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小就是全家人的骄傲,又懂事学习又好,高考那天发着近40度的高烧也考进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毕业后又进了看起来很体面的一家事业单位。呵,体面,现在的生活也能称得上是干净体面吗?
他盯着镜子里自己布满血丝的双眼,发现以前屡试不爽的一套自我安慰,在今天却怎么都无法起效。
卫生间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米向阳盯着镜子,突然眼神一瞥看到一张眼熟的脸,血液猛地冲向了大脑。
一个衣着得体颇有些英俊的男子他旁边洗了个手,对着镜子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转身出去了。
他没有注意到米向阳,米向阳却一眼就认出了他。
米向阳擦干净脸上的水渍,紧了紧拳头,尾随着那个男子走出了卫生间,看到他绕过酒店布景,穿过走廊,到达了包厢区,走进一间装修雅致的高级包厢。
餐桌边坐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女孩,留着空气刘海的黑直长发披在肩头,一身水手服青春可爱,看到进来的男子,抬起头露出一个欣喜的笑,伸手拽住他的西装下摆,大眼睛忽闪忽闪:“骁!”
米向阳只能看到冯一骁的背影,只见他伸手把女孩揽在了怀里,声音很是宠溺:“不过走开去上个厕所,这么快就想我了?”
女孩“嗯”了一声,把脸埋在他胸口蹭了蹭。
冯一骁闷闷地笑起来:“看菜单了吗?想吃什么?”
“吃你妹!”米向阳在冯一骁惊愕着转过脸的刹那,对着他的下颚就是一拳。
第20章
冯一骁吃痛,闷哼一声跌坐在地上,似乎是咬到了舌头,嘴角霎时渗出血来。
米向阳冲上去想再给他一脚,冯一骁这时候已经有所防备,一把抓住米向阳的脚,把他也拖到了地上。
“米向阳,你发什么疯!”冯一骁怒喝了一声,回过头看向旁边的女孩,看到她一脸呆滞的像是被吓蒙了,不想和米向阳继续纠缠,挣扎着要站起来。
米向阳不说话,抱着他的腿把刚刚站稳的冯一骁撂倒在地上,压在他身上和他扭打在一起。
冯一骁平时自诩是个体面人,不做打架斗殴这种事,本来是占不到便宜的,无奈米向阳是个弱鸡战五渣,刚刚凭着一股酒劲儿斗狠,等狠劲儿一过,既不懂打架技巧又没什么蛮力的米向阳丝毫讨不到好,很快就变成了被冯一骁压在身下胖揍。然而他不管不顾落在自己身上拳脚,只是疯了一样闭着眼睛抓着冯一骁胡乱扭打。
突然,米向阳觉得身上一轻,他睁开眼看到冯一骁已经仰面摔倒在地上,旁边是一缕孔雀绿的身影。
郎女侠的招式依然是踢腰、踢裆,缺点是缺乏新意,优点是稳准狠。
冯一骁的五官痛苦地扭在一起,捂着裆部蜷成一团,喘着气瞪着郎子文,一脸惊恐:“你……你打我?”
“打的就是你,不服吗?”郎子文脸色不善,在精致妆容的映衬下仿佛一个女煞神,“不服憋着。”说罢弯下腰,抓住冯一骁的领子帮他拎起来,啪啪地开始抽他的巴掌,只抽一边脸。
只一会儿,冯一骁的半边脸就肿成了另半边的两倍大,口水混着血沫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漏出来,配以脸上的青青紫紫,仿佛一张五颜六色的毕加索抽象画。
冯一骁一直没有反抗,他被抽得晕头转向,并且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中,他完全想不出从来都是温婉柔顺的郎子文为什么突然会变得如此残暴。
郎子文抽完一边脸,把死狗一般的冯一骁丢在地上,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睨视着他:“知道错了吗?”
“我……我错了。”冯一骁捂着脸,口齿不清战战兢兢地说。
“错哪儿了?”郎子文又问。
“我……我不该抛弃你。”冯一骁弱弱道。
“不对。”郎子文冷冷地说,再次抓住冯一骁的领子,开始抽他的另一边巴掌。
冯一骁崩溃了,开始嗷嗷惨叫起来:“郎子文你他妈神经病!啊!啊嗷嗷嗷别打了!卧槽!住手你个疯子!我之前是有错但你也不能……诶哟!我错了!我错了!啊呀!”
听到他的惨叫声,刚才一直呆愣着的女孩儿突然好像猛地惊醒了,她尖叫着冲过来,却不拉开郎子文,只是一脸焦灼地扑在冯一骁身上,口腔里发出无意义的“啊啊”声,以及不停地叫着冯一骁的单音节名字“骁”。
全程在一边围观郎子文痛打渣男的米向阳这时候终于觉出了不对劲——这不是个女孩儿,这是个男的!而且,很明显他智力或精神不正常。
“子文,你先住手。”米向阳挣扎着站起来,伸手抓住了郎子文正在往冯一骁脸上招呼的巴掌。
郎子文回过头,一双美目里满是怒火,布满了红血丝。
“别拦着我。”郎子文说,“我今天要抽到他亲妈都认不出来!”
“别抽了,够了。”米向阳说。
“不够!”郎子文挣开米向阳的手,又一巴掌招呼到冯一骁脸上,“他妈的敢动老子的人!借你个胆子!很嚣张啊冯一骁!啊?滚蛋了还不够!还敢打我的人!抽不死你!”
“别打了!别打了!他亲妈肯定已经不认识他了!”米向阳用尽全身力气把郎子文的手拽了下来。他听懂了,郎子文好像是在替自己出气,这让米向阳觉得有些窃喜,却也担忧——郎子文的心理问题刚有好转,不应该有剧烈的情绪波动,他现在看起来像是个疯子,像是又失控了。
“子文,子文别打了。”米向阳急道,“先停下,他没声了,别把人打死了!”
郎子文一愣,终于停了手,看到冯一骁确实没再哀嚎了,他死尸般瘫软着,在郎子文撒手的时候,奄奄一息倒在了地上。
旁边的男孩依然“啊啊”怪叫着扑在他身上,米向阳上去扶正冯一骁的身体,想要检查一下他的状况,只见他缓缓睁开了肿胀的眼,伸手摸了摸男孩的脸,轻声说:“没事的,优子,我没事儿,他们在跟我玩儿呢。”
男孩显然不信,流着泪拱进冯一骁怀里,“啊啊”地哭泣着。
“他……他就是优子?”米向阳惊愕不已。他之前听名字还以为优子可能是个什么从事特殊职业的男人,妖艳贱货小妖精什么的,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穿着女孩衣服的智障男孩。
他回过头,看到郎子文也是同样的错愕,他们交换了一下目光,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
冯一骁温柔轻抚着优子的背,小声安慰他。优子渐渐冷静下来了,只是趴在冯一骁身上轻轻抽噎着。
许久后,郎子文冷哼一声,觉得这件事情荒诞无比:“冯一骁,所以这么多年你就是把我当成了他?”
冯一骁紧紧揽着优子,抬起头看了看郎子文,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吐出一句:“对不起。”
郎子文冷笑了一声,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看他们俩的深情戏码,拉住旁边米向阳的手说:“走了。”
米向阳“哦”了一声,乖乖跟着郎子文离开了包厢,迎面看到叶晓萍匆匆赶过来:“怎么回事?怎么听说打起来了?你这脸……”
“叶子姐,对不起啊。”米向阳尴尬地挠挠头,“给你添麻烦了,能不能麻烦叫个救护车?里面那个人可能不太好。”
“哎,我知道了。”叶晓萍皱着眉头打量一会儿眼前的米向阳,“你要不要也去医院看看?”
“我没事。”米向阳抹了把脸。
郎子文捏着米向阳的下巴抬起他的脸仔细端详了一下,一双秀眉都皱到了一块儿:“都这样了还说没事……你身上呢?身上伤了吗?”
“没事啊,真没事,一点都不疼,真的。”米向阳扯出一个笑脸。
“走吧,去医院。”郎子文拽着米向阳的手就往外走,“叶子,谢谢你打电话给我,给你添麻烦了,抱歉。”
叶晓萍挥了挥手,示意没关系。
“哎哎哎,我真没事。”米向阳被郎子文抓着往外走,心慌慌的,他觉得今天的郎女侠有点可怕,霸气外露凶悍异常,可以说是非常吓人了。更何况他确实没觉得多疼,冯一骁恐怕和他一样,也是个弱鸡,打人都没劲儿的。
被丢上副驾驶后,米向阳依然不想去医院,对着郎子文絮絮叨叨地念着:“子文,我真没事,冯一骁就是个花架子,打人都不疼的,真的,我打他的狠多了。别去医院了,没卵用还浪费钱,回家洗洗睡得了。你今天为什么会过来?是不是叶子给你打小报告了?我没喝醉,她就是瞎操心,害你跟那人渣又碰上了……你还好吧?刚才吓死我了,今天才刚停药,稍微注意点行不行?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唔!”
郎子文吻了上去,用唇堵住了他的喋喋不休的嘴。
米向阳晕头转向,大脑迅速宕机,心跳声隆隆作响,脑子只是反反复复问自己:他又亲我了?他干嘛又亲我了?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为什么呀?!
可惜没有人给他答案,智商掉线的自己也想不出答案。
“我没发病,我就是生气。”松开米向阳后,郎子文又变回了温柔的神情,他凝望着米向阳,眼神缱绻,还带着火焰,“谁都不能欺负你!”
米向阳依然沉浸在亲吻的余温里,喃喃道:“没人欺负我,是我欺负他呢,那个……刚刚一直是我在揍他。”
郎子文笑起来,唇角温柔地翘起,眼睛也在发着光:“其实你不用理他,我已经不喜欢他了,他现在就是个路人,你揍不揍他对我来说没影响。”郎子文握住他的手,“但是看到你受伤,我会心疼……可是想到你打不过他还要为我出气,又有点开心,唉,真是矛盾。”
“米米,你为什么这么好?”郎子文抬起眼睛,注视着米向阳,嘴角和眼中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满腔的情意似要飞出来,“我真的好喜欢你,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喜欢你?”
“!!!”米向阳刚刚回归少许的神志再次走失,飞出了银河系,不见踪影。
米向阳脑袋里的烟花砰砰绽放,他努力想把它们捂住,试图用残存的少量智商理清一些头绪:
他喜欢我?不会吧……这不科学,他喜欢我什么呢?我什么都没有,而他那么好……他是不是骗我的?可是为什么要骗我?为了逗我好玩吗?可我也不好玩啊……
郎子文凑过脸,又在米向阳唇上轻触了一下,然后打着了汽车,目视前方驾驶着汽车,嘴角依然上扬着:“先去医院吧。”
米向阳神游天外地“哦”了一声,脑中一片空白——既烟花灿烂,又一片空白,多么矛盾又诡异的景象。
十几分钟后,汽车停在了医院门口,郎子文解开米向阳的安全带提醒他下车,米向阳终于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等一下!”他用衣袖擦了擦嘴唇,又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想着:这次不能再被别人看到我沾着子文的唇膏了,一二不过三,没有第三次,太特么丢脸……卧槽!这大丑逼是谁?!!
米向阳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里鼻青脸肿面目全非的自己,扭过头对上了郎子文温柔的目光,试图用完全不在线的智商理解刚才发生的事:我特么都丑成这样了,子文竟然还亲得下口……林医生,你确定他可以停药了???
第21章
急诊医生为米向阳做了全面的检查,还安排拍了X光片,最后确诊他只是一些皮外伤,给他开了些内服外敷的药。
米向阳一直恍恍惚惚的,他没觉得多疼,脑子也一团浆糊,想要理清一些头绪,却怎么都不成功,直到他想起自己喝多了:原来是这样,因为我醉了。
米向阳放松下来,靠在椅子上看着郎子文忙里忙外地找医生催护士,付费拿药,又牵着他的手带他回家。
这种感觉有些陌生,米向阳看着郎子文的侧脸,想起之前几年他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模样,每次在冯一骁那儿受了委屈都是来自己这里寻求帮助和安慰,而现在,竟然是他在照顾自己了。
只是短短一个月,郎子文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也许是终于变回了他自己——霸道了,也任性了,却还是一样的善良与敏感……真要命,更迷人了。
“米米,你手机在响。”郎子文说,“响好几次了,是你领导打来的吗?”
“不想接,他是个傻逼。”米向阳说。他侧靠在副驾驶上,面朝郎子文静静地凝望着他。汽车划过一盏盏路灯,光照在郎子文脸上忽明忽暗,睫毛下的阴影被缩短又拉长。
“你妆花了。”米向阳耿直地说。他从未这样肆意地端详过郎子文,大概是因为酒壮怂人胆。
我喝醉了,他想,没人会跟一个醉鬼计较礼貌不礼貌的。
“是吗?”郎子文目视前方认真开着车,“那我是不是变丑了?”
“没有,好看的。”米向阳说。
郎子文的唇角翘了起来:“你觉得我怎样好看?男装还是女装?浓妆还是素颜?”
“都好看。”米向阳毫不犹豫地说。
郎子文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欣喜地似在发光。这喜悦也鼓舞了米向阳。
刚才在饭店卫生间呕吐的时候,米向阳突然很想回家。他觉得可以放弃在Z市扎根,可以卖掉那套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房子,他想回到家乡小镇,和父母一样做个普通工人,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住着小平房,吃着腌笃菜,睡着硬板床,即使只有孤独的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
不好!这一点都不好,如果离开Z市,他就再也看不到郎子文了。无论如何,他都一定要留下来,只要能看着子文……只要看着他,就够了……吗?
米向阳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开始回顾今天发生的事情,却记不太清了,好像有一个吻,两个吻,三个……还有,他说了那句话。
“子文,你真的喜欢我吗?”米向阳睁开了眼,他觉得现在必须问清楚,酒精的力量就要散去了,一旦理智清醒,所有躁动的情绪与汹涌的感情都会被掩盖,他将永远不敢探究真相,“是朋友的那种喜欢吗?”
“朋友的那种喜欢。”郎子文用波澜不惊的陈述语气说,“家人的那种喜欢,还有爱人的喜欢。”
“什么意思?”米向阳疑惑道,“做选择题吗?”
“对,多选题。”郎子文的嘴角依然噙着笑,“全选,不管从哪个维度看,你都是我唯一喜欢的人。”
“……”米向阳的心脏再次剧烈鼓动,他觉得郎子文变化真大,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撩的?
“你喜欢我什么?”米向阳又问。
“你是全世界最好的。”郎子文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脱口而出。
“我哪儿好了?”米向阳依然不能理解,觉得自己真的太过普通了,他是电饭锅里的一粒米,空气中的一点尘,恒河里的一颗砂,芸芸众生中最不起眼的那个人。
“要不要换个方法问我?比如问我你有哪儿不好,我肯定答不出来。”郎子文说。
“那我就能自问自答了吧。”米向阳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因为我不帅,不高,不富,胆子小,没才华,没背景,没地位,没……”
“够了够了。”郎子文哭笑不得地打断他,“我又想打人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喜欢的人?我要生气了。”
米向阳闭了嘴,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郎子文。他伸手压住自己震动得越来越猛烈的左胸口,却压不住冲上脸颊的热意。
这太幸运,也太魔幻了,郎子文好像真的喜欢上了自己?他不敢想,真的不敢想,从来都不敢想。
经过红灯的时候,郎子文停下车挂到空档,拉上了手刹,转过脸来对上了米向阳的目光:“米米,你上次说喜欢了我七年,是真的吗?”
米向阳脸红红的,却没有闪避目光,点点头“嗯”了一声。
“那么,能请你继续喜欢我吗?”郎子文的眼眸里星光灿烂,“只要我们一直相互喜欢,就会永远在一起。”
“呃?”米向阳疑惑不已:这么简单吗?在一起只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吗?
“不要想那些不重要的东西。”郎子文说,“理智可以用来解决遇到的难题,但是无法解释情感。当提到爱的时候,不需要问大脑,只要问自己的心就好了,林医生说的。”
“林医生?”米向阳不解,“他们医生不是都喜欢讲什么多巴胺费洛蒙肾上腺素吗?”
“这是他和我分享的实践经验和生活智慧。”郎子文微微笑着,星光闪耀的双眸弯成了带着粼粼水波的月亮倒影。他伸出右手,与米向阳按在心口的手十指相扣握在一起:“等我们什么时候遇到难题了,那时候再用脑子吧。现在,只要问你的心就好了……米米,告诉我,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