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陀谷峰外有个叫汾锡的城,日落时,他们在汾锡落脚准备歇一夜,才进客栈,尧清听着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才发现是龙慕一、天山派掌门丁孚、丁从山,和丁照雪。
一见尧清,龙慕一喜出望外,尧清也是惊喜重逢,两人和乐融融,龙慕一笑道:“那日你突然不见,害的我以为你被人抓走了,要不然巫教那个妖女说你先一步赶去陀谷峰查案子,要我留下来照顾丁姑娘,我真是没法向雾踪的叔伯们交待。”
尧清闻言摸摸脑袋,解释道:“事发突然,怕倭人逃跑了,只能擅自行动了,以后不会了。”
丁孚看着慕容棠,缓缓向他走去,“少年白发,我还以为只是江湖传闻。没想到镜湖一别,你我竟然十载未见。”
慕容棠平静的说道:“人生在世,聚散如浮萍。本就如此。”
丁孚大笑道:“说的也有道理。”说罢丁孚客气道:“不如一起喝杯酒。”
尧清正聊的开心,发现那边慕容教主与丁孚仿佛是旧识,不由得多看几眼。
丁从山道:“尧清,你一会可得和我们一起,别整天和巫教的妖人坐在一起,让人以为你站巫教那边。”
尧清心不在焉的答应,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的处境,的确不适合明目张胆的与巫教人来往。
吃饭时,尧清坐在丁照雪那桌,隔壁慕容棠和丁孚轻描淡写的聊着江湖大事,听的这边不敢出大气。
忽然,龙慕一笑道:“尧清,你怎么只知道吃自己的,还不快点给丁姑娘夹菜,你别忘了丁姑娘在风城里可救了你一命。”
尧清闻言连忙给丁照雪夹菜,笑道:“多谢丁姑娘施以援手。”
丁照雪瞪龙慕一一眼,又对尧清道:“尧少侠,何必如此客气,我只是路见不平罢了。”
丁从山见状笑道:“哎呀,师姐,你就别客气了,你从出风城开始就念着尧少侠呢,如今见面,怎么又开始生分了。”
“从山……”丁照雪微怒道。
那边江柳与慕容棠、文玉听着嬉闹声,皆是不动声色。
丁孚却是很感兴趣,笑道:“听闻尧清是巫教出身?”
江柳呵呵的笑着,解释道:“不错,不过,他已经被逐出巫教。”
丁孚颌首,略有兴趣的说道:“尧清生性忠厚,一表人才,尚未婚配吧?”
江柳此时大气也不敢出,他已经隐约嗅到不妙的情况。
“未婚配。”慕容棠回答。
丁孚满意的点头,“慕容,你觉得尧清与照雪是否般配?”
江柳和文玉互看对方一眼,仿佛都在想,如此尴尬的问题,怎会落到慕容教主身上。
慕容棠轻笑道:“缘分天注定,这就要看他们二人的意思。”
“唉,慕容,尧清过去也是你的弟子,你应该比谁都了解他,我看他性格腼腆,对姑娘不懂主动,还需要有人提点。”丁孚笑道:“听说汾锡夜晚上有些景色,不如一起赏景如何。”
晚饭后,尧清和丁照雪就被人有意的凑到一起,他们两拨人说好了一起出去看景色,却没有人同尧清说话,尧清心中牵挂慕容棠,如今这么多正派之士在,他如何开口,只得陪在丁照雪身旁。
河岸两旁,笙歌燕舞,慕容棠与丁孚坐上游船,尧清和丁照雪并肩坐在石板岩上,听着婉转的唱腔,尧清没去看丁照雪,他的目光顺着那游船在河中。
“尧少侠……你听到我说的吗?”丁照雪温柔的问道。
尧清回过头诧异的看她,“我……想别的事了。”
丁照雪浅笑道:“你终日满腹心事,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有所牵挂。”
尧清想着得找话说,要不然这么坐着实在尴尬,他道:“此次出岛办事,好些日子没给师兄回信,我想这次应该要给他答复了。”
“尧少侠是要回雾踪了吗?”
“是啊,大师兄叮嘱过让我早日回去。”
丁照雪有些失落,“以后是不是就很难见到你了。”
“江湖虽大,有缘必会再见。”尧清道。
丁照雪轻笑着看他,颌首道:“我们定会再见。”
慕容棠不经意看向河岸,只见丁照雪与尧清二人正有说有笑,丁孚笑看他们,“真是人间对眷侣。”
慕容棠侧过脸问丁孚,“天山雪莲可还有踪迹?”
“你为何要那宝贝?”丁孚笑道:“这不像你会要的东西。”
“为了救人。”慕容棠道。
“天山雪莲是天山至宝,如果尧清和照雪这桩亲事能定下来,送巫教几株又何妨?”丁孚沉稳的说道。
慕容棠盯着丁孚,问道:“我最不喜欢有人说话拐弯抹角。”
丁孚轻笑道:“你与百敛之间有仇怨,我有所耳闻,褚鹿生前不止一次说过慕容你对你的弟子宠爱有加,你如何忍心将自己的弟子送去雾踪。”
慕容棠反问道:“你到底要什么?”
“其实尧清出身哪里,我们天山派不在乎。不过,照雪对尧清可算是情根深种,为救他险些丢命,照雪是我师兄的遗孤,为她的幸福着想,实话说,尧清入赘天山派,只是时间的问题。”丁孚毫不躲避的直面慕容棠,“希望你能成全。”
“尧清身受重伤,时日无多,答应这桩亲事,恐怕会害了那孩子。”慕容棠道。
丁孚皱眉,再看远处尧清那潇洒玉树的模样,丁孚道:“你求天山雪莲是为了替他续命?”
“不错。”
“天山除了雪莲,还有疗伤的内功心法,你知道天山的内功心法可以续断脉,逆死魂,但这套心法,只传天山派的弟子,如果尧清能与照雪成婚,我自然会竭尽全力救他。”
“顾南都救不了,你有把握?”慕容棠道。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七成还是有。”丁孚道:“我虽然没有秦素秋肉白骨的功力,可也曾为当今圣上起过死魂。”
慕容棠的侧脸在波光的忖托下,明暗不定。
“此事还有待商榷。”说罢,慕容棠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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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清翻过院墙落在慕容棠房外,他推开门混入房里,没想到慕容棠还未睡,正坐在桌边。
屋子里没有点灯,尧清赶紧拿出火折子把灯点起来。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慕容棠道。
尧清从他身后把他抱紧,亲了慕容棠的侧脸一口,尧清耍无赖道:“睡什么觉啊,今天都被人扰的不清静,趁夜里方便,来见见义父。”
慕容棠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位丁姑娘看来待你有情有义。”
尧清放开慕容棠,赶紧蹲到慕容棠面前,他查看慕容棠的脸色,笑道:“义父,你不喜欢我和别人说话吗。”
慕容棠摇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之常情。”
尧清勾住慕容棠脖子,倾身吻住慕容棠,只见尧清霸道的堵住慕容棠的唇,半响后才放开。
“义父,清儿的心里只容的下一个你,再也没有任何人。管他男女,管他什么情义,我都不在乎。”尧清执起慕容棠的手,亲吻他的指尖,他笑道:“义父你可知我曾经发誓,此生非君不娶,非君不嫁,若违此约……肝肠寸断……”
慕容棠立刻封住尧清的嘴,不让他说下去。
尧清抬头看慕容棠,轻笑道:“义父,你别再问我那些话,我不喜欢。”然后他把慕容棠的手放到自己胸口,“我自己都能感觉到我和你,与其他人都不同,看见你,我就像是看到蝶园的蝴蝶一样,不对,义父你比那些蝴蝶还要让我开心。”尧清伸手抚摸慕容棠的眉眼,“不管再过多少年,我都会像今日这般爱着您,我相信义父您也能感觉到。”
慕容棠温柔的抚摸着尧清的头发,慕容棠道:“清儿,人若是不惧生死,就毫无留念。义父不怕死,但是义父舍不得你。”
尧清听着慕容棠的话,隐约察觉出问题,可他仍旧笑着,他珍重的说道:“义父,如果你不在了,我一定不苟活于人世。”
慕容棠叹息一声,拍拍尧清的肩膀,慕容棠该怎么回答,尧清注定会比他先一步离世,可慕容棠如何能做到他的生死相随。
即便是淮南坠崖时,孤注一掷,现如今巫教内忧外患,君教主大仇未报,靳秋意年幼无依靠,他不能与尧清同赴死。
慕容棠起身,尧清忽然扣住慕容棠的手,问道:“义父……我是不是快死了……”
慕容棠背对着他,没有回答。
尧清笑道:“我知道义父你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到。我没有期望义父你给我承诺,随我一起赴黄泉。义父,在清儿心中,能与义父你爱一场,已经不虚此生。”
“人生漫漫,何以妄论生死。”慕容棠平静道:“清儿,人生的路还很长,起来吧。”
此时,慕容棠松开尧清的手,尧清察觉指尖流逝的人,已握不住慕容棠的背影,此后的很多年,尧清都在回忆这一晚慕容棠的话,还有他所做的每个决定,尧清不知道自己哪句话错,却好像每一句话都是错,才让他们深陷泥沼,无法解脱。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烈火焚情
第二日,江柳收到赤裳的飞鸽传书,说钟英命在旦夕,让他们赶紧赶回未名庄,慕容棠得知此事后,下令收整行装,返程。
而此时天山派也说要回北剑盟覆约,尧清站在天山派那群人中间,没个回应,文玉便对慕容棠道:“他肯定要回雾踪去了,走吧。”
巫教先行一步离开汾锡,天山派的人也都能猜到是巫教出了事,丁从山幸灾乐祸道:“他们出事了好,武林又可以清净了。”
丁孚摇头,他对尧清吩咐道:“你的伤势我会好好查探,此次中原之行,我也打算再访雾踪,不如一路同行。”
尧清感激不尽,“多谢丁掌门。”
慕容棠的人马刚乘上船,就见到天山派的骏马疾驰过官道,江柳见慕容棠担忧,劝说道:“到了雾踪,他会写书信回来,教主,这里风大,我们进去吧。”
慕容棠一身玄衣,他戴起帽子,沉声道:“你看……”
江柳顺着慕容棠的目光看去,只见彩蝶如流光飞舞,翩翩飞向慕容棠,待飞到慕容棠面前,瞬间又燃烧起来,化成一个字,“归”。
江柳惊讶道:“他这功夫都没学到正道上,尽是弄些花枝招展的。”
慕容棠转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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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玉查探完钟英的伤势后,摇头道:“心脉俱毁,可惜了。”
江柳着急的说道:“长老,他是为了救我才会这样,你一定要救他。”
文玉忧愁道:“唉,不是我不愿救他,是我没这个能耐,像这样的伤势,教主应该比我有法子。”
江柳回头看慕容棠,“教主,钟英他……”
慕容棠缓缓走上前,他道:“若是救他,他也活不过而立之年。”
江柳颌首答应,“即便活不过而立之年,也好过现在死去,教主,你救救他吧。”
“江柳……江老怪……快跑……”睡梦中,钟英喃喃道。
江柳气上心头,骂道:“让你别逞能,你就是不听,卓寒那等人,岂是我们能对付的。”
慕容棠反问道:“你们与卓寒交手了?”
“是啊,那日尧清刚被卓寒掳去,幸得没被卓寒害了。”江柳回答。
慕容棠道:“你们都退出去吧,我有话对钟英说。”
“是,教主。”江柳、文玉颌首。
待他们离开,慕容棠弄醒了钟英,钟英缓缓睁开眼,费力的说道:“教主……我这是在哪……”
“年少轻狂,是会付出代价。纵然你百毒不侵,却挡不住刀剑。”慕容棠道:“你这次,药石无医。”
钟英闻言微微笑着,“能死在教主你身边,钟英死而无憾了。”
慕容棠抚摸着他的头发,“傻孩子,你才十几岁,多可惜。”
钟英叹息一声,向慕容棠交心,“其实,我早就活够了,人活一百年,几十年,活的又是什么?我短短十载,偿遍人间辛酸苦辣,有家归不得,这苦楚是无法消弥。”
“有幸得教主你与江柳看护,才有钟英今日,就是为你二人赴汤蹈火,钟英在所不辞。”钟英浅笑道:“本想练好内功心法,为教主做斩天诀鼎炉,让教主能平安度过这难关,可惜……老天爷不遂我愿。”
慕容棠看着钟英憔悴的脸,平静的说道:“你可知为斩天诀做鼎炉,活不过而立之年。”
“我当然知道,可我舍不得教主你再受苦……”钟英说着说着便流下泪来,“若是让尧清做这些事,你是不愿的。我与他,本就不同命。教主,不瞒你说,我数次想要逼走尧清,就是怕他会害了你,情爱不过是穿肠毒药,令你们二人都痛苦不堪。”
“我知道尧清也在练斩天诀,我看到过一本古籍里提到,斩天诀是代代相传,他的内力可以继承……”
“斩天诀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练的武功,它可以传承,也可以融合。想要练成斩天诀,往往是需要另一个练功的人助力,这也就是极乐宫所说传承之术。”慕容棠回答,“我知道你对巫教忠心耿耿,可我不会逼迫你走上这条路,钟英,今日,我问你……如果我救你,是以斩天诀,这代价便是你只多十年的寿命,你愿不愿意?”
钟英正要回答,慕容棠又说道:“这十年,也许会发生许多事,你会遇到更多人,你也许会遇到让你牵肠挂肚的人,可你不能与他相守,不能对任何人动心,因为,你只有十年的寿命,你一定会比那个人先走一步,你甘心吗?”
钟英听到这些话,眼神有些呆泄。半响后,他颌首,边哭边笑道:“我不懂情为何物,我此生的心愿就是报教主你的知遇之恩,还有江柳的救命之恩,绝不后悔。”
慕容棠起身,颌首道:“你先歇着,明日我会派人来接你。”
慕容棠从屋里出来,江柳关心道:“教主,还有救吗?”
“明日将他送到忠义堂。”
江柳闻言一惊,“教主……”
慕容棠边走边道:“不必多言,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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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照雪与丁从山站在船头看雾踪岛云雾缭绕,好不快意,丁孚在船舱里替尧清把脉,片刻后,他叹息道:“果然是如此。”
尧清收回手,平静的说道:“这伤恐怕没多少时间了。”
“慕容教主没有告诉你?”
尧清摇头,“他说时日无多。”
“一年,或许一年的时间都没有。”丁孚叹息道:“你若是肯随我回天山派,我倒是……”
“不必了。”尧清爽朗的回答,“我相信我师父他会有法子。”
丁孚颌首,“那便算了吧。”
尧清知道丁孚的法子,一定是义父他不愿意的,要不然,他如何不答应丁孚,那日种种,尧清察觉义父已是穷途末路,尧清此次之所以选择回到雾踪,只是为了再见芩凨一面,他所剩得日子不多了,在这余下的一年里,他想陪在义父身边,至于其他事,他都可以放下了。
一回岛,雾踪的弟子们都围着尧清打转,顾芩凨更是给尧清准备了好几坛酒,丁孚向百敛好好的夸赞了一番尧清,抉衣纷纷高兴不已。
这一热闹,时间就过的飞快,等顾芩凨有机会单独和尧清相处,已经是第二日夜里,尧清候在内堂的门外,见顾芩凨拿着几坛酒从里边出来,连忙去接住。
顾芩凨哈哈大笑道:“我这么做贼,还是小时候。”
“你小时候的事,还记得多少。”尧清问道。
“去去去,谁记得那么多,走了,为你庆祝。”说罢,二人直奔雾踪岛最高的亭台,只见冷月高悬,这人间不似人间,好似是瑶池仙阁。
顾芩凨畅快的笑道:“还以为你要很久才回来,没想到,回来还带了个如花美眷。”
“别乱说,只是江湖中人。”尧清笑看着顾芩凨,看着他无忧无虑,潇洒自在,尧清心中便觉得欣慰,他们兄弟如今相见不得相认,是命运弄人,既然他快要死了,就再也不必告诉芩凨,他这个哥哥的存在,何必让芩凨心中多一份牵挂和难过。
“芩凨,我这次去中原,见到了我喜欢的人。”尧清想和他分享这份喜悦,笑道:“他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顾芩凨好奇道:“那怎么不把她带回雾踪让我们瞅瞅。”
“他身份高贵,没法带来。”尧清轻笑道:“不过我会去找他。”
“你不会打算入赘她们家吧。身份高贵?有多高贵?我们雾踪弟子也是名门子弟,师弟你放心,我们雾踪有钱,彩礼绝对不让你丢人。”顾芩凨护着尧清道:“唉,你别只顾着笑,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