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芝若是知晓,只会赞同朕,绝不会怪朕。”
他一说完,便挥了挥手,示意叶文志无须再往下说。
叶文志暗自叹了口气,他是帝师,可以教导帝王驭人之术和为王之道,却无法教会他仁义之心和怜悯之情。
此时此刻,身处留国通州境内的李然并不知晓,已经有人在谋划着如何除去他这个搅局之人了。
*** *** ***
苏沫望着手中的暗报,脸上一喜,拍案而起。
留国再如何封锁消息,他的暗探遍布都城河阳的每一个角落,到底还是探到了那个好消息。
柳云龙一去,他如今有留国玉玺在手,简直是老天护佑,如神来助。
苏沫沉声一喊,继而就见司邈从帐外走了进来。
此人生得是俊朗之极,比之厉子辛都不遑多让,倒与柳雯口中那个奸险小人之态大相径庭。
苏沫见了他,将手中的暗报扔给他,桃花眼一眯,脸上的笑容几乎能让百花齐放。
“司邈,此事你功劳不小。”
司邈一脸平静地将暗报看完,脸上不见一丝波澜,淡淡回到:“托陛下洪福!”
苏沫见他如此冷淡,竟然也不恼,眯着双眼盯着他瞧了片刻,幽幽说道:“怎么?可是在挂念司君。”
他一边说,一边从主座上站起身来,走上前几步,站在司邈身前,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对方片刻,未了沉声一笑,说道:“你若真对他有情,他日事成之后,朕将他赐给你如何?”
司邈脸上一僵,躬身朝对方行了一礼,说道:“陛下误会了,臣对他只有怜悯之情,并不敢做非分之想。”
苏沫眯着眼盯着他打量半晌,眼中一片思量,仿佛在辨别这句话的真伪。
“此事稍后再议,朕已派人前去救他,相信不日便有消息回来。如今留国易主之事,你有何看法?”
“玉玺在陛下手中,纵使江诀想要坐上那把椅子,也不是易事。”
苏沫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朕猜得没错,继位的应该不会是他,而是另有其人。”
司邈微微一愕,神色间全是不敢置信。
从来天家大统之争,舍我其谁,如今他们的皇帝陛下竟然说,那位北烨江诀会让他人继承留国的帝位,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苏沫说到此处,艳若桃花的脸上渐渐露出一丝扭曲之态。
明明已经是到手的人,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跑了,若是没出这一岔事,此时定然已是他苏沫稳操胜券。
一想到此,他就恨得几近牙痒。
“以属下之见,陛下可以静观其变,待北烨那边有所动静,我方再伺机而动。到时候,玉玺一现,留国百姓必定疯传,正统之争一起,臣再稍作安排,定然能将这把火点起来。”
这话听起来分明都是奸险之语,可偏偏对上他那种平淡无波的神色,兼之此人又生得俊朗磊落之极,倒让人生不出厌恶。
苏沫眉眼一弯,沉思着但笑不语。
司家这两个兄弟,倒都不是省油的灯。
事到如今,谁胜谁负,似乎还是未知之数。
*** *** ***
大帐内,江诀和李然对面而坐,正在商量留国皇位一事。
正在此时,帐外小卒来报,说有罗城信使求见。
殷尘的奏报走的都是特殊的路子,如今竟然有罗城信使堂而皇之来求见,定然不是殷尘带来的消息了。
江诀点了点头,示意那小卒将人带进来。
那信使一进帐来,便跪着朝江诀和李然行了一礼,继而就见他呈上一封书信,江诀接过来,打开一看,眉眼微皱,继而挥了挥手,示意那信使退出去。
帐中又只剩下他二人,李然将那信件接过来一看,勉强看懂了一个大概,其实就是贤妃在信中说,不日将赶往留国前线,且带来了东岳皇帝的亲笔信函。
至于信函中究竟写着什么,说要当面言明。
李然看完,将那信件扔回给江诀,一脸打趣地望着他,笑得一脸暧昧:“看来,你这离开皇宫太久,有人想你了。”
江诀被他一奚,脸上倒没有喜色,眉眼依旧皱着,眼中满是思量。
“怎么了?有问题吗?”
李然一见他的模样,就知道此事没有表面看来这么简单,开口问道。
江诀沉默片刻,幽幽开口:“后妃轻易不可离宫,她既然主动要求前来,必定不是简单之事。东岳与北烨之间只隔着一个弱小的会宁,如今朕将大军尽数拔出,罗城势弱,岳均衡若乘虚而入,围攻罗城,朕必定要带大军回援。岳敏芝此时要求前来,是算定了朕无法拒绝了……”
他一边说,眉眼皱得越发紧了,望着李然的眼中全是顾虑。
李然笑着将他手边的茶水满上,一脸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说道:“不过是个女人要来,怎么就让你这么不安了?”
他并不知道,这个东岳的岳敏芝可不像辰斐那般无脑。
江诀拧着眉眼想了片刻,继而将信使招了进来,让他带了圣谕回去,就说准奏了。
李然撑着脸望着他一脸纠结的模样,笑着说道:“想不到,也有你怕的女人。看来你这个贤妃,真是不简单。”
江诀见他今日并未着劲装,只宽袍在身,长发随意披着,眉眼舒展,一脸的逗趣,少了往日的冷情,更觉惑人。
他起身走过去,搂上对方的腰身,叹道:“朕怎么会怕她,只恐她对你不利,毕竟……”
“毕竟什么?”
江诀见对方一脸明知故问的捉弄之色,暗自叹了口气。
当年他登基之时,能如此顺利,只因与岳均衡私底下已做了交易,岳敏芝要嫁入他后宫,本不在条件之内,是她自己要求的。
她对他有情,江诀并非不知情,所以他的后宫多年来一无所出,多少也是拜这个女人从中作梗。
只可惜,纵使他心有不满,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她撕破脸面。
毕竟,岳均衡在他身边按了这么一招暗棋,江诀如此精明之人,怎会看不出来?
“我看你后宫那几个女人,就这个最有心机。”
江诀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李然,眼中满是惊喜,李然抬着下巴瞥他一眼,一脸不善地说道:“怎么,没想到我连这个也看得出来?”
他说到此,顿了顿,双眼一眯,幽幽说道:“我虽然跟她们没什么接触,不过看人这点事,还是拿得准的。”
“所以说,你最好别跟我玩心思……”
江诀见他一脸故作冷傲之态,沉笑着贴过去,轻声说道:“为夫哪敢跟你玩心思,我求你还来不及……”
“滚!”
他一边说着隐言晦语,神色间还全是轻佻之色,李然再也受不了,低喝一声,伸手将他推开,正色说道:“她既然对你念念不忘,那到时候麻烦你跟她周旋一二,说到底,不过就是牺牲一下色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江诀?”
他越往下说,眼中促狭之意越甚。
江诀笑着摇了摇头,此人捉弄人的本事,他又不是没见识过,他既然能让江云用巫铁剑削葡萄,又能让廖卫喊他大哥,自然也能想尽各种方法来刁难自己。
江诀深信,对方如今面上显得平静,暗地里肯定早已酸得不行。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而已,若是这么说了,李然不劈了他才怪。
他二人正在说着,帐外有人来报,说林统领偷袭西平军获胜,正赶往回来的途中。
此喜报一奏,立马激得李然高兴得拍案而起,江诀倒是平静许多,缓缓长身而起,立在他身侧,脸上隐隐都是笑意。
看来那个游击战的法子,确实凑效。
风波再起
寥卫等人将林瓒围在中央,叫嚣着正在庆贺。
“好样的,林将军!”
林瓒铁甲在身,难掩一身的硝烟战火和尘土风霜,眉眼间全是杀伐战场的快意和满足,众人哄笑间,只听他爽朗一笑,笑声低沉悦耳,开怀之极。
“你小子这下威风了,连西平人都怕你啦!”
廖卫破锣嗓门一开,一里地之外也能听得清楚。
“你这是羡慕他呢,还是嫉妒了?”
李然走过去,跟林瓒一击掌,继而拍了拍廖卫的熊背,一脸的打趣。
廖卫脸上一红,一脸不服气地说道:“我为何要嫉妒?若是让我碰上那西平军,只会……”
“只会硬着头皮冲上去,纵使拼到吐血,也得咬牙抿着,绝不能让敌人小瞧了去,至于生死如何,那就听天由命了。”
“是不是,廖卫?”
廖卫正欲慷慨陈词,就被李然抢白了一通。
被如此奚落,廖卫炭黑的大脸一红,几乎有些发紫,众人一阵哄笑,暗忖他们这位殿下可真能损人,不带一个脏字,却能让你羞得情愿滚回老娘肚子里去。
“如此看来,纵使不能成人,也能成仁了。”
严文斌淡淡开口补了一句,众人会意后,又是一阵哄笑,越发肆无忌惮。
李然倒没料到,一向铁骨铮铮的严文斌,竟然会有如此幽默的一面,笑得直拍廖卫的熊背,就差将他拍得吐血了。
廖卫脸上早已赤红一片,他这人向来粗鄙,却偏偏不善于咬文嚼字,更兼为人一向耿直,不会拐着弯说话,简直就是一根棍子通到底,整一个直肠子。
李然见他一脸气急败坏的模样,终于大发善心,不再捉弄于他,继而转向林瓒,笑着说道:“你这次抢了头功,有什么愿望没?”
林瓒但笑不语地望着他瞧了片刻,嘴角一弯,说道:“是否任何要求,统帅都不会拒绝?”
李然见他笑得一脸别有深意,心中警钟大起,暗忖这家伙可别提什么刁钻的要求才好。
可叹他平日里跟这些人称兄道弟惯了,此时再摆主帅的威严,简直就是撕衣服补裤子——于事无补!
“统帅且放宽心,属下自有分寸,不会胡来的。”
林瓒笑着望过来,一脸的信誓旦旦,李然犹疑着点了点头,林瓒与沈泽对望一眼,彼此使了个眼色,继而就见林瓒悠悠开口说道:“属下等皆听闻统帅千杯不醉,只想等战事结束之后,与统帅喝个尽兴,不知统帅同意与否?”
李然一听,神色一舒,暗自舒了口气,心想原来是这么简单一个要求,还以为这群兔崽子要他裸奔呢!
只不过,他会这么想,完全是因为他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有多尊贵。
纵使林瓒他们敢于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那也得另一个人点头同意才是。
众人哄闹一阵,不敢过分懈怠,继而就各就各位了。
*** *** ***
大帐内,江诀与李然相对而坐,正在商量往后几日的战事安排。
正在此时,守帐门的小卒来报,说李远山在帐外求见。
老太医进帐来后,朝他二人行了一礼,江诀挥了挥手,示意他起来回话。
“陛下,那西平奸细服了毒,不知……”
江诀眉眼微微一皱,倘若李远山不提起,他都快把此人给忘了。
李然初时还不大明白,后来想起江云曾跟他提过此人,问道:“可是那个假扮我的西平人?”
他一问,李远山正想回他,江诀已经开了口:“不过是个无关紧要之人,你无须在意。”
李然听他语气不善,知道他有意隐瞒,又望了眼李远山,见老太医缩着身子俯身低头站着,没有江诀的吩咐,似乎也不敢擅自做主救人,遂沉思片刻,淡淡说道:“既然是奸细,留着也能派上用场吧?”
江诀听他如此说来,知道他有意要救此人,暗自叹了口气,默想片刻,朝李远山挥了挥手,说了句“能救则救吧”,便将其打发了出去。
李然见他眉眼间隐隐有些不快,俊美一挑,说道:“不过是个奸细,怎么就让你这么介意了?”
江诀盯着他看了片刻,摇了摇头,叹道:“你从前究竟是如何平安活下来的?”
李然见他说得一脸促狭,一脸不爽地挑了挑眉,江诀失笑般啜了口茶水,稍稍敛神,幽幽说道:“苏沫虏你之仇,朕定然要报,此人乃是他的爪牙,朕怎能放过?”
“更何况,就算朕放过他,想来另一个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李然一听,挑眉一脸不解地望过去,江诀这次倒是一反常态地没有再卖关子,说道:“此人不仅假扮你来迷惑众人的视线,还是毒杀柳云龙的罪魁祸首,你说柳雯可能放过他?”
李然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未置一词,足足愣了有十几秒之久。
他倒没想到,原来此人就是柳雯曾经提过的那个媚惑她父皇之人。
如此看来,还真得见上一见,整一个古代版的莱温斯基啊!
如此,他找了个空当,入到看押犯人的帐中,见一绝色男子躺在干草堆上,呼吸微弱,脸色苍白,看来中毒不轻,好在还有呼吸,只是极其孱弱。
他一步步走过去,司君听到响动,霍地睁开眼来,一脸的戒备紧张,分外惹人怜爱。
李然从前还不相信,如今倒有些明白,为何柳云龙会被此人迷得气晕八素,不论长相好坏,只看这柔弱无辜的模样,就分外能激起人的保护欲和占有欲。
他回来后,笑着将那一刻的想法跟江诀说了,江诀只冷冷哼了一声,一脸的嗤之以鼻,李然也不作理会,只兀自纳闷,何以这个西平奸细一路安分,却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服毒自杀,真是蹊跷之极。
这事后来就不了了之,北烨这边又接连偷袭了若干次敌营,次次顺利之极,正欲大举进攻,继而就听探子来报,说西平军已经拔营回城,将几十万大军尽数退回安庆城内,呈守城之势。
与此同时,留国民间开始大肆疯传一则消息,称三皇子柳裕铨由先皇亲授玉玺,得以继任留国大统,幸为西平所救,逃生于北烨铁蹄之下,不日即将称帝。
而先皇已为北烨军困杀于留国皇宫之中,那位深受先皇宠爱的御侍,作为此事唯一的知情人,如今也已经被北烨江诀所杀。
此话一传,自然闹得人心惶惶。
北烨和西平的角色立刻颠倒,是非黑白,也不过都是人嘴边的一句话而已。
李然收到消息时,终于明白,那个孱弱的男人为什么会急着自杀了。
很简单,不过是想来个死无对证,坐实了江诀杀害柳云龙的罪名。
真是,人言可畏!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终究在留国上下传了个遍。
大帐内,江诀、李然和柳雯正在商量对策,却始终无果。
李然的身份本就惹人猜疑且疑点多多,柳云龙那一道圣旨又是江诀的妃子柳雯带来的,已经派不上多大的用场,只得另觅他法。
眼下,倒是让苏沫占了先机。
这事一拖便是十数日,柳裕铨自封为帝,以通州为界,占据着西平控制的留国境地,与北烨暂时南北而治。
此种情况,定然是极为不妙。
北烨这边,厉子辛等人已经做好了攻城的准备,而那位北烨贤妃,也如期翩然而至。
*** *** ***
岳敏芝赶到前线之时,众人正忙得焦头烂额,只因北烨控制的这一部分留国境地叛乱渐起,江诀一方面要应对西平的反扑,另一方面还得应对各地的起义,怎能不头痛?
这一晚的大帐之内,破天荒的只剩下李然一人,江诀如今身在何处,不用猜都能知道。
李然望着手中那份圣旨,心中百回千转。
事到如今,这圣旨他是想接也不能接了。
夜已深时,江诀还未回帐,李然径自睡了,却睡意全无。
他从未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会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
那个姓岳的女人,望着他的眼中一闪而逝的寒光,他并不是没有看见。
然而他是李然,怎么会把一个女人放在眼里?又怎么会甘心沦落到和一个女人争风吃醋?
如此到了三更,正迷迷糊糊间,一个冰冷的身子贴了上来,李然背对着他,并没有睁眼,对方身上浓重的脂粉味,真是有够难闻!
李然闭着眼,压下心头那股奇怪的情绪,等江诀睡着了,慢慢将他推开,兀自仰面望着帐顶发呆。
千头万绪,都压不下心头那一点怒火、不甘和挫败。
江诀躺在他身侧,慢慢睁开眼来,望着已经脱离自己怀抱的那个男人,眸色一黯,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
身旁这个人,明明与他只有半臂之隔,却仿佛有千山万水之远。
江诀暗自叹了口气,他隐隐觉得,眼前这个人,已经开始疏远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