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灵非常欣赏刘涟欺压玄明子的行为,他认为此子大有前途,决定好好栽培。他两手交叉托着下巴,微笑看着玄明子。
玄明子喂完最后一口,把咕噜放下,拂袖而去。刘涟闭目养神,猜测玄明子肯定是要去想法子扳回一局。反正现在咕噜的安全有保障了——那个冰山一样的剑灵亲口允诺,会好好保护他的。
“师娘”的话,当然比师父有用得多。
果然,月至中天时,玄明子提着刘涟后领,把他拎到山涧边。
月色下玄明子道袍飘飘,一副不世高人的模样。刘涟警惕地盯着他看,不知这老头搞什么鬼。
玄明子半张老脸浸着月光,另半张在背光处:“爱徒,为师今日便教你第一课。”
他倏然出手抓住刘涟的腰带,纵身往山涧一跃:“生死边缘,你才能有更多体悟——”
刘涟大叫:“妈呀呀呀!”
从高处俯冲而下,血液兴奋地加速流动,刘涟被玄明子拎着,险险要砸到水面的一刹,玄明子足尖一点,白鹤般拔高,飞速上升,快到顶点时玄明子又一个千斤坠,毫无缓冲地往下落!
如此反复数次后,玄明子过足了折腾小徒儿的瘾,这才脸不红气不喘地回头笑问:“爱徒,你可是领会到了什么?”
“噫,乖徒你怎么晕了?”
刘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口吐白沫眼冒金星倒在微湿草地上。
自今夜起,开启了刘涟鸡飞狗跳的修行之路。
***
玉京城中,戒备森严的并肩王府。
府中彻夜灯火通明,却寂静而压抑。几只寒鸦从枝头掠过,发出嘶哑的嘎嘎怪叫。树影婆娑摇晃,在灯火下鬼魅般舞动。
当今皇上目前膝下无子,这并肩王的世子姬缜殿下,便是整个大胤皇朝最为尊贵的孩子了。他甚至有资格登临大宝,问鼎天下。
如今这个尊贵无匹的孩子,却昏睡不醒。整个太医院的名医都出动了,可哪怕是历经三朝的老太医,也说不出世子殿下是个什么症状。
并肩王只能看着自己的爱子在昏睡中慢慢衰弱下去,束手无策。
姬缜是在书斋里被抬回来的。
他说要去寻找一件至关重要的文书,或许会找不到。姬云琛命属下去寻,姬缜却坚持自己亲自前往。结果,不过短短一日,便成了这般模样。
“吾儿……”姬云琛心痛难言,握着孩子的手。并肩王悔不当初,这个早慧的孩子,想来是没有几天真正开心过。自小便要学习帝王权术、御下之道,还要和某个不知所谓的人绑在一起,一生一世。
他枉为人父,纵有滔天权势,他也不能为孩子挣得自由。并肩王的责任,姬缜身为独子,就算姬云琛不想给他担,他也不得不担。
姬缜犹带稚气的少年面孔惨白得没有血色,呼吸也渐弱。他醒不来,无论姬云琛如何呼唤,爱子就是醒不来。
姬云琛秘密调集过术士前来相看,术士们都说,世子殿下的魂魄乃是被邪术摄去,躺在王府的,只是一具躯壳。而他们的实力,并不足以将世子魂魄抢夺回来,稍有不慎,姬缜便会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大胤皇朝之中,登记在册的术士们多是炼丹求药、占星卜卦之类,鲜少有修习魂术之人。
最强大的术士是国师,其次到司天监的监正。但监正被一道圣旨拘在司天监的观星塔,说是某位宫妃怀有身孕胎位不稳龙子或许有危险云云,请他为龙胎占星祈福。
不用想姬云琛都知道是谁干的。贵妃那个不男不女的妖人,拦着监正不让他过来看世子,摆明了是要置姬缜于死地。
是你的世子重要,还是皇妃肚子里未来的太子重要?姬云琛,你终究只是“王”,而不是“皇”呢。
那条美人蛇,在暗处遥遥对他轻舔红唇。
姬云琛目眦欲裂,险些就要控制不住一剑向贵妃劈过去。
他握着姬缜冰凉的手,嗓音嘶哑:“吾儿……父王定会救你的……”
姬缜双眼紧闭,自然是没办法回答。
姬云琛如同一头暴躁的雄狮,在房中来回走动。不是没有试过令那些术士施法,全都失败了,好几个人还受了伤。
他去面见皇兄时,贵妃那条毒蛇假惺惺地提议,不若请国师来看看。可笑,请那妖人,怕是他的孩儿死得不够快!
皇帝很是无奈,他的妃子好不容易怀了个孩子,境况又十分凶险,他实在不敢放监正去看看姬缜。可他也不敢直面姬云琛的怒火,左右为难。
姬云琛懒得继续扯皮,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想办法,一定要想办法,给本王尽全力——!!”姬云琛对术士们怒吼,“若是世子不测,你们全给吾儿陪葬去吧!!”
术士们愁眉苦脸,战战兢兢回答:“王爷……属下无能……”
姬云琛颓然瘫坐在姬缜身旁,薄唇颤抖。
“若是吾儿不幸……”并肩王目光空洞,“那么,整个皇朝也不必存在了。”他用力握住姬缜的手,眼底疯狂开始蔓延。
他做得到……用天下给他的孩子陪葬,他做得到。这是他最珍爱的孩子,而他今后再也没有机会看着他长大成人,一世幸福了。
姬云琛手指慢慢摸索到自己腰间的虎符,五指狠狠收紧。
“王爷,冷静。”无悲无喜的声音凭空响起。姬云琛惊喜抬眼,窗外月华透入,洒落在白玉地砖上,犹如天河流淌,乳白水雾蒸腾聚合,组成一个无比熟悉的人影。
司天监的监正大人披着斗篷,在夜风中轻轻咳嗽。他仍是苍白的,年轻的脸上没有血色。占星之人,其灵力来源是魂魄。因此他们的寿命与普通人相比,会稍短一些。
监正快步踏入姬缜房中,手指一弹,四处门窗哗啦关闭,发着白光的咒文组成禁制,将整间寝殿保护得密不透风。
他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苍白面颊上投下一片小小阴影,也遮去眼底的讥嘲。监正脱下斗篷随手一扔,冷冷嘲讽道:“王爷,你们所有人都被骗了。”
监正似乎不太舒服,一直捂着心口。
姬云琛皱眉,走过去扶着他来到姬缜床边:“请大人救救我的孩儿。”
监正轻咳:“咳咳……那妃子肚里根本没有龙子,贵妃在撒谎!”
“我不知道那位妃子肚里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王爷,必须早作防备……”监正一边咳嗽,一边下手飞快,将姬缜身上轻薄柔软的衣物解开来。
少年的身躯很劲瘦,姬缜平日里不爱学习术法,武学倒是没有落下。
监正咬破手指,在姬缜心脏处画下一枚符咒,低喝:“固!”
姬缜身躯轻轻一颤,并未醒来。
姬云琛担忧道:“监正大人……这……”
监正脸色愈发白了,方才那一道咒印似乎是耗去他极大心力。他声音听上去有些虚弱:“王爷……世子殿下的魂魄保住了。但臣能力有限,此时无力斗法为殿下唤魂……还请王爷恕罪。”
“这道符印万万不可洗去……它能保护殿下的魂魄,防止妖邪入侵。有这道符印在,只要世子殿下的身躯无损,那术士便伤不得他的魂魄。但这也并非长久之计……”
监正喘了口气:“要尽快……找人为殿下唤魂,迟恐生变……”
姬云琛为他倒了一杯暖茶,监正一口气灌了下去,稍微好受了一点儿。他说:“我修习的是占星之道,对魂术涉猎不广……那摄走世子魂灵的术士,实力非同小可。”
姬云琛冷笑:“不就是国师那妖人!本王有朝一日必要活剐了他!”尾音里杀戮意味再明显不过。
监正道:“一山还有一山高……据我所知,世上至少仍有一人,精通魂术,只是……”
姬云琛焦急追问:“只是什么?无论什么代价本王都愿意给,哪怕要本王的性命都行,只要能救回我的孩儿!”
监正神色古怪:“这倒不会……只是那人未必愿意。”
“相思宫主,萧一夕。”
作者有话要说: 肝不动肝不动,头秃了
第86章 榴莲炖鸡胗(五)
姬缜跌跌撞撞地从阁楼上往下跑, 他一路推倒无数书架,卷轴书籍散落满地。他也顾不上里边是否有珍贵古籍了,全部拿来阻拦身后穷追不舍的怪物。
那女头男身的怪人, 倘若只是跟在后面便罢, 偏生那女子头颅在不断尖叫呼喊他的名字, 凄厉宛如鬼号,听得姬缜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监正大人……师父啊,你再不作法, 你的关门弟子就要归西了啊!他在心底哀嚎。
这会儿姬缜倒是把自己当成监正大人的徒儿了,选择性忽略自己根本不认真听课的事实。没想到他的呼唤竟真的起了作用,一道血红闪电破开惨白月光,轰隆一声直劈下来,映得半个天空都是那血般妖冶的赤红。
闪电直直从怪人头顶贯穿下去, 疼痛令它发狂,女子头颅嘶吼着咔咔旋转, 最后竟生生扭断下来!
姬缜看得心惊,那头颅咕咚掉在石砖上, 身躯被闪电劈成焦炭, 再也不动了。
许久后, 姬缜大着胆子走过去, 当胸一脚。
轰隆,那具死尸也倒了下来。
是监正大人吗?是谁在帮他?
但监正为什么没有把他捞出去?!
姬缜陷入沉思。或许,不是监正不想捞他,而是不能。
那他要在这里困一辈子了吗?
父王……还有帝星, 他都还没有见过帝星,怎么可以就这么困死在这冰冷的梦魇世界里?!
他搓搓手,这里越来越冷了。姬缜抱起一堆书籍堆在地上,开始生火取暖。担惊受怕毫无用处,为今之计只能等待。
***
令并肩王相当意外的是,他还没派人去请,那神秘的相思宫主萧一夕,居然主动上门来了。
不知是该说这些江湖人士艺高人胆大,还是该说不知天高地厚。姬云琛本以为会有什么大阵仗,没想到只来了寥寥几人。
四个抬轿子的轿夫,一名侍女,以及那坐在金玉装饰的华贵轿子中的萧一夕。
看上去与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出行时,并没什么不同。
只不过,这顶轿子,在天蒙蒙亮时,突兀地出现在王府门口。
姬云琛负手而立,站在青玉阶上:“来者可是相思宫主?”
那轿子里传来的声音,让姬云琛面色古怪。因为,那并不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反而是和他儿子姬缜差不多的少年嗓音,还要更稚气一些。
萧一夕竟是个少年吗?
萧一夕带着笑意说:“王爷,客套话不必多说。请让草民前去为殿下诊治。”
轿子上悬挂的绯红色薄纱轻轻拂动,一只极漂亮修长的手伸出来,搭在侍女手臂上。萧一夕缓步走下,向姬云琛一躬身。
当他抬起头时,所有人瞪大眼睛。
这少年,俊美得过度了。稚气中,带着几许妖异的邪气。配上那身艳丽的红衣,使他看上去更像一个精魅,而不是人类。
姬云琛问他,救活世子需要什么报答。萧一夕神秘一笑:“先救再说。王爷,你绝对付得起。”
姬缜仍然不死不活地躺在床上,萧一夕眼底现出隐秘的幸灾乐祸。
你也有今天。
他装模作样地调满一盘朱砂,把姬缜扒光了,在他身上画符,反正并肩王不懂。萧一夕慢条斯理道:“现在,先为世子引魂。”
姬缜被他摆在地上,身侧围满一圈蜡烛,那火光奇异地拉长跳动,汇聚成一股光流,萧一夕取了一点姬云琛的血,点在姬缜眉心处,便趺坐在地,闭上眼睛,两手在胸前结印。
之后许久都不见萧一夕动弹,姬云琛不禁心生忧虑。可如今也没法子,只能等。
“去!”萧一夕蓦然五指一收,那道萦绕在姬缜身侧的光流唰地穿过窗棱,直射上空!
姬云琛眯起眼睛查看暗沉天色,怕是风雨欲来。
***
第一道天雷自暴雨中狂落时,禁宫中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妖怪啊!”
“皇上、皇上!娘娘生了个……生了个……啊啊啊啊啊!”
产婆和太医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四周禁卫钢刀一亮,他们便如同受惊的鹌鹑般缩回去,却仍不敢踏入殿中一步。
只因那殿中惨况,已经超出所有人的承受极限。
那临盆的宫妃,本以为自己可以母凭子贵,可怜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生的是什么东西。
美丽的女人开膛破腹地躺在床上,早已断了气。有细小的咀嚼声从她肚子里传出来,皮肤惨青的婴儿伸出细小指爪,慢慢撕扯着女人的血肉,送入口中。
这名妃子,被它从内部吃空了身躯,于临盆之日,终于撕破肚腹而出。
怪婴坐在内脏残渣中咯咯地笑,那笑声竟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一般。
皇帝焦急地冲进房中,看到的便是如此血腥恐怖的一幕。
他吓得心胆欲裂,转身就跑,狂吼道:“快来人——快请国师来!杀、杀掉这个东西!”
“皇上……”皇帝慌不择路,撞到一个人怀里,头顶传来莺啼般娇婉,又带着男子沉稳的嗓音。
贵妃今日穿着仍是娇娆妩媚的,单薄身躯裹在重重长裙后,未梳任何发式,浓黑的长发上散发着甜蜜的香气,垂落到皇帝脸上。
“皇上不必惊惶,只不过是一件平凡小事罢了。”贵妃扶着惊魂未定的皇帝回到寝殿,柔声安抚。
他的声音里含着蛊惑人心的魔力,皇帝的颤抖很快平息下来。两鬓斑白的男人枕在贵妃膝上,流泪不止:“爱妃……朕的孩子……朕的皇儿没有了。”
贵妃漫不经心道:“哦,那又如何呢?”
皇帝难过地看着他,突然如同饥渴的野兽一般把贵妃按倒,疯狂地撕他身上绛红色的宫装:“为什么你不能给朕生儿育女!为什么!”
他狠狠咬上贵妃白玉似的皮肤,可惜他老了,精力太差,剧烈些的动作都会令他喘息不已。
皇帝听见贵妃无奈的话语:“皇上……我也想呢。可惜,我办不到。”
那眼波妩媚中深藏着阴狠和凶恶的讥嘲,皇帝看不到。
他温柔地引导着衰朽的皇帝纠缠上自己的身体,像一朵剧毒的美艳花朵,肆无忌惮盛放。
事毕之后,皇帝陷入更深重的昏睡。贵妃的身体销魂至极,可他索取不了太多,仿佛身躯里剩余的生命都要被榨取干净。
他的爱妃在床笫之间,可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皇帝虚荣地认为,只有身为天子的自己,才能满足他。
相比脸色苍白如纸气虚体弱的皇帝,贵妃脸色好得出奇。他一脚把昏迷的皇帝扔下床去,将衰老的帝王当做脚踏,又用龙袍去擦自己身上的脏污。
“龙气真好吃。”他发出舒服的叹息。现在只能靠采补活着,而龙气无疑是最为滋补之物。可惜老乌龟不经吸,身上的龙气已经剩下不多了。
他取出一杆镶嵌细碎宝石的烟枪,柔若无骨地倚着美人榻,开始吞云吐雾。烟枪里燃烧的是一种粉色的药膏,是国师调配的,吸食后会令人愉悦无比。
贵妃看着黑沉沉的天空,金蛇狂舞暴雨倾盆,令他产生一种清洗一切罪恶的感觉。
唯有在幻觉中,才能回忆起那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他要抓紧时间了……必须在老皇帝一命呜呼之前,造起完整的极乐天阁!否则,日后姬云琛一定会清算他的!
“老王八,和你皇兄一样是老王八!”
贵妃狠狠把烟枪摔在地上。
琉璃窗忽然碰碰作响,贵妃喝道:“什么人?!”
“是我。”黑袍国师带着冰凉的风雨闪身冲进寝殿,回身关上窗户。贵妃嗅到一丝细微的血腥味,坐直身子蹙眉:“你怎么了?”
国师的黑袍洇湿一大片,不是雨水,是血。他自己的血。
他一开口就给贵妃带来一个极其不妙的消息:“姬缜的魂魄……被人夺了回去。是我的失误。”
贵妃一拍桌子:“废物!你不是说,监正术法修为根本不如你么?!”
国师脸色很是难看:“不是监正……是别的术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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