颙衍怔了下,耳根有些红,"啊,班上那些女生……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两个,某天下课强行带着我去办的。机型和门号都是她们选的,我实在不懂人类……实在不懂这些,她们本来还要帮我付初月通话费,我拒绝了。"
还有这种要电话的方法啊……吉安不禁感慨现代女性的行动力,不愧是女性婚嫁率第一高的教育大学。
颙衍不太熟练地操作着手里的机械,屏幕上出现一张照片,虽然分辨率颇低,但吉安仍然看得出来,那是个以红纸折迭而成的纸人,用麻绳子捆着,上头还有像是鬼画符一样,以墨笔写成的字迹。而麻绳子和纸人之间,还绑着一搓头发。
整个纸人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吉安看了颙衍一眼,颙衍就说,"这叫纸扎人,是茅山术数的一种,就是在纸人背后写下目标的生辰八字,以自己鲜血献祭,再请人以易术开光,点上五官七窍。最后再附上目标的发肤血液等等身外之外,这样纸扎人的精守就会与本人相连,对纸人做的事就会影响到本人。"
"简单来讲,就是像替身一样的东西。"颙衍又说。
吉安盯着手机模糊画面里的纸人,脸上还真的画有五官。但颙衍说的话有许多令他在意的地方。
"易术?精守?那是什么?"
颙衍难得露出觉得麻烦的表情,"说起来复杂,但精守大致就是一个人的元神所在,透过修行,元神可以炼成金丹,就是我说的精守。但以富里学长的情况,元神并未凝结,最多只能操控他的灵元而已。"
吉安只好放弃弄懂那些细节。
"那到底是谁?谁会做这种事?"
颙衍凝起眉头,"一般用纸扎之术害人,通常不会都会把纸人藏起来,或者钉在常人难以触及处所,或是放在自己身边。因为一但被目标找到,只需将用以连结的毛发毁去,纸人便不能再对本人有所伤害。"
他把掀盖手机关了起来。
"而且我看过这个纸扎人背面的生辰八字,好像不是富里学长的。至少生日跟他学生证上的不大一样。"
吉安一怔。随即想到颙衍竟然连学长的学生证都看了,不知道背着他做了多少调查,心中有点不太爽快,明明委托颙衍调查这件事的是他,但吉安现在却有一种被室友拒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不是富里学长的,那是谁的?"
但这一个月相处下来,吉安也慢慢摸清楚他这个神秘茅山道士室友的个性。他是那种你越积极去靠近,他越会躲你躲的远远的类型。
反而要是稍微放松一点,拉开距离,比如吉安前阵子就故意数日不去找颙衍说话,结果颙衍反而主动来问他"你还好吗?"。吉安觉得那很像他小时候养过的猫,明明寂寞的要命,在主人伸手要摸他时还会假装自己不想被人类碰触。
"我不知道,纸人身上只能写生辰,没有写名字。纸人身上附的毛发,只怕也不是富里学长的。"
吉安点了点头,以他在宿舍门口看见那些头发的长度,这些头发应该是属于女性的,手机里的头发无论色泽和长度,都和吉安发现的那些门口的长发如出一辙。
"但是放自己的人偶,在纸扎之术里极为少见,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做法。"
"为什么?"吉安好奇地问。
"我不是说过了,纸人等于是施术者的分身。不管任何修行者,都不会做出自己的分身,还把分身放在自己管领不到的处所,这等于陷自己于危地。"
"咦?那为什么对方要这样做?"
颙衍看了教室前人来人往的学生一眼,垂下视线。
"我不知道。我把纸扎人暂时先收起来,这种东西对施术者本人也很危险,凡是易术必定有反噬,从撰写生辰八字的手法,可以看出这个纸人是外行人做的,万一没有控制好,制作者被自己的术法吞噬也是常有的事。"
"吞噬?什么意思?"吉安一愣。
"各种状况都有。最糟的状况是,纸人反过来操控施术者,纸扎人的魂魄与施术者本人调换,通常这种状况,纸人都会反过来让本人消失在世界上,好让自己取代活人生存下去。"
吉安听得背脊发凉,颙衍又思索地说,"要是能够知道全校学生的生辰八字就好了,但又不可能一个一个去问……"
吉安"啊"了一声,"如果只是生日的话,学务处应该会有。"
他击了下掌,"最近不是宿营吗?副理学长又是宿营副总召,如果以副理的名义,去跟学务处的学长姊借名册的话,他们应该会给。"
吉安看颙衍用手指抵着唇,看起来若有所思。
"唔,明目张胆地去借可能不太妥当,毕竟做纸扎人的,很可能就是这所大学里的人。你以富里的名义去借,要是被她知道了,她很难不联想有人在调查她。"
"那要怎么办?"
吉安问。颙衍不知为何瞄了吉安一眼,视线仍然停留在他胸口那个护身符上。
"如果名册在学务处有的话,你有办法把它拿出来吗?"
吉安愣了一下,"拿、拿出来?你是说去偷吗?"
颙衍抚了一下下巴。"也不用整个带出来,被发现不见了反而麻烦,你用我的手机,手机是有拍照功能的,找到名册之后一页页拍下来。"
"也不用每个学生都拍,大学里太多人。我想这件事,应该是今年的新生所为,所以只要拍新生的名册就好了。"
"新生?为什么?"
颙衍把自己新办的手机交到吉安手里。吉安看相片簿里已有不少照片,这人的学习能力还真是惊人,两个月前连贩卖机都不知道怎么使用的人,现在竟然已经会用手机拍照了。
吉安注意到他的穿著也有点改变。他不再把白衬衫扎到西装裤里,衣襬松松地垂在外头,多了点大学生的感觉。吉安发现室友的头发也长了,应该是故意不去修剪,他不禁有点怀念两个月前那个早上四点就跑去冲瀑布的好青年。
"你说富里学长心神不宁,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我实际问过学长,他之前也没发生过这种状况,是九月之后我们两个搬进宿舍后才开始的。"
颙衍说着,"学校的男宿最多只能住到大二为止,三年级以上得自己想办法。如果是富里的同学,大可不用等到现在,学长从入学就住在宿舍里,而且学长有说过,宿舍有段时间只有他和福隆学长两个人,那时候下手容易得多。"
"但为什么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外校也有可能不是吗?唔……副理学长在校外交游好像也很广阔。"
颙衍没说什么,只是把手机又拿回来,转到刚纸扎人的画面。
"你看一下这个纸人,有看到背后的字吗?"
"字?你说生辰八字吗?"
颙衍摇了摇头,"不,这纸人经过折迭,但多少还是看得出来,你看折缝的地方,有印刷体打印的字迹。"
吉安一怔,他努力辨识手机里模糊的影像,果然看见就在纸人的背面,墨迹背后,竟果真隐约有像是标语一样的文字。但照片分辨率实在太低,吉安只依稀看得见"男……欢迎……二月十五……期待你的加入"几个片段的字样。
"这是……"
"应该是学校社团的招生简章。实物更清楚一点,是个叫作『男体研究社』社团的招生传单,刚开学那几周,一直有人在教室附近发这些东西。"
吉安摸了摸鼻子,据他键盘观察,那个"男体研究社"应该是大学里的Gay为了交游联谊组成的社团。以前这种社团都挺低调的,没想到现在还会发传单了。
他看了一眼一脸清纯的颙衍。虽说他的室友现在已经进化不少,但他觉得还是别让山里的仙人知道太多比较好。
连A片都没看过的男孩,让他知道世界上有更多元的肉体交流方式那就太残忍了。
"但他们通常只在学生上下课时间发,而且只在教室附近发,发的人也都是学生,这种传单没事也不会交给外校的人。所以才说做这个纸人的,十之八九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是新生的可能性尤其高。"
颙衍把手机交回吉安手里,"你把名册拍下来之后拿来给我,虽说同学年同天生日的可能不只一个,但至少可以缩小范围。"
吉安吶吶地接下那支斩新的手机,颙衍看吉安的眼神一直停留在他身上,忍不住问,"怎么了,有什么困难吗?"
"啊,不……怎么说,觉得你挺厉害的。"
颙衍挑了一下眉毛,"什么?"
"没什么。那个……只是想说声谢谢你,帮我调查富里学长的事。"
吉安摸了摸后脑杓,颙衍愣了一下,吉安看他耳根一红,表情变得有点蹩扭。
"不帮你的话,你会一直缠着我不是吗?"颙衍小声地说。
第7章
吉安本来想立即去办颙衍交给他的任务。但这几天行政大楼门口都在举行新社团的招生活动,人挤得水泄不通,吉安根本找不到空档进去拍名册。
倒是那支颙衍的手机竟然有人打来,还是在他在学务处门口探头探脑的时候,吓得他差点没把手机丢了。
他拿到眼前来一看,才发现那是简讯,内容显然是传给颙衍本人的:"嗨嗨,新手机用的还习惯吗?这个号码应该没错吧?收到的话记得回我们电话喔,如果有什么不会使用的地方,欢迎随时来找我和长滨~"。
吉安看简讯下方的署名是"by关山",应该就是那两个女生其中一个的名字。
吉安阖上手机的盖子,不知为何胸口竟有点闷闷的。毕竟他的室友三个月前还是个山中猴子,现在竟也懂得和女生传这种暧昧简讯了,还一次两个。吉安有一种轻微被背叛的感觉。
那天晚上吉安回到宿舍,本来想跟颙衍讨论一下名册的事情。但还没走尽宿舍,就闻到浓厚的酒气,他发现他们寝居然灯火通明,里面传出鼎沸的人声。
吉安才知道原来福隆学长临时起意,找了同宿的其他学长们,开了个品酒大会,由每个寝提供酒类,打算喝到通宵。
"我们副理最近心神不宁,大概是主办迎新宿迎太累了,我们来给他压压惊。"
福隆学长拱富里坐到中间的床上。自从颙衍给他下了安神咒后,吉安觉得富里的气色明显好多了,晚上也不再没事到走廊站岗,只是脸色有点苍白。
吉安觉得他经常若有所思,好像在害怕什么事情。
也难怪,吉安不知道颙衍向他解释了多少,但好好住个宿舍居然被人下咒,正常人都会吓得不要不要的。吉安觉得富里还敢住下来已经算是胆子大了。
那天他们宿舍里几乎聚集了所有男一宿的同学学长们,他和颙衍根本没处可躲。
而且名为品酒会,根本是男宿的酗酒大会,福隆学长还不客气地拿了富里珍藏在床底下的各种昂贵酒类,从威士忌到Volka。
吉安觉得福隆好像很喜欢颙衍,他指名要颙衍坐在他旁边,他就用那只颇有料的手揽着颙衍的肩膀,在颙衍身前的马克杯斟了满满一杯啤酒。
最近吉安发现,他这寝的男人好像都挺受欢迎的,富里学长就不用说了,据说整个学生会都是慕他的名而来的新生。颙衍最近也成为他们班上女生热门讨论的话题,据他所知还有女生开赌盘在赌谁能跟这个神秘寡言的帅哥说到第一句话。
就连福隆学长,吉安也发现他并不如他所认知的那样,只是个普通的宅男。
据说一年级的时候福隆学长也不像现在这样,整天窝在宿舍里和动作片和模型为伍,他参加过游泳比赛,据说还是校园马拉松冠军。果然那身肌肉是其来有自的。
只是吉安听班上女生的八卦,福隆似乎从去年某时期开始,就忽然不再参加这些比赛,整天把自己关在男宿里,连和同学聚餐都不去,成了个彻底的死宅。
多数人猜测福隆学长应该是情伤,据吉安从男寝学长那里听来的各种八卦版本。似乎是告白之后被人甩了之后自暴自弃。
这让吉安有点同情他。没想到爱情改变一个人的力量竟有这么大,连男神也可以堕落成阿宅。
"来,阿衍,你先干一杯,当作给各位学长见面礼。"福隆把酒杯举到颙衍眼前,颙衍看起来有点惶恐。
"我、我不喝酒。酒精会影响灵元凝结……"
吉安听颙衍又开始念他的天师经,但福隆学长搥了他胸口一下。
"进来男宿哪有不喝酒的,我不管你之前在山上过的是什么生活,既然都来这里了,就要好好享受我们都市男儿的生活。"
福隆的话似乎让颙衍顿了下,"一般人……都会喝这种东西吗?"
"当然,哪个大学生不会喝的,是男人就不要婆婆妈妈的。来,快点。"
福隆催促着,吉安看颙衍露出一副壮士断腕的表情,他拿的竟然不是福隆手上的马克杯,而是另一个学长带来的高粱,而且一斟就是整个酒杯。吉安看身边的学长像要阻止他,但最终还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附手旁观。
"来,阿衍,干下去!"
"喝完他喝完他!这样你也是男一宿的男子汉了!"
颙衍就在这样的呼声中,干掉了整整一瓶的金门高粱。吉安看喝了酒的颙衍似乎和平常很不相同,他表情呆滞,眼神却相对变得柔和。吉安和他对上视线,不由得呆了一下,总觉得平常正经八百的室友,三杯黄汤下肚后竟流露出某种风情。
说是魅态有点太过,但吉安看着室友微酣的眉眼,竟觉得心口跳了一下。
"吉安……"他看见颙衍用唇形唤他,总觉得心跳得更快了。但下一秒福隆便揽过室友的肩头,把他搂进自己怀里。
"来,阿衍,这是你副理学长珍藏多年的五十三度贵州红星茅台,现在都算是国宝了,你把这杯干下去,保证你不后悔!"
吉安看颙衍两眼发直,唇角却漾出微笑,那种半带佣懒、半带妖魅的笑法,吉安发现自己竟移不开视线。他觉得宿舍里几个学长也差不多,好几个学长被颙衍眼神带到,都愣了好半晌,连手里端着酒杯都忘了。
但颙衍醉归醉,吉安觉得他身体还挺好的,居然一直保持清醒。至少福隆学长把一口伏特加含在口里,在众学长起哄下打算嘴对嘴喂给颙衍时,颙衍还知道要笑着拒绝他。
品酒会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几个学长才各自散去。福隆学长倒在地上便呼呼大睡,吉安看颙衍斜倚在床柱上,脚边还放着散落的高粱酒瓶,只是里头已然空了。
吉安试着推了下颙衍,颙衍却没有反应,吉安实在没有办法,他把颙衍扛到床上,没想到这人看上去文文弱弱,身体倒还挺结实的。他想起室友在柔道课上的表现,把颙衍搁到床上时,接触到锁骨棱线,不知为何觉得自己脸颊发烫。
他把颙衍放平下来,就想转身逃离。但手腕却被人一扯,吉安回头一看,颙衍仍旧微闭着眼睛,五指却紧抓住他的手腕,紧到泛出红痕。
吉安感受到颙衍的体温,既高且烫,料想是喝了酒的缘故。
"尚……"
颙衍嘟哝了什么,但语意实在太含糊,吉安听不清。但只觉话声中饱含着某种压抑的情感,那些情感是如此饱胀,彷佛只要吉安碰触哪个地方,眼前这个青年就会就地碎了。
吉安实在不知道这些情感的对象是谁。但总觉得,他无法放下这个人不管。
他就这样待在颙衍床边,任由颙衍握着他的手腕,直到自己也沉沉睡去。吉安依稀做了几个梦,他梦到自己坐在男宿旁的马路上,有人从后面叫自己,但却不是叫他的名字。
他心里疑惑,回头一看,却发现有团巨大的黑影朝他慢慢移动过来。那还不是普通的黑影,仔细看去,黑影全是由一团团头发组成,像有生命一般蠕动着,而中心有个像黑洞的东西,不停地把那些试图挣脱的毛发拖进去。
吉安觉得恐惧,本能地想逃,却发现自己脚底下不知何时也被头发缠住了。那些头发像人的手一样,攀住他的脚踝、爬上他的大腿,竟似要把他往黑洞的方向拖。
吉安摔倒在地上,无数的毛发便覆住他的身躯、掐住他的脖颈、遮住他的口鼻,吉安感觉自己呼吸困难,有什么东西抑住了他的呼吸,他张口呼救,但更多的毛发涌入他的喉底,他只能绝望地伸直手臂:"不——"
他从地板上惊醒,入眼是漆黑一片的男宿。他意识到有人在呻吟,但声音却不是从他这里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