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外面真怕你活不过今晚。”
杨忠诚惶诚恐,进了府才知道刚刚那位只是管家,慕采棠替他找了些药,把伤口处理了,又让李婶给他下了碗热汤面。杨忠不住地说着不敢劳烦公子。却只得了慕辛一个白眼,慕采棠忧心地问他,陛下还在宫里?
“不会,卑职知道禁军有反心后就立刻通知了少将军,少将军肯定不会让陛下死守太和殿。”
慕辛说:“你不用担心,他已经离开皇宫了。”
慕采棠说:“自然,依他的性子肯定不会走,估计是被绑走的。”
杨忠大惊,没想到李将军的儿子也是一个英雄,居然敢对皇上下手。
“你先睡吧,就算要清算党羽,也得等天明了,今夜我家里应该是安然无虞的。”慕采棠柔声对他说,然后带着慕辛出去了。
慕采棠站在葡萄架下,抱起一直熟睡的兔子,兔子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下,睁开眼睛,他看着杨忠屋内未熄的火光,轻声开口,说:“慕辛,这葡萄几月熟?”
慕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七月就能吃了。”
“我还有几天好活?”
慕辛说:“你理那颠三倒四的道士做什么。”
“不啊,”慕采棠笑道:“太后当年算的八九不离十,陛下命中有劫,但想来应该不是因我而起。我活不过弱冠,满打满算,也应该还有一两年光景,应该不会死这么早吧,既然现在不是我的时辰,我去找着他们了,命拴在一条绳子上,靠这半真不假的卜文,能不能救他们一命?”
慕辛说:“你疯了罢,也知道这是没凭没据的。”
慕采棠又说:“那一年我落水,李璟在岸上喊人,我一个无父无母无家世无背景的,他们听见了躲着也不会下来救我。陛下跳进来,他也不懂水性,想来为了逼他们救人。我欠他的。”
慕辛说:“这是他还你的,你不必介意。”
慕采棠没理会,继续说:“先帝不让我走仕途,他在东宫气的砸了一套茶具,说有朝一日必定让我人前风光。结果他甫登基,朝堂不稳,恨不得和慕府划下楚河汉界。生怕我被人利用了去,还怕……他若是有个万一,我会被人当做党羽清理掉。”
慕辛不再说话,直直地盯着慕采棠手中的兔子。
慕采棠又准备开口,被慕辛打断,慕辛说:“你一定要去找他对吗?”
慕采棠点头,长叹了一口气。
“我以为你愿意过这样的日子,就是种……”
“我愿意的,”慕采棠说,慕辛咽回后半句话,视线无所适从,不知该看哪里。“怎么感觉像是我欺负了你似的,我去找他们,你留在这里看家。放心,我本就不想早起上朝什么的,这次救驾有功了,让陛下赏我些金银,以后我们躺着都有银子花。”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桂花酿
李璟在白马寺看见慕采棠的时候,脸色和见了鬼差不多,慕采棠穿着禁军的软甲,腰上绑着一把剑,十分开心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你跑这里来做什么!快回去。”
慕采棠把头盔扔给李璟,“我来救驾,谁也不许挡我的发财路。”
李璟哭笑不得,“我的祖宗,你知道这剑怎么用吗?别来捣乱。”
慕采棠眸子一亮,“看来我猜对了,他果然被你们弄到这里来了。”
李璟咋舌,发现自己被套了话。
寺庙里静悄悄的,遥遥地可以听见城外的兵戈之声,慕采棠学李璟坐在台阶上,看着面前堵住视线的影壁,台阶旁边有一棵巨大的桃树,还没开春,但已经长出了新芽。
慕采棠说:“你把他打晕了。”
李璟说:“莫瞎说,王公公动的手。”
慕采棠说:“起来该生气了。”
李璟说:“人不死就行,天子之怒……那个啥,反正我也习惯了。”
慕采棠阴测测地回:“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李璟:“啊?什么玩意?”
慕采棠翻了个无奈的白眼,说你当我什么都没说。
李璟用胳膊肘捅了一下他,“会念书有什么用,你现在出去,看是能劝降徽王还是他二哥。”
慕采棠摇摇头,一抱拳,“此处还需仰仗李少侠。”
他们二人在台阶上坐了半宿,风吹得透骨的冷,却一丝睡意都没有,只盼着天早些亮,李家的救兵早些赶到。
结果等来的还是包围了寺院的火光。李璟带着公孙樾身边那一众暗卫,守在前院,让慕采棠去后面躲着,慧寂和尚早就将偏门都落了锁。住持惊醒后被人警告,白马寺已经拉上了船,只得闭寺死守。慧寂不放心,仍是将他们都关在主殿之中,一时间念经的念经,敲木鱼的敲木鱼,森然佛语,震的人心慌。
找到他们的不知是哪路人马,应该是想着揽功,迟迟不去通报,架着梯子往里爬,李璟拿过弓,箭无虚发,惨叫声,短兵相接声,络绎不绝。慕采棠站在楼梯上,只觉后院的清幽像是一场梦,一点一点被前方的刀戟打碎。
他一介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当真百无一用,长到现在就做了这么一次决定,他竟然不知怎样才能不算遗憾。最后看了一眼无恙的旧楼,抬腿往回跑去。前院里火光通明,叛军接二连三地跳进寺中,李璟正在以一敌二,慕采棠看见墙上有人架起了弓,指向李璟的方向。
旧楼起火的时候李璟已经杀红了眼,冲进来的叛军被他的气势镇住了,后面的人开始放箭,箭头上燃着火。几乎是顷刻间,火光就照亮了半个京城。
慧寂和尚疯了似的往旧楼跑,却被大火堵住了去路,李璟把奄奄一息的慕采棠交给住持,住持头脑一热,念起了往生咒。被折回来的慧寂听见了,慧寂吓得一掌拍晕了住持,生怕被李璟发现。他坐在地上,不住地喘气,觉得大概真的到此为止了,闯进来的叛军可能是得了令,只要不反抗的一概绑起来,并没有大开杀戒。慧寂伸手顺从地让人把他绑了起来,绑他的士兵看到躺在地上的慕采棠,神色复杂地说:“王爷不杀无辜,倘若他能撑到大夫过来,不会不救的。”
慧寂轻声道谢,心里居然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
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就算扑灭了,旧楼也会在这段时间被烧透,更何况公孙樾一具肉身。慧寂这么想着,手背忽然一凉,他疑惑地盯着上面来路不明的水渍,然后一滴,又一滴,很快连成一条线,京中一角,下起了铺天盖地的暴雨。寺庙外面的驻军见到这个景象,皆吓得跪了下来。和李璟缠斗的人也慢慢停下,面色惊恐,仿若在庙中见了鬼。
不到一刻钟,火势被浇熄。打仗就是这样,明明像是走到了死路,却总是猜不准老天爷究竟帮谁。不知道是哪个暗卫喊了一句,天佑我大梁。众人抹去脸上的水迹,沉声跟了起来。公孙樾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身上还罩着一层柔柔的光。若是对刚刚的那场雨还有不信,现在看见皇上如有神助,都吓得两腿发软,再不敢反抗。
李璟靠在树上,默默地点了一下人数,眼底一片惨烈的恸色,他知道自己应该去慧寂身边看看慕采棠怎么样了,却迈不开腿,好像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那人在几丈开外,命悬一线,但终是救得了。
铁骑声震响了京城,李家军赶回来了。
后来。
徽王狗急跳墙,冲进白马寺想杀掉公孙樾,却被自己的人砍掉了头,公孙止被困宫中,直接被李将军打了个瓮中捉鳖。公孙樾冷静地在白马寺发号施令,御医赶来了,慕采棠被挪到屋子里,李璟坐在屋外的台阶上发呆。
慧寂和尚说:“你在害怕。”
李璟不吭声,把头埋进了手臂里。
慧寂和尚说:“爱生忧怖。”
慧寂和尚摇摇头,说:“不,你怕他因你而死。”
李璟的肩膀抖了一下。
慧寂和尚说:“你肯为他而死,为什么他不能为你而死呢。”
李璟哑着声说:“和尚,闭嘴。”
慧寂和尚听了又准备开口。
李璟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对他说:“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慧寂和尚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哑了声,起身离开了。
程小天师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他站在寺院门口,像只混入了鸡舍的鸭子,对着进出的士兵打招呼,没人买他的账,又喊住门口的小沙弥,小沙弥皱着眉头看他,他说,你进去找陛下,说我能救人。
然后他被一路押着,送到了慕采棠面前。
程小天师要求众人都退出去,李璟要动手揍他,公孙樾拦了下来,看着那群在院内自觉排成饭桶的御医,无计可施之时,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程小天师就推开门出来了,他脸色不是很好,公孙樾一下子了然于胸。一句“多谢”却卡在喉咙里,死活讲不出来。
程小天师道,在下无能为力,告辞。
李璟像是被抽去了魂,直接瘫软在地。公孙樾说:“派人去慕府……”然后觉得自己的腿也软了,扶着柱子眼前一黑,“不算了,我亲自去。”他蹲在地上,有些绝望地想,他要怎么和慕辛交代。
倒是没什么不好交代的,李璟和公孙樾推门进去,李妈正在做早饭,屋内的杨13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忠听见皇上来了,连滚带爬地跑出来下跪,公孙樾问,慕公子呢?
李小六抱着石凳睡得正香,李妈在烟雾缭绕的火房里。杨忠左看又看,似乎只有自己能答话,“昨夜救了我,慕家两位公子似乎在院内商量了什么,再之后,卑职也不知道。”
李璟哑着嗓子喊了一句,李妈。
李妈裹着围裙一边擦手一边跑出来,说,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他们都还没起来呢。
这话一说,很显然她什么都不知道。公孙樾带着李璟直接闯进慕辛的卧房,里面空无一人。李妈跟在后面,“咦”了一声,“他怎的今儿起这么早,一大早的跑哪里去了。”然后又说,“叫小少爷吗?”
公孙樾的随从拉开她,过了一会,院内传来一阵一阵的啜泣声。
公孙樾和李璟在慕府等了三日,最后是太后亲自过来,命人把他们押走。但其实第二天公孙樾就明白了,这人是真真正正地走了,不像尔思,剩下一具肉身,让他们痛的切肤彻骨,慕辛离开的十分干脆,却又给人留了不切实际的念想。
白马寺叛乱后一年,朝中经历了一次大清洗,公孙樾在白马寺得大雨相助的事情,从徽王军中传开,然后一传十十传百,不管信是不信,天命所归却是给他坐实了。战时畏手畏脚的国舅公被寻了个理由削了兵权,姜老将军受了点伤,但没有大碍,李家救驾来的及时,论功行了赏。公孙止谋逆,康平帝念及兄弟之情,只是将他贬为庶人发配了出去,高统领就像公孙樾所说的那样,在李家军回城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就自尽了。
公孙樾下令重修了白马寺,后院的桃树在大火中被烧成焦木,众人本想把它挪走,却被慧寂拦了下来,慧寂因为救驾有功,成了钦点的国僧,但他依旧穿着那破破烂烂的袍子,头上挨得伤留下了疤,始终好不了。旧楼前的影壁被拆了,与前院一下子没了隔断,翻修之后,经文也被移走,那栋小房子就成了慧寂专门的禅房,公孙樾每日来一次,参佛念经。院内被他主持着添了许多新的东西,钱都是从私库里拿的,做的也没有多么精细。慧寂说感念皇恩,公孙樾听后摆了摆手,“大师救朕一命,这院内俱是朕的恩人。”
有当出头鸟的官员上言,说陛下应以政务和身体为重,佛只是个念想,沉溺不得。公孙樾回他说的极好,但是好归好,他却依旧我行我素。康平帝经此一役好像也只是多了这么个喜好,而慧寂国僧也没有什么误国的打算,大臣们合计合计,这习惯讲道理不花钱不伤身,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反对了。
李璟先是大病了一场,病好后又想辞官,被拒了。最后留在军营帮李将军练兵,想来是见过战场的少将军,不信佛不信道,与他的结义大哥完全相反。
再后一年,公孙樾迎娶慕寄晴,她在慕采棠死后重新搬回慕府,住了些时日又与皇帝成婚,搬进宫。李妈和李小六得了圣旨,守着慕家的宅子。
后又一年,慕寄晴生下皇子,彼时朝堂已经不像最初那样风云诡谲,李家少将军又将其收为义妹,公孙樾顺水推舟封了贵妃。
待得小皇子逐渐长大,愈发得圣心。后宫人不多,公孙樾也始终少子。立储的事情他本想再缓一缓,结果有天在慕寄晴的寝宫内发现了慕采棠和慕辛的香火牌位。一时思及旧事,不顾太后的竭力反对,将她升为皇后,又定下了太子。朝堂之上李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也是他顺着康平帝的意愿递的折子,纵然有反对的声音,但也给压了下去。毕竟慕寄晴身上挑不出什么问题,唯一的问题也因为她与李家的关系而变得不再是问题。
公孙樾登基后二十多年来,似乎真的应了白马寺当年那场顺应天命的大雨,风波靖平海清河晏。康平帝信佛,喜花草,平日里吃穿用度一律从简,上行下效,不管是不是真的在从简,官员明面上也都不好意思奢侈。逢年过节相互送的,也都是些盆栽。传言有人买了万金一株的兰花上贡,却也没见着龙颜大悦,反而只得了一句“名过其实”。
李妈死后葬礼办的极为风光,李小六纵然再不懂事,也抱着门柱“呜呜”地哭了几天。慕寄晴跟着公孙樾一起回了一趟慕府,院内的草木几乎全部枯萎了。慕寄晴见他神色恹恹,宽慰道,这些花草本就水土不服,也只他们养得活。公孙樾不作答,只在院内那棵还绿着的桂花树下坐了一宿。第二日调来杨家兄弟,让他们继续驻守慕府,顺便照顾李小六。
李璟问过,你到底想做什么。
康平帝回,不过是留个念想。
留一个念想,或许有朝一日将自己耗成枯井,就能听到回音。春去秋来,院子里的桂花开了又败,他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去年的燕子飞回了,依旧带不来故人的消息。有些事成了禁忌,另一些却赶着怀念,公孙樾知道他这一辈子,欠下的债桩桩都还不了。但无疾而终亦是一种结局,就像他在梦中孤身走过的一道又一道宫门,除了醒来,否则永无止境。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啧啧”那位名叫张放的说书先生一停下,茶馆里就有人起哄,“去年讲的皇后是桂花仙子,为了今圣私下凡间。现在一转头,今圣又被你说成了个断袖,为着慕家子才娶娘娘,下回你又要编排什么。”
张放摇着扇子,高深莫测地坐在台上,对那人不置一词。
“什么?!”又有人叫了起来,“他还编排过娘娘是仙子?我上个月过来听书,他讲其实慕公子就是娘娘,娘娘女扮男装陪今圣读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我听他讲过圣上是高僧转世,娘娘是高僧前世敲得木鱼。”
“在下曾听这位先生讲过陛下和李将军协手同心,现在想来……嗯,有些不是滋味。”
……
宸敲了敲桌子,低声道:“什么玩意!”
本座岿然不动地喝着酒,“这回讲的八分真。”
毕竟慕家那个小丫头不是恨我,而是怕我,她见过我与青龙讲话,估计前十几年都活在胆战心惊之中,觉得家里有个妖怪,故而宁愿寄人篱下也不肯回家。
何小宝抽着鼻子,要往本座身边爬,被本座一个眼神止住了,他带着哭声的问,你为什么不跟着司木过去,你过去了他不就不用死了吗。
宸说:“汝哭什么,他不能在司木身上动用法术,不然与昴星君还有什么好赌的,昴星君打得过阿魇吗。”
兔子点点头,拿手背抹着眼泪。
本座靠在椅背上,看着台上那个张放。众人的嘘声他一概听不见,一副欠揍的笑容像是长在脸皮上。他一笑,那可怜巴巴的一丁点肉都往颧骨堆去,下巴显得更尖了,配着他那双细长的眼睛,整个人愈发显得尖嘴猴腮起来。
他见本座在看他,矜持地一点头,而后又摇起扇子,看着台下吵闹的众人笑而不语。
何小宝说:“我总觉得有人要上去打他。”
本座深以为然,也就是碰上公孙樾这个好脾□□帝,不然按他编排皇家的程度和频率,死上千儿八百回应该是轻轻松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