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剑于半空中轻轻一旋,锋锐变轻缎,再于被蛊惑者脖颈处轻轻一旋,使他们陷入昏迷之中。
而后,言枕词再归剑入鞘。
万剑再归一,一剑插云霄。
这势分天地的一剑,携风破月,穿云贯日,以金戈长鸣,动天地风云!
幽陆虽大,无数势力亦感此剑之威,纷纷抬头寻剑威传来之处。
人无踪,剑不见,但感此一瞬,诸人已明巨剑携来之信:
我在此,剑在此,谁人想来?
鹿鸣宴上一地狼藉,光中尘埃飞旋。
与宴众人已忘记身在何处、发生何事,目光齐聚言枕词,心神全为这一人一剑所夺,久久无法回神。哪怕同列宴主席上的其余宴主,也在先后逼完毒液之后看见巨剑,心旌神摇,心中暗道:
这一剑裂天之威,放眼幽陆,恐也只有几大掌门、几大宗主能够抗衡。
先前从未曾听闻“言枕词”名姓,莫非是剑宫精心培养,密藏于手的王牌?
有此绝世之剑,再加天下智者,剑宫只怕还要再续百年牛耳辉煌。
剑宫……真是运气太好了。
静微女冠等人晦涩的目光均落在言枕词与原音流身上,但刚刚自惊恐中回过神来的人群却不免再次喧哗,这一回,还未消退的恐惧与愤怒控制他们,使人群向宴主席与方鸿德质问:“为什么有人自爆,为什么会出现鬼王花和摧魂虫,方鸿德,你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此时局面已不适合方鸿德再度说话。
智氏族长身列六姓第一,此时当仁不让,率先站出。
智氏一族人如其名,智计非凡,三百年前世家脱离大庆王朝,以此族领头;三百年后,智氏在世家之中依旧举足轻重。
此代族长智九恺第一句话乃是:“魔道猖獗,百年之后死灰复燃,用鬼蜮奸计妄想将我们一网打尽,全做魔功药人!鬼王花与摧魂虫是魔道第一波攻击,但绝不是最后一波!只怕魔道后手就在眨眼,目下之计,大家唯有先团结一心,坚守堡垒,打退魔道,再图后续——”
这话也有些道理。
浮桥主人与长生天皆不动声色,只招手示意几方之人围绕他们身侧。
但这并不是与宴宾客满意的答案。不忿之中,又有人大声一笑,尖酸刻薄:“宴主大人们都驱完毒了,当然轻轻巧巧,‘再图后续’,我们这些还中着毒的人,也不知道究竟能有多少后续呢!”
智九恺一声怒喝:“谁在说话!”
于此同时,身在宾客之中、不言不动、似老僧入定的方鸿德眼中冷光倏生,再起刀芒,刀芒斩向声音传来之处!
这一次,人群分散,烈烈刀芒长驱直入,为一人接下!
那人身材粗豪,络腮胡子,补丁衣衫,一副风霜落拓的模样。
言枕词咦了一声,只因这人他认识:正是之前答对了他鹦鹉脖子一题的粗豪汉子!
方鸿德却面色骤变,手中冷霜刀甚至因此发出瑟瑟声响,昭示主人剧烈波动。因为这人他也认识,这人乃是——
第33章
隔着人群, 方鸿德与络腮胡子面对面。
尘封于内心、被主人刻意遗忘的伤口在措不及防间被狠狠撕开, 剧痛使得方鸿德身躯颤抖, 这一刻,他目眦尽裂,憎恶至极:“高澹!高姓之人怎会出现鹿鸣宴!莫非是你一手操控——”
在场众人全吃了一惊!
世家之地, 高氏传闻无人不知,故而众人从未想到,有朝一日高氏之人还敢光明正大出现于鹿鸣宴上。
难道他不怕形迹泄露, 遭世家赶尽杀绝?难道他还想搅风弄雨, 为家族复五十年前之仇?
高澹站立场中,迎着众人或怀疑或评估的目光, 不闪不避,一声长笑。他形容十分落魄, 但一站一笑中,站如亭松笔直, 笑似崖花静开,刻于骨头中矜贵一览无遗,正是钟鸣鼎食的世家所出之人!
笑声落地, 高澹揶揄道:“方大先生指着我想说什么?莫非想说是我一手操控鹿鸣宴, 使得所有人中了毒?”
继而他一步上前,不给方鸿德反应时间,咄咄逼人,声传全场:“但敢问我一介被世家放逐的罪人,远离世家已有整整五十年, 是如何操纵鹿鸣宴,给在场每一位宾客下毒的?鹿鸣盛宴,自最初举办开始,事事皆由北辰君总览操作,如今在场众人全都中毒,此届北辰君却茫无头绪,只能随手指鹿为马,找替罪羔羊吗?”
极度的憎怒之中,方鸿德一时不能接话。而人群的愤怒已被这质问点燃,他们不等世家其余宴主反应,已经暴怒出声:
“不错!我们不管高姓的人过去怎么样和你们有什么仇,今天出了这种事,你们就必须给我们一个解释!”
“我们中了这半天毒,世家的神医只在为他们自己的人疗毒,我们算什么?”
“还想让我们在这种情况下去和魔道对抗,是想让我们直接送死吗?”
“世家要解我们中的毒!方鸿德要为这一切负责!”
又有人厉声喝了这一句。
接着,这句厉喝便成口号,一百、一千、一万的声音,说着同样的句子,使声音汇作巨大洪流,轰轰隆隆,降在宴主台头顶!
群情激奋之中,方鸿德不开口,智九恺只得开口。他见局势不可控制,不再试图转变人群矛盾、分散人群注意,而直接对许清平说:“麻烦许氏族长携族中子弟替大家检查身体。”
许清平本在宴主席角落医治聂经纶,医治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许多黑液已被许清平剥离聂经纶体内,眼见聂经纶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他不由咦了一声,正自沉思之中,被智九恺打断,那隐隐约约的灵光顿时消散!
许清平懊恼地叹了一口气,听从智九恺所言,交代左右助手仔细看顾聂经纶,接着带上其余子弟进入人群里,在高澹的避让和方鸿德的木立中,为众人一一检查。
检查时间并不长。
枯荣毒自带暗香,寻香味分辨毒源即可。不过片刻,许清平便发现鹿鸣宴的莲华木散发香气,他再运气玄功凑近木头,只见片刻静止,丝丝缕缕的黑液自木头缝隙中渗出,似蛛丝摇曳,将将触上许清平玄功!
许清平立刻将木牌掷地。此后检查,更发现每一块木牌上都有枯荣毒。宾客身上所中枯荣毒,便是因贴身佩戴莲华木而致!
场中死寂。
替众人检查出毒源并为其中几位逼了一番毒的许清平快步回到智九恺身旁,一路若有所思。
在方才检查枯荣毒之际,他总算意识到自己为聂经纶检查时所感觉的不对劲究竟是什么!
枯荣毒号称无法可解,聂经纶一口毒药喝下,明明已经命悬一线,为何在他医治的短短时间之内有所好转?
若说百年时间,过去典籍的记载不免有夸张失真之处,那他方才为宾客辩毒逼毒,又能够明显感觉到枯荣毒根深蒂固的特性,远非聂经纶体内那样容易逼迫。
这是为何?
前后对比,许清平困扰地皱起眉峰。
魔道哪怕为了加速枯荣毒反应时间,也不应当牺牲枯荣毒身为魔道至毒,最重要的特性“无法可解”啊!
他将自己的种种观察和分析一股脑儿都告诉智九恺,但智九恺从头到尾,只听一个结论。
“枯荣毒在莲华贴中。”
这一瞬间,他知道了一个最重要的真相。
莲华贴为鹿鸣宴标志,始终被妥善保管,能够理所当然处理每一块莲华贴而不惊动其余人者,只有两位——分配莲华贴的北辰君方鸿德,以及制作莲华贴的聂氏聂经纶!
现在聂经纶身中枯荣毒生死一线,余下者,唯独方鸿德!
他嘴唇翕动,再开口之际,目光如刀,词锋如剑,全指高澹:“此届北辰君玩忽职守,竟让与魔道勾连的高氏族人潜入宴中,果然使世家重滔覆辙。五十年前,你父亲勾结魔修,伐害正道,五十年后,你又暗中搅风弄雨,明面妖言惑众……”他一声大喝,“是当所有人都忘记了五十年前,高氏犯下了何等滔天大错,害死了几多累累血骨吗!”
短短时间,事情发展到这个出人意料的地步,“一波三折”大概也未能说其万一。
言枕词先看台下众人,尤其注意方鸿德与高澹。
一个是每一条抖动的经络中都充满对高澹的恨意,但不知为何,不言不动;一个是络腮胡子遮了半张脸,不能看见表情。但哪怕不看见表情,也知道此时此刻的发展皆在对方意料之中,想来颇为志得意满。
那么方鸿德的指责是真是假,高澹的反驳又是真是假?
言枕词再将目光转向宴主台中诸人。
他看见邵乾元向方鸿德走了两步,行动中露出一丝迫切;游不乐站立原地,目光来回转悠,似老鼠机灵;许清平依旧回头救治聂经纶,智九恺在最初目光转过邵乾元与游不乐后,已紧紧盯住高澹;静微女冠不动声色,浮桥主人不见行动,长生天目露瞧好戏的戏谑。
好大一场鹿鸣宴。
好大一场众生百态戏。
谁都有自己的答案,谁都不在乎真正的答案。
过去如现在,现在如过去,幽陆的时间不断流逝,幽陆却似乎从未改变,人如此,事如此。
言枕词将众人的反应一一看过,最后将目光转向手边原音流。
原音流照样坐着,照样摇扇,还冲他微微一笑。
言枕词小声问:“好徒儿,你知道什么?”
原音流同样小声回答:“好师父,我什么都知道。”
这还有一个什么都知道,却不说不动不表态的人。
言枕词不禁道:“因为什么都知道,所以从无动容吗?”
原音流指尖轻点扇面:“因为什么都知道,所以知道去做什么,要怎么做。”
言枕词刹那失笑,想起了佛国种种。
这还有一个表面不说不动不表态,实际比谁都明白说何做何站哪里的奇人!
突而,风吹树摇,草颤地震。
第一刹无声动静之下,不等诸人反应,不等诸人注意,惊雷席卷而来,瞬间炸响!
但见密密的人群忽然涌入了鹿鸣宴。这些人高矮不一,穿着相异,不像是先时出现的鬼王花与摧魂虫般早早埋伏此处,更像是忽然被人叫来此地,并带着发自内心的愉悦和迫切来参与一次盛大的饮宴!
与他们脸上宛然微笑迥异的,是还残留在他手上的鲜血与碎肉。
血非他们的血,肉非他们的肉。
而是那些守卫在鹿鸣宴周遭、世家之精锐子弟的血肉!
他们扑向宴中宾客时,迫切又凶狠,缠绵而温柔。
两方相触,一方溃败。
几息之前还在沉浸愤怒之中的宾客全无防备,回头时被勾魂夺魄,运功时被割头穿心!这生死瞬息之中,世间倒映于睁大双目中的最后一幕,乃是自己的血肉玄功全成凶手养料的惨像!
风云骤起,八大宴主同时动手!
静微女冠剑起尘散,一剑荡开身侧魔修,为落心斋女弟子结成剑阵分出空间,诸弟子结成剑阵,剑芒暴涨三尺,护身周不失。
浮桥主人桥浮空中,人乘云端,云聚云散云无形,人见人没人无踪,一入浮桥上,生死不相连。
长生天横冲直撞,行走之中,生裂魔修漫不经心,同样处处血花飞溅。
而剩余世家六席,也在同一时间各自集合,分击魔修!
混乱如浪涛,宴主似巨石,浪涛无处不在,巨石却只立浪涛一处。
巨石可抵抗浪涛,却无法兼顾浪涛中挣扎的虫鱼。
当此之时,天地异变。
一轮圆日自天空下坠,亮极而生暗。天地漆黑,无边无际无形无影悬于头顶,生于心间,这心上一刹破绽,是天地一声巨响!
巨响之中,圆日炸开,金阳成碎沫,碎沫生浮羽,浮羽落宾客,是一剑生一剑护,浮羽落魔修,是一剑死一剑杀。
这一剑是生,这一剑是死。
生死之中,大道独行。
言枕词手持钝剑,以一敌万!
第34章
这使烈阳落地的一剑, 在黑暗弥漫、混乱滋生的大地之中不吝照世明灯!
钝剑既出, 天地只此一剑;光芒闪灭, 天地只此一人!
八大宴主一同出手也未能遏制的混乱,便在这一剑之下消弭无踪,还活着的宾客明白了自己的去处, 本能之间,一齐涌向言枕词;剩余的魔修在烈阳一剑后,似侥幸逃脱樊笼的游鱼, 兵器虽还在手中, 已沉重无法提起!
魔修丧胆,言枕词却并未停下。
方才是烈阳落地一剑, 此时是冷月升空一剑。
他剑化影,身化影, 自宴主席入人群之中,冷光频叠, 道道月弧在大地闪灭不歇,每一闪灭,便是一道生命的消逝。
骄阳落地, 似天灾降世;冷月升空, 如梦影重现。
这一人一剑之惊世之能,使正邪双方目眩神迷。
方才的惊叫声、兵器声、一切的声音此时已消散不见。
寂静之中,静微女冠喃喃自语:“明剑铭心,剑宫绝传,自镜留君之后已经失传二百年有余, 未想今日名剑出世,三生有幸……”
二百年之前,道消魔长,魔道猖獗,时时于幽陆之上猎杀正道人士,更以制造各种大型残忍杀戮为乐。
当是之时,凡人如蝼蚁,朝夕不可得。
于是剑宫、落心斋、无量佛国、大庆王朝、世家、密宗、泽国等正道教派联合组成“正道会盟”,与魔道之辈誓不两立。
正魔对抗持续整整数十年。数十年间,无数惊才绝艳之辈如彗星般崛起,又如彗星般陨落,以枯骨和鲜血书就的史册上,剑宫镜留君与铭心明剑都是无法绕过的存在。
那是二百年前,正邪之战彻底结束的标志。
这一剑使人意乱神迷,这一人叫人目不转睛。
当鹿鸣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言枕词身上之际,人群地角落里,明如昼率先收回了目光,轻抚手中提灯,低声微笑:
“真美……”
“那个人比你更美……”
“更美许多。”
接着,他轻轻一晃手中提灯。
薄薄灯壁之内,光芒似蝶翼振颤,向外飞出,飞到明如昼身上。
明如昼向前一步,身处角落的身体突然荡起阵阵波纹,明如昼的身影渐行渐淡,三步之后,彻底消失。
而后一道身影忽现宴主台!
魔道入侵,宴主迎敌,此时大辰之盘左近再无重要之人,他伸手拿盘,如探囊取物。正合先时与大祭司所说之言,“大辰之盘、太虚之刃,翻掌可得。”
偏偏这时,一声惊呼响起。
明如昼瞬间循声而看,便见宴主高台上,纵然九位宴主已齐齐离去,也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原音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转折扇,目光先落在明如昼身上,接着落在大辰之盘上,其中似乎有惊讶,又似乎只有浅薄的笑意。
不对。
电光石火,明如昼心生疑惑。
此人不谙玄功,如何于这一瞬恰好发现他的动向?
他未及多想,只因声音方响,便有一剑分野,浩荡而来!
一霎亮,剑在宴中;一霎灭,剑入胸怀。
言枕词回身一剑,缩地成寸,剑身直没明如昼胸膛。
明如昼的反应终究迟了一步,这一剑穿透他的心脏,余势未消,将他带起,向后贯去。
他手中方才拿起的大辰之盘重新落地,“啷当”声中,他惋惜地轻叹一口气:“唉——”
言枕词忽觉不对。
被贯穿的胸膛未见溅出血液,被贯穿的身躯更于倒飞之际渐渐变淡。
这一瞬身躯转淡之际,明如昼再度于宴主席上出现!
分身化影,光影之间,提灯人无处不在。
这一次,他出现于原音流身侧,瞬息伸手,抓住原音流。
刹那之间,言枕词目光追随而至,当看见原音流落入明如昼手中?2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剩沼谏洌贾掌胶偷拿嫒萆贤芬换叵韵终鹋猓?br /> 言枕词踏前一步,大地摇动,抬臂挥剑,剑芒裂空。
这一剑芒长而细,极快而极慢。当它自言枕词剑上脱出之际,它轻柔地撕开了前方的空间,将左右倒转,使时间停滞——
明如昼退。
他退后的速度迅疾如闪电,手中提灯再度摇晃,灯中光点四下飞散,散落到呆呆站着的那些宾客身上,轻巧没入他们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