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发的具体过程我就不细讲了,小事,只是导/火/索,但当时我跟继父吵得特别凶,我妈站在两个人之间急得不知道怎么好,忽然一声不吭就昏倒了。”
宁思秦轻轻地吸了一口气。陈松茂立刻接下去:“她没事,只是低血糖加上突然的情绪激动。我们都被吓了一跳,不再吵了。后来继父找到我,长谈了好久,他是个智商情商都很高的人,很会看人也很会说话,想方设法让我把真实感受都说了出来,最后也认真向我道歉,说他其实隐约察觉过一些细微征兆,但不该因为身份尴尬就拖着不跟我详谈。
“读完小学我就搬去一起住了,那之后继父一直格外关心我,总能想办法劝我坦诚内心的想法,他也是个很开明的人,从来不会随便评判我什么。我没有他的情商那么高,纵使努力做到细心,很多时候也不能像他一样为人处世都如鱼得水,他就教我这样的话,最好真诚坦白,努力寻求有效沟通。”陈松茂说着笑了笑,“很管用,所以我就一直坚持了下来。不过这样而已。”
“真诚坦白。”宁思秦轻声说,“你继父那时候知道你是同性恋吗?”
“他不知道。”陈松茂承认,“但我觉得这不是问题。真诚坦白不意味着要将自己所有背景细节公开给别人,有选择地隐瞒一些也不是什么坏事。或许有它的坏处吧,但是我坚持了这么多年,这种风格带给我的好处是远大于缺陷的。”
宁思秦似乎叹了一口气,不过在淋浴头的水声中陈松茂没有听得很分明:“你继父真好。”
“我也觉得。”陈松茂笑了笑,“后来我们非常亲密,甚至我跟着他改了姓。我觉得这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情之一。——醒醒,别在这里睡着了。”
“没有。”宁思秦说,但是声音模模糊糊的,听得出来已经有点犯困了。陈松茂为了让他清醒点,问:“给我讲讲你的父母?”
“我爸是文具公司的经理,我妈是大学音乐教授。”宁思秦隔了一会儿才说,好像已经半睡半醒了,“没有什么好讲的……我打小家庭生活相当稳定,没什么值得讲的经历。”
陈松茂把他捞出来,擦头发、穿衣服,宁思秦基本上是挂在他身上完成的。陈松茂用毛巾擦了擦他的长发,带他躺到床上去用吹风机慢慢吹干的时候,宁思秦已经快睡着了。陈松茂心疼他没精神,又担心他湿着头发睡着了或许对身体不好,继续问:“真的没值得讲的经历给我讲讲吗?什么都行,小事也好。”
宁思秦模糊地“嗯——”了一声,想了半天。陈松茂唯恐他想着想着又睡着了,提示他:“你怎么身手这样好?”
宁思秦似乎短暂地清醒了一下,眼睛睁开一条缝瞥了他一眼:“黑道世家。你不知道吗?三岁开始提刀砍人,练出来的。”
陈松茂无语了整整三秒钟:“……真的?”
“假的。”宁思秦说,噗嗤一笑。陈松茂愈发无语。宁思秦闭着眼懒洋洋地说:“跟我外祖父学的,他以前是军人。”
“从小开始学吗?”
“六七岁的时候吧……”
“都学什么?像电影里那样扎马步么?”
“扎马步是基本功……还有俯卧撑什么的……”宁思秦慢吞吞地说,“之后从太极拳教起……”
他说着说着,声音又慢慢低下去了,看来发烧的影响多少还没有退。陈松茂追问:“还有什么值得说的事情吗?……跟同学吵架打架之类的也行?”
“有……不能跟你说……”
“为什么不能?”陈松茂随口问。吹风机嗡嗡响的单调声音本来就有点催眠效果,而且宁思秦的困意十分有传染力,带得他都有点困了。
“说了……你就不会再喜欢我了。”宁思秦说。
这话说得陈松茂猛然一醒,困意都消失了。但他看宁思秦这个半睡半醒的状态,又拿不准主意,不知道他这话是不是当真:“我怎么会不喜欢你?”
“会的。”宁思秦说,嘴角轻轻往下撇了撇,露出一点近乎伤感的神情。陈松茂手里托着他半干的头发,倒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了:“我肯定会喜欢你的,只要你不说你是我的杀父仇人。”
宁思秦摇了摇头,之后没再出声,陈松茂将他头发彻底吹干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倒是陈松茂自己因为这句话,晚上好久没能合眼。
第二天宁思秦果然再度活蹦乱跳,陈松茂顺路送他去地铁站的路上,忍不住还是问他:“昨天晚上你半睡半醒的时候跟我聊天,你还记得吗?”
宁思秦偏头想了想,摇头:“我只记得你给我洗头的时候聊到你继父,后面就跟做梦一样,隐约有点感觉,但是记不起来了。”
“我怕你在浴桶里就睡着了,问你有什么事情值得跟我讲讲。”陈松茂作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你说有件事情说了我就不会再喜欢你了?”
“有吗?”宁思秦微微皱眉,面露疑惑,他似乎是努力地想了很久:“我不记得了。当时我差不多已经在做梦,可能就是‘山鸡肉松包超好吃’之类的大秘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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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这是他们感情中的一层阴影的前兆,陈松茂此时并没有意识到。但宁思秦种种遮遮掩掩和不自然的态度,确实是始终记在他心中。两人朝夕相处,他逐渐发现宁思秦从来不提起自己的母校D市音乐学院,他的朋友圈里也从来没有同校的校友或老师,唯一一个大学期间的老师就只有那位夏教授——全盘放弃大学时代的人脉,这可不是一件寻常的事情。甚至后来,他更是无意间听到郑君说起,宁思秦原本家就住在D市,如今却远离家乡来到A市发展——A市和D市都是一线城市,要说是找机会拼搏,也并不至于如此。
但宁思秦对此事近乎讳莫如深,陈松茂试探几次,觉得他还是并未准备好,也就一直闭口不言。何况,他实在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宁思秦除了这一点谜题之外,其他地方在他眼中简直完美。正式确立关系一年来,他们甚至只吵过两次架——每次冷战期不超过十二小时,感谢陈松茂超乎常人的坦诚。而且,每次吵架过后,宁思秦在床上总是……特别的不可描述,所以这两次小小的不愉快都不能算是不愉快了。
认识宁思秦第二年的秋天,陈松茂又一次跟赵苏约在雅韵咖啡馆。如今两人已经只差互相见过家长——这也只不过是由于他们的父母目前都不在本市。宁思秦早向他介绍过,原来雅韵的女店主正是他的舅家表姐。此后陈松茂每次单独约人,常常约在雅韵,仿佛算是给宁思秦的一种报备。
这日他和赵苏倒也没什么别的事,只是许久不见,出来一起闲聊片刻。聊着聊着,陈松茂忽道:“我记得你上次说有位朋友做了室内设计师?能介绍他来我家看看吗?”
“你要看什么?”赵苏很感兴趣地问,“终于要改改你家那个性冷淡的画风了吗?”
陈松茂想想自己现在满屋里堆的毛绒玩具和小艺术品,不禁失笑:“不,我家现在一点都不性冷淡了。是这样,昨天我刚听说邻居家急着用钱,要把房子卖掉。我想找人去看看,两家相邻的墙是不是承重墙,能不能打通。”
“如果能打通,你就要把它买下来打通?”赵苏意外地看着他,“你每月还背着五六千的房贷吧!”
“如果能打通,我打算和思秦商量一下,我们共同出存款,应当能凑够三分之一,从父母那边再借三分之二,然后每月相当于再给他们还贷款就是了。”陈松茂说,“如果思秦同意,他现在的房子或者出租、或者卖掉,钱就凑够了。而且,邻居现在急用钱,要求的是一次付清全款,满足这个要求的人应当不算多,我们筹钱的时间还是够的。”
“你这是……”赵苏摇摇头,“你这是认真跟他同居……不,你俩现在已经算半同居了吧。你这是在考虑跟他过一辈子啊!”
“你至于这样惊讶吗?”这回倒轮到陈松茂略微有点惊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随便对待感情。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我一直在认真考虑和他共度后半生,我一开始就希望能够如此。”
“我是知道,但你是不是太急了?”赵苏皱眉问,“你跟他也才认识了两年吧,正式交往也就,多久,一年多而已?”
“一年多还不够?要了解一个人,一个月就足够了。”陈松茂严肃道,“你不赞成,小苏?为什么?我记得你明明对思秦的观感很不错。”
“这话不该我来说……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赵苏苦恼道,“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算了算了,越听越像是我在挑拨你俩关系。但是松茂,你真的多考虑考虑的好。”
“有什么话你不妨直说。”陈松茂说,手肘放在桌面上,倾身向前,“你我十几年朋友了,我难道还会误会你?我知道你不是随便挑拨关系的人。如果你对思秦有什么误会,跟我说了,或许我还可以帮忙解开。”
“我倒希望是误会了。”赵苏苦笑,以手扶额吐了一口气,“好吧。你知道我们乐团上个月刚去了D市,然后你记得去年还是前年,我们不是听说‘楚美人’——楚君雅在D音当老师吗?既然去D市,我就联系了她,想着老同学顺便聚一聚。”
楚君雅和赵苏也都是学钢琴,当年也是同班同学,关系还不坏。陈松茂点了点头,赵苏继续道:“我和她,还有她在D音的几个同事顺便聚了聚。她说了一些关于宁思秦的事情。”
☆、第二十二章
陈松茂心脏不受控制地倏然狂跳。他知道宁思秦对D音的往事向来绝口不提,他也向来遵守承诺,从不主动去探听他的过往,甚至朋友聊天聊到D市音乐学院,他也会刻意地避开话题。但他毕竟惦念许久,此时赵苏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实在是无法压抑住好奇心。
——这也并不算他主动探听,而是赵苏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说起。况且,赵苏和宁思秦都是他除却家人之外最重要的人之一,他们甚至已经可以算是他的家人了。他也实在不希望,这两个人之间生出什么不必要的误解。
给自己找了这样一个借口,陈松茂到底还是脱口问出:“说了什么?”
“事先说明,下面我说的话,绝大部分都是转述,甚至有一些就是原话。松茂你听了,不能冲我发脾气。”赵苏说,但是根本就没等他答应就滔滔不绝地继续,“说起来也是我不应该,在席上我无意间提了一句你有了男朋友,楚君雅好奇,就问是谁。当时大家都喝了点酒,我一时嘴快,就把宁思秦的名字说了出来。登时全场人的脸色全变了。有个D音毕业留校的老师说,宁思秦在他们当时那一届,甚至在往上往下数的两届里,都是……”
他犹豫了一下,才吐出这个词,“……都是臭名昭著。”
“赵苏!”陈松茂情不自禁地抬高了声音厉声说道,紧跟着自己意识到,勉强放缓了语气,“如果后面都是这种诬陷诋毁思秦的话,你就不必说了。”
“卧槽,我是这种人吗?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赵苏似乎也有点生气,瞪着他反问,“我八卦没错,我什么时候随便传过谣了!松茂你自己已经选了要听,那你就得听完,否则还真成了我挑拨你们感情了。”
陈松茂深呼吸一下,对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没有说话。赵苏继续道:“我当然也知道你当年被诬陷的事情,当时就反问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但是他跟你的状况不一样。你当时只是被少数几个人造谣而已,宁思秦真的是……一整个学院,一整级学生都知道他的名声。他们说他当时明明是同性恋,却跟一个女生谈恋爱,骗人家感情。当时有个暗恋那女生的男生看不过眼,揭穿他是同性恋,他反口说那男生是追求他追不到才会造谣,说得很难听。后来大家就在网上扒他……”赵苏看看陈松茂的脸色,“后面还有更难听的话,我就不说了。我问了楚君雅要了他们内部论坛的账号,翻过旧帖。爆料人里有他日常同出同入的好友,有他的室友,还有被他骗感情那姑娘的朋友,不像是假的。这件事还有好几个当年的老师也都知道。他们说当年他被扒出那些事,反而甩开脸皮,更加张狂,仗着他妈是D音的教授,也没挨过处分。但是大家义愤不过,整个院都排挤他,最后把他逼得大二走后门进了出国项目,留学英国。后来也就不知道他下落了。”
随着他说话,陈松茂脸色越来越沉:“思秦不是这种人。”
“我跟他也是朋友好吗,你以为我会随便相信这种话?”赵苏问,“我在席上差点没跟他们吵起来。但是我不能因此就一味偏袒他。事后他们给我发链接,发那些旧贴、八卦贴,我还跟当年的一些校友和老师加了微信私聊过。这不像是假的,不是当初你那种遭人嫉恨不满而单纯的造谣。”
“当年我被造谣的时候,不过高二!高二的青少年能搞出什么花样来,谣言自然漏洞百出,大学里再遭人排挤,那是完全两回事了。”陈松茂肃声反驳。
“行了,你至于跟我生气吗?我也还没全信,毕竟当年被他骗的那个姑娘现在也出国了,貌似留学德国,我联系不到她。我得听听当事人的观点,才能完全确信是个什么情况,不然我早跟他断交了。”赵苏用安抚的语气说,“只是我看你都要计划着买房合住,过一辈子了,才这会儿提前跟你说。否则,明知道这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我干嘛要当这个恶人?你知道我是直的,我又不为了从他手里抢你。”
陈松茂知道这是个玩笑,但他此时此刻当真笑不出来:“小苏,谢谢你的好意,我明白你心意是好的。但是我跟他朝夕相处一年有余,难道还要听信陌生人的三言两语来判断他是怎样的人?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如果辜负了你的一番心意的话,实在抱歉。”
“行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先前才不愿意跟你说。”赵苏撇撇嘴,“就是提醒你一声而已。你要是信了,自己去查查也好;你要不信呢,至少你们谈谈,你也提醒他一句,他背后有人说坏话,让他防着点也没错,是不是?再说了,现在都有人这么说他了,如果他没干过这些事,为什么一直对D市音乐学院这个话题这么忌讳,从来不见母校同学,总要给你个解释吧?”
“如果换了我在学校的时候这样受排挤,我也不会待见母校同学。”陈松茂冷淡地说。
“问题是你没有这样受排挤啊!这才是关键。”赵苏点出,“恐同者咱俩都见得多了,这不奇怪,大部分人总还是温和派啊!他干出了啥天怒人怨的事儿,才能被整个年级集体排斥?”
“好了小苏。”陈松茂略略抬手,“这个话题就到这里吧。——我不是不信你。但是平心而论,如果有谁哪天跟我这样说你,我也一个字也不会信他。”
“你这话就伤人了,我跟你、你跟他那一样吗?”赵苏眉毛一竖,“我跟你16岁就认识了!你去过我家、我也去过你家,你父母我都认识!这十几年来都没断过交情!宁思秦呢,你对他的过去了解多少?你知道他是哪个小学哪个高中之前交过几个男朋友女朋友?我知道你信他,你也不能这么无条件的信他啊!”
“好,算我失言。我是不该拿他和你相比。”陈松茂说,“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
赵苏瞪了他一会儿,颇有点无奈和不平地耸了耸肩:“行吧,你就是这样的人。——那个室内设计师怎么说?”
“如果你方便的话,还是给我介绍一下他吧。”陈松茂说。
赵苏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我真怕你陷入爱河丧失理智最后被人家给坑了。”
“你想多了,小苏,我有什么值得人家坑的?”陈松茂问,“从我们交往到现在,他从来没坑过我一分钱——来我家蹭饭他都会自己买菜。最多也就是他带几个朋友来我们琴行,蹭一下会员价而已,这又不算我的损失。哪有这么骗人的?”
“你这不是就要给他买房了?”赵苏问,“以你性格,房产证上绝对不会只写你自己的名字吧,只写他的名字说不定还有可能。”
“他要是能算到我邻居的母亲突然查出癌症要急着凑钱,这么大的本事,也不必来算计我了。”陈松茂皱着眉头说,“你真的不必多虑。等他跟我解释明白,我会再跟你解释的,你现在先不要这样误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