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倾夏顺着宇文律的背脊一路往上爬,脑袋搁在宇文律的左肩上,宇文律往左就跟着往左,往右就跟着往右,粘人黏到宇文律不堪重负,呵斥道,“好重,白倾夏你以为你还是那条盘在头顶的小蛇么?快给你压-坏了!下去!”
白倾夏不为所动,宇文律抓住蛇头,反手将它丢在地上。白倾夏幽怨了,不依不挠地缠住宇文律的腰,他用力地想把它扒下来,试了几次无果,宇文律对上白倾夏金色的眼睛,崩溃地问,“你究竟想干嘛啊?放开!我要出门!”
像个被抛弃的孩子,白倾夏用眼睛无声地控诉宇文律的暴行。
宇文律瞬间懂得白倾夏的想法,“你太大个了,带你出门树大招风,我今天要去拜会詹掌柜,你乖乖在家,回来给你带吃的。”说完,使劲将白倾夏从身上拽下来。
白倾夏十分不开心,它也想像小时候那样蜷缩着伪装成宇文律的发饰,长得快是它的错吗?白倾夏一难过了就往地上打滚翻肚皮,巨大的蛇身卷成几个圆圈,宇文律彻底漠视它,又赶紧爬上去,圈住他的小腿。宇文律气急,抬起没被缠住的右脚,狠狠对着它的七寸踩了上去,狠狠□□了几下,白倾夏瞬间没力气了,像男人给踢中要害动弹不得。
此刻白倾夏的心里如六月飞雪,凄凉得不行。
宇文律清爽地走出房门,展萧和展凌已经备好马车在门外候着。鉴于给白倾夏准备的马车尺寸超出寻常,细心的张清浅给备了辆小的。
纱丽被展凌抱在怀里,用粗布包着,小心地放上马车。
饶是见惯了美人的张清浅给宇文律的出现惊艳了一把,碍于昨晚夜色昏暗,宇文律接连赶路,几天没梳洗,今日却以翩翩公子的形象出现,难怪巨蛇会对他迷恋不已。
宇文律温和地问,“清浅,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张清浅眼眸低垂,恭顺服从,“宇文少爷,主人还交代我其他活干,就不能和你们去了。给您赶车的马夫认路,他会把您送到宇文布庄那去。我昨晚已经差人给詹掌柜送信,说您已经到达京城,可能今天或明个儿去布庄拜访。”
宇文律点点头,果然做事滴水不漏。
张清浅建议道:“京城玉楼金阙、名园歌舞,红绿荫中十万家,少爷若是有兴致,可以到处耍耍,您说个地方,马夫是京城通,没有他不认得的路。”
宇文律看了一眼马夫,忠厚的汉子,“好的,我知道了。”说完,完全无视白倾夏趴在窗台边仿若等皇帝临-幸的妃子,望眼欲穿,直接登上马车走人。
等人走远了,张清浅慢慢地转身瞟了一眼白倾夏,白倾夏冷漠地回瞪他,它厌恶青年身上散发的气息,又想不出哪里见过他,只好把他归类于宇文律欣赏的人,所有进得了小孩儿眼的人,都是敌人。
马夫稳妥地将人送到地处京城繁华地段的宇文布庄,进了门,展萧拦住一个忙碌的伙计问:“宇文少主今日来视察,詹掌柜在不?”
伙计偷偷瞄了宇文律几眼,低声回答:“不巧,詹掌柜今日起了个大早,将三皇子要的丝绸送到他府里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闻言展萧皱着眉头,“副掌柜江良昭呢?”
“也一块去了。”伙计说完又扫了宇文律一眼,观察他的脸色,想不到宇文少主长了副好皮囊,风度翩翩。
展萧长年在外行走,自然明白詹裕鸿给空降主子来个下马威,杀杀宇文律的锐气。这帮奴才,老爷放权,不是代表能让他们爬到主子头上去!
宇文律经年累月让沈舒悉心教导,也晓得詹裕鸿心里的弯弯道道。倒是展凌年轻气盛,没憋住气,扯着嗓子眼嚷嚷,“张清浅总管早派人来知会詹掌柜,我们少爷今日登门,不在布庄侯着,架子端得大……”后面的话没说完,被展萧一记眼刀,讪讪闭嘴。
宇文律从头到尾都保持微笑,仿佛身边发生的事情和他无关,“詹掌柜有事出门,等等就是,麻烦小哥找个不碍着门前生意的地方,我们坐着等詹掌柜回来。”
伙计拿人手短,受了詹裕鸿的好处自然要听他指使不给宇文律好脸色,伙计想得长远,宇文律是少主,若是像宇文魁一年才来巡视三四次,得罪了以后避着点就好,若是丢了差事,詹裕鸿打包票等宇文律走了再叫他回来。天高皇帝远,他在詹裕鸿手里干活,听他没错,免得有小鞋穿。他思前顾后想了无数种可能性,就是没料到宇文律温和有礼解决问题,让他一肚子坏水无处发挥,只得将人引到平时用来招待贵人的厢房,“少爷,您就等着,我先去干活了。”
宇文律点点头,准许了。
待人走后,展凌气得龇牙咧嘴,“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奴才,少爷你对他客气干嘛?”要不是手里还抱着宇文少爷看重的纱丽,他早就跳出去揍伙计几拳!
展萧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瞅着自家弟弟,没出过远门,不认真读书,心计不足,没他看着,迟早坏事。
宇文律洞悉一切地说:“小凌,何必跟他计较,说到底他只是个跑腿,听主子行事而已,若是好水好茶地招待我,以后就在这呆不下去了。”
展萧小心翼翼地问:“少爷,您不生气?万一詹裕鸿今天不回来呢?”
宇文律淡淡笑了,夹杂着一丝狡黠,“詹掌柜不就看我年轻,先给下马威再给糖。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硬着干只会让事态严重,京城的盘少不了詹裕鸿稳着,他心想万一把我得罪狠了大不了单干,仗着他在京城门路多,带走客人让我们损失惨重。现在不是撕破脸皮让爷爷难做的时候,我们静候着,见招拆招。”
展凌不服气,“少爷,那我们拿他没办法吗?”
宇文律一脸高深莫测,“有时候敌人阵营的瓦解不需要外界的力量,内部的矛盾就够了。”
展萧实在佩服宇文律少爷的头脑,出门前宇文魁担心孙子年幼善良让他多担当,加上平日宇文律和白倾夏在一起,总是吃亏,变着戏法哄长蛇开心,不免让人怀疑他的主子威信。实际上,宇文律通透过人,亲近的人不需要太多算计,在他们面前就显得单纯。展萧相信,宇文律少爷在宇文魁老爷和苏、沈两位少爷的联合教导下,不会差到哪去,就是怪癖了些,养了条巨兽捧在手心里呵护,还常常被欺负不敢反抗。
展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宇文律和展萧不再多说,也不好意思开口再问,室内安静下来。
宇文律在布庄等了两个时辰,期间没有任何一个下人来奉茶,展凌气得面色铁青,才等到迟迟归来的詹裕鸿和江良昭。
詹裕鸿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笑得一脸和气,跟在他后面的江良昭副掌柜稍显逊色,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踏进房门,詹裕鸿就扯着嗓子喊道:“让少爷久等,小的真是该死呀!”
宇文律起身相迎,“詹掌柜客气了!”
詹裕鸿走到宇文律面前打了辑,“我以为道途艰辛,少爷您会多休息几天,我再登云水阁给您请安。昨日三皇子的总管来吩咐我今日一大早送丝绸去给他做几件衣服,小的不敢耽搁,天没亮就出门了。没想到错过清浅的送信呀!少爷见谅少爷见谅。”
江良昭闻言皱了皱眉,没说话。
宇文律笑了笑,“詹掌柜为布庄尽心尽力,再说见谅我都惭愧了。”
詹裕鸿拍了拍宇文律的肩膀,“叫我掌柜见外了,叫伯伯,都是自家人。一段时间不见,少爷越发招人喜欢。来,坐,喝茶……”詹裕鸿扫了桌面一眼,没发现茶的存在,勃然大怒,“少爷来了这么久,居然没人奉茶,这帮伙计干嘛去了?良昭,你赶紧叫人上茶,回头我再好好教训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
江良昭默默领命走出去备茶。
展萧不动声色,展凌忍着一肚子火看詹裕鸿自我开罪,碍于身份没敢发作。
宇文律请詹裕鸿坐下,“京城这布庄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是伯伯打理得好、经营有方,我来看伙计都忙坏了,就赶紧让他们去干活了,不必责怪。”
詹裕鸿赶紧推托功劳,“都是老爷和少爷管理有道,我也只是跑腿的。”
两个人你来我往,说话说得滴水不漏,连詹裕鸿当惯老狐狸的人也不禁对宇文律产生几分欣赏。
江良昭带人奉上茶,詹裕鸿才一脸后知后觉发现展萧和展凌的存在,特别是抱着大块不知名东西的展凌,“呦,这不是展萧吗?看我,光顾着和少爷讲话,没去注意到你们,这位长相讨喜的小兄弟是?”
展萧拉着展凌介绍道:“我弟弟,展凌,和掌柜问好。”
展凌难得正经,“詹掌柜,我是展凌,请多多指教。”
詹裕鸿笑得一脸和气,“展萧,你们家的孩子长得真好。对了,展凌,你手里抱着那么大块东西是要干嘛?”
宇文律替展凌回答:“是些布,江淮城的黄叔叔偶然发现,觉得不错,伯伯您见世面广,拿来给您掌掌眼。”
詹裕鸿细长的眼角微微一眯,脑子里飞速运转着算计,“哦?旭初总能找到些好东西,我都迫不及待了。”
展凌拆开包着外面的一层粗布,露出了里面华丽的布料,詹裕鸿表面不动声色,手握紧拳头。展凌扯开粗布,詹裕鸿呼吸一窒,以为他交代的事没完成,等展萧帮着弟弟展开布料的时候,面色顿时变得难看——原本华丽的布料中间被火烧出了一个巨洞,洞穿透了卷成柱子形状的布料,火烧过的边缘发黑发硬。
生了变故,宇文律脸色铁青,展萧撕开了剩余几匹包着纱丽的粗布,每块布的情况都一样,被火烧出个洞,图案精巧美观、色彩鲜艳的纱丽变成了块废布。
明眼人看得出有人故意毁了这几匹布,若是烧在边缘,裁去受损部位,还能使用,但是烧在正中间,再手巧的工匠也无能为力。
是谁?谁做的?
宇文律心中顿时排出了几个有可能接触布的面孔,烧得如此光明正大,是不怕他发怒了,纯粹给他找不痛快。
詹裕鸿心里得意极了,脸色装作不解,“少爷,您就是要我看这损毁的布?瞧边缘,这布料稀罕啊!”
宇文律内心惊涛骇浪,“伯伯,这其中有些误会。”
詹裕鸿垂下眼眸:“少爷,您联合黄掌柜来给小的开玩笑吗?废布是哪里来的?”
心想拿来一鸣惊人的布料给有心人弄得如此不堪,宇文律勉强地笑了笑,“天竺来的纱丽,我们从江淮城来京城的路上遇了大雨,纱丽淋湿了,可能小厮不注意烘干时给火烫了。”
詹裕鸿状作遗憾“啧啧”两声,“少爷,这群没长眼的下人你得好好治治,今天是在我面前,若是不小心拿到哪个客人去,得罪大了。”说完,意有所指地看着展萧和展凌两兄弟,前者面无表情,后者脸憋得通红。
宇文律张了张嘴,“伯伯教训得是。”
詹裕鸿是个人精,把握适度原则,笑呵呵地转移话题,给宇文律介绍起京城的风景名胜,建议他好好玩玩,毕竟没出远门,涨涨见识。
宇文律沉默片刻,点点头。
两人又扯了些话题,问候宇文魁老爷,宇文律心里有事,便找了个缘由先走,詹裕鸿虚情假意挽留几番,说他在设了宴席中午宴请宇文律,用膳后再走。宇文律没那个心思,笑着拒绝了,詹裕鸿便起身送客。
脚刚踏出门槛,不知从哪匆匆赶来的江良昭迎面与宇文律撞了个满怀,电火雷鸣间顺势往宇文律手了塞了点东西,宇文律人往后仰,所幸被展萧扶住了。詹裕鸿跟在展萧两兄弟后面送客,只知道宇文律给江良昭撞了。
詹裕鸿怒斥道:“良昭,你怎么如此莽撞,伤了小少爷可如何是好?”
江良昭低头道不是,宇文律摆摆手,和詹裕鸿道别后就上了马车。
詹裕鸿得意地笑了,年纪还浅些。江良昭站着看马车走远,面无表情。
第31章 心想事不成(八)
马车走远后,展萧压低声音问:“少爷,怎么办?”
宇文律缓缓说道:“做得如此明显,摆着不怕我追究,思来想去,出江淮遇大雨,我让华汇林去将淋湿的纱丽烤干,目前他嫌疑最大。展大哥,你做事稳,私下把人抓起来问问他是为名还是为利?干出这么个损人不利己的事。”
展萧点头,心里算计着该怎么让华汇林开口。
展凌抱着纱丽像揣着块烫手山芋,“少爷,都怪我粗心,走之前没留个心眼拆开先看看,让您在詹掌柜面前……”展凌说不下去,他一点都不喜欢詹裕鸿的阴阳怪气,表面谦逊,实则话里有话,讽刺意味十足。
宇文律拍了拍展凌的肩膀,“这事给了我个教训,让我以后行事曕前顾后,不得掉轻心。展凌不用放在心上,吃一堑长一智。”
展萧欣赏地看着自家少爷,有宇文家容人的气度,“少爷,毁坏的布怎么处理?”毕竟一匹布几两银子,够寻常人家大半年开销,丢之可惜。
宇文律抚着额头沉思一会,“展大哥,你去京城找几个巧手的裁缝,避开烧损部位,裁些帕子。纱丽颜色漂亮,会有太太小姐喜欢的。记得避开詹裕鸿,他等着看笑话,别给他有机会落井下石。”说完,宇文律摊开手里紧捏着的纸条,是出门江良昭故意撞他塞过来的,上面写了五个字,“提防三皇子”。
宇文律脸色苍白,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展萧和展凌同时看到纸条上的内容,浑身发冷,好端端的,怎么和三皇子熙承染扯上关系了?
展凌憋不住,“哥,我们怎么那么倒霉,到江淮城后就没一件事顺利!”
宇文律听到这话,脑海中一闪而过金尧妖媚的脸,最近发生的事慢慢串联起来,似乎他想要的就没一件干成事——溜去玩不想给白倾夏知道,结果它不仅知道了还压着他折腾一夜;抗拒喝酒却被灌;收到沈舒信件要他赶路就高烧不退,若不是白倾夏插手用血帮他补精-气,他可能要病上一段时间;急着赶路遇大雨;想借纱丽在京城一炮而红,让詹裕鸿刮目相看,结果还是搞砸了……这些天唯一顺利的就是进京,可宇文律突然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内心深处忐忑不安,宇文律表面仍然云淡风轻,“展大哥,纱丽的事别告诉白倾夏。我这蛇脾气不好,免得惹出事端。”
展萧和展凌比任何人都清楚白倾夏的变态占有欲,要是给它知晓少爷受了委屈,生吞华汇林都有可能。
宇文律不禁挂念起离别半天的长虫,它呆在院子里干嘛?有没有乖乖的?是否还在闹情绪?
出神了一会,宇文律有了主意,他想试验下,是不是他想达到的目标都会朝反方向发展?
宇文律定了定神,“展大哥,你吩咐车夫快马加鞭,我要赶紧回云水……”话未落音,马车狠狠颠了一下,宇文律没坐稳,往展萧身上撞去,展凌情况稍差些,头直接撞到车窗,肿了一块,惨叫连连。
展萧扶紧宇文律,问道,“车外出了什么事?”
马夫紧张回答说:“少爷不好了!不晓得哪个缺德的在道路中央挖了个大坑,我一时没注意,车轮陷到坑里了!”接着马夫自顾自的说,“奇怪了,我前天经过的时候明明还没有……”
宇文律的心沉到谷底,得想办法让舅舅苏晨逸和师傅沈舒早些回来……
回到云水阁已是傍晚,宇文律大老远就看见张清浅神色淡漠站在院子中央,出神地盯着他房间,仿佛要穿过墙面探视什么。
这是张清浅熟悉的地盘,云水阁是舅舅吩咐他布置的,房内唯一不熟悉的是白倾夏,张清浅对大蛇感兴趣?宇文律留了个心眼,不能怪他心思重,事情串联起来他感觉到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左右他的人生,一切都在失去控制。
张清浅意识到有人来,转过身和宇文律一行人打招呼。
宇文律状作吃惊,“清浅在这等我们吗?”
张清浅扬了扬手中的东西,是份请帖,“少爷,小的有两件事禀告,一是主子说南方的药材行购了批假药,损失惨重,他和沈少爷一时半会回不来。”
闻言宇文律如坠冰窖,浑身发冷。
“第二是,三皇子今早送到的请柬,邀您明天……”张清浅迟疑片刻刻,“带上小夏到他府上小聚,他会派人来接您们。”
现实打宇文律个措手不及,他还没想好前因后果,三皇子就找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