,更惨烈的都有。他烦恼的是这活儿什么时候能干完,还有两周就过节了,弄不完可咋整?他一年到头的辛劳着,就盼着早点回家。
他心想,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他看不下去了,亲自下手去抓霍子安。
由大成经过广场时,正好见到霍子安被人拖在地上,耳边都是血。他赶紧跑过去,喊道:“怎么回事啊这是,停手停手,这是要杀人呐?!安子,怎么啦?”
霍子安双眼通红,怒道:“他们要砍了大槐树!”
由大成愣住了,一抬眼,见大槐树被五花大绑,正是一副要上法场的壮烈模样。他这一天心烦意乱的,不敢留在院子里,出门又听见挖路机突突的响声,整个上午都在后海乱逛。他不知道大槐树要被砍——但砍就砍吧,就是把这里炸了,他也不会觉得出奇了。
他叹了声:“先起来吧,咱不吃眼前亏。”
霍子安拉着由大成的手站了起来,顿了顿,又往大槐树走去。大家都惊呆了,由大成要过去把他拉回来,工头和保安已经先他一步,过去抓住霍子安。
他们已经没耐性跟这疯子纠缠,这次是毫不惜力地要把霍子安架走,动作都带着戾气。霍子安也是发了狂,怎样都不肯离开大槐树。工头被霍子安扫了一拳头,发狠道:“我□□妈!你再不走,我他妈neng死你。”
由大成没法上前,只能在旁边干着急。琢磨着要报警,但这事儿谁管?最后吃亏的还是安子。
这时,一人跑了过去,拉住工头道:“喂,停手!这是要干嘛啊?!”
由大成定睛一看,是邱新志。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喊道:“新志,快把安子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