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别院]
苏沫与厉子辛相对而坐,桌上放着一壶酒,这就是苏沫从金满楼的仓库里特地取来的,二十年的竹叶青,少有的佳酿。
苏沫一手执壶,替厉子辛满上,再将自己的酒杯倒满,挑眉笑着说:“子辛,你可知当日你那位殿下跟我说了什么?”
厉子辛一脸正容地望过去,暗忖苏沫又想玩什么花样。
苏沫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是否在想,我如今又想耍什么花招了?子辛啊子辛,你终究还是不够了解我。我苏沫虽说只是一介商贾,却有鸿鹄之志,亦从不欺骗知己。你这样曲解我,实在对我不够公平。”
厉子辛冷哼一声,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怒。
“从不欺骗?莫非你骗得我还少吗?苏沫?”
苏沫眸光一凝,笑得越发涩然:“子辛,你扪心自问,那件事是我欺骗你在先么?你若没有异心,我磨破了嘴皮子又有何用?更何况你我当初那般谋划,也是各有目的,你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为了我,这点你可能否认?”
厉子辛被他说得一怔,暗忖苏沫此人向来擅长花言巧语,绝对不能再上他的当了。
“苏沫,欺骗便是欺骗,何须找诸多借口掩饰?我如今还顾及你我之间的情谊,暂且不揭穿你,只望你从今往后好自为之。”
苏沫在心中冷哼,好自为之么?你到底还是太轻视我了,厉子辛!
苏沫举杯一饮而尽,笑得苦涩:“如今看来,你是再也听不进我的只字词组了。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再白费唇舌,省得惹你不快。”
他顿了顿,又将自己杯中的酒续满,一干而尽,继续说道:“但有一件事我必须提醒你,你那位太子殿下很不对劲,言语怪异不说,行为更是反常,他那日甚至提出想与我一同经营买卖,还说了许多我生平从未听过的新鲜玩意。你以前总说他为人如何冷傲,依我看来,他如今的个性却与你所说的颇有些出入。何以同一个人会有如此大的改变,莫非你就从未怀疑过?”
厉子辛听着,双眉一拧,心中思绪万千。
璃然的异常,他自然早看出来了。只不过那张脸确实是璃然没错,莫非江诀如此有能耐,能找到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不成?
“苏沫,他是不是璃然本人,我比你更清楚。”
厉子辛再次将心中的疑惑压下,他并不想在苏沫面前露出任何破绽。
“哎,何以连我这个外人都看得出的破绽,你却还要自欺欺人呢?是否你心中早有定论,只是不愿意在我面前承认罢了。”
苏沫步步紧逼,语气半哄半迫,厉子辛哪里听不出来,他只淡淡说了一句:“即便他不是璃然本人,也与你没有任何干系,苏沫。”
苏沫听了哈哈一笑,眉眼一挑,又恢复了他那樊城一枝花的风流劲,笑得一脸别有深意:“你既然如此说,那我们便拭目以待吧,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日,不是么?”
如此这般,此人变脸之快,真是令人喟叹。
厉子辛将杯中烈酒一干而尽,心中感慨:也好,便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那一年的京郊别院,初冬之日,寒风过处,留下阵阵冷意,却抵不过各自心底的悲凉。
厉子辛痛苦于又一次失去了一位知己好友,苏沫也可惜于失去了一位得力干将。
他二人自斟自饮,烈酒入口辛辣,却全不自知。
厉子辛举起最后一杯酒,朝苏沫一敬后一饮而尽,耳边依稀就是殷尘清朗低沉的声音:人生百态,犹如这盘棋局,一旦入了棋,便多少有些生不由己。子辛,你可明白殷某的意思?
他想说,殷尘,我并不明白!从前不明白!以后亦不会明白!
何以人人都有大道理,却总是选择成全自己而辜负别人。?
江诀曾经说过:子辛,为了北烨,我不能将璃然给你,你要明白。
如今苏沫又说:子辛,天下本就人人有份,我有鸿鹄之志,你要明白。
一壶烈酒,几段情仇,都在你我心中。
而他,却真的无法参透,终其一生都无法明白他们所谓的追逐。
[德宫内殿]
贤妃的贴身婢女乐玲正在同她附耳说着什么,这个小宫女正是之前替贤妃办事的那个丫头,如今已经成了岳敏芝的贴身侍婢,很受她器重。
乐玲附耳在岳敏芝耳边说完,岳敏芝低眸打量着五指上的蔻丹,淡淡问道:“消息可靠么?”
乐玲点了点头,一脸肯定地说:“千真万确!”
贤妃轻笑一声,语笑嫣然间,一派的高贵和雅致:“看来她这会真要兵行险着了,居然敢打龙胎的主意,这女人还真是胆子不小啊。”
乐玲并未多说,只躬身低声问她:“娘娘,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贤妃不答反问,把问题丢给她:“依你看呢?
“自然是静观其变,闹得越大越好。”
贤妃点了点头,挑眉问道:“若是闹不起来呢?”
“闹不起来,那咱们就给她煽把风点把火。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做了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真是聪明,不愧是本宫看中的人。”
“多谢娘娘夸赞,那奴婢这就去办事了。”
“去吧,切记谨慎行事。”
“遵命!”
贤妃看着那个小宫女离去的背影,笑地一脸笃定。
异世安生
李然不愧为打不死的小强,三天一过便可以自由下床了,当然这也多亏了李远山那位老神医的说明。
李老头的医术只能用“高明”二字形容,李然初见他时,就对这老头有种打心眼里的信服。众人问他为何,李然是这么说的:“别的不用看,就他那把白花花的胡子,那就是阅历的象征!你们不懂!”
众人听了,皆选择闭口不言。
事实上,李老头也就刚过了知天命的年岁而已,他那把白花花的胡子只是用来装饰的,这事李然当然不清楚,众人不好说,也免得打击他的自尊。
李远山每次来凤宫探诊的时候,李然都会拉着这老头儿狂聊一阵,一来二去,他二人也算混了个半熟。
其实这也是顺其自然的事情,谁让李然这厮从前就是个“混”社会的,混这个字可不正是他的看家本领?
对于李然的示好,李远山自然表现得非常受宠若惊,他是宫里的老人了,精明世故得简直像一颗铁蛋,几乎到了刀枪不入的程度。
李然曾经向李老头提出想跟他学医的意向,结果硬是把老人家给吓了个面目苍白冷汗直冒。
李老头当时是这么跟他说的:“殿下如今身子抱恙,实在不适宜太过劳累,此事须等殿下休养好了再从长计议。”
李老头这一招金蝉脱壳之计,李然哪里瞧不出来,不过老人家都胡子一大把了(假的),确实不太适合过度担惊受怕,所以他很好心地没有旧事重提,私心里觉得也算是报了对方的救命之恩。(李然,你这是什么狗屁强盗逻辑,有人这么报恩的吗!)
李远山当然不愿意教他,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就李然那点慧根,估计得学个十年半载才能出师。
而当今天子对这位男后的态度,他早在此人昏迷着的时候就看在眼里并记在心里了,那位真龙天子会同意自己心头上的人整天跟着一个糟老头学医才怪!
是以李远山“很有技巧”地拒绝了,这个结果非常好,既不得罪眼前这位,又不得罪龙椅上的那位。
所以说他精明圆滑得像颗铁蛋,真是一点也没有说错。
这一日,李然闲来没事正在院子里忙着“复健”,凤宫外负责守门的内侍急匆匆来报,说当今天子带着一干人往凤宫来了,让李然做好接驾的准备。
李然当时的反应是直接切了一声,心想江诀那厮每次都是一声不吭地不请自来,怎么今天会差人来通报?
李然带着疑惑去内殿换了衣服,出来后就见到了江诀,那家伙正笑得一脸温雅地坐在凤椅上,底下坐着一干人,居然是厉子辛和璃云,还有殷尘。
李然立马就了然了,心想难怪江诀会早一步差人来通报,原来今天有客人。
李然随意地朝那三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他正想挑那把璃云身旁的椅子坐下,江诀坐在凤椅上淡淡地开了口:“小然,过来。”
那厮依旧笑得温文儒雅,不过眼底那一丝威吓能瞒得了其它人,却逃不脱李然的厉眼。
算了,熬熬也就过去了。
李然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一边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坐在江诀身旁。
好在有外人在场,江诀这厮也不可能动手动脚。
众人先是一番寒暄,李然自然成了那三人慰问的对象。
厉子辛眼底浓浓的担忧那就不用说了,璃云那个二愣子就差在脑门上刻下“担心”二字,连一向冷漠的殷尘都对他说了几句关心的话。
李然感受着被友情和亲情包围的温暖,心中感慨不已。
心想原来不论到了哪里,我李然都还是很有人缘的。
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的幸福感让李然感慨地同时也重新审视了眼前这几个勉强被算作朋友和亲人的家伙,他的视线在三个人身上扫了几个来回,最后停在殷尘身上,心中嘿嘿一笑,心想殷尘啊殷尘,今天可是你自动送上门来的。
李然瞥了眼江诀,见对方的眼神也在有意无意地往殷尘身上瞥,心想估计这厮也在跟他打同样的主意。
李然侧脸凑近江诀,压低了声音问他:“上次的交易,还算不算数?”
江诀深笑着点了点头,眼中闪着异样的精光。
李然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然后朝殷尘望了过去,眼中闪着莫名的光芒,殷尘被他盯得几乎一愣。
然后他就将视线投向璃云,笑着说道:“小云啊,我想跟你借个人。”
璃云一听他大哥要像他借人,拍着胸脯对李然说:“我的人就是大哥的人,大哥不用说借,我让给你便是。”
李然笑着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不过话被璃云这个二愣子一说,怎么听着有那么一点别扭?
不过他也没工夫管这么多了,见璃云点了头,重新将视线投向殷尘,说道:“殷兄,小云那关已经过了,现在就只差你自己点头了啊。”
殷尘其实早看出李然的那点小心思了,心中也早已有了打算。
只是他千算万算,也没料到李然会是这样与他开的这个口,殷尘心中感慨不已,心想此人真是不拘小节啊不拘小节。
其余三人之中,璃云自然还是那个在状况外的人,他方才还拍着胸脯保证,如今却瞪着一双吃惊不已的大眼睛在李然和殷尘之间来回观望,这才明白过来,他大哥跟他借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谋士殷尘。
然则江诀似乎并没有开口的打算,只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戏,。
厉子辛此时才终于明白,为何当日殷尘会对璃云说那样一番话,继而对此人的能耐又越发多了几分佩服,暗叹人人都道此人胸有丘壑,真是一点不假。
“殿下所为何事要殷某点头?”殷尘明知故问地开了口,淡淡地望着李然。
李然笑着伸手指了指对方,一脸“你小子别再装”的表情。
孰料这位殷尘真的一点也不“知情识趣”,半步也不肯退让,语气平平地说:“殿下若没有一个足以说服在下的理由,殷某可是不会点这个头的。”
未曾想李然比他还狠,凝眸深思片刻,打了个响指,笑着说道:“殷兄,上次你曾经说过要帮我闯一番事业,我后来想想觉得很有道理,大丈夫确实应该有所作为,所以今天想请你加入,你觉得呢?”
殷尘额上青筋一跳,暗忖此人究竟是无知无畏呢还是大智若愚?
他觉得自己的意思已经够明白了,只是希望这位殿下能够提出一个足以说服他留下的理由而已。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要求,怎么这个人反而把他从前说的那番“大逆不道”的话给抖出来了?
他殷尘虽然向来敢言常人之不敢言,但也不是一个亡命之徒啊!
更何况,说话总得分场合和对象不是?
李然这话一说,厉子辛心中一惊,视线频频往江诀那边扫视,暗忖江诀此人向来对皇权看得极重,刚才这番话又正好戳中他的要害,虽说是旧事重提,但也足够让他判殷尘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
一时间,众人脸色各异,气氛甚是紧张。
未曾想江诀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哈哈一笑,温言说道:“小然的意思朕明白,既然先生有治世之才,朕也希望你能够留下为朝廷效力,先生意下如何?”
这话说得真是漂亮之极,殷尘早听闻江诀此人是一只笑面虎,表面看起来温雅之极,实则狠得要命,当年三十万精兵挥兵直取南琉,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可见此人有多能耐。
如今听他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追究自己的失言之责,殷尘便觉得此人还算有几分胸襟,或许能够与他共处也说不定。
只不过他如今对此人到底还是不够了解,遂躬身朝江诀行了一礼,恭敬疏远地说:“陛下谬赞,然则在下才疏学浅,并不敢自称有何治世之才,是以难堪陛下鸿鹄大任。”
这最后四个字一说,江诀心中越发了然,笑着说道:“先生既说自己无治世之才,又何以知晓朕有鸿鹄大任呢?”
江诀笑得一脸笃定,殷尘先是一愕,既然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双目熠熠地望向江诀,说道:“陛下有鸿鹄之志,六年前挥兵直取南琉之时便是众人皆知的事,殷某也是言众人之不敢言罢了。”
他这话一说,江诀居然笑着立身而起,修长挺拔的身姿站在大殿中央,真是说不出的有气势。
“甚好!先生果然快人快语!朕十分佩服!”
他这样,不止是殷尘他们三人,连李然都诧异了,暗忖这家伙今天究竟吃错了什么药,平时多跋扈嚣张的一个人,怎么今天这么好说话?
其实他会这么想,那是因为他还不够了解江诀这厮的厉害。
这厮有野心、有手段、该软则软、该硬则硬,且非常懂得把握人心,该笼络谁,该打击谁,该利用谁,都算计得一清二楚。
可以这么说,若说一棵树上能有多少片不同的叶子,那么江诀这厮就能有多少张不同的面目。
总之还是那句老话:此人绝非善类!
江诀自然是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了,他朗声一笑,从凤座上走下去,站在那三人面前,眼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定在殷尘身上,神色一敛,正容问道:“先生觉得朕为人如何?”
殷尘盯着江诀看了片刻,淡淡说道:“陛下乃旷世之才,亦有胸襟谋略,然则待人之诚心不足。”
这最后一句话说出口,连李然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这位仁兄什么拍马屁的话不好说,干嘛非得挑江诀的软处踩?
江诀听了,竟然不恼,先是回头望了一眼李然,又双目熠熠地望向殷尘,笑得一脸笃定:“朕没有的东西,但朕身边有个人却有。”
这个“有”字一说完,众人便下意识便朝李然看过去,李然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什么也没说,心想你们看我也没用,我又不是他身边人。
江诀继续说道:“先生意下如何?”
殷尘的视线在李然身上停了片刻,再一脸淡定地望向江诀,淡淡说道:“殿下并非陛下本人,恕殷某无法苟同。”
李然心中一阵发悚,心想你别现在无法苟同?恐怕江诀那家伙一个不高兴,从此就让你再也不能苟同了!
未曾想,江诀居然哈哈一笑,感叹着说道:“殷尘啊殷尘,你果然是什么都敢说啊!朕真是服了你!罢了罢了,朕今日就跟你明说了吧,这天下朕总有一日要交到儿孙手中,那个人只会是朕与小然的后人,所以这万里江山,朕会与他共享,先生可明白朕的意思了?”
殷尘一听,脸上先是一怔,继而露出一抹淡笑,李然脑中却只剩下江诀的最后一句话:这万里江山,朕会与他共享!
What?(什么情况?)
江诀口中那个他,是指他李然吗?
上帝啊!你确定不是在跟我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