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盏?”陆萦听得动静,在外敲着门,心急地喊道:“你怎么了?”
“没事……你在外等着……”顾青盏慌乱地找着,无意间看到镜子中自己那张惨白的脸。
“……我进来了。”陆萦惴惴不安。
“阿萦…听话……别进来!”顾青盏欲要去拴上门,但哪里还走得动,哐地一声,门被推开了。
陆萦进去时,发现顾青盏正扶着墙边,将头埋得很低,“你出去……”
“阿盏……”陆萦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原来她真的是在找什么,陆萦从袖间缓缓拿出一个青花瓷瓶,声音有些颤抖,“你……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陆萦也曾见她吃过这些黑色药丸,起初没在意,但后来发觉她吃得越发频繁,问是什么,她也只笑着回答说是祛寒的药丸。
“……嗯……乖……快给我……”顾青盏觉得神智开始混沌,越发不可控制起来,她以前从未出现这情况,以前不吃只会有身体上的折磨,但现在她就像着了心魔一样。她扶着墙要向陆萦走去,只两步便要摔倒。
陆萦慌忙上前扶住她,她面上没有丝毫血色,白如宣纸,原本抹了胭脂的唇愈发显得鲜红欲滴,已是冬日,她额角的汗却直往下流。
“阿盏,是不是不舒服?”陆萦扯过衣袖替她擦着汗,“……为什么……”
“快给我……”顾青盏朝她伸手。
“这究竟是什么?”陆萦看着手里的瓷瓶,能猜到,这里面的黑色药丸绝不是祛寒的药。
“……快给我!我受不了了……”顾青盏死死掐着陆萦的手腕,用尽所有力气,好在她气虚体弱,放平日里便早把陆萦的手腕给弄废了。
陆萦犹豫着,究竟该不该给她,她如此依赖这些药丸,到底不是一件好事。“阿盏……”
“快给我!”她的情绪愈发失控。
陆萦手腕被她捏得生疼,她从来没有这般吼过自己,今日就像变了一个人,“疼……”,就算此时说疼,顾青盏也没有半分怜惜她。
顾青盏挣开陆萦,身子顺着墙壁滑下,她想要以头撞墙,企图让自己晕眩过去,奋力一磕,额角便有血淌下。
“阿盏!”陆萦还来不及阻拦,就看血滴过她惨白的面颊,见她这般折磨自己,陆萦颤颤巍巍从那瓷瓶倒出药丸在手心,喂进她嘴里。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她便安静下来。
“阿盏……”两人依偎在墙角,那模样狼狈极了,陆萦抱着她,看她已磕碰的额头,眼泪控不住地往下流,究竟是怎么了……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傻瓜,哭什么……”顾青盏明知故问,她含泪伸手替陆萦擦干泪水,虚弱地说着,“我打小便有这病……”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早该给她吃的,也不至让她这样来折磨自己,陆萦揽着她的身躯一边流泪一边反复自责,“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你很好。”顾青盏迷离地笑着,她已太疲惫,她将头靠在陆萦的心口,静静听着她扑通扑通的心跳,鼻酸着道了一句,她一直以来都很想对陆萦说的话,“……是我配不上你。”
她配不上陆萦,她配不上陆萦对她的一片真心,甚至直至今日她也不肯悔改,依旧去用谎言去套牢她。
顾青盏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心中早已无了对错之分,她手中断送的远不止十二条人命,但她觉错在天命而不在她。
但如今她知道自己有错,她知今生自己最大的错,就是爱上了陆萦。
第37章 将别离(三)
卯时的皇宫,天还未亮,雪地里两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围着宫墙在绕。
“这皇城这样大,如何找得到陆姑娘?!”秦言四下望了望,白茫茫的一片,显得更是不着边际,“我看还未找到人,我们便先丢了性命。”
碧落更是害怕啊,宫外告示上明明写的是招收宫女,她原以为是来浣衣局洗衣服就罢了,没想到一抓进来,那些人便要割手腕,剜心窝,取人血……真的如地狱一般,若不是秦言这小子还有几分能耐,带她逃了出来,那便是真的性命难保了。
可这进宫容易,出宫便难了。
“我不管,我就要找到小姐,横竖是死,我也要同小姐死在一块。”看了之前牢狱里那嗜血的场面,碧落吓得已然丢了半条魂,如今都口不择言起来。
“哪有你这样咒自家小姐的。”秦言警惕,“你小声点。”
“呜……”
晨晓,沉寂如死城的皇宫里,一点点的声响足以引人注意,映秋微微一运功,脚尖点过如沙般的白雪,似见得有女子在哭泣。
“你们是何人?”
这皇宫里的人多半是来者不善,秦言假意嬉皮笑脸道,“小的刚入宫的,走丢了路,还望……”话说到一半,秦言暗袖中飞出一颗石子,朝映秋使去。
映秋反应极快,偏头时石子几乎是与她贴面擦过,她扬鞭朝碧落抽去,鞭绳缠住对方的腿,映秋将碧落拉到自己身边直接锁住她的喉,手法心狠手辣,威胁秦言道:“你再动一下,我便杀了她!”她行走江湖多年,看方才这男子的反应,他绝不只是个毛头小子。
“呜……”既然抓都被抓了,这小命估计也难保,碧落干脆无所顾忌放声哭起来。
听这哭声怎似曾相识?映秋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丫头的脸,“是你?!”
“映秋姐姐……”碧落睁开泪眼,这不是在王府时常教自己打络子的映秋么,一时间她竟高兴起来,就像是碰上了老熟人一般。
“你闭嘴!”
映秋的三个字立即将碧落拉回现实,王妃是三晋会的人,那映秋呢?看她如今掐着自己的模样,想必是一伙儿的了,想着,碧落又哭起来:“呜……”
“想活命就闭嘴!”映秋瞪了碧落一眼,又对着秦言道,“跟我走。”
秦言扔了手中的石子,叹了叹气,受制于人,别无他法,只能见机行事。
“头还疼么?”陆萦心疼地替她换着药。
顾青盏摇摇头,近距离看着陆萦吹弹可破的皮肤,心中怅然,自己本就大她几岁,如今还在这般作践自己,她还那么美好……而自己却在徐徐老去,有时甚至害怕镜子,因为镜子里的自己,当年的第一美人早已风华不在。
顾青盏既恨自己为何要遇上陆萦,又恨自己既遇上了,为何不是在最好的年岁。她不想倾国倾城,她只想倾一人心,因为爱她,所以只愿在她面前展示最美的那一面……但昨日,阿萦会厌恶她吗?连她自己都在厌恶自己……
她都不敢去看陆萦的眼睛,因为陆萦的眼睛于她而言就是这世上最明亮的镜子,她会照见自己所有的狼狈和卑微,还是在最心爱的人眼里。
“阿盏,你在生我气么?”陆萦见她一直低垂眼眸,不看自己也不作言语,陆萦双手捧着她的脸,偏头柔声去哄她,“别生气了好不好?阿盏,你这样……”
“我这样……你讨厌么?”顾青盏最害怕陆萦对她说出这一句,但一想,陆萦讨厌她厌倦她也好……
“你这样……我会讨厌……”陆萦抵着她的额头,以前抱着她时她便会欢喜,现在却不是,陆萦的泪水顺着下颔掉落在顾青盏的衣襟上,却滴在了她的心里,陆萦哽咽,“你这样……我会讨厌我自己,不要不理我……”
她到头来竟还是以为自己在生她的气,顾青盏抬头,眼眶泛红,禁不住用唇去吻她脸上的泪,一颗一颗都苦涩到心里,“……我哪有不理你?”
见她终于有了回应,陆萦才安下心来,头微微一压,便红着脸吻上了她的唇,她唇齿间带着泪水的咸涩,唇舌缠绵的间隙,陆萦同她耳语,“不管你是什么样,我都喜欢。”
喜欢,可这种爱又能维持多久?苦涩的幸福,结束得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快。
“不是说再无干系么?”
顾青盏的傲气映秋比谁都明白,她肯低姿态求人就已是破天荒,更别提求第二次,“我抓了两人给你,或许有点用处。”
碧落看着顾青盏害怕极了,想哭又不敢哭出声来,只能默默流泪。
“……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我来找我家小姐……”碧落豁出去了,她如今也没奢望活着出去,只求至死能和陆萦待在一块儿就好。
“这小子……护送她去北疆,问题不大。”映秋指了指秦言。
顾青盏记得眼前这男子,他时常喜欢在王府一带转悠,“你是韩真的人?”韩真在哪,他便跟着去哪,顾青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难猜出这层关系。
“谁是他的人!”秦言不屑。
碧落此时接嘴倒是及时:“你不是他徒弟么!”
“如果你们想活着出去,那便都听她的。”映秋说罢便要走。
“映秋,我又欠你一条人情。”
映秋冷笑答道:“于我们而言,最无用的便是人情。”
“你既是韩真的徒儿,想必医术并不差。”
秦言如今受制于人,却还是有骨子清高劲,“自然。”
“在我这便是安全的,不必害怕。”顾青盏又望了眼碧落,她正浑身战栗,“至于你家小姐,待时机成熟,我会安排你们见面。”
顾青盏又走到秦言身边,“你随我来。”
“需得针灸……”秦言替陆萦把了把脉,尔后才发现她脑后还有着硬块儿,“服药起效太慢……”
顾青盏一直伴在陆萦身畔,陆萦心里隐隐惴惴不安,她拉着顾青盏的手不肯松开,甚至不愿看这些大夫,她觉着现在这样便挺好。
“陆姑娘当真一点都记不起我?”秦言盯着她的眸子,问了也是白问,她连自己的贴身丫鬟都识不出,更别提他们之间只有几面之缘了。
“你我出去说。”
“阿盏?”陆萦近日心惊得很,总觉得顾青盏在瞒着她盘算些什么,又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
“我待会儿便回来。”
秦言至今仍不敢相信,站在自己眼前的羸弱女子是个杀人如麻的嗜血杀手,陆萦失了记忆却如此信任她,足以可见,她待陆萦很好,至少这段时间不曾伤害过她。
“如若恢复记忆,要多长时日?”
“短则半天,长则半月,这要因人而异。”
顾青盏若有所思,道:“你们便在这待着,她什么时候恢复,你们什么时候再走。”
“你……”倘若有个万一恢复不了了呢?岂不是得一直待在这是非之地,鬼知道什么时候就掉了脑袋。面对顾青盏的命令,秦言无计可施,这若是在外头还好,他尚有机会溜出去,这皇宫围得滴水不漏的,着实难了。
“在这院子里我姑且能保你们一命,若是你们胡乱出了院子,掉了脑袋也是自作自受。”
“好好说话不可么……偏偏要这般恶语相……”秦言对上顾青盏的眼神以后,咳了两声收了话,默默点头。
碧落胆小怕出事,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非得和秦言挤一间屋睡,“你看见小姐了?!小姐怎么样?”
秦言悠哉悠哉地吃着干果蜜饯,道:“陆姑娘过得可好哩!在这里荣华富贵,又有美人在怀,我看她都不愿跟我们走了。”
“你胡说什么!什么荣华富贵,美人在怀……我家小姐到底怎么了?”
“陆姑娘滚落崖陂,失忆了,但是她不会有事,因为……”
顾青盏是三晋会的人,是顾雍的人,她当初潜入王府的目的,就是要与顾雍联手里应外合,覆灭整个昭王府。三晋会做事素来“利落”,绝不会斩草留根,所以和昭王府有关联的一切党羽他们都不会放过,那为什么独留下陆萦,还百般呵护?
上次她们那边亲密泛舟同游,秦言心中就已是疑惑,今日一看顾青盏瞧陆萦的那眼神,算是半知半解了。
“因为什么……你倒是说啊!”碧落推着他的肩,催促着。
“顾青盏喜欢你家小姐,你看不出来么?上次花灯会,你问我她们在做些什么……”明明二人搂搂抱抱得那样暧昧,秦言摇摇头,“小丫头片子,与你说了也不明白。”
“你这偷酒贼又在逗我了……”碧落想起先前陆萦和顾青盏那样,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现如今被秦言一点,似乎又说的过去了,“可她们同是……”
“谁说这样便不可以了……”秦言语气突然沉重了下来,同变了个人似的,“为何要这样在乎世俗人的眼光……”
“你又抽什么风?!说得你好似明白一样!”
秦言不去理她,继续自饮自酌。
碧落还要闹,秦言眼神勒令她安静,屋顶有脚步声,至少有六个人。
“有人来了,怕死便去床底躲着。”
碧落一惊,她是怕死的,她还要留着一命去见小姐,于是赶紧溜进了床下,紧闭眼睛捂上耳朵。
果然,门被狠狠踹开,进来六个持刀大汉,也不言语什么,上来便是动手砍人!
第38章 将别离(四)
这皇宫守卫森严,就这样突然冒出六个大汉,情形也未免太诡异了些。
“各位大哥……有话好好说嘛……”秦言嬉皮笑脸地朝那几人道,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对面几个真真一点都不顾江湖规矩,上前便要动手砍人。
几乎就在一瞬,秦言眼疾手快顺手掀起眼前的桌子,朝那几人砸去,大大小小的瓷盘哗啦啦碎了一地。为首的大汉欲要冲来,秦言扣住他握刀的手腕,横腿一扫将他撂倒在地,掌心一翻,就夺过了那大汉手中的大刀,顺势朝他腿上一砍,鲜血迸裂,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众人见眼前这白面小生有几分手段,便犹豫着一齐冲向前去,但秦言的刀法着实快,哪里容得他们思虑犹豫的时间,只是三招两式秦言就将那六人制服在地。
六人皆抱腿倒地□□,但都无性命之忧,只是行动不得。
碧落趴在床底倒是给看傻眼了,原来这偷酒贼这样厉害,那平日里自己那般“欺负”他,他若是打击报复起来可怎办?碧落捂了捂自己的嘴,可见还是要积些口德的。
见没了危险,碧落才畏畏缩缩从床底爬出来,“你……你怎的这样厉害?!偷酒贼……原来你都是装的……”
“怎么能说装呢?我只是对美人向来大度……”秦言一贯吊儿郎当地说道。
碧落脸上不动声色地晕了一抹绯红,此时这偷酒贼看着竟顺眼不少。
“美人可看够了?”
碧落羞死了,已是满脸通红,这浪子也太轻浮了些,她刚欲反驳……才发现秦言压根不是在与她说话,而是朝着她身后……
“秦公子果然好身手。”顾青盏命人将那几个杀手拉了下去,她之前听映秋说此人功夫不差,故遣了几个人来试探一二。
“顾大美人谬赞,谬赞。”
顾青盏不习惯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黄金千两,护陆萦回北疆,够吗?”
秦言:“果然三晋会的人从来都不缺银子呐,在下过惯了清贫日子,来不得大富大贵。”
“你若不愿,那便没了价值,我如今杀你易如反掌。”
“女子还是莫要总把杀伐放在嘴边好。”好一个蛇蝎美人,这明摆着是不给自己退路,秦言回道,“只要你肯放我们离开,我自会将陆姑娘送回陆家,我什么都不要。”
什么都不要?顾青盏从小便被教导,只有绝对的利益才会有绝对的忠诚,三晋会教她只看到人性的贪婪与自私,她从来也是这样活着。
所以,在陆萦为她奋不顾身之前,她从不相信感情,她觉感情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但直到遇上陆萦,为了她甚至可以不顾性命,她才明白,这世上除了算计与利用,抛开自私与贪婪,竟真有纯粹的感情。
“为什么?”顾青盏望向秦言,黄金千两他竟都舍弃。
“因为他是好人。”碧落鼓起勇气说了一句,这些日子若不是秦言帮着她,她早便饿死了,虽然这小子嘴臭了点,但却是有担当的。
“这世上比黄金更难得的,是‘情’字……”秦言走到顾青盏面前,悄声对她道:“你对陆姑娘的一片痴情,在下很是佩服。”
听他这般说,顾青盏虽是微微有些惊讶,但依然不露声色,她素来不喜旁人揣测她的心思,依然冷脸道:“倘若这一路上她出了半点差池,我便杀了你,还有你师父……我顾青盏要杀的人,从未有过漏网之鱼。”
秦言语塞,此人真是不解风情,不过跟陆姑娘处一块儿时,倒是解风情得很,可见世人都是难逃情关的,秦言努努嘴,“行,美人高兴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