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入口,甜中带着一丝丝苦意,不像以往吃过的糖莲子,渝州的糖莲子带着一股特别的莲香。
落日余晖,忘忧河半瑟半红,萧斜阳赶在睡莲合上花瓣以前,摘了一朵把玩——出水芙蓉,脉脉灵动,雅洁清正。
日薄西山,小贩走了一名又一名,几位采莲姑娘亦向萧斜阳道了别,直到天边最后一丝霞光消失,萧斜阳犹站于孤舟上,手里握着个装满莲子的青色钱袋。
钱袋造工粗糙,袋身中央绣着一朵状似灯盏花的雪莲,饰以金丝银蕊,被塞满莲子后显得更丑了。
萧斜阳等的人始终没来,他嘴角撇了撇,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跑到昨日的碧桃花下,将那青色的金边雪莲钱袋挂了上桃木枝,钱袋沉甸甸,却亦孤零零。
萧斜阳回到清幽小舍之时,层见正合上信封,他第一句便是:“来不及了,明早出发。”
萧斜阳的心有种隐隐的不安,他道:“去多久?”
层见将那封信烧了,道:“暂时未知。”
萧斜阳道:“有时间跟邻里道别么?”
层见道:“不需要,今夜收拾好,明日到渡头寻条小船,破晓便出发。”
萧斜阳回到房内,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睁着眼睛等天光。
层见说破晓,便是破晓,不多留时间,亦不少留时间,即便萧斜阳不想走,他也会直接打晕了萧斜阳再拖他走。
师徒两人很快赶至绿流河岸,层见甩出一大把银子雇了船夫,租了一条不错的小船,押着萧斜阳离开。
层见端坐在船舱内,闭目养神,萧斜阳站于船头,迎风而立。
船越行越远,萧斜阳终于等来了那抹身影,却不是一身蓝衣飘渺。
步倾流一身黑衣,自忘忧山脚而下,方向背离萧斜阳,一步一步,行得极其缓慢,仿似四肢僵硬。
萧斜阳从步倾流的背影中察觉到一丝不寻常——那个背影,带着一种能淹没一切的绝望气息。
萧斜阳心神乱了,他想踏水而行,飞至步倾流身侧,看他究竟出了何事,但他想起船舱内的层见,脚便生了根似的,走不动了。
终究有些事,非我所愿,我亦无能为力;终究有些人,非我所亲,我只能静静目送。
待到萧斜阳回到忘忧境,便再也未曾看见过那雅正的蓝衣少年,从那往后的四年,萧斜阳只听到过那段关于凤凰台的传言——绯色倾城,武绝天下。
凌月步倾流的名号,彻底为江湖人所熟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木有什么话要唠叨……下一章,林影迷踪(虽然预告总是失误,再失误,像我一样不靠谱)
第16章 第十六章:一剑凌月
日光透过被打开的纱窗,投落在萧斜阳身上,萧公子的眼睫颤了颤,翻了个身子打算避开刺眼的日光,结果直接摔了下地。
萧斜阳睁开眼睛,眼神朦胧呈放空状态,抬起左手揉了揉泛着阵阵疼意的额角,一会儿脑子才回复清明,发现怀里多了把凌月剑,而房内却没有步倾流的身影。
萧斜阳不是个喝醉就会忘记发生过的事情之人,昨夜的事他记得清清楚楚,他和步倾流劈酒,自认千杯不倒却被凌月尊劈醉了,事后还一直抱着步倾流的腰,死缠烂打,怎样也不肯松手……
想及此处,萧斜阳老脸一红,不知死不要脸的自己睡着以后步倾流有没有推开他,看样子是有的,不然怀里也不会多了把凌月剑,该是步倾流想抽身,自己又不肯松手,步倾流就拿过凌月塞自己怀里了。
萧斜阳摸摸剑身,一脸淡定地道:“凌月,多谢你陪我度过昨夜良辰。”
萧斜阳话音刚落,步倾流捧着早膳推门而入,正好看见萧斜阳‘一脸深情’地对着凌月说话,萧斜阳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以惯有的洒脱姿势站起来,洗漱去了。
洗漱过后,刚坐上凳子想要动筷,步倾流淡淡道:“先喝茶,解宿醉,治头疼。”
萧斜阳见他一本正经,心里总有个爪子在挠,乐道:“尊主,昨日我没对你作什么吧?”
步倾流一脸冰霜样,道:“一切如常。”
萧斜阳唇角一勾,道:“那尊主可有对我作什么?”
步倾流握住筷子的手僵了片刻,许是没想到萧斜阳会问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话,随后淡定地夹菜——青菜,纯水煮的。
萧斜阳看了两眼菜色,一碟子青菜,一碟子酱菜,一碟子白馒头,一碟子炸馒头。
步倾流碗里的粥,颜色清白,油腥都没半点,两字概括:清淡。
萧斜阳碗里的粥,颜色不浅,荤腥兼备,同样两字概括:丰富。
见步倾流坐得端端正正,萧斜阳便坐不住了,总想撩一撩,看他那一脸霜雪破裂的样子。
就在两人用膳到一半之时,下层客栈却一片喧哗,步倾流方才进来之时并未合上房门,因而萧斜阳的身子再坐直一点,便可看清楼下状况。
只见两名衣饰华贵,世家公子模样的人进了店内,后面跟随着一大片身穿青衣的家仆,为首那男子颇有几分俏色,但神情异常倨傲,跟在他左侧的那位挺俊的白衣少年,一进门就给掌柜打眼色。
但惹萧斜阳注意的,并不是那两名世家公子,而是那名跟随在两人身后,一身黑衣,约年过不惑的男子,他身上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掌柜笑脸逢迎,立刻带着店内的所有小二列队伺候,讨好的笑容僵硬地挂在脸上,小心翼翼道:“柳少爷,原来是您大驾光临,怎不派人先知会一声,小店这不什么都没准备好,还望柳少爷见谅,见谅,哈哈……小店能再伺候到柳少,真是有幸……有幸。”
几名家仆上前将凳桌一一擦净,柳少爷作出一个颇有风度的邀请姿势,那黑衣男子首先落座。
柳少爷坐在那黑衣男子对面,而那白衣少年则站在柳家大少的左侧。
伺候这位主,掌柜事事亲力亲为,雨前龙井沏了一壶又一壶,可那柳少爷不是嫌水温过高就是嫌水温偏低,最后眉头一皱,直接将茶盏打碎了,语气极其不满,道:“水温这次是对了,可茶味不足,我让你拿出点好茶叶来,你却敢给本少爷喝这垃圾玩意儿?是不是觉得上次给的教训还不够?想让我再砸一次店么?”
掌柜赔笑,赔到嘴角都僵了,马上去重新沏茶。
那黑衣男子只管喝自己眼前的茶,道:“剑清,这茶也不是不好。”
柳剑清嗤笑一声,道:“师傅,这茶对平民百姓来讲,是金贵有余了,可我堂堂柳家大少,柳家未来的当家,与那些庶民可不一样,若是对简单的生活都没有些要求和挑剔,将来这里的人便会以为我柳家人好欺负了。”
柳剑清这一句话,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将他师傅也算入了那些庶民之列。
黑衣男子并未将柳剑清的话放入耳内,而是继续品茶。
白衣少年道:“大哥,你以往喝的都是贡茶,这里的茶自是不能比的。这家店沏的龙井,茶香清新,气味芬芳,该是这里百姓能供起的最好的茶了。”
柳剑清冷笑道:“书程,我告诉你,我不管这里的人能供怎样的茶,若是不合我身份口味的,一概砸店。”
柳书程道:“大哥,可你来的这几日,已经砸了不下数十家店,这家店前些日子已经被你砸过一遍了,你还要再砸,会不会显得有点不道德了?况且征地之事尚未谈成,大哥这样横行无忌,怕是会对征地有所影响。”
柳剑清脸色一黑,拍桌站起,道:“柳书程,你不过是庶出之子,竟敢质疑你大哥?我爹见你尚有几分才学,顺便给点面子你娘的世家,才让你跟到此地。你真以为你能挑战我这柳家大少?想上位,你还差得远了。关于那征地之事,只要我柳家想要,谁敢不给?!天下人都知道,我柳家是当朝……”
柳剑清的话还未说完,二层天字号内走出来一位拿着经书的小公子,那小公子眉目清秀,一身清新的书卷气儿,脸上挂着明媚灿烂的笑容。
小公子脸上的笑跟嘴里说出的话完全不协调,他看着楼下飞扬跋扈的柳剑清,道:“哟,我还道是谁呢?真巧呐,把‘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宣扬到极致的柳大少。一早火气便这么大,看来柳家私下屯了不少炸药,让你都吃了吧。”
‘柳大少’三个字从那名小公子的嘴里说出,有一种异常的讽刺之感。
柳剑清抬眼,正好看见靠在二楼木栏上,一身浅紫色衣裳的小公子,咬牙切齿道:“温言,方才的话,你敢再说一遍?!”
温言歪歪脑袋,一脸不解,道:“柳大少,怎么?听人骂你还听上瘾了?要我再骂一遍?不对呀,你在湘宜该是天天被人在背后指着骂的吧?”
柳剑清瞪着温言的眼神异常恐怖,像是恨不得直接冲上前去撕烂温言的嘴,他道:“温言,你别给脸不要脸!若不是本少爷念在温笑语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今日会死得很惨。”
温言道:“柳家大少如此身骄肉贵,长得又俏丽非常,怕是连那青楼名妓之颜色也要让你三分,家姐出身贫贱,怎能配得上高贵的柳家大少,我看这姻亲多半是结不成了。”
温言的讽刺字字入骨,刺得柳剑清的手摸上了匕首,黑衣男子见此状况,用眼神示意柳剑清不要轻举妄动。
温言是当年开国功臣温如炙之直系亲孙,背后有一个偌大的许城作靠山,便是圣荆帝也要给温家三分面子。
温笑语与柳剑清的姻亲,是柳家求来的,若是论门当户对,温家可还比柳家高出一个层次。
柳剑清自视过高,自幼嚣张惯了,自是最看重面子,他能不出手打温言,但嘴可管不住了,道:“圣荆帝圣旨赐婚,可轮不到你温家作悔,温言,温笑语我是娶定了,我不仅要娶她,娶了她以后,我还要娶湘宜青楼最有名的花魁作平妻,让她与一个□□平起平坐。”
温言经书一合,状似惊恐,但说出口的话却不是那么回事,他只道:“哇,柳大少好不要脸,妻子都还未过门,就整日想着那烟花酒地,保重身体阿,不然肾不虚,也会得花柳。”
温言的话彻底激怒了柳剑清,柳剑清听不得周围人的偷笑,在黑衣男子反应过来之前,已一把匕首飞至温言那处。
柳书程暗暗心惊,握住柳剑清的手腕不让他轻举妄动,而二层的温言只稍稍一避开,便道:“柳家的夺命匕首可是天下闻名呐,可柳大少功力怎么如此之差,连我头发都没割断半根,反倒是射到人家房里去了,丢脸呐,丢脸呐。”
萧斜阳拔出那插入桌内的匕首,向还一脸淡定吃素的步倾流道:“尊主,我出去一下。”
步倾流尚未有所表示,门内又刷刷地飞来几把匕首,凌月出鞘,将那匕首全数挡了回去。
柳剑清眼见几把匕首迎面飞了回来,尽管黑衣男子已经替他挡下了数把匕首,他还是躲闪不及,一把匕首直接擦过他的头发,将他那发带割断开来。
柳剑清惊魂未定,僵了片刻,才发现自己经已披头散发,实在狼狈,他咬咬牙,道:“门内之人,立刻给我滚出来!”
温言见柳剑清的气急败坏的样子,极其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那清朗的笑声不间断地荡漾在客栈内,把柳剑清惹得更火了。
柳书程知道温言这一笑,绝对把他大哥给激得快要爆血了,他立刻拉住他大哥的衣袖,劝他大哥不要冲动,他道:“能把匕首全数挡回的,定不是好惹之人,大哥,息事宁人吧。”
柳剑清衣袖一挥,直直挥落柳书程的手,对着楼上那天字号历声道:“门内的,你可知道我是谁?!识相的就快点滚出来,本公子尚能留你条狗命。”
萧斜阳见柳剑清语气激烈,怕他被气得要炸裂,不想弄出人命的萧公子立刻滚了出去,对着楼下,戏谑道:“不知是柳家大少,真失敬。”
温言看了眼旁边天字号走出来的萧斜阳,只觉他一身黑衣,却丝毫不像那喜欢穿黑衣的人那么安静肃杀,反而眉目清俊,唇角那抹明亮笑容尤其显眼。
萧斜阳燃起一张符咒,直直往柳剑清所在位置飞过去,道:“初次见面,赠柳公子一点小礼。”
黑衣男子挥剑挡开那道符咒,柳剑清看向萧斜阳的目光带了一股恨意,区区小子竟敢对柳家大少出手!
萧斜阳见符咒被隔开了,剑眉一跳,道:“不要紧,我这还有许多,你还要吗?”
说罢,萧斜阳手上燃起了十道符咒,每个手指上各有一道,顺手就往柳剑清的方向飞过去。
萧斜阳飞符手法刁钻,一道符咒直接贴在了柳剑清额头上,柳剑清只觉眼前一片明亮火光,眩得他睁不开眼。
待到他睁开眼,竟然发现自己衣服破烂,一副穷愁潦倒之姿,在他跟前的柳书程却一身华贵,满脸春风得意。
柳剑清冲上去,对着柳书程就是一通死掐,眼神怨毒,嘴里不断说着:“还给我,把我的都还给我!”
黑衣男子知道柳剑清是中了萧斜阳的符咒幻术,呈现出了半疯癫状态,便让人立刻按住柳剑清,等待他那阵幻觉消去。
温言哈哈大笑起来,道:“柳二少,可得好好按住你哥哥呐,等下像疯狗咬人就不好了。”
柳书程终于避开了他大哥,退到一旁,对温言道:“自是会的,我也怕被咬。”
周围杀气突增,黑衣男子一脸憎恨,握着剑对楼上的萧斜阳道:“歪魔邪道!”
萧斜阳伸手指着自己,唇角勾起,道:“你是说我呐?不敢当不敢当。”
黑衣男子见萧斜阳一副不将他放在眼内的样子,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萧斜阳耸耸肩,道:“初出江湖,未听过你的尊姓大名,莫要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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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言话音刚落,顾沉风的剑直往萧斜阳挥来,萧斜阳侧身一避,乐道:“剑名君子,主人该是嫉恶如仇,却没想到顾先生正好相反,喜欢助纣为虐。”
顾沉风见萧斜阳腿功了得,有时快得只剩下一个影子,君子剑直接分成了三把,将萧斜阳包围。
此时,天字号内凌月出鞘,剑气强劲,直直将顾沉风的阵法打破。
顾沉风一惊,讶异道:“步凌月?!”
步倾流一脸肃然,飞身而至,挡在萧斜阳身前,道:“顾先生,他只是实话实说,你何必如此计较?”
顾沉风见来者是江湖敬称的凌月尊主,便收起了君子剑,步倾流少年成名,一剑凌月惊天下,他虽是涧水第一剑客,却未必打得过步倾流。
但打不过,却未必讲不过,步倾流一身正气闻名于江湖世人,如今却与施用邪术之人在一起,实在有损凌月尊主尊号。
顾沉风道:“凌月,你怎会与此等妖人在一起,甚至替他出头。”
萧斜阳看看自己身上,一丝妖气也没有,他从步倾流身后探出半张脸,淡定道:“抱歉,顾先生,您老人家说的妖人是我么?”
顾沉风道:“闭嘴,这里没你这妖人说话的份儿。”
萧斜阳道:“恩,我会闭嘴的,那顾先生有事再叫我。”
话毕,萧斜阳缩回步倾流身后,当起了‘缩头乌龟’。
此时柳剑清幻觉已消除,当得知方才是受了萧斜阳的术法影响以后,他又开始不甘寂寞地要飞匕首。
柳书程见凌月剑都出来了,赶忙拉住柳剑清,道:“大哥,息怒,息怒。就当是给凌月尊主一个面子。”
柳剑清怒火攻心,恶道:“他是你爹也没用!”
柳书程无奈道:“我爹就是你爹呐。”
步倾流见顾沉风脸有不甘,直视顾沉风道:“我与谁同行不重要,正如我亦不会多管你与谁同行。”
一句话,直戳顾沉风痛处,想他涧水第一剑,竟为了还柳家当年的人情,当上了柳剑清这孽徒的师傅。
顾沉风也不想被步倾流拂了面子,况且他向来不喜用邪术之人,便毫不示弱地道:“上回听奉月城的百姓道,凌月尊与施用诡符之人同行,我还当是传言。看来这段时间,你一直与这小子在一起。凌月,你就不怕他害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