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子半举起茶盅,以茶盖拭去茶沫,动作轻浅而优雅,自带天生贵胄般沉稳凝练的气质。然而,下一刻,茶盅却因他灌注的内力而飞起,稳稳落在鹤发道士眼前。
鹤发道士尚未来得及对白衣男子这以特殊弧度隔空传物的功力表示惊讶,眼前茶盅便倒在了茶桌上,洒出的茶水像是有生命力一般,蜿蜒着在茶桌上描出了一个字。
白衣男子轻声道:“晚辈欲请道长测个字。”
白衣男子的一句话,让满目震惊的鹤发道士回过神来,鹤发道士看着眼前以茶水描绘而成的“层”字,沉下了目光。
鹤发道士道:“‘云’漂浮于高空,可遮烈日,降雨露,视为天道之祥瑞与正气。‘尸’埋葬于地下,生鬼火,肉尸毒,视为鬼道之阴邪怪气。‘尸’盖于‘云’之上,自以为能靠尸道之阴邪怪气遮盖天道之祥瑞正气。阁下测的这个字,未免过于大不敬。”
白衣男子冷笑一声,凤眸一斜,生生透出一股乖戾之气来,他道:“听闻道长曾替不少人测过字,最有名的两次,当属‘许城于归’与‘天降锅胎’。今日晚辈特意于此等道长前来,是冒着道长‘测字精准’的名。岂料道长测字如此肤浅,当真教晚辈大失所望。”
鹤发道士道:“阁下一口一个晚辈,端的是对我这老头子的恭恭敬敬,可阁下在此坐了许久,却仍未报上名来。”
白衣男子?8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闹苑皆诜泶套约鹤猿仆肀踩次薨氲憷衩惨皇拢斓溃骸巴肀膊慵袢仗乩窗莼崆迤降莱ぃ氲莱ぬ教窒拢阄抑涞摹鲁稹⒕珊蕖!?br /> 听闻那带着森寒冷意的‘新仇旧恨’四字,鹤发道士满目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去,目光紧紧锁在白衣男子的背影上。
白衣男子语气虽然冷,可话语表面所带的那层冷然,经过抽丝剥茧后,里面包藏的,是浓重的戾气与阴郁。能够将举止间的优雅高贵与内心间的阴狠乖戾诡异地融合在一个惹不起的上位者身分上的人,由始至終,有且只有一个。
素袖一摆,白衣男子施然站起,缓缓转过身子来,居高临下地直视着坐于长椅上的鹤发道士。
鹤发道士眼底尽是惊怖,看见层见面容的那一刻,他只觉一阵寒气自脚底直涌而上,瞬间浸透全身,像是为了确定一般,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层、见?”
层见嘴角噙着一抹笑,冷而讥讽,他道:“这种像是见了鬼的表情,熟悉得我都快要反胃了。你没听错,层见是我。”
心里明白打不过亦逃不过,鹤发道士反而镇静了许多,他拉着代表身份的那面白旗站起,淡然道:“你若要新仇旧恨一起报,我必定逃不开,尽管我不知道我们何时结上了新仇。我想告诉你的是,不论如何,道理都在我这方。别以为杀了我,杀了一个没用的道士,你便能洗脱‘邪徒’的恶名。”
层见不屑地将目光移往窗外,眸里寒光一片,他道:“道理?你跟我讲道理?江湖上谁不知道,我层见从来不讲道理!不过——”
话峰一转,他接着道:“看在你如此无知还以为自己很有道理的份上,我今日便破例,跟你讲道理!你是要讲正道,邪道,仙道,鬼道,抑或是人间道?”
列出如此多道,层见硬是没讲天道,鹤发道士明白,这是层见对他的讽刺,接上层见的话,他道:“我要论的,是你最不屑的天道!”
顿了顿,鹤发道士话语徒转锋利:“你身处高位,根骨上佳,却放着好端端的阳光道不走,偏要去走那邪道!呵,招魂控尸,招魂控尸!驱遣有怨者之魂魄,将本应入阴间之物留在阳间,摆布死人未寒之尸骨,炼成多具为祸人间的行尸走肉!你所作之事,哪一件不有违天理伦常!”
闻言,层见似是听见了天下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他道:“你开头那句话,讲得好像是我走正道,便能有所作为得天下威望一般。你可别忘了,你最看重的是一个人的命格!当年若不是你一句算命辞,我也不会从高台跌下,双手染满鲜血,背着无数命债!”
鹤发道士道:“算命辞是天道对人命数的预测,能判定凡人一生所做重大事件的走向,我不过是天道的传达者,所作所为,是在替天,行道。”
层见不屑道:“替天行道?就凭你?!这真是我活过的这大半辈子来听过的最好笑之事!你以为凭你一介凡夫俗子,真能参破天机?!天地无极,乾坤无尽,凡人所视有限,能见到的不过是天地间的冰山一角!我不论天道,不是因为我偏爱修邪道,是因为我根本就参不透天道,不敢妄自窥测天机!”
“你以为我修邪道是为了招魂控尸?是为了强行打破这天理伦常,与天作对?!就是因为你所见所想如此肤浅,当年才会测出‘许城于归’,当日才会在苍狼山任凭‘天降祸胎’事件发酵。据闻那日你从苍狼山下来以后,疯疯癫癫,劈头散发地四处问人,问人你是不是窥测错了天意!”
“那日你道出了步凌月的身份,害他一朝身败名裂,可步凌月在面对砍杀差点殒命之时,也不曾让凌月开刃,不曾重伤过任何一个想他死的人!所以,你后悔了,你开始怀疑自己凭命格去判定一个人的一生,是否是一件极大的错事,这意味着,你开始怀疑自己坚持的天道!”
心中所想被层见一言道破,鹤发道士被镇得六神无主,要依靠旗杆借力,方能堪堪站稳。 那日自苍狼山下来,他便开始怀疑自己,怀疑天道,他亲眼看见了一件事的矛盾性:步凌月的命格显示他乃人间祸水,可步凌月的心却显示他为人之道堪比明月清风的正人君子。
层见见道士冷汗频频,神色一凛,给了最后一击:“可惜,天道从来不会错,错的是你,一介凡人,举着修道之名,妄自窥测天机,歪曲天意。你当真以为,天道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你预测一个人的命格?你未免太过可笑!”
早在苍狼山之时,他便怀疑自己错了,如今层见的一席话,彻底颠覆了他大半辈子的认知,他终于明白到,从前的自己错得多么离谱,竟然以一个人的命格去断定这个人究竟是好是坏,这种强行扭曲他人人生的做法,实在是无知肤浅,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冷酷残忍。
认清了事实后,道士的面容仿似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便是连声音也似夹杂着沙砾,暗哑难听,他道:“旧恨你讲了,那新仇呢?我总也该知道,我最近又犯下了什么离谱的过错。”
世间的是非对错,从来都是以阴差阳错的方式出现,层见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去证明,以算命去推测人的一生,这事本质上便是错的,这世间,从来都是,我命由我。
“新仇便是你害我爱徒冒险去苍狼山救步凌月,若是他死了,穷我一生,我也要毁了这江湖正道。我手上的命债只多不少,也不欠杀满一个江湖。”
道理讲完了,层见又回复到从前的样子,话带三分讥讽,笑带五分冷然。
这新仇的理由,实在好笑。不等鹤发道士反应过来,层见运起轻功,脚步快得只剩下无数重影,他闪到了道士身后,双手呈鹰爪状,直接废了道士的琵琶骨,而后单手锁喉,毁了道士声带。
“我今日留你一命,是要你在剩下的日子里,用自己这双老眼,去看你预测过之人的命运走向,看看他们是否真有你讲的那么不堪。我层见从不祝福人,即将过冬,我便破例一次,祝你剩下的日子,都活在愧疚与自责里,悔恨不可终日。”
层见最喜欢违背这世间规则,按照自己意愿办事。
“别想着死,我有的是办法,令你生不如死。”
留下这句话,层见的身影便融入了夜色里,他看不见道士挣扎着从口中吐出两个无声的词,他道:狂……徒。
——
萧斜阳坐在一间茶馆里,狠狠灌了一大壶浓茶,拿过店家奉上的馒头,一边拼命往嘴里塞一边脚下生风地往外跑,市集上的百姓见了他这幅凶神恶煞,狼吞虎咽的样子,自动自觉地给他让出一条道来。
市集人多,顾挽晴轻功又不若萧斜阳,况且不分日夜拿命在赌似的赶路,早已让她精疲力尽,于是,萧斜阳的身影从她眼前消失了。
背负霜华,顾挽晴进了萧斜阳方才进过的店家,正好听闻店家在训斥小二,店家声音实在大,顾挽晴被迫在精神极度疲惫的情况下,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
顾挽晴拿出一锭碎银,淡声道:“方才那位公子我认得,银子我替他付了。”
店家的注意力一下子放在了顾挽晴身上,眉心朱砂,额角桃花,荫秀明眸下是被素纱遮挡的面容,听那沉稳的声线,店家知她是个惹不起的女子,但禁不住好奇心作怪,收了银子后,店家干脆拿来花生,坐于她对面,自顾自侃道:“我说这些天,我们这偏僻的破村,真是来了不少江湖中人,姑娘,你路过此处,我看你也是要上忘忧的吧?”
顾挽晴一下子被店家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她急道:“你是道,有江湖中人往忘忧山上去了!”
店家见顾挽晴答话,迫不及待便将所有知道的话讲了出来:“可不是嘛,还伪装了一把,弄得还挺隐蔽的。可我这开店的,自小便练就了一副金睛火眼,那些人尽管打扮成了平民百姓,身上的江湖气根本掩饰不住……”
顾挽晴打断了店家的话:“有多少波人来了?!”
店家道:“四面八方都有,不过这忘忧据闻才遭了山火阿,莫不是烧出了什么宝藏,让众人如此趋之若鹜?!”
顾挽晴将整个钱袋拍在桌面,急道:“那忘忧到底怎么走比较快!”
店家见顾挽晴变了神色,立即道:“我不知道,可我听他们讲,往东走翻过几座山头后循着江陵的忘忧河而上,便是忘忧山。可姑娘……这忘忧山不是不一般能上去的阿,林子里的巨蟒吃起人来可不是开玩笑的阿!姑娘……姑娘!”
店家追出门外,可顾挽晴已消失无踪,看了看留在木桌上绣着凤凰的钱袋,店家叹了口气方收下,喃喃道:“贵圈真乱。”
与此同时,一身黑衣的萧斜阳正鼓着腮帮子,嚼着干馒头,一刻不停地往江陵所在方向跑去,速度之快有如狂风,所过之处尽是扬起的尘土。
赶在黄昏前一个时辰,萧斜阳总算是抵达了忘忧山脚——此处依旧山清水秀,终年灵气缠绕。山火虽波及不大,却让忘忧河岸的卖家全都失了踪影,往日有多热闹,如今便有多冷清。
忘忧山陡且根本没有山路可供人上山,只能半爬半攀,功力浅一些也上不到半山腰,萧斜阳似是不要命似地一个劲儿往上爬,脚下打滑了几遍差点摔下悬崖直接交代。
忘忧山内生灵遍布,最有名的当属银鳞巨蟒,萧斜阳特意敛去了气息,以防引来一场不必要的攻击。
行至半腰,眼前却横了一具尸体,那是一头被乱箭射死的巨蟒,萧斜阳弯下身子,抽出巨蟒身上一支箭来,箭锋所带出之血黑如墨汁,这是染有剧毒之箭。
萧斜阳脸色如若冰封,他恨意重重地折断了手中的箭,咬牙往忘忧山顶看去,还有很长一段路,很长,长到他望眼欲穿。
像是不知道疲累与疼痛,他只死命往山上走,一点也不顾早已被恶劣环境折磨得处处带伤的身子,他身上伤口有深有浅,有行走速度过快为树枝所划,亦有腿麻时摔在山间为山石所割。
即将要行至山顶之时,夕阳经已西斜,打斗声隐隐传入耳膜,身侧一块巨大的山石石壁被投射出几道漂移不定的弧形光芒来,见此状况,萧斜阳心头一震,他脚步一顿,跌坐在地,双腿因不停的跋涉,麻木得难以继续前进。
一旦因疲极而跌倒,便很难再爬起,他咬着牙拼命摇晃脑袋,试图赶走脑海中的恐惧与震惊——山顶被阳光反射下来的每一道剑光,皆像一把尖刀插于他心上,让心脏颤抖着痉挛着叫嚣着疼痛。萧斜阳一口白牙咬得死紧,指甲没入掌心带出殷红的血来。
双目尽赤,眼底藏着的恨意与戾气使得他脸色可怖如同僵而不化之尸,此时此刻,他体内只有一团滔天邪火,糅合着浓重的不甘与痴怨,不停地灼烧着尚在跳动的心脏。
强行以匕首划破麻木双腿,以痛楚去刺激行动,萧斜阳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加快速度前行。他就这样,像是浴血的阎罗,带着一身煞气出现于忘忧山顶——他的气场过于强大,所有人都因他的到来暂时停下了动作。
步倾流站在忘忧山边沿,一头乌发和着血衣于空气中不断狂舞,衬得整个人狂嚣霸道,冷厉无双。
他睁着浸了一圈幽紫的眼眸,与萧斜阳隔空相望,身上鲜血顺着凌月剑身滑落,凌月一抖,爆出一阵蜂鸣——步倾流身上凌厉的煞气带出了凌月亮白的剑刃。
萧斜阳将在场人士扫视了一圈,神色凛然,眼底布了一圈浓烈的杀意,他冷声道:“我劝各位切勿轻举妄动,若是惹我生气了,招些什么东西出来我可不敢保证。我最近有个爱好,净喜欢炼些不人不鬼,意识尚存却只能当行尸走肉,供我驱遣的东西。”
萧斜阳一番话里尽是威胁,却成功地让那些江湖人士不敢有任何轻忽,先前上忘忧、杀巨蟒、布局对付凌月三件事已让他们筋疲力尽,再来一个握住葬归的萧斜阳,可不好对付,唯有敌不动我不动,沉着应对。
萧斜阳催动了一身煞气,架势端得很足,气场亦甚是强大,可徒有他自己知道,这具身体已到极限,以他目前状况,随时都有可能眼前昏黑,根本不可能独力带走步倾流。
萧斜阳缓缓踱步于众人眼前,故作云淡风轻地道:“当中谁是策划者,我不知道,可你想要的,不就是葬归么?就那么一块破玩意儿,你倒是不要命地抢,也不怕真被勾魂到阴间……都给我让开,我要跟这死小子讲两句话。”
看着萧斜阳一派意气风流地往自己所在方向走来,步倾流紫眸里的寒气终于敛去了一些,萧斜阳走至他跟前,满目疼惜地抚上他的脸,将他身上所中毒箭一支一支拔出,狠力折断丢于地面,折箭力度之大,仿似要将射箭之人挫骨扬灰一般。
步倾流只目不转睛地看着萧斜阳,生怕错过他每个表情,身上伤口痛得狠了也一声不吭。
萧斜阳捧着他的脸,细细摩/挲了一会,随后微微侧头,吻上他泛着寒气的唇,含糊着道:“乖,先到下面等我。”
步倾流感觉萧斜阳在他怀里摸了两把,随后,他便被萧斜阳狠狠地当胸一推——虚空中根本无法借力,身体只能直直往后倾,跌入悬崖之时,步倾流瞪大了紫眸,满目的不可置信,那是萧斜阳见过的,他有史以来,最鲜活的一个表情。
忘忧山终年灵气缠绕,云雾可以遮住崖壁生长出来的碧桃树枝,萧斜阳已是强弩之末,凭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只能陪步倾流一起跳崖,让崖壁伸出的树枝救一命,可……若是他跟着一同跳了,定会引起众人怀疑,因而他必须留在此处拖时间。
堪堪避开一些乘人之危的乱箭,萧斜阳扬了扬方才从步倾流身上摸出的鬼将令:“诡术祖师留下的东西,倒是好用,你们想不想要见阴尸?”
宋青瓷举着无名站出来,语无伦次道:“阴尸什么的,暂时不太想见。你你,你方才都作了些什么事?!竟还可以这般气定神闲!你……你杀了步凌月!”
萧斜阳翻了个白眼,不屑道:“哦,那又怎样?我不推他下悬崖,你们便会放过他么?早晚是一死,不若死在我手里,我还能顺手得到鬼将令。别摆出这样的表情,难道你们不知道,我一直跟着他就是为了得到稀禾留下的东西?这一路装龙阳之好,作得都要恶心死我了。”
柳剑清简直气极,他一直想要保步倾流完整尸身,不然上次也不用煞费苦心地以药粉暗算,他不甘地道:“你拿鬼将令就是了,何必推他下崖,你也不怕他摔成烂泥,可惜了这辈子的风流身段。”
萧斜阳乐道:“肉身没有了,可不还有魂魄么?凌月身上流的可是邪血,死后必定成为厉鬼邪神,诸位夜晚可要小心他回来寻仇阿。”
萧斜阳一番话下来,惹得很多人背上泛上冷汗,天黑了,萧斜阳真有这个能耐招怨魂,到时怨魂缠身,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