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人心惶惶,盘崖老头冷笑道:“怕什么,忘忧乃圣洁之地,哪来的魂让他招!况且步凌月又是为他所害,即便是寻仇,第一个掐死的也是他。况且——诸位不觉他上来以后的诸番行为,都太作了吗?”
萧斜阳没想到还有个智慧值跟得上局势发展的,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若是他的计谋被拆穿,不仅是他,此刻挂在碧桃树枝上的步倾流也难逃一死,到时候可真成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了。
眼见四周讨论声有一发不可收拾之趋势,为免事情多生枝节,盘崖继续道:“小子,先不论你上次在苍狼山拼了命也要救步倾流之事。就讲今日,看你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想必是在来忘忧的路上吃了不少苦头,我不信你这么辛苦地到忘忧,就是为了将步倾流摔下山。”
双腿开始痉挛,萧斜阳为了给自己打掩饰,干脆靠在了一颗烧焦了的树上,以腰力支撑自己,还不忘一本正经地胡掐:“你们德高望重就是有点懵的宋庄主该知道,我本来就是修邪道的恶徒。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是不安好心地跟着步凌月,打算从他身上得到诡术祖师的遗物,可是非常不幸,祖师留下的邪器都比较——难控制,所以我阴气入心了。”
见那群八卦之徒听得津津有味,萧斜阳不好意思不继续:“那日在苍狼山救他,是因为只有他知道压制我体内阴气的方法,若是我不救他,我会死,我可不想给他陪葬。另则,我觉得真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今日上来就是为了取回鬼将令,杀步凌月只是顺手。”
“毕竟我早就看他不顺眼。稀禾的东西大部分都落入我手中,这意味着我已经有叱咤江湖的本钱。难道我还要留着块终日面无表情的冰雕冷死我自己么?”
宋青瓷的额头只凿着‘不可置信’四个字,他张了好几下嘴,方问道:“你弄得一身伤,就是为了取回鬼将令?这说出去,谁信!况且,你方才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了步凌月。”
萧斜阳好奇地看了宋青瓷一眼,星目里满是疑惑,他道:“大名鼎鼎的宋庄主,您这问题还真奇怪。允许有人设计多场围截去整死步凌月,就不允许我忍辱负重用苦肉计去骗步凌月?你不觉这样过于双重标准了么?最后,我不吻他怎能让他放松警惕,不吻他我怎能取得鬼将令?好歹在把人弄死前给他留个好念想。”
萧斜阳心知,眼前这群江湖人只是暂时被他方才的行为与话语绕晕了,一时难以理清事情。单靠自己他真的撑不了多久,可面对重重包围,他又难以突围。
若是他真的逃不过,唯愿他死后,步凌月能逢年过节地给他烧点纸钱,最好还是立个牌位,让他不至于成为游魂野鬼。
招魂控尸,招魂控尸,这招在忘忧根本行不通,忘忧仙境圣洁,哪有怨魂给他招。连日来疲于赶路,只在今日正午啃了几个白馒头,还要在此跟一群死不要脸的江湖人耗着,萧斜阳竟有些困了。
他这边一闭眼,那边向来不顾时局不讲道理的柳剑清便示意柳家弓箭手搭弓放箭。
事情来得太突然,明枪易挡,暗箭难防,萧斜阳感觉到四周气流的变动,星目一睁,身影移动,堪堪避过那乘人之危的暗箭。
可他双腿本就麻木,因而动作较之前慢了许多,无可避免地,腰上结结实实地中了一箭,他沉下脸,将那毒箭狠狠从腰间拔出,反手射往柳剑清。
箭上所熏之毒乃是剧毒,一旦中了立刻头晕目眩,萧斜阳掷箭之时,因体内染了剧毒而双目模糊,因而那箭竟生生从柳剑清身体擦了过去,并未伤到柳剑清本人。
萧斜阳心里稍微鄙夷了自己一下,还不如闭眼射!他还想着能趁机整死柳剑清,这样温笑语就不必嫁这种人渣了。
就在萧斜阳摔跌在地上之时,山顶四周竟刮起了一阵凌厉狂风——有人面若死水,衣袍翻飞,带着能掌控人生死的气势,一路朝着倒下的萧斜阳走来。
萧斜阳抬起涣散的星目,只觉眼前尽是翻飞的重影,晃得他头更痛了,于是,他干脆眼睛也不抬了。
层见看见萧斜阳这幅将死不死,不人不鬼的样子,只冷哼了一声道:“日后见到为师,下跪即可,五体投地这般大礼,为师受了怕折寿。”
见萧斜阳再无力气站起,层见只好屈尊半蹲,以手捏住萧斜阳下颚,往他嘴里丢了一颗药丸,再握住他右手脉门给他输真气,助药效扩散。
期间,不论是正袭抑或是偷袭,皆被层见一一化解,他警惕性极高,速度尤其快,攻防皆刁钻,少有人能看清他的武功路数。
徒手折断往他飞来的一支毒箭,层见将没毒的一端掷往柳剑清所在方向。
箭势凌厉,带着强势的破空之声,不偏不倚地往柳剑清飞去,柳剑清根本来不及躲避,那箭一下子穿透了他右肩肩胛骨,紧钉在他身后那被火灼得焦黑的碧桃树上。
层见冷道:“算你好命,我从不杀柳家人,即便是仇怨再深。”
盘崖彻底被层见脸上带的各种鄙夷震惊了,他怒火中烧,颤抖着白眉高声道:“不论你是谁,既与邪道有所纠缠,今日就要有领死的觉悟!”
凤目一斜,素袖一摆,层见道:“口气很大,那我今日就破例,陪你们玩玩,教教你们这群没脑子的无耻之辈,‘死’字究竟有多少笔画。”
层见话音方落,地表猛烈震动起来,数条骷髅巨蟒顶破山地,以游龙出海之姿腾起,睥睨群雄。
“进攻,不必给我面子,咬死也不是大事。”
层见背着萧斜阳,无视这血腥残忍的场面,信步于一片混乱中离去,素袖连些许血腥也不曾沾上。
萧斜阳脑子如同一团浆糊,只知道自己正被人背着,一步一颠地往山下走——那人的肩背有些许单薄,趴伏于上面之时,能感到那人皮肤下透出的一层冷意,迷糊间,他断断续续地听见几句话,讲话人语气里尽是不满、鄙夷、嫌弃、不屑。
“早知如此,当初不若一刀砍死你罢。”
“跟她一样,倒算是个情种,只是……”
“你看清了个‘情’字,她却因为总也不懂这个字,赔了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萧公子:近日总有不祥预感,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顾挽晴:你没错,你只是不该在凌月暴走之时推他下悬崖。
萧公子:宫主可否明示?
顾挽晴:不论何人,暴走之时,脑子都不大好使,凌月会错以为你是恶意推他下悬崖。
萧公子:当时境况难测,那是保住他最好的法子。
顾挽晴:你就不怕他黑化后回来吊打你吗?
——所以,倾倾黑了——下章《踏血无边》[总觉得章节名与内容有种诡异的不协调感]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本少爷风流倜傥
温言上帝崚面圣,与当朝天子一番唇枪舌战后,以柳剑清需继续养伤为由,硬是将礼成之日再推后三个月。
此刻,温言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帝崚十三街的酒馆内吃酒鬼花生,顺道把附近传来的八卦听了一把。
“在那紧要关头,一位身穿白衣,两鬓星白的无名人出现了!他看也不看那些江湖正道一眼,趁着顾沉风抱病没前去忘忧的机会,当着众人的面,废了柳家大少的右手!”
“柳家大少算幸运了,那些被尸毒粉重伤的人才是真正的惨,皮肤烂得不成样子,为了避免感染,有的甚至当场截肢!那血腥场面,据闻都够染红忘忧河了。”
“实在是太残忍了!想忘忧圣人一心带出步凌月,最后为他所杀也就罢了。死后竟也不得安宁,被这个孽徒弄得葬身之地一片乌烟瘴气,想来也是可悲!”
此时距离忘忧截杀已过去三个月,关于那场正邪两道的对战,温言道听途说过不少版本,最可靠的一个版本是:步倾流被萧斜阳推入悬崖,萧斜阳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被其师傅救走,三者皆下落不明。
温言不知两人因何弄至相爱相杀,得知事情发生后,他也曾派人查探过二者下落,可一无所获。
圣荆则不愧是个淡定帝,在血缘至亲生死未明之时,竟还有闲情派人探问柳剑清伤势,并传圣谕吩咐柳剑清好生养伤,顺手遣人送了柳家一大堆滋补药品。
温言今晨曾问圣荆,为何柳剑清三番四次要置步倾流于死地,圣荆竟可不闻不问。
年轻的帝王只露出一个谜之微笑,讲道:后来真正推他下悬崖的,不是萧斜阳么?
回想起这一幕,温言至今无言,只好对着酒鬼花生,大眼睛扑闪扑闪。
就在温言打算起身离开之时,衣摆竟被一把拉住了,力度之大,差点令他跌个狗啃泥。
温言黑脸,往身后看,只见一个眼睛水灵,嘴唇苍白,脸色灰败的小姑娘正一手拽着他的衣摆,抬头笑嘻嘻地看着他。
按温言的审美观来看,这小姑娘,长得实在是——丑。没错,无任何添加,天然去雕饰般的丑,笑起来之时那诡异的笑容更是让人心寒。
“小姑娘,哥哥要走了,你松下手,哥哥给你花生吃。”
温言不要脸地将吃剩的花生推到小姑娘跟前。
小姑娘只是笑,不讲话,一双大眼睛水灵灵,黑瞳仁映出的世界却仿似空无一物。
温言深觉不妙,还是早走为上,然而小姑娘天生怪力,死死地拽住他衣摆就是不放。
“你是不是有话予我讲?你说不得话,可以写,用茶水写在桌上便可以。”
显然,小姑娘没把温言的话听进耳内,一直拽着他的衣摆仿似在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温言,盯着温言笑了半晌,笑到温言毛骨悚然之时,小姑娘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
小姑娘从怀里摸信之时,手部动作牵动到褴褛破败的衣衫,温言有身高优势,一下子竟看清了小姑娘锁骨以下那空晃晃的残弱身躯。
她笑得天真可怖,她没有五脏六腑。
温言吓了个半死,却还是强作镇定,一边对着小姑娘僵笑一边去拆信,信上只有一行字:帝崚以北三十里,速来。
帝崚以北三十里,罪犯的弃尸场,俗称野鬼溪。
没有落款,但凭着信中行楷那扑面而来的洒脱不羁气息,温言知道来信者是萧斜阳。
温言雇了一辆马车,和小姑娘一同坐在里面,小姑娘还是笑,笑得温言寒毛倒立,以为她要以身相许。
温言带着小姑娘赶到野鬼溪之时,竟发现萧斜阳正坐在几具干尸中央烤鱼,野鬼溪的鱼,据闻都是吃死人肉长大的,臭而臊。
温言领着小姑娘,坐离萧斜阳百步开外,拒绝沾染上那鱼散发出的腥气。
看着萧斜阳的背影,温言只觉百味陈杂,有太多的话想问,却又都噎在喉间,一句都问不出来。
最终是萧斜阳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他道:“不必坐那么远没关系,本公子保证你不会被我的帅气闪瞎。”
温言脱口而出,道:“就算是闪瞎,也是被你的不要脸闪瞎的。”
萧斜阳道:“何必道出真相,很伤感情,鱼烤好了,你要不要?”
温言一脸嫌弃地道:“你真要吃阿,野鬼溪是专门丢弃死罪之徒尸体的坟场,你也不怕染尸毒。”
萧斜阳道:“上次在故者山不也吃过山鼠?”
温言道:“那不一样!”
萧斜阳道:“怎么不一样?”
温言道:“上次在故者山,我又看不到山鼠吃尸体,这次你眼前的野鬼溪,我可来过几次,亲眼见过那些鱼……”
萧斜阳揶揄道:“哦,这样阿,那你闭上眼睛吃不就好了,为了弄好它我可耗了个把时辰,可是一番心意阿。”
温言道:“你若是饿的话,也不必吃这个,我可以带你上帝崚最好的馆子。”
萧斜阳道:“最好的馆子也不及我的手艺好,不如还是吃自己做的。”
温言道:“那我带你去吃皇家饭,御厨的手艺你总看得上眼吧。”
萧斜阳道:“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跟你进宫。”
温言道:“什么?!我只是说带你去吃御厨饭,没说带你进宫。你把凌月尊往山下推还敢闯皇宫,被圣荆知道了,治你死罪。”
温言这一句话来得猝不及防,纯粹是道出心中所想,没有丝毫试探之意。
萧斜阳道:“那也是,那就拜托拜托温公子行我个方便,让我不那么快被拆穿。”
温言道:“这皇宫,你是非进不可吗?”
萧斜阳道:“那日我把高岭之花推下悬崖,让他靠着悬崖边生长出的碧桃树枝救一命,等我脱身再去救他。岂料我脱身不成,被我那神出鬼没的师傅救出,丢在一个小镇里,昏迷了好几日。醒来我便四处打听我家花儿的下落,?9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峁抟粜拧!?br /> 温言道:“你怀疑圣荆把他藏起来了?”
萧斜阳道:“我能保证花儿尚在人世,他脱身后不来寻我,也许是被人扣起来了。所以我才想要夜探皇城。”
温言指了指那不断在笑的小姑娘,问道:“那她呢,她又是怎么回事?”
萧斜阳道:“捡到的时候,她正趴在一座孤坟前,尸体都冻僵了,内脏被黄鼠狼吃得一点不剩,我路过正是子时,她的魂魄一路跟着我讨要纸钱,见她实在可怜,便将她炼了。”
温言道:“敢跟着你的,想必是厉鬼邪神,这小女孩是有与仇人有多大怨呐?”
萧斜阳道:“她本无过错,只是出生时辰不对,道士批她命格:命硬克刚,终生难有子孙福;寡情薄幸,不念恩情不思故。”
命硬克刚,一个刚字,正是代表男子,她克兄克父克儿孙,就这一点,已经足够她被整个家族冷眼以待。
温言突然明了,女孩脸上的笑容并不是因故意吓人而存在,而是她自小就因命格之事,受尽冷眼。不受待见的小姑娘自然要笑得更讨好方能惹人欢心,于是这种笑,成了她短暂生命里的一个固定模式。
她死后,仍不放弃有人对她好的希望,这是她难以与这个世间割断联系的最大的怨,因为她还未感受过哪怕一丝人间温情。
所以她死后还一直笑,这种笑容出现在一名这样年纪的小姑娘身上,想来应该是美好的,可是她死了,孤苦无依地冻死,遗体不能称得上好看,于是这笑容就变了味道,变得可怖惊魂,仿似是对生前世界一抹充满恨意的嘲讽。
温言叹了口气,道:“世间无辜死去之众甚多,独独这样一个小姑娘,得你相助,究竟是为何?”
萧斜阳道:“我从她的命里,看到一些你看不到的东西罢。”
温言眼中的萧斜阳,一贯澄明通透却又意气风流,这样沉重的话,很难从他口中听到。
萧斜阳把放得差不多凉的鱼在虚空中摇晃了一把,吓得温言立即躲到凉快的地方去,萧公子见温言这幅样子,乐得吹了声口哨,笑道:“乌卒卒,用膳!”
一只四掌踏雪的黑色小猫飞快地从小姑娘怀里窜出,端坐在萧斜阳跟前,喵呜一声后,便叼走了那烤鱼。
温言彻底愣了,敢情这黑色小猫一只躲在那尸化小姑娘没有五脏六腑的躯干内,这实在是,过于,惊悚。
萧斜阳从怀里掏出白馒头啃了起来,鼓着腮帮子含糊着介绍道:“为了俘虏这小家伙,我可费了不少劲儿。金瞳黑猫,名唤乌卒卒,就是毛色杂了点,不知拿回去能不能镇宅。”
温言道:“你从何处寻的宠物?”
萧斜阳道:“附近野坟,若不是我手艺好,这小家伙还不肯跟我。方才那鱼是我专门拷给它吃的,独家秘术。”
温言道:“那个……你要一直养么?善意提醒一下,皇帝和公主都很怕猫,不知凌月尊主怕不怕。”
萧斜阳道:“花儿高贵冷艳又端庄,即便是怕,也不会讲出声,拿猫撩他岂不更好玩?”
温言道:“你是在奔往作死的道上。”
闻言,黑猫很应景地抬头,喵呜了一声。
是夜,萧斜阳穿着温言拿来的太监服,靠着温言打的掩护,怀里揣着一只小黑猫,独自潜入了惊华城内部。
萧斜阳借着一身有品级的太监服,四处予人讲自己是空降的正品太监,与上头有路子,初来乍到,希望各宫伺奴多多指教。
高岭之花的消息丁点没打听到,倒是被各宫的人塞了不少银子和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