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连一见那小黑兔,脑袋上就一排“……”,对方大约也没想到是他,卧趴在原地,两只眼珠子闪着绿光,沉默着。
柜子下,小白兔看着小黑兔,小黑兔看着小白兔,集体沉默。
而男厕里,坐在马桶上的盛连睁开了眼睛,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儿——走啊走啊!不是走得很潇洒吗?车屁股甩得飞起来啊!有种别回头啊!
可白眼翻了没收回来,右手边的门板忽然嘭地一声,盛连莫名地侧头,那道隔门却在眼皮子地下变成了透明色,旁边隔间,同样坐在马桶盖上的季九幽支着一条腿在膝盖上,斜眼睥睨他。
盛连:“……”
季九幽冲他挑眉,盛连则动了动嘴唇,无声道:“你回来干嘛?”
季九幽直接把手里的手机举了起来,贴在隔板上,盛连定睛一看,是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快来!
来自左满贯,时间是十分钟之前。
盛连重新闭上了眼睛,注意力投射到小白兔身上,很快,他的感觉回到了二楼包间。
这不回神还好,一回神就立刻感觉兔身重得要死,就像要被压扁了似的,而更让他咋舌的是,刚刚还在眼前和自己兔眼瞪兔眼的小黑兔不知什么时候转移到了他的背上,正在以操天操地操空气泰迪之姿在他的兔毛后背上做活塞运动。
盛连:“………………!!”
男厕隔间的盛连唰地睁开了眼睛,恶狠狠地侧头在隔板上重重一拍,又迎面对上季九幽的戏谑地眼神——这家伙十分能耐,注意力投射在纸偶□□上都可以轻松一心二用。
盛连瞪眼,警告地动了动嘴:“找死吗?”
季九幽耸眉,露出一个更加欠打的挑衅表情,盛连暗道不好,赶忙把神思放回小白兔身上,这次不仅是重了,感觉整个身体在后背小黑兔的疯狂草毛下抖得像个筛子。
盛连:“………………”这黑兔子属泰迪的吗。
好在季九幽没忘记救人的要事,小黑兔很快从小白兔身上跳了下来,两只兔子齐齐朝探头朝外看去,定睛一瞧,一个包间两个圆桌,一个圆桌完好无损,另外一个却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约莫总共有七八个人,视野范围内,刚好可以看到被掐着脖子按在桌子上的左满贯以及肿着脸、头发散乱的女装铃精。
盛连下意识在心里炸了毛:“!!!”我这铃精我都没动手收拾过,谁胆儿肥了动它!
很快,一道影子落下,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视野太低,实在看不清是什么人,就听到那男人过来之后啪啪又是两个巴掌,凶狠地呼喝道:“个婊/子!说不说!”
这打得显然是铃精。
因为有盛连的关照,早年这铃精即便脾气不好,还敢对人颐指气使,却从未受过苛待,幽冥中也无人敢将他如何,可如今为了在人间界查点事情被安排来穿女装做探子,遭了如此大难,盛连心中有些不忿。
既然不忿,总得做些什么,脑海里却隔空传来季九幽的声音:“他们如果想跑自然跑的掉,河官特意招我们过来,一定有什么想让我们看看,先听听再说。”说着,挡住视野的柜身也跟着变成了透明色,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
盛连这才看清立在柜前的刚刚甩巴掌的男人的容貌——一个长相凶恶,胳膊上纹了纹身的瘦瘦的男人。
那男人一脸的隐忍和气愤:“行啊,能耐啊,骗到老子头上了,给老子灌迷魂汤,你们两个恐怕也不是什么狗屁姐弟吧,说,谁指示你们的,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原来这个男人,便是左满贯口中的盘口老大,这个老大一直是独身,老父老母已经死了,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左满贯为了能早日探入戚家本家,便想了一个馊招,给这老大灌了迷魂汤,让女装铃精假扮老大的女人,自己装作铃精的弟弟,和这个盘口老大攀了个家属关系。
如此,才打听了不少事,还得来了今日与戚家戚羡云接触的机会。
只是左满贯栽在了时代的脚步下,他死的那个年代监控还是个高级玩意儿,根本没有到普通人家也能用的程度,如今却是大街小巷处处都有。
他之前去隔壁省参加了博览会,从带他们上山的车到三个厅再到院子、大门、走廊,每个地方都有监控,左满贯没有留意这个细节,自然不知道,自己在包厢一露面,便已在有心人面前暴露了。
对方倒是也沉得住气,没有当场戳穿左满贯,只是谈笑风生之间听盘口老大介绍了这姐弟两人,最后才解了盘口老大身上的迷魂咒。
这下,当真是捅了马蜂窝。
盘口老大一回神,发现桌上人人都认识,人人都是熟面孔,唯有自己身边这一男一女分外眼生,当即瞪圆了眼,问左满贯和身边的女人:“你们谁啊?”
左满贯都来不及跑,便被当场抓住了,摁在圆桌上,盘口老大听说自己多了情人、白捡来的小舅子,怒而掀桌,大喝道:“放屁!老子喜欢胖的,最讨厌这种掐一下就要断的腰!”
左满贯被扣了一脑袋油泼面,女装铃精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此刻,那盘口老大面对咬死不吭声的一对男女,一副恼羞成怒得恨不得拿刀砍人的神态:他当然不止气自己被骗,心中更多的却是惊恐,自己被灌了迷魂汤,等于自己成了戚家的一道突破口,这姐弟二人早已混在他身边多日,还不知道从他这边套了多少话出去,又挖了多少秘密!偏偏这事儿还在本家人面前被捅破,他这盘口老大的位子以后能不能再坐下去都是个问题!
这盘口老大当真是又气又恼,没料到自己步步小心,最后却在本家的少爷跟前出了这种纰漏,第一时间就想把这一对狗男女的嘴撬开问清楚,偏偏又遇到嘴硬的,半个字都不吭。
盘口老大心念一转,只能想办法弥补,于是转向圆桌:“七少,给我三天,我一定……”
桌边却传来云淡风轻地一声笑:“你这个小舅子不久前刚刚参加了博览会回来,早知道是你的小舅子,我也叫人给他放放水。”
这爽朗好听的男声刚开口的时候,柜子下的黑白两兔子都齐齐抬眼看了过去,只是又有圆桌挡着,看不清是谁,于是很快,两只兔子视线中,那圆桌连着桌上的台布都变成了透明色,那说话之人的容貌也终于彻底暴露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这么一看,齐齐愣住了。
圆桌边只有一人坐着,是在主位,手持倒了红酒的高脚杯,笑得散漫纨绔,不用说,一定就是下来视察盘口的戚羡云。
而这位盘口老大口中的三少、戚家孙子辈中最能耐的本家少爷,竟然有一张与季九幽七八分相似的面孔。
五官、眉眼,尤其是勾笑的唇角,那副漫不经心时候显露出来的纨绔的神态,根本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男厕的盛连当即睁开了眼睛,侧头,对上隔间季九幽探究凝神思考的表情:“??”
季九幽直接出声:“我现在也不清楚,看看再说。”
盛连的神思再一次回到小白兔身上,感官又回到了包间内,此刻他终于明白左满贯和铃精为什么不跑,而是选择留下被人扇巴掌了——往生树根、往生树果,再有一个和幽冥大魔王长得一样的戚家少爷,无论如何,都得想办法接着留下来继续探查。
果然,在盛连季九幽按兵不动的时候,左满贯开了口,他先是道:“戚羡云少爷,你先让你的人把我放开,我站直了好好和你讲。”
盘口老大又要呵斥着扇巴掌过去说你谁啊,有什么资格和七少这么说话,却被戚羡云叫住,七少举止优雅地把高脚杯放下,十分好脾气道:“松开他,上座,让他说。”
盘口老大:“不是……”
戚羡云看都没看他一眼,却是眯了眯眼,盘口老大立刻闭嘴,不止他,这个包间里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质疑。
于是左满贯就被放开了,不止被放开,还被请着坐下,又有人给他递上纸巾,在戚羡云的眼神示意下,还有人给“左满贯的姐姐”搬了椅子,安排她落座,甚至给女人倒了一杯热开水。
左满贯接过纸巾擦脸,余光不动声色地落在包间的木柜那侧,很快又收回来,他淡定地拿纸巾擦脸,全然没有面对一屋子人的胆怯,甚至十分有气场。
而他气场一张,盘口老大和周围人都有些愣住了,戚羡云含笑看着他,点头道:“敢问阁下大名。”
左满贯自己一脸一身的汤汤水水,此刻倒是还没忘记身边的铃精,不顾戚羡云的问话,直接转头,看了女装铃精一眼,挑挑眉,眼神询问:还好?
铃精回了他一个高贵冷艳的鼻孔。
左满贯:“……”看鼻孔那凌厉的形状,似乎还可以。
戚羡云问了话,却没人搭理,也不生气,等着。
左满贯这才挑了头,隔着半个桌子与戚羡云对视,手往桌上一放,轻轻敲了起来,一副老道的神色:“按规矩来说,你是没有资格坐着和我说话的。”
包间内安静,无人吭声,戚羡云笑笑:“有没有资格,也得先知道阁下是哪位。”
左满贯回视他:“我姓左。”
盘口老大没沉住气:“你放屁,你特么混成我小舅子的时候和我说你姓右!”
戚羡云没有看他,只抬手一挥,身边立刻有人走到盘口老大面前,狠狠甩了他一巴掌——闭嘴!
戚羡云却一脸好脾气的样子,问道:“左?哪个左?”
左满贯却卖了个官司,又抬手一指那刚刚才被甩了一巴掌的盘口老大:“他总共在这个包间甩了我们姐弟九个巴掌,刚刚一巴掌,还有八个,给我甩他八个巴掌,我就告诉你。”
盘口老大愕然瞪眼,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然而戚羡云却是轻松一点头,时刻等他指示的手下人还站在盘口老大身边,一见之下当即走回盘口老大面前,啪啪啪啪一连四个巴掌甩了下去。
戚羡云做事向来稳准狠,手下人受他影响做事也是一个模板出来的,那四个巴掌又脆又响又狠,两个下去,盘口老大鼻子下面就挂了两行鼻血。
左满贯却嫌不够,对着戚羡云冷笑:“你的人到底还行不行?要不要我给你示范一下?”
戚羡云一脸轻松,耸肩,抬手请。
左满贯看向女装铃精,女装铃精当即站了起来,一脸冷冰冰的漠然,走到盘口老大面前,“啪”的抬手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直接把人拍到了墙边,竟然硬生生用半个脸砸出一个坑。
所有人:“……”
戚羡云挑眉,一脸很有趣的神色。
盘口老大这一巴掌被打得差点晕过去,正翻着白眼儿扶着墙,迎面却又是一巴掌,这一次他整个人被打成了一只旋转的陀螺,原地转了一圈半,女装铃精跟着又是两巴掌,这“陀螺”飞速转了几圈,砸在墙面上,肿着猪头彻底摔晕了过去。
盛连默默抬起兔爪子盖在脸上:“……”一定很疼。
手下人去抬那盘口老大,抬猪一样送出去,桌上的气氛却没因此受到影响,戚羡云甚至抬手,给女士鼓了鼓掌:“厉害,原来是深藏不露。”
女装铃精顶着鼻孔、一脸高贵冷艳地走了回来坐下。
左满贯客气点头:“还成。”
两人寒暄了一个来回,这下终于可以说正题,戚羡云问了第三遍:“阁下的左,是哪个左?”
左满贯回视戚羡云:“岐村左家。”
戚羡云一愣,却还是笑:“岐村左家早已绝代,最后一脉很多年前便已凋零。”
左满贯也笑:“的确是死绝了。”
这一次,戚羡云却面露不赞同,声音有些冷:“岐村左家在风水界地位超然,连我戚家见了也得客客气气喊一声祖师爷,你既然在这个行业里,提到岐村左家,好歹也客气一些。”
左满贯却是哈哈一笑:“客气什么,就是在我这一代绝的户,你不知道我是谁,就回去问问你家那病恹恹的老头子,他在左乘风的棺材前磕过几个头。”
包间内虽然只有这两人说话,但听到这话的其他人却全部都愣住了。
戚羡云也是微微错愕:“你是说,你是左乘风?那个满贯?”
左满贯哼道:“要不然呢,怎么,只有你那过继的便宜爷爷戚年生可以活过寿命,我不能吗?”
柜子下面,盛连听到岐村左家四个字,也愣住了。
如戚羡云所说,岐村左家在风水界业内地位超然,而在幽冥,也正是岐村左家开辟了职业神棍不投胎、忘川水中做河官这条路。
这个左家,无论在人间界还是在幽冥,都十分有能耐。
但风水界里姓左的人实在太多了,很多人为了让自己听上去或者看上去能耐一些,会特意将自己和岐村左家扯上关系,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给自己取个姓左的艺名。
忘川河里百分之七八十的河官都姓左,左满贯这名字一听也像行走江湖的艺名,所以即便后来恢复记忆了,盛连也没把左满贯的左和岐村左家的左联系到一起,自然更不会想到,左满贯竟然是岐村左家的最后一人。
饭桌边,戚羡云因为“戚年生”三个字陷入了沉默,这个包间里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他的心腹,因此有些话不好说,有些话更不好直接问。
戚羡云只是笑了笑:“既然是岐村左家的前辈,那当然要以贵客的标准接待。”说着站了起来。
左满贯和女装铃精同时看着他。
戚羡云很礼貌地抬手,向门口做了个请的姿势:“盘口不是二位该呆的地方,既然要好好招待二位,自然还是去本家最好。”
无论戚羡云相不相信这左满贯的左是岐村左家的左,但既然能有去戚家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不过说是这么说,但难保这戚羡云不会耍什么花样,盛连和季九幽在一行人朝外走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变回了纸片小兔子,悄无声息地飞进了左满贯的口袋里。
左满贯似有所感,不动声色地抬手捂了下口袋,而他口袋里的两只纸兔子,白的已经彻底变回了剪纸,黑的纸宠的身体里,还保留着半丝季九幽的神思。
戚羡云身边的人都围在戚羡云身边,大约也料想左满贯和铃精在这处处是戚家人的江南大院里跑不掉,没有人特意盯着他们。
下楼的时候,铃精和左满贯落到了最后,铃精暗自拽了左满贯的衣角一下,左满贯侧头缓步,铃精压低声音:“你真是岐村左家的?”
左满贯郑重点头:“如假包换。”
铃精打量他一眼,哼了一声:“我见过你家第一代的家主。”
左满贯耸眉:“左无惧?”
铃精瞥眼看他,没有吭声,但这副样子明显在说“是”。
左满贯却有些激动,但还是按捺着情绪:“我祖宗爷爷呢?他可是我偶像,我做河官的时候怎么没在忘川河里见到他。”
铃精哼了一声,以他那鼻孔朝天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和人废话的,但左满贯自己被打成猪头脸还不忘记关照他,又让他去揍那盘口老大,这也算是小小的值得回报的恩情了。
既然左满贯问,铃精还是道:“你当然见不到了,左无惧没有做河官,当年跟着我家神使去水玉之界了。”
左满贯对幽冥的一些事也算了解,听说自家祖宗跟着神使去了水玉之界,当即愕然:“跟着神使?为什么?”
铃精那点还人恩情的耐心耗光了,面对这么问疑问不耐烦了起来,拧眉道:“还不是因为魔王那个混账!”顿了顿,又垂眼,冷漠道,“神使是带伤去的水玉之界,左无惧有一手调理的能耐,自请跟着去的。要不是左无惧,你们这些职业神棍还能有死后做河官的待遇?”
左满贯讶然,原来河官这身份是神使还左无惧的人情?
而他口袋里,黑色纸宠将这一鬼一妖的话听了个全程,一字不落。
男厕里,盛连站起来,提了提裤子,推门。
刚走出去,忽然被人一把扯住领子拽回了隔间。
盛连:“???”
季九幽将他摁在隔板上,一脸的冰霜:“所以,你被十晏那贱货坑得只能去投胎,不是因为你手下留情,而是根本没打过?”
盛连:“……”
季九幽眯眼:“你斗不过他,是因为你身上有伤,这个伤在去水玉之界前便有,一直没有痊愈。”
盛连:“……” 怎么忽然开窍知道了,黑人问号脸?
作者有话要说: 我神使巨巨不渣!不渣!不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