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零零捌
其实这个时代也有节假日一说,除夕更是政府机关法定节假日,全国大大小小机关单位全部放假三天。本就是隆冬,天上飘的雪在地上越集越厚,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皇宫中已经装点了起来,檐角的彩绸,树梢的飘带,门楹的桃符,串串宫灯高高挂起,横跨东西,入夜便是一派灯火煌煌,火光映素雪,更显金装玉裹,富丽堂皇。
帝王的宫殿非常庞大,因此节庆装扮的工程也无比浩大,工期漫长,但成果是震撼人心的。三十夜里的前朝三殿,其瑰丽辉煌不似人间。年夜的国宴在太极宫(皇宫名)主殿含元殿举办,自午时起直至月上中天,觥筹交错,轻歌曼舞不绝。年夜宫宴不限官员品级,但凡休假的京官,皆可参与。但皇室成员只会在中午露面,年夜的那一顿最难重要的饭,只能是自家人一起吃个团年饭,当夜皇帝的寝宫会摆上一桌家宴,同万民一道守岁,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年三十一大早,我便起床,在众多宫女的帮助下穿上皇帝的最高规格礼服,冕服。作为一国之君,年三十这一天是非常忙碌的,一大早就要接受群臣朝贺,给官员颁发慰问年礼,带头参与祭祀活动,挂桃符焚青香,祭祀天神,感激过去一年的庇佑……等等等等,不胜枚举。等这一通忙活结束,也差不多到了午宴时分。
含元殿不愧为整个大殷的门面,其气如冲霄汉,其势如日中天。两侧伸出的宫殿结构如一双坚实臂膀,敞开胸襟去广纳四海。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王维,《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当日,不仅仅是大殷京官,群过各地的官员代表,军事重地的守卫将领,各国来使,民间代表,各界名士……众人国士九流宾客齐聚一堂,觐见之礼奇珍异宝如流水一般涌|入国库,尽显大殷的富足强盛。
含元殿规模庞大,但宴会之时整个大殿之上仍是座无虚席,掎裳连襼,账面极为浩大。当众人齐声冲我道贺时,声浪滚滚而来,震耳欲聋,似乎能将我掀个跟头,好在这一套穿了半个时辰才穿好的冕服给了我妥帖的沉重感,不至于被唬的后退一步。我出场后,就是太后,皇后,和后宫中有品级的宫妃出场,若是有了皇子,这个时候也必须露个面,彰显一下存在感。但是目前“我”的后宫只有两人,加上太后赶回来过年的岳智,这是大殷史上,皇族人数最少的一届。
皇室是最登场的重要人物,在受到了山呼海啸般的问安声后,作为宴会的发起人,我开始了例行的除夕演讲。其实含元殿这么大,这个时代又没有扩音器,我的演讲只有前排几个重要人物听得见,不过没关系,早就有礼部的人将我的演讲稿抄印无数份,保证每张桌子上一定有一份,还贴心标注了,在某一句的某一段应该做出什么反应,十分机智。
我耐着性子背完了冗长的演讲稿,内容无非是这一年发生了什么大事,怎么解决的,这一年全国上下有什么喜人的事情,一些激励新年的话语,最后再缅怀一下已逝的先帝,强调一下新的一年里,我这个新上任的皇帝会继续努力。演讲词十分之套路,这种套路放在上辈子,是会被网民们喷的。当最后一个演讲词结束,我几乎迫不及待的说:“除夕宴开始!”
话音落下,早已经布置好的礼乐队伍开始奏乐,在邈邈仙乐下,一众舞姬如穿花蝴蝶般自隐蔽处翩跹而出,在宴席之间取道,带来香风阵阵,款款步入早先预留的舞台,开始了婀娜多姿的舞蹈。同时,宫人们手托觥筹盘盏,美酒佳肴,井然有序的往众多宴席上布菜。宾客们纷纷提箸,鲜少有不将注意力放在这一道道宫廷御膳之上。带尝菜的热情得到满足后,众人才被美酒美人分去了注意力。
觥筹交错间,助兴的歌舞已经换过几轮,宴席上的菜肴也将要食尽,除夕宴眼见就到了尾声。因为是午宴,鲜少有人喝醉,等到帝后离席,大家还能口齿清晰的道声恭送。等皇室成员走了个干净,宴会也自然结束了。虽然之后还有晚宴,但大多数官员还是会选择回家与家人共度年夜,毕竟晚宴没有强制要求参加,因此晚宴的规模就小上了许多。因为无法却定晚宴的人数,又不能不摆宴席,逐渐宫中除夕夜宴就形成了一种接近自助餐的形式。宫里的厨子事先准备好便于使用的点心熟食之类,放置在宴会的长桌之上,若有官员想吃热食,也有专人伺候的炉子给人现烧。甚至因为夜宴管束不严苛,相对没有这么正规,一些得空的太监女官也有机会参与宴会。
然后焦点转向紫宸殿。因为除夕一天总的事情都堆在白天做完了,那夜里的时间,就由皇帝自行安排。毕竟过年,岳家的上上下下老老小小齐聚一堂,就是我这一堂。紫宸殿主殿太大,人少了待在那里太冷清,于是我,我的两个“老婆”,我的“母后”,我的“弟弟”,这一家五口,都在我寝室外的偏殿待着,碳盆子在屋中的角落熊熊燃烧,脚底下除了地毯还有地暖,室内温度极为舒适,于是大家都除去了多余的御寒衣物。后宫的女人每到年节典礼都是无比辛苦,为了仪态和身份穿在身上的全套礼服,挂在头上戴在手上的金银玉石起码十几二十斤。现在是在私人场合,于是大家都腿了礼服换上华丽些的常服,也是自在舒服很多。可身上是自在了,心上倒是拘谨了。
我能理解大家拘谨的原因,毕竟大家都不熟。石锵和罗纯自打嫁给原主起,就没有在皇宫中生活,直到现在,因此就别提能和皇后多熟识了,即使是现在也只是例行晨昏定省的关系罢了。至于岳智,这个弟弟在原主被下诏指定继位的后脚,就被打包带到南疆去了,原主和原主的妻妾之与他本就没有多少往来,之后更是连面都见不着了。为了防止场面变得尴尬,我对大家说:“玩牌吗?”
正所谓牌场上交朋友,一场牌局,会让陌生人相识,让相识的人相知,让背地里的针锋相对化作牌桌上的你来我往,不见血,不残酷,在堪称愉悦的集体益智活动中,将所有的陌生消弭于无形。
“我又赢了。”甩下最后一张牌,我笑眯眯的说。
“居然是三,皇兄,我也只剩最后一张牌了,是四,你若是让让我,我就赢了。”岳智摇头叹息。
“弟弟,牌场之上无兄弟,特别是在玩跑得快的时候。”我依然笑容满面。
“皇帝你呀,半点亏都不吃,竟是连哀家也不让呢。”太后手里的牌还有五张,在场中是最下风,但她也不恼,笑的十分开心。
“母后,这把朕可没收您的筹码,可别说朕没有让着您。”赢的人洗牌,我一边说话,一边将胡乱堆叠的竹牌整齐码好。
“皇兄是没收母后的筹码,可是收了我双倍的筹码啊,皇兄,你可不亏。”岳智抱怨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为兄只是在给你一展孝心的机会,替母后出钱出力,母后难道不会重重有赏?”
“呵呵呵,皇帝说的对,智儿为哀家立功,合当重赏。只是,皇帝,你觉得哀家该送你弟弟些什么好?”太后顺着我的话头往下说。
“嗯,这是个好问题,皇后,你看该给阿智赐些什么赏赐?”我用话题把石锵圈了进来。
“皇上,这可难倒臣妾了,臣妾哪里想得到能给小皇叔什么赏,倒是臣妾认得的许多美娇|娘,若是能见小皇叔一面,就能喜的像得了赏赐一般呢.。”石锵捂嘴轻笑,神来一笔将话题扯了老远。
太后和岳智皆是一愣,随即太后的神色就没这么喜悦了,她道:“皇后,以后可不能就这么想什么说什么,先帝的孝期未过,咱们过年归过年,其他的事可不能随意出口。”
石锵立刻收敛神色,诚恳认错:“是儿臣的错,太后教训的事,儿臣定不会再犯。”太后这才没有说什么,可是席间的气氛已经破坏了。
“皇帝,哀家有些乏了,你们这些小辈继续玩吧。”说完起身就走,我们只好恭送太后离开。
之后也没再玩上几局牌,岳智借口有事离开了,我和石锵她们两个默默坐了会,就带着她们去了书房。
“石锵啊,今天这话是你故意说的吧?”我敲着桌子问。
“有心算无心吧,岳智年逾十八仍未议亲,如今又赶上先帝驾崩,至少守孝三年。你别小看了亲事,往往一门亲事能影响很多事情。据我所知,朝中几位权臣家中,都有三年后可议亲的姑娘。”石锵在我面前表现的一派冷静。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问我受出来了吗。我在这里回复一下。没有。
你们板着指头算哈,以我的拖沓,大概五万到十万字的进度时,受才会出现。
以及,小天使真是聪慧,一眼看出此文主攻,给小天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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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虫。2017.01.10
第9章 零零玖
且不论石锵联想到的事情有多么长远,就论眼下,我都开始觉得力有不逮了。不身临其境你难以想象古代社会的礼节有多复杂。在这之前我是有过心理准备,也参考过资料的,但真正实践起来才知道,自己的准备还是不够。
初一这一天有个大型庆典,祭天,在太极宫地势最高的祭天台上举行,这和昨日的祭祀又不一样,昨日相当于送神,今天这是请神,仪式更为繁琐隆重。
千人的傩舞队伍依次排开,在宣天的锣鼓声中辗转腾挪,有的扮演鬼怪,有点扮演巫神,舞蹈动作大开大阖,充斥着粗粝的野性和兽性,舞动伴随着咆哮,震天彻地,最后巫神战胜鬼怪,摘下鬼怪丑陋狰狞的面具向天叩拜。这和除夕宴上的轻歌曼舞截然不同,这种带有野蛮意味和宗教性质的舞蹈像一只极速的箭矢,扎透了心脏,灵魂之中最贴近自然的部分蠢动着苏醒,刺激着我的血液热腾腾的滚动。这一刻有种被征服的感觉。
开场傩舞结束后,祭祀台上已经摆满三牲六畜五谷杂粮,另有金银礼器,玉器彩帛。人一般高的粗壮香烛火苗摇曳,空旷的祭天台上幡旗飘扬,我站在祭台前,身后的阶梯下是成百官员,场面极为肃穆。
我的主要任务是主持祭祀,身上穿的也不再是昨天那套冕服,而是颜色绚丽,饰图抽象,结构繁复的祭祀礼服,手持一份帛书,在唱礼太监吉时已到的高喊结束后,跪倒在蒲团之上。封建时代的帝王是真龙天子,讲究君权神授,因此帝王是人界之主,却应跪天地。当我跪下后,我的臣子跟随着我依次跪下,祭天台上的侍从,傩舞的舞者,所有参与祭天的人尽数跪下,场面蔚为壮观。
之后,我按照练习时的样子,用一种歌唱般的语调,将帛书上的祭辞一字一句唱完。按祖制,祭辞必须由皇帝本人撰写,以向神明彰显诚意。但自古以来能当上皇帝的,有几个信奉神明?所以从几代以前,皇帝们就心照不宣的让自己文章作的漂亮的臣子代写,自己再意思意思的誊抄一遍。毕竟做皇帝的专精在政治,而不是文学,祭辞这种正式场合的公开文件,不能引经据典还情有可原,要是出现了文法上的错误,甚至写错了神明的名字,那就不只是尴尬了。
我将自己誊抄的祭辞念完就扔进火盆里烧了,若是真有神明收到,希望不要嫌弃我的字写的丑。毕竟三十年硬笔书法和三个月软笔书法,怎么看都是前者更美观。
在念完祭辞后,我的事还没结束。我还得一跪三叩的给神明上香,还要将供奉在祭台上的清水给大臣们每人洒一点,寓意着沾染神灵的灵慧,去除心中的污浊,新的一年继续做一个好官。关于洒水出了一点小插曲,因为送到我手上的水只有一个饭碗那么多,但有百多号官员,我省了再省,就差拿指尖沾一点湿气就往臣子的身上擦了,等到赐福了一半多人,碗还是空了。
这个时候我有点慌张,感觉自己可能搞砸了,哪晓得突然跑来一个太监,提着水桶给我碗里倒了一瓢水!事后陈福还和我解释,那桶水本就摆在祭台上,也算是供奉过了的。我听后竟无言以对。
初一的祭祀在赐福群臣这一环节结束后也就差不多收尾了。然后就是初二,初二是新年的第二天,新年的第一天安排给了神灵,那第二天就是属于凡人的。虽然大殷律上明文规定了,百官的假期从除夕夜开始,到正月初三结束,但基本上都是除夕就沉浸在节假的气氛中,到了初二就要开新年第一场大会朝。
这个朝会的场面就极为盛大了,文武千官岁仗兵,万方同轨奏升平(唐,张的《元日仗》),不同于除夕的宴会,这种纯政治性的场合,没有美酒佳肴,没有轻歌曼舞,不论是文武百官,还是远道而来的他国使臣,都面向北面,一起山呼万岁。这种场合极为震撼人心,特别是坐在皇位上的人的心。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心动摇了不止一瞬。突然理解了古代的皇子为一个皇位要死要活的理由,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是真理。
之后便是唱礼,唱的是这一年皇帝收到的年礼,哪哪附属国又送了什么什么珍宝,谁谁大臣又送了什么贴心礼物……总之,礼单有多长,就唱多久,甚至因为礼单太长,还安排了八个太监轮流唱。当然,为了让不让漫长的唱礼过程过于枯燥,含元殿里还有专业团队做真人背景音乐,悠扬的编钟,绮丽的丝竹,沉着的大鼓……各式乐器合奏,绝对不比大型交响乐队差。
唱礼结束后还有论功行赏的环节。大殷的官员福利做的好,只要做出了政绩,就能领到各种赏赐。除了正常的赏赐,还会将政绩累计起来,年末汇总,功过相抵,优秀的就在初二这天当众点名颁奖,以资鼓励。这个时候我只要坐在龙椅上点头微笑,说点鼓励的话就好。好在这种场合只会点名表扬最为突出的几个,也就是所谓的前十名,不然朝中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我能把嘴皮子都磨破了。
一般朝会能一直开到中午去,所以都会留臣子吃饭。虽然也是宴请群臣,但规格不会像除夕国宴那般高,甚至会特意做些普通的菜色,这也是有说法的。素食陋餐,是为了提醒臣子,在新的一年里继续过艰苦朴素的生活,为国为民,就是不能为自己。大臣们自然得吃了这顿连家里的菜色都不如的中饭,因为皇帝也在吃啊。更何况御厨做出来的,就是清水煮白菜也香啊。
像这种充满象征意义的活动还有很多,初次接触时我还挺感叹定下这些规矩的开国皇帝,居然也这么重视意识形态的塑造,不过开国皇帝的心是好的,但规矩传到了现在,也只是剩下形式了。史料记载,开国皇帝的初二朝会,午膳上的是实打实的平民菜色,没油水没盐味的蔬菜,清汤寡水的稀粥,还有半颗烤红薯。
据记载,若是有人没有吧这顿饭吃完,开国皇帝不管是谁,都把官位一口气撸到底,甚至是皇子都要下放民间体验生活。这大概是和开国皇帝的平民出身有关吧。史料还记载了,这位皇帝当上了皇帝也依然艰苦朴素,职业生涯里他本人一月的日常花销就没超过半两银子,参考当朝物价,我换算了一下,大概1500块钱一个月,想必生活在小康水平线上的家庭,人均都不止这么多,几十年如一日,人家还是皇帝,这就很让人佩服了。
等到这顿午饭结束,朝臣们就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享受最后一天的假期。但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事情还没完。还是□□皇帝的锅,在全国官员都在休息的时候,皇帝就开始了新一年的工作,算账。大殷皇室有个很神奇的传统,皇帝必须在新年头几天做好年度支出计划表,当然,这事是皇帝这一家的家庭支出计划。皇帝自己是有私库的,自己还有妃嫔的开销都是从这里出,而私库里的钱财来源就是皇帝的工资和私产收益。我不当皇帝也是不知道皇帝居然也有工资的,这工资还是户部给发的。
户部那边有一套计算方式,具体怎么来的我不清楚,反正经过计算,皇帝的每月工资是一千二百两(参考宋代标准),换算一下大概是36万人民币。我着实被吓了一跳,一个大型企业的高管年薪也就差不多这样拉好吧。不愧是富有四海天下共主的职业。当然,钱是给了,怎么花就看皇帝自己了。历史上有入不敷出的,有小有盈余的,更有向开国皇帝一样堆在库房长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