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元昊早就说过,阮惠钧不会放过赵子凌的。
或许当她把表妹介绍给西洋镜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打算要川岛葵把女主角再抢回来。更长远地想,或许她是要培养川岛葵当新一代影后,好抢走赵子凌的西洋镜一姐之位,叫她做万年老二永世不得翻身。
这样一来,梁思齐撕合同的事情也能说通了。
毕竟他脾气再大、地位再高也不过是个导演,哪里来的底气开掉整个剧组?估计是几番力量角逐之后,西洋镜决定放弃赵子凌,改捧更有潜力的新人上位,于是假借梁思齐之口换掉女主角。这样在影片开机之前,他们就能在大众媒体上炒一波热度。无论这部片子最后拍成什么样,这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绝佳好生意。
从前关注这件事情的时候,王子越总觉得梁思齐、阮惠钧、赵子凌这些名字跟他没有关系。那是云端之上的神仙打架,凡人只要看个热闹就好了。
可是,娱乐圈是一个圈,没人可以逃离圈内这张复杂网络结成的奇妙因果。上一代的利益争斗已经波及了新生代的演员。申为奇、川岛葵、林铭他们都是身不由己地被卷入这一场资本游戏之中。
这是一场欲望与金钱交织的光影游戏。游戏的赢家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西洋镜。不,准确的说,是西洋镜背后的雄厚的资本力量。
他们都是被金钱操纵的人偶。
最悲哀的是,这些年轻人明知自己是被人利用了,明知自己是被身居高位、大权在握的人当成了酒桌饭局上的谈判筹码。他们也无法拒绝,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个“不”字。
为名为利,为爱为恨。他们是被火苗诱惑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扑向灼心的烈火。
当肉躯迅速燃烧时,他们变成了一簇簇明亮的火光。
观众却把火误认成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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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文中提到的英剧为《神探夏洛克》S2E1。
第52章 第五十一章 昔人已乘黄鹤去
第二天没有王子越的戏,不过他还是早起去了剧组,打算学习学习刘书华的演技。
今天拍摄的是范凤龙的临终戏。青玉门没落已久,房屋建筑都十分陈旧。范凤龙淡泊名利,常年居住于一间陋室之中,摄影棚还原了这位侠之大者的清贫生活。
摄影棚是一间破败石屋,屋里摆着一木案,案上有一本翻得泛黄的剑谱。有一张卧榻,榻上摆着一只石枕。数月前凭一己之力震慑魔教、捍卫中原武林尊严的范凤龙便在这么一间破屋里苟延残喘。
距离那场血腥的武林大会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范凤龙早已油尽灯枯,只因要瞒着孙景晖将青玉剑残骸托付给范忧喜,他才拼死吊着最后一口气。
这日,孙景晖下山为幼弟孙景昭操办百日宴第二天才会回来。趁小徒弟离开门派,范凤龙立刻把大徒弟叫到床前交代后事,当夜便撒手人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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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越到达剧组的时候,剧组已经要开始拍摄了。他跟大家打招呼:“钱导、姚老师、师兄,早上好。”
刘书华笑道:“小晖今天也来送师父上路啊。”
“噗嗤。”王子越闻言顿时笑出了声。
要知道姚建华是香江人又是混娱乐圈的,平时很是迷信。刘书华这个人精,他是故意说这种话逗姚建华玩呢。
姚建华很无奈地看了一眼刘书华,操着标准的港普道:“子越morning啦。”
“唔——”
钱林海指指导演椅旁边的板凳,“小王你先坐这里吧。”
“好。”王子越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
钱林海继续给两个演员讲戏,刘书华坐在床前,郑建华则躺在榻上。他穿着一套白色寝衣化了个病人妆,一副命不久矣的虚弱样子。
实际上,郑建华演技很好,只要不说台词暴露口音就能轻松把对手演员带入戏,更何况与他演对手戏的刘书华是三好学生型青年演员。包括钱林海在内的剧组工作人员都对刘书华的表现抱有很大期待。
没有工作的大家都来摄影棚围观这一场诀别戏,王子越自然也很期待刘书华的表现。
其实他很羡慕刘书华能演到这样出彩的角色。
一个好的演员要遇到好的角色才能发挥出最大的能力。孙景晖虽也身世坎坷,但他性格隐忍,平时总是笑嘻嘻的,很少表现出内心的沉重心绪。
而范忧喜这个角色比孙景晖更复杂、更戏剧化,对于演员来说发挥的空间也更大。就像这一场师徒诀别戏,两个角色的情绪十分饱满,故事的戏剧冲突到达最高潮的地方,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飚演技机会。
一切准备就绪后,钱林海回到导演椅,场记打板后,几台摄影机从不同角度开始拍摄,众人皆屏住呼吸,备受期待的表演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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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建华半躺半坐倚在床头,薄被盖到胸前。
刘书华端着一碗药,用小瓷勺慢慢搅拌,时不时还吹一口气。
孙景晖此时已经下山。孙家人丁稀少,孙家人格外疼爱这得之不易的幼子,百日宴排场极大,喧哗的鞭炮声甚至传到了青玉山上。
工作人员响亮地拍了拍手,郑建华接到信号,一边脆弱地呼吸,一边半睁开眼睛,问:“这是在过什么节日?”
合作多日,刘书华已经习惯了郑建华的香江口音。他用小瓷勺盛了汤药,送到郑建华唇边,稳重道:“是小晖的弟弟在办百日宴啊,师父你忘了吗?白天你还送小晖下山了呢。”
郑建华就着刘书华的手乖乖地吮了药汁,闻言舔了舔唇,表情茫然又迟缓。
英雄迟暮的沧桑老态深深刺痛观者的心。刘书华只看了郑建华一眼,便触电般地移开目光。
范凤龙曾经是怎样一个逍遥人物啊。范忧喜一生都不会忘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范凤龙白衣飘飘拨开草丛向他走来。他永远是那么气定神闲,时光仿佛在他身上凝固。
可是芸芸众生,谁能逃过生病老死?武林大会那一战耗尽了范凤龙的生命,除了这一身伤痛,他最终得到了什么呢?
刘书华一手捏着小瓷勺,一手捧着药碗,手在颤抖。
冰凉的泪水落在药汁里。
一滴,一滴。
泪水落在苦得发黑的药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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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建华愣愣地看着床角,又问了一遍:“忧喜啊,你师弟呢?小晖去哪儿了?”
刘书华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笑容:“小晖去给他家弟弟办百日宴了,师父你亲自送他下山的呀。”
“哦,小晖有弟弟了,孙家这回高兴了。”
郑建华流露出感慨的神情:“忧喜啊,你知道小晖为什么会来青玉门学武功吗?”
刘书华平复心情,一边给郑建华喂药,一边配合师父回忆旧事:“我知道啊,因为小晖小时候身体不好,所以孙家的老爷夫人送他上山习武,指望他强身健体延续香火呢。”
郑建华喝了几口药,摇了摇头不愿意再喝了。
于是刘书华收回手,郑建华的语气忽然变得凝重:“有件事你不知道。妙林道人给小晖算过命。他说小晖若是上青玉山,孙家就不会断后,但是那样一来,小晖会英年早逝。”
刘书华起身把药碗放回木案,随意答道:“我知道的,小晖跟我说过。”
郑建华怜惜道:“你说说世上有哪个人愿意做短命鬼呢?小晖多孝顺啊,为了爹娘还是上山了。”
刘书华坐到床沿边,扶着姚建华躺下,安慰道:“那位高人不是说了么,小晖给孙家续了香火以后才会那什么。所以反过来想,小晖现在还没成亲生子呢,他一定不会出事的。”
姚建华幽幽道:“小晖这个弟弟来的邪门啊。”
刘书华瞳孔一缩,不详的预感忽然击中心头,如同小鬼的凉手搭上夜行人的肩膀。
姚建华还在说:“你不想想孙夫人都多大年纪了竟又生了一个儿子。妙林道人只说小晖上山孙家就不会绝后,没说这孩子一定是小晖的骨肉。若是孙家这个二少爷,就是小晖拿自己的寿数换来的——”
“师父!”
刘书华猛地打断了他,“别说了,小晖身体好着呢,不会出事的。”
姚建华闭着眼睛不说话了。
刘书华愧疚地捏摁姚建华的肩膀,轻声细语地哄道:“师父,忧喜错了,忧喜不是故意吼你的。师父你听我说,我们师徒三人都会活得好好的。”
“好好的……好好的……”
姚建华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忽然睁眼。
“忧喜,你把书柜最上层的竹匣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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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书华去取匣子。竹匣虽放在书柜最上层,但没有沾染到一丝灰尘,触手光滑温润。
姚建华胳膊后撑坐起来,刘书华捧着竹匣坐在床沿,让师父靠在自己身上。
姚建华颤抖地打开竹匣拨开绸布,特写镜头拉近,数不清的碎玉残屑躺在匣底,如盈盈春水溅落在人间。
“这是……青玉剑的碎片……”
姚建华深深地望着那一匣子碎玉。
自负伤以来,他从未用过如此严肃的语气说话:“忧喜,青玉门没落已久,人们早就忘了天底下还有这么一把绝世宝剑,所以我这守剑人当得轻松又逍遥,直到、直到那一天,你们师兄弟进了藏剑阁……”
刘书华眼睛一红,深深地低下头。
每个人都会犯错,这是没有办法的。有些错误是无法弥补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当自己犯下的无法弥补的错误伤害了最亲近的人时,只能痛苦,只能煎熬。别无他法。
姚建华怔怔道:“忧喜,为师这一生行善积德仗义走天涯,我从未行过一件坏事、害过一个好人,老天爷为何如此待我?”
刘书华单手搂住师父孱弱的肩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
“师父,徒儿对不住你……从你捡我回青玉门的那一天我就发誓要保护好青玉剑,可我居然没做到……”
姚建华摇了摇头:“后来,我想明白了,这把剑的宿命就是青玉门门人的宿命。你可知青玉剑是为守护天下太平而铸造的?天下动荡,青玉门威震四海。天下太平,青玉门便归隐山林。这就是青玉门门人的命,我从未责怪过任何人。我只是担心没了这把剑,青玉门以后如何守护天下太平?”
“我为天下,谁人为我?”
刘书华愤然道,“师父你拼死救了那么多人的性命,有谁来青玉山看过你一眼问过你一句?那些名门大派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何必管他们的死活?”
姚建华长叹一声:“大厦将倾风雨欲来,还分什么你我呢?”
刘书华默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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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建华侧过头看映在窗纸上的竹林清影,后期会配上锣鼓喧天欢天喜地的背景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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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书华大惊,忙道:“师父,你不会的——”
姚建华断然喝止:“时间不多了,你让我把话说完。”
刘书华半张着嘴,他不敢相信师父要离开自己,可是他隐隐约约能察觉到,时间到了,师父要走了。
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改变这一点,师父要走了。
姚建华道:“忧喜,为师这一辈子最高兴的事就是把你背上了青玉山。”
“师父……”
“为师知道你忘不了你的出身,知道你怨你的娘亲,也知道你思念你的爹爹。等我走了,你就是青玉门的新掌门。倘若有朝一日你抛下青玉门回乡寻亲,我不怨你。”
“……”
刘书华咬紧下唇,神色挣扎不定。
姚建华道:“师父只求你两件事。第一件事是青玉剑。你千万不要告诉小晖真相,就让他以为他毁掉的是赝品。他是个苦孩子,别叫他再背这一桩罪了。”
刘书华沉重地点头。
姚建华继续说:“第二件事还是青玉剑。青玉剑的碎片都在这竹匣里了。凡事皆有命数,你只需要等。若是等到机缘,务必将青玉剑复原。今年的武林大会险恶异常,魔教勾结蛮夷来势汹汹,中原必生大乱。你身为青玉门掌门,务必仗义执剑,胸怀天下苍生。”
刘书华郑重道:“师父,我答应你。”
姚建华松了一口气,闭着眼睛靠在刘书华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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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就不行了,只是为了与徒弟说这些话才苟延残喘到今日。
这些话是压在他心头的重担,仿佛系在脚踝的重石令落水者不能浮回水面自由呼吸。
现在,话说完了,他那轻盈的灵魂便挣扎着要离开伤痕累累的沉重肉身。
生命力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姚建华又陷入了神志不清的状态:“小晖,小晖呢?”
刘书华强忍住巨大的心痛,泪眼朦胧道:“小晖下山了……师父你亲自送他走的啊……”
姚建华喘得有上气没下气,依然在问:“走了?还回吗?什么时候回?”
刘书华泣不成声:“快回来了,天亮就回来。”
“我想去接小晖……想看他最后一眼。”
“就在山上等吧。”
姚建华想摇头但连摇头的力气都没了。
“下山去——去那个地方等,当初我找到你的那个地方。”
刘书华哭得泪流满面:“好,我背你去。”
他合上竹匣,随手扯了块帘布把匣子包好绑在胸前,然后在床前蹲下。
姚建华撑着床往前一扑,几乎是摔倒在徒弟宽阔的肩背上。
刘书华反手护住师父的瘦腰,稳稳当当地背着师父走出简陋的居室,一步步走下青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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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忧喜还记得,与师父相遇的那一天,天空湛蓝如洗。
那时,娘亲带着他冒死逃回中原,羁旅颠沛流离,母子俩惶惶不可终日。走到青玉镇,娘亲实在撑不住了,把他丢在山脚下匆匆离开了。
范忧喜那时还年幼,但是他懂,娘亲带他逃跑不是因为疼爱幼子,仅仅因为他身上的血有一半是她的。他是她的耻辱,她宁可把他扔在荒山等死,也不愿把他带到远处那座小镇去谋求一丝生机。
范忧喜坐在草丛里。他想着狠心的娘亲,想着再也见不到的爹爹,想着回不去的草原和漂亮的小马驹,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哭了很久,他听到有人来了。
那人一身白衣,宛如天上的仙人。
他给他一个新的名字,他还给他一个承诺。
他揣着青玉剑,背着他一步步走上青玉山。他给他洗澡,缝衣服,喂他吃饭,教他练剑,教他做人。他们在青玉山上生活了二十年。他一生无妻无子,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他从未叫过他一声“爹爹”,他也从未要他叫自己“爹爹”。
师父的心是透亮的。二十年了,师父什么都看在眼里。
现在师父要走了,在生命的最后,他无论如何都要去看师弟最后一眼。
那一天,他背着他往山上走。
今天,他背着他往山下去。
二十年的光阴不过弹指一瞬,欢喜是短暂的,徒留无穷无尽的哀思。
范忧喜背着师父往山下去。
他抬起头,夜幕低垂,月朗星稀。晚风温柔地拭去他的泪水,淌不尽的泪水又汹涌而出。
背后的师父轻得如同触不可及的一阵风,范忧喜忽然有些害怕,轻轻地问:“师父,你还在吗?”
范凤龙松松地圈着大徒弟的脖子,用微弱的气声答:“在。”
范忧喜偏过头,用师父粗粝的衣袖擦干泪水。
走到青玉门的大门,他又问:“师父,你还在吗?”
范凤龙打起精神,温言安慰道:“忧喜不要怕,师父在的。”
范忧喜松了口气,不由加快脚步:“师父,我陪你去接小晖。白天他走得急,你们都没好好说上几句话。”
青玉门的大门外,草木幽幽,山径崎岖曲折。
范忧喜又问:“师父,你还在吗?”
风声渐微,万籁俱寂。
“师父?”
茂密的树木如同碧绿的云海,那是只在青玉山生长的秀丽树木,清逸的枝叶无风而动,仿佛整座山正在哀声恸哭。
范忧喜停住了脚步。
“师父?”
搭在肩上的胳膊松开了。
微风徐来,那双手在无力地摇晃。
师父的手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的手是修长的,不像现在这样干瘪。他的手会持卷会拔剑,会握笔会拈花,不像现在这样连一缕清风都无力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