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夙丹宸的挣扎,兰子卿轻轻松松便将他一双手绑在床头,他奖赏似得在他柔软的唇上印上一吻,未了,低低笑了一声,“好乖。”
调子又轻又柔,简直像是情人间的喃昵。
若不是夙丹宸看清他眼底跳跃着疯狂的光芒,只怕真以为他是在同自己开玩笑。
此时的兰子卿,竟是前所未见的可怕。
夙丹宸嗓音直发抖。
“你你你……你想怎么样?”
兰子卿轻轻勾唇。
“臣想怎么样……臣只想留殿下在身边。”
莹白指尖细细划上那双令自己痴痴迷恋的桃花眼,过于冰冷的温度激起身下人绵绵不断的寒栗。
自从闻得应玄有夺珠之心,他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不留神,视若珍宝的明珠便落入他人囊中。
日日再三提防。
千方百计留他在身边,想方设法杜绝他与应玄来往。
视线更是不敢离开他身上一寸。
还是没用!
自己一个转身,捧在心尖尖上的明珠,再次迫不及待地飞往夺珠人的身边!
甚至为了那卑劣的夺珠人,不惜说谎骗他!
清雅的面容徒然变得扭曲。
夙丹宸见他这副样子,吓得冷汗涔涔,连忙道:“可我已经在你身边了。”
兰子卿摇头,“殿下身边不止有臣,还有应玄,柳含烟,甚至是云茉。”指尖细细摩挲过他柔软丰润的唇,动作温柔爱怜至极。
目光变得深谙,直到夙丹宸被他盯得浑身发毛,才轻轻开口,喃喃:“只好强留殿下在臣一人身边了。”
“你要囚我?”
桃花眼里满是惊诧。
兰子卿没有答话,尽是轻轻笑了一声。
雅致的眉目间尽是豁出去的疯狂。
夜凉如水。
王府灯火通明,庭中酒气熏天。
空空酒坛滚满一地。
府里的丫鬟小厮们每每经过庭院,总不免停下来望着那几日来喝得酩酊大醉的身影,叹上一声又一声。
只是碍于自己身份低微,难以上前劝慰,叹息过后,只得匆匆离去。
数遍整个王府,唯一有资格宽慰的,便是府里的老管家冯泊。
“小主子,你这是怎么了?”
夙丹宸抬起朦胧醉眼,打了一声酒嗝,“冯伯……”
冯泊见他还要再喝,叹息着去抢他手上的酒坛,“小主子这几日怎么没有去相府,反而在这里喝这么多的酒?”
夙丹宸死死抱住酒坛的手一僵,酒坛便被冯泊轻而易举地拿走。
相府……子卿……
不,他不要去相府,子卿他……他疯了。
他绑了自己的手,拿云妹妹威胁自己,还要将自己……囚禁起来。
自己情急之下,只好点了他的穴道,落荒而逃。
回想得越多,头越疼得厉害,像有一头猛兽,伸着尖利凶狠的爪子,将他头脑里令人胆寒的画面,恶狠狠地撕成碎片。
他喝了太多的酒,醉得太厉害,头脑太昏沉,昏沉到他已经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仅仅一场梦?
那双幽深冷漠的墨眸,那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又是那样的真切。
无论他喝多少的酒,始终挥之不去。
“冯伯……你把酒还给我……”
醉醺醺地起身去抢酒坛。
冯泊见他这副模样,不免又是一叹,将酒坛高举过顶,不让他抢到。
“小主子可是和兰相闹了矛盾?有什么话不妨当面说清楚,何苦自己在这里喝闷酒。”
冯泊劝道。
喝得两颊酡红的面容一黯。
夙丹宸跌坐了回去,苦笑着摇了摇头,“冯伯,你不懂,子卿他……他的性子实在是太古怪了,这一刻还是笑颜,下一刻便冷了脸,我平日与他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得他不开心,可是这次他……他居然……”
夙丹宸咬了咬唇,“他这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实在让我害怕。”
对面的老者迟迟没有回话,反而目光落在夙丹宸身后,脸上露出震惊的神情。
“兰相……”
夙丹宸浑身一震。
惊慌地回过头,兰子卿面无表情地立在身后。
那一双墨眸既幽深又冰冷,眸底不见一丝光影,黑沉得似万丈深渊。
“子卿……你、你来了……”
夙丹宸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慌过,几乎是跌撞地向他扑去。
冯泊识趣地退下。
“……你、你听了多少……”
微丰的唇瓣抑制不住地发颤。
兰子卿望向面前一脸惊色的人,目光甚至平静,淡淡道:“殿下对臣那番评谈,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不……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兰子卿没有再开口,仅是淡漠地注视他,像是在等他的解释。
“我……我……”
他脸上的神色那样着急,桃花眼里那样的惊慌,却偏偏支支吾吾了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说不出一句辩解之词。
他分明有千言万语要说,喉咙却干涩嘶痛地厉害,像是有人在上面撒了一把毒。
连一句道歉的话也说不出来。
兰子卿将他这副模样看在眼里,缓缓笑了一声,眸底落满夜色,寂寥而又黑暗。
“原来在殿下心中,臣便是这样一个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古怪之人。”
这样一句话说完,他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神情有几分恍惚。
夜色太美。
当初这个人便是在这样美的月夜里,抱来一筐沙枣,眨着一双幼鹿般纯真无辜的桃花眼,主动握上他的手。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寂寥地停在半空中。
冷风瑟瑟。
这一次,再没有人,欢喜地回握。
夜风灌入衣袍,冰冷得刺骨。
子卿他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性情实在是古怪。
呵。
凉夜,寒星,倒映在那双萦绕了一层薄薄水雾的墨眸中。
兰子卿缓缓收回苍白得近乎没有血色的手,望向眼前快要将唇咬出血的人,轻轻勾了唇,笑说:“殿下,臣告辞。”
那调子又轻又淡,仿佛天空倏地落下一片鹅毛似的雪。
等那片落雪彻底消散在尘,庭院里已是空空荡荡,只剩下仍在咬唇的夙丹宸。
第48章 赐婚
华灯初上。
刚从皇宫回到王府的朝乐郡主, 大老远便望见庭院石案旁喝得醉醺醺的蓝影。
一张欣喜的娇容,瞬间没了笑意。
咬着唇走过去。
那蓝影抱着酒壶醉得东倒西歪,险些要栽倒之际, 一双柔荑连忙扶起他。
“宸哥哥, 你这是怎么了,这几天总是喝这样多的酒?”
夙丹宸眨着一双蒙了水雾的桃花眼, 神色迷茫地看着她,像是听不进去她的问话一般。
云茉黯了神色, 将他扶正后, 踱到他对面, 不安地坐下。
“宸哥哥,我……我有话对你说。”
醉意朦胧的桃花眼眨啊眨。
话到嘴巴,云茉忽然说不出口了, 贝齿将樱唇咬了又咬,方下定决心,“我已经求皇上下旨,赐婚我和……宁生。”
“宸哥哥, 对不起,茉儿做不了你的王妃了,是茉儿辜负了你……”
“你不要再喝酒了, 你这样,茉儿心里好难过。”
夙丹宸醉眯起桃花眼,视线落在眼前不断开合的樱桃口上。
云妹妹,她在说些什么?
头疼得厉害。
脑子里昏昏沉沉, 一片浆糊,只知道有人在说话,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直到对面传来哽咽的哭声,夙丹宸这才大梦惊醒般,手忙脚乱地掏出锦帕,递过去。
“云妹妹,你别哭……嗝……”
云茉用正蓝的锦帕轻轻拭去泪水,红着眼睛问:“宸哥哥,你真的不怪我?”
“我怪你什么?”
湿润的桃花眼里满是不解。
“怪我……求旨嫁给宁生。”
声音再度哽咽。
夙丹宸这次到将她的话听了明白,心里一半是哭笑不得,一半是震惊。
云妹妹从宁府回来后,便一个劲地向他打听宁大人的事,后来又长跑宁府,他自然瞧出了异样。
只是没想到云妹妹和宁大人,这么快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夙丹宸敲了敲沉重的脑袋,勉强将思维聚在一处,“这是宁大人的意思?”
“不。”
云茉原先只是红了眼睛,眼下连脸颊也红了,“是我的主意,宁大人还不知道。”
夙丹宸点点头,思绪不知飘忽到了哪里,忽然问道:“万一宁大人并没有这样的心思,那可如何是好?”
云茉像是被戳到了痛脚一般,脸色由红转白,轻轻道:“所以我才进宫求旨赐婚。”
夙丹宸一脸惊愕。
桃花眼眨了又眨,怎么也回不过神来。
连云茉什么时候走了也未察觉,只是耳边依稀回响起她临走时说的话。
我这样喜欢他,他怎么能不要我?
夙丹宸仰头,一饮而尽壶中的酒。
云妹妹这是强要宁大人娶她。
强扭的瓜怎么能甜?
强扭的瓜果然是不甜的。
翌日金乌西堕之时,宿醉的夙丹宸刚睡得囫囵,便被小厮阿欢摇醒,说是朝乐郡主出了事情。
夙丹宸猛地睁开眼睛,顾不得自己头疼欲裂,连声催促小厮加快动作。
几个下人经他一催,手脚越发忙乱,好容易才伺候好他梳洗、更衣。
他也在这过程中,听阿欢将事情说了完整。
今早的时候,圣上派了内侍公公,去宁府下了一道赐婚的旨意。
天子赐婚,赐得还是当朝郡主,这可是天大的殊荣!
寻常人攀上了这样的姻缘,做梦都怕要笑得合不拢嘴。
谁知那宁侍郎,当场拒婚不说,还说什么自己已有糟糠之妻,皇上早就将他的情况摸得门清,双亲早亡,一贫如洗,家里穷得连只下蛋的母鸡都没有,更别说是守在寒窑的糟糠之妻。
这下好了,以欺君之罪下了牢狱。
“云妹妹现在在哪?”
“朝乐郡主一听此事,立刻进了宫。听前来禀报消息的公公说,朝乐郡主在御书房哭得可伤心了。”
“司马大人和晁太师都赶进宫去了……丞相也在。”
阿欢瞅着自家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递上马鞭。
主子连日宿醉,为得是哪个,王府上下可谓是心知肚明,嘴上不敢提罢了。
夙丹宸接过马鞭在手,神色黯了黯,长喝一声“驾”,绝尘而去。
等他到了御书房,房中冷冷清清,哪里有什么哭得伤心欲绝的朝乐郡主,
连大学士与晁太师也通通不见踪影。
只有一位身穿紫金官袍的年轻公子,玉立在案前,提笔“沙沙”地写些什么。
夙丹宸望着那道清瘦修长的身影,咬了唇。
“子卿……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兰子卿握笔的手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得继续往下写,同时语气淡淡地答:“宁侍郎抗旨欺君一事已有决断,圣上命臣在此拟旨,朝乐郡主被梨贵妃接走,司马大人与晁太师先走了一步。”
他这样冷漠的态度,叫夙丹宸的心一阵刺痛。
“你在拟什么旨?”
兰子卿搁下笔,转过身来看他,夙丹宸心虚地别过头,不敢对视那双疏离冷漠的眸。
兰子卿看了他一眼后,垂下睫羽,淡青的眼睑处投下半扇鸦色。
“宁侍郎罪犯欺君,当斩。”
什么?!
“父皇怎么这样糊涂,这件事本来就是云妹妹的错,子卿你一定不能让父皇就这样杀了宁大人!”
“……你怎么这样看我……”
兰子卿半眯寒眸,阴沉地注视眼前拉着自己衣袖的人,冷冷开口:“殿下若想去牢狱与宁侍郎作伴,尽管继续说下去。”
夙丹宸一怔,将方才脱口的话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后颈处寒毛直立。
自己真是醉糊涂了,怎么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幸亏是叫子卿听见,若是叫那晁太师听了,到父皇面前告上一状,自己恐怕真如子卿所说,要去牢狱同宁大人作伴了。
“子卿,我也是一时情急……”
他抓着兰子卿衣袖不放,像受了主人斥责的大犬般,怏怏地低着头,小声嗫喏。
兰子卿看着他这副模样,无声叹了口气,抬了抬手,习惯性地要将人搂进怀中,安抚这只受惊的大犬。
手刚刚抬起,倏地一僵,缓缓放下,抓了一把空气在手,将拳收地咯咯作响。
夙丹宸听到异响,抬起头来看他,看到他紧紧抿着淡色的唇,眉目漠然,脸色苍白得像生了场重病般。
他心里猛地一跳,脱口便问:“子卿,
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是不是病了?”
兰子卿望着那张满是关怀的面孔,唇边透了一缕嗤笑,道:“怎么,今日殿下却不怕臣?”
夙丹宸脸色一僵,昏沉的大脑似灌入寒水一般,瞬间清醒过来。
他放开抓着紫金衣袖的手,桃花眼黯淡下来,低下头不说话。
兰子卿看着他这一番动作,墨眸蓦地一缩,咬了牙问:“莫非臣是洪水猛兽,这般叫殿下害怕?”
“不!”
“我……我只是……”
夙丹宸听到那咬牙切齿中又带着一丝颤抖的嗓音,心里一慌,连忙否认,却结结巴巴了半天,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的的确确是……害怕子卿。
怕他喜怒无常的性情,怕他冷酷无情的手段,怕他阴鸷霸道的管束。
更怕那双幽深冷漠的眸。
忍不住偏过头,躲避那道如寒针般刺骨的视线。
他……不敢去看子卿此刻的模样。
如此僵持半响,头顶忽传来一声颓然地叹息。
“臣,明白了。”
兰子卿拱手向他行礼,那双幽深冷漠的眸似落满灰烬般乌沉,再无凌厉之色。
走到门口时,脚步停了停,望向天边被夕阳映染得斑斓的云彩,神思淡淡。
如玉容颜似被云霞笼上一层光怪的雾,
他在雾里轻轻地喃:“殿下,臣不会再纠缠与你,你不用再因此喝这样多的酒。”
头也不回地离去。
徒留下脸色刷白的夙丹宸。
兰子卿出了御书房一里路,忽听得前方树影重重间传来一阵吵闹声。
他并无心思多听,那吵嚷声却如潮水般灌入耳,叫人想躲也躲不开。
自是太师晁颂与大学士司马礼又起了纷争。
这倒不叫人意外,这次宁生抗旨不遵一事,虽已是十足的犯上,司马礼却仍有保他之心,在炀帝面前说尽了好话,晁颂自然是针锋相对,卯足了劲地将人往死里说。
若非炀帝压着,他二人早已在御书房里吵翻了天。
兰子卿无心置身其中,转了脚步,另择一条幽径。
“司马大人此话何意!莫非是指老夫府中豢养暗刺!”
兰子卿心念一动,停下步子,留神去听。
听得一人冷冷哼了一声,说:“晁太师,你自己心里清楚!”
“司马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你这样凭空污蔑老夫的清白,老夫绝不与你罢休!我们到圣上面前辩个清楚明白!”
“走便走,老夫怕你不成!”
一阵脚步声后,再没有声响。
兰子卿从树影后转出,见那二人拉扯着往养心殿走去,刚走上宫路,便被迎头而来的绿袍太监拦下,三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只知最后晁太师沉着脸往皇后的宫殿走去,司马大人则气呼呼地出宫而去。
兰子卿将视线转到四落绵延起伏的宫殿。
面上平静如水,心下却不知变了几番思量。
不知他究竟想到了些什么,只见那双幽深如墨的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拣了一条幽径离去。
第49章 朝乐郡主的心事
兰子卿走后, 夙丹宸在御书房呆呆站了半响,方黯着眉目,出了房门, 去了宸霞宫。
朝乐郡主正坐在软榻上, 一边拿鹅黄色的绢帕不时抹眼里的泪水,一边听皇贵妃一番苦口婆心的宽慰。
她二人见夙丹宸走来, 同时变了脸色。
这脸色却是变得不同。
梨妃娘娘是眼前一亮,脸上不自觉露出欣喜的模样。
她唾沫横飞地安慰了云茉一个下午, 这口也干了身子也乏了, 偏偏这小丫头是个死心眼, 哭了一个下午,绢帕湿透了两条,还不消停。
只好继续劝着。
劝到现在, 皇贵妃该说得都已经说完,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新词,眼见云茉哽着哽着,杏眼里又冒出一轮泪花, 她便是一个头两个大,实在苦恼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