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书权如今官职略低,实权不多,还够不着越王的台面。‘小人物’其实并没有多少选择权,也摆不出什么孤臣啊不站队的架子,让你站,其实是给你脸。
温书权若得这一机会,许能借越王的手,官路更顺,但本身又不具有站队资格……所以短时间内,极为有利。等地位到了,摆孤臣不站队的姿势,也不是不行,因为他得越王眼上位的原因,就是尽职尽责。这里头能操控玩转的理由,不要太多。
温书权聪明,只要给个机会,就能飞天。至于会不会真心投靠越王……崔俣一点也不担心。温书权此人主意极正,看似板正清润认死理书呆子,实则腹黑又果断,他想做的事,千方百计也要谋成,他不想做的……死也不会让别人得逞。
越王可能不知道,他曾因凑巧帮了柳家,差点害死温书权那宝贝弟弟。温书权是个记仇的,坑他害他想杀他都没关系,大家摆开架式干,可若敢动他那宝贝弟弟……呵呵。
而且四年来书信来往,交为挚友,崔俣相信自己的份量影响很重,曾也透露过模模糊糊助太子的信息,温书权并未拒绝,只言自己实力微末,说这些还太早……
一行人走后,牢里又陷入安静,杨暄捏了捏崔俣的腰:“想什么呢?”
“……嗯,想到一处不错的收获。”崔俣眼眸弯弯,笑如狡狐。他看着彭传义安安静静窝在墙角的身影,戳了戳杨暄腰侧,“你说……他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杨暄声音暗哑,寂静夜里透着股凉意,“我只知道,他并不是傻子。”
彭传义当然不是傻子。
诚然,这个人没太多人脉,能力比之这群聪明人也差很多,甚至也软得下膝盖,怂的起来,但他不傻。刚刚那一波杀机凶险致命,看到刑部大人来了,他竟没上报没喊冤,定是生了什么疑虑……
总之这一局,崔俣与杨暄是确认了,是邓氏的人,与王家秋宴上黑白灰三色刺客无关。
杨暄握了握崔俣微凉的人,干脆把人搂到怀里:“冷了?”
夜里偏凉,牢中阴森,崔俣还真有点冷,既然有人主动当暖炉,他便没推开,顺从靠了过去。
难得他这么乖,杨暄莫名有点……受宠若惊。
“杨……”
“嘘——有人来了。”
没想到这第二场这么快,崔俣眸闪兴奋,很快抛开杨暄,目光炯炯的看着彭传义的方向。
等人悄无声息的落到牢房前,崔俣差点笑喷,竟然又是一个兜帽男!
这次这个兜帽男比刚刚那个走心多了,刚刚那个就一件土里土气的兜帽袍子,灰扑扑的,好像随便从哪拿了,用过一回就能丢,这回这件兜帽袍子可是用料精良,黑闪闪的带光泽,帽边袖口甚至绣了暗云纹!
这是一个非常讲究的兜帽男!
兜帽男来到彭伟义牢前,第一句话仍然是确定身份:“彭传义?”
彭传义经过刚刚一番危机,现在已经生出警惕,动作变都没变一丝,也没理人。
讲究的兜帽男甩了甩讲究的衣袖,脾气比刚刚那个简单粗暴的温柔多了,说话时还带着笑:“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就是彭传义。”
彭传义仍然没有动。
兜帽男也不介意,声音缓缓拉长,带着诱惑:“你……想不想出去?我可以帮你。”
彭传义听到这话有反应了:“真的?”
“自然。”兜帽男声音里带着得意,“你若想逃狱,我可带你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这里;你若想赢官司,我也可以稍为运作,下次开审时,帮你赢了那邓氏。”
“你不是邓氏的人。”彭传义语音笃定。
兜帽男冷嗤一声:“凭她也配?”
彭传义这下激动了,跑到牢门前,两手握住铁栏杆,神情激动:“你要什么?但凡我有,全部都可以予你!”
“我要的不多……”兜帽男缓缓伸出一根手指,“你杀了你爹后,从爹书房拿走的东西。”
彭传义十分愤怒:“我没有杀我爹!”
“嘘——别激动,好好,你没杀你爹,”兜帽男笑了一声,“我也不要里面所有东西,只要一本册子。”
“册子?”彭传义眼瞳微顿,神情迷茫,似是不懂兜帽男在说什么。
兜帽男哼了一声,笑声别有深意:“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啊。”
彭传义很懵:“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兜帽男声音猛然阴冷下来。
彭传义差点哭了:“我真不知道!”
“那可就别怪我……辣手无情了!”兜帽男噌的伸手,越过牢房竖栏,扼住了彭传义脖子。
又是这一招!
彭传义一脸生无可恋。
这次的兜帽男衣着品味略讲究,手法也很讲究,一样的掐,上一个是直接下狠力,想把彭传义掐死,他不是,他掐的彭传义挣扎动作弱了就放开,让彭传义呼吸,还顺口逼供:“来,告诉我,那册子在哪里?”
彭传义咳的心肺都要跳出来了,眼泪鼻涕一块往下流:“我真……真不知道啊!”
“看不出来,你倒是个骨头硬的。”兜帽男微微笑着,继续手上用力——
“说不说?”
“咳咳咳——咳——我发发誓——我真不知道——唔救——”
“怎么样,滋味好受不?要不要来一次?”
“不……不要……”
“那你告诉我,那册子在哪?”
“不……不知道。”
兜帽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彭传义被他掐了一回又一回,直翻白眼,回回都行走在死亡边缘,又回回都没死。
崔俣瞧着都有点可怜了。
不过这兜帽男指向很明显,知道册子,并非真心实意要弄死彭传义,所有目的都只为拿到册子……按照现有信息,这该是那位黑衣刺客!
他目光闪动,歪头看了眼杨暄。
杨暄握了握他的手给予肯定,表示他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有点怀疑黑沉沉的杨暄怎么就读懂了他的眼色,但如此默契……崔俣心里略暖,感觉很是不错。
他拉拉杨暄袖子暗示:要不要帮帮他?
杨暄仍然很淡定,不过这次没卖关子了,直接指了指牢房拐角入口处。
崔俣精神一振,莫非又有人来了!
这回没有狱卒高声提醒,不过这次的兜帽男明显武功很高,不用别人提醒,他也感觉到了——
“算你好运!”他松开彭传义的脖子,身体隐于黑暗。
因为牢房里有犯人,崔俣自认扮个没武功的普通犯人不会引起注意,但要说话,就难免了。他不敢开口,只翻过手掌,在其掌心写字:走了么?
修长润泽指尖在掌心起舞台,肌肤短暂相触又离开,又暖又酥的痒意陡然生起,顺着掌心铺开,由指尖血脉一直往前,往里——深入心底。
杨暄几乎忍住要握住那只作怪的手,颇为后悔今日决定,怎么就带着崔俣来了。他不担心意外,也怕危险,任何情况,他都会带着崔俣安全离开,他有这个自信。可他高看了自己对崔俣的抵抗力。
这兔子简直迷了他的魂,什么都不用做,随便散发出一点气息,就能勾的他蠢蠢欲动,野性大发,几欲控制不住自己,差点都忘了做点小手脚把兜帽男赶走!
既然控制不住……不如小小放纵一次。
他握住崔俣的手,嘴唇擦过崔俣耳畔:“走了。”
崔俣怎么会察觉不到这个吻!再似有似无,嘴唇碰没碰到自己,感觉是不一样的!
无奈形势不与人,崔俣眯了眼,一边竭力控制略失控的耳热心跳,一边心里算计,小狼崽子,你且等着!
……
这一次来的人,让崔俣略感意外。
竟然是傅容森。
河道上,彭传义曾说过,他娘生前因缘际会,帮过傅家小忙,傅家记这个人情,承诺若他到洛阳,可护其安全。这个傅家,便是洛阳八小世家之一,傅容森是族中嫡子。
可这个人情明显不太大,傅家的人派到城外迎接彭传义的没半个傅家主子,只一个代表家主的老管家。傅家也没将人迎到家中暂住,而是在外辟了间私宅给彭传义主仆。
傅家人面子功夫做的极好,这宅子里吃穿住行连带伺候下人,样样都有,极为妥帖。可彭传义的案子……傅家没半点插手打算。彭传义想找关系,没头苍蝇似的发愁乱转,傅家丁点没管,没制止,也没指点,任他无意义白做功;彭传义庶母邓氏娘家搞风搞雨,明来暗往在关系人脉里找着人帮忙,傅家全当看不到;连今日刑部开堂公审,傅家也没一个人去了现场。
傅家表现,明显是不关心,这大半夜的,过来却是为何?
彭传义显然也很意外,虽然被俩兜帽男玩的浑身乏力,脸色煞白,心有余悸,但看到傅容森,他是惊喜的。
这位大少爷,他只见过一次,还是到傅家上门拜见时有幸走了个对脸。可只一次,他也知道这位大少爷在傅家的地位,极聪明,极受宠,有时连长辈们办事都要问一问他的意见。
彭传义心里透亮,说是他娘有恩于傅家,其实只是傅家厚道,他娘真没帮什么大忙,他并不能凭他娘这点面子要到更多,可傅家少爷亲自来牢里看他,是不是代表……他可以想更多!
彭传义相当激动,扑过来的身形都不稳了:“傅少爷!”
傅容森身材颀长,五官端正,相貌俊美,一双眼睛成为出彩,是眼角微翘的梢花眼。可他不爱笑,总是板着脸,气质就偏清冷了,一皱眉更显凌厉冷漠:“做什么这个样子,站直些!”
彭传义下意识就站直了,眼睛溜着傅容森手上盒子:“傅少爷今夜这是——”
“给你带点吃的,免的别人说我傅家忘恩负义,不近人情。”
傅容森说着话,将手中食盒递过来,彭传义第一时间竟没敢去接:“这……这是怎么话说的?您家里对我照顾已是良多,旁的,我实不敢再奢求。”
见他不接,傅容森眉间皱纹更深,眸色流转间,多了几分锋利。
彭传义这下不敢再拒绝,刚要伸手出去拿食盒,突然尴尬了:“傅少爷……这牢门上了锁,我打不开,栏杆也太细,你看这……”
傅容森好似也才注意到这个问题,手背掩唇清咳了一声,方道:“无妨,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来取与你便是。”
接下来,食盒碗碟声一片,慢慢还加入了彭传义吃东西的声音。
对面一站一坐的两个人,却陷入了诡异沉默。
傅容森沉眉敛目,站姿从容又潇洒,什么话都没说,只静静等着彭传义吃完,好像他真只是来探视的,并没有任何其它目的。
彭传义也是,只顾闷头吃东西,没与傅容森说话,包括案情,自己心理历程,有没有想求傅家帮忙的,以及……刚刚那两场杀机。
崔俣猜测,彭传义未必不想说,应该是不能断定傅容森会不会愿意帮他。若傅家本没想做太多,他说了,结果不会改变,还会让人觉得麻烦;若傅家想帮,他说与不说,傅家都会有动作。
甚至因为前缘,傅家已照顾他太多,他连求,都觉得没脸求。
或许……他正在等,他期望傅容森问一句,他好借机说出来。
可惜,傅容森始终面色清冷,一句多的话都没有。等彭传义吃完,他也只简单问了一句:“味道可还适口?”
彭传义哪敢给出否定答案,头点的像小鸡啄米:“好吃的,十分好吃!”
“很好。”傅容森将食盒盖子盖好,未叮嘱其它,转身离开。
彭传义巴巴看着他的背影,满脸的欲言又止,可最终,直到傅容森身影消失,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监牢里,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崔俣眉心微蹙,若有所思,感觉到手被紧紧握了一下,他才偏头看杨暄,在杨暄掌心写了个‘巧’字。
太巧了……
彭传义连遇两次杀机,温书权的到来,要说巧,不如说是刻意;可傅容森呢?
他知不知道彭传义会遇到杀机,为什么偏偏这个时间来送饭,再往深里想想,他又知不知道特别想要册子的黑衣人,真是凑巧碰上,救了彭传义一命么?
傅家,真的像外面表现出来的一样,对彭传义案子不闻不问么?
那小小半本册子,到底牵动着多少人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清风明月大大投喂地雷!!谢谢毛,晓疯!大大投喂手榴弹!!~\(≧▽≦)/~
第121章 糟糕,被现了!
事实证明, 小册子能量不俗, 确然牵动着很多人的心。
两场突然出现, 紧张刺激,又突然被打断,消靡于无形的危机, 崔俣本以为,就是这些了。他也很满足, 两桩杀机给予他的信息与思考并不少,今夜收获颇丰。
可他没想到, 就在提议杨暄离开的时候……这戏,还有一出。
而且这一出十分强势, 几乎一上来就表明了身份。
“你这桩案子,我们长史很重视。”
长史是个什么官?是权者幕僚,超级大管家,唯有王爵府中,才有此职, 他熟悉并了解王府所有运作,很多时候甚至可以代表主人发号施令。只要对官制系统熟悉一点, 就能明白其份量。
大安朝建朝不过两代,王爵数量极有有限,这位不愿露脸的意外访客身份,并不难猜。
只是……
能不能换个造型,别也跟风穿兜帽袍子!
崔俣几乎把持不住情绪,必须把头深深埋到杨暄胸膛才能保证不露出笑声, 难以控制的在杨暄背上写字:莫非现在杀手都流行穿兜帽袍?
杨暄也很无奈,轻轻揉着他后颈,无言安慰。
“只要你交出一样东西,”兜帽男声音从容微缓,自信又自得,“我保你打赢这场官司。”
彭传义翻了个白眼。
一回,又一回,以为他还信呢?他是猪吗!
自从进了洛阳,他的信念就一次次经受着非人考验,以前确信的,现在已没那么确信,以前坚定的,也没那么坚定了。以他的智商水平,早已看不懂现在身陷的这个局,到底是什么样子。这官司能不能打赢,他能不能扛住邓家威力……洛阳官场民间的各种交际,其实一直都在教他怎么做人。
比如傅家的不闻不问,比如公堂外邓氏的手脚,公堂上邓氏的表现……
他装做信心十足,坚信刑部公审会还他个公道,是因为他已经做不了什么,只能相信。可这些不过是他讲给自己无力又苍白的鼓励,其实他心底……早已没底。
只不过一个家产官司,再加上嫡庶之争,还有他父亲的离奇死亡,怎么就好像牵涉到了什么重要东西,一再而再而三的引来人?这些肯定不都是邓氏的人,不是他小瞧人,那妇人心眼不少,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可要干这么大事,决计没那实力。
到底是什么东西?小册子?父亲留下的?可那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不好好锁起来藏起来,要放在书房?
是谁拿了?
邓氏……好像也并不知道。
大家都在找……都以为在他这里,牢里也不安全,一波又一波的来人,他已经搞不清楚,要相信谁,不能信谁。
他的命,大概注定要折在这里了……
彭传义目光空茫,根本不想理过来的这个人。他说是长史的人,长史……王爷?这大安朝最有名的王爷,就是越王了。可越王会管这档子事?
还是有人故意打着越王的招牌,做这件事?
彭传义心内冷笑,为了对付他,这些人也是煞费苦心了。
“册子是吧,我不知道。”他懒的和人周旋,反正来人接下来要说的就是这个,不如提前答了。
岂知这话让兜帽男陡然激动,竟握住了栏杆:“你果然知道!”
彭传义实话实说:“我不知道,是刚刚早你一步来的杀手告诉我的。”
“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东西被那人拿走了?”这人冷笑,声音里渗着寒意,“你以为这样我就信了?”
彭传义语气极为讽刺的‘哈’了一声:“爱信不信,反正要东西没有,烂命倒是有一条,想杀就杀吧。”
兜帽男十分生气,握住栏杆的手指都捏白了:“我可是诚心过来同你谈交易的……那册子于你无用,于我家主上却有几分用处,你若识趣,乖乖把东西交出来,我家主上不但可保你赢了这官司,还能保你扬眉吐气富贵平安,你若不识趣……我也不杀你,你会看着邓氏怎么搞死你,她的儿女怎么把你娘和你挤出彭家族谱……不管是你娘还是你,追求了一辈子,保护了一辈子,坚持了一辈子的东西,全部都会被抹杀,没有人记得,没有痕迹,也没有任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