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常乐从纷杂的思绪中渐渐的回过了神,然後暗暗的叹了一口气,微微的敛下了眼帘,眼眶中的失落也随着他抬头的一瞬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刚刚从心底漫上来的黯然失色不曾存在过似的。
意识到许信阳还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手腕不放,顾常乐急急忙忙的抽了回去。他稍稍的抬起眼眸,一脸淡漠的表情静静看了看失神的许信阳,轻描淡写的说道:“许信阳,我和阿政他没什麽,不过是闹着玩而已……”
“可是我明明看到他……”
顾常乐轻声的打断:“眼见不为实这个道理想必不需要我多说,你也比我还清楚……”
“我……”许信阳语气一滞,怏怏的叹了一声,“可是……”
就在此时,那异国男子不知道什麽时候挣脱了老付,气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硬生生的插在他俩的中间,以一种母鸡护崽的姿势站在了顾常乐的身前。他义正言辞的抬头挺胸,一双鎏金似的眼瞳死死的胶着许信阳不放,忿忿不平的用着蹩脚的中文,口齿不清的言道:“哼!!我怎麽会欺负小乐,能欺负他的人天底下也只有你!!……”
“阿政!!——”
顾常乐忽然的厉声一喊顿时惊醒了身前的异国男子。怔怔然的恢复了理智後,才蓦然的发现自己刚刚说了什麽不该说的话,连忙使劲的咬着充血的唇瓣,他小心翼翼的侧过头偷偷的瞄了瞄站在身後的顾常乐,见他直直的盯着自己,扑通扑通直跳的心脏更是剧烈的抖动着,他戚戚然的回过了头,轻轻的瞥了眼茫然失措的许信阳後,便再也不多说一句,怏怏的低着头看着脚下溅起的水花。
同样,许信阳的脸色也刷白刷白的。他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瞳,黑溜溜的眼珠子深深的注视着微微懊恼的顾常乐,又低眼看了看跟前一脸垂头丧气的异国男子,一连串的问号在脑海中互相的激烈碰撞,恍若自己走进了迷雾森林,不但迷失了回去的方向,也失去了自我的意识,特别是最後一句,更是轻而有力的唤醒了心中沉睡多年的野兽。
不知道是他伪装得太好,还是他真的毫不在意,只见顾常乐一脸恍若未闻的风平浪静表情深深的撞进了微微抽搐的心脏,拨凉拨凉的感觉瞬间灼痛了全身的骨骼经络。他淡然的看着许信阳,然後嘴角一弯,浅浅的一笑:“许信阳,阿政他没有别的意思,请不要放在心上。”
炯炯的目光使劲的凝视着他,试图从他平静无波的表情下找到一丝破绽。
可结果,却是失望而回。
许信阳深深的吸了口冰凉的空气,“小乐,你放心好了,我不会介意的。”
话虽如此,但许信阳却说服不了自己。
脑海中一遍一遍的回放着那异国男子的话,也一个字一个字的琢磨其中的意思,希望能从里面找到那一丁点的可能。
“五姑爷,小少爷,你们怎麽还站着这儿淋雨?有什麽事不妨先回车上说,好吗?”就在许信阳陷入了沉思中,被人遗忘许久的老付也不知从什麽时候从後尾箱拿了把雨伞回来。他气息不稳的跑了过来,然後眯着一双老花眼,看着湿哒哒的他们,连忙伸手给了顾常乐一把雨伞撑开遮雨,他好生的劝慰道:“雨虽然看上去不大,但淋湿了也是会感冒的,而且有什麽要紧的事也得要先顾好自己的身体才行!”
於是,他们都听从了老付的话一一转身走了回去。
许信阳一手撑着雨伞,一手拉开了车门,然後抬起眼眸深深的望着站在身侧的顾常乐,见他满脸雨水却毫无所觉的样子,便不由自主的眉头一皱,从自己的西装外套内掏出了一块乾净的浅蓝色手帕,轻轻的擦拭着顾常乐脸上一颗颗的水珠。他微微的担忧着,但语气却是关切满满的问道:“小乐,冷吗?”
顾常乐轻轻的怔了一下,愣愣的直视着一脸忧心忡忡的许信阳,半晌後才缓缓地回过了神,恢复了平静无波的心态。他静静的看着许信阳,幽蓝色的眼珠子更是直溜溜的盯着欲言又止的他,“你指的是什麽?”顿了顿,猛然想起了什麽,连忙抬起手来夺走他手中的帕巾,“这个……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空落落的手恍如戚戚然的心顿时一落千丈。
许信阳明知道自己不该心存妄念,但心脏却不受控制似的疼痛起来,撕心裂肺的,一点一点的蚕食着自己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东西。
他使劲的握着手中的木质伞柄,胸腹中无法言喻的悲痛即便如何咬牙忍耐,也终究抵不上早已刺入骨髓的伤疤。
而顾常乐,就是他无法治愈的疤痕。
“许信阳,你的手帕我过後再还给你了。”语毕后,顾常乐又侧头看了看已经在车上坐好的阿政,淡淡的一笑说道:“阿政,你们就先坐车回去,我想一个人好好的走过去!”
“小乐!——”
“小乐!——”
他们俩几乎是同时出声,担忧焦虑的目光也同一时间齐刷刷的投在他的身上。
“小乐,你……”
就在许信阳开口劝说的时候,阿政却轻悠悠的打断:“让他去吧!”
恍若未闻的许信阳,根本不把那异国男子放在眼里,他直直的凝视着顾常乐,“小乐,外面还下着雨,不如等雨停了,我再陪你出去走走……”
“许信阳,谢谢你的好意。但这一次,我真的想一个人,静静的,好好的走一走这条路。”
还未等许信阳有所反应,阿政轻轻的挥着手,微笑的说道:“小乐,你去吧,我会等着你的!”
第23章 Chapter 23
从铁门到主屋的距离不过是二十来分钟,但不知道为什麽,顾常乐却硬生生的走上了一个多小时。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他发生了什麽事,全身湿哒哒不止的同时,就连老付给的那把长柄雨伞也不知道跑去哪儿。
只见他脸色惨白如纸,那一双碧空如洗的浅蓝色眼瞳似乎被淅沥沥的冬雨打湿了,显得越发的涨红,油亮的黑发湿漉漉的粘在一块,紧贴在脸颊的两侧,冰冷的水珠更是顺着发梢一颗又一颗的砸落在军绿色的风衣,渲染成一个又一个深浅不一的圆圈。
一直守在大门前不停徘徊的阿政,终於等来了顾常乐的身影,心中所忧虑的石头以为可以稍稍放下,哪知道,当他愉悦的眼光轻轻的扫在顾常乐身上的时候,神情不禁一凛,脸上的喜色顿时一扫而净。
他慌慌张张的跑下阶梯,连雨伞也忘了拿,就直接急急匆匆的跑到他的跟前。
映入眼瞳中的顾常乐,脸色苍白无血,眼睛空洞无神,特别是那一脸心如死灰的表情更是深深的撼动了阿政心底的不安。他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气,唇瓣也瑟瑟的抖了一下,然後伸出手紧紧的捉着他纤细若骨的手腕,一股寒冰似的凉意瞬间从手心中直窜四肢百骸。
想试图拉着他跑回去避雨,但眼见顾常乐失神似的木然,阿政不禁使了把劲,往前拽了一拽,但却在不经意的回头一瞥,发现隐藏在他眼瞳深处的悲戚,神色顿时怔了一怔,慢慢的松开他的右手,甚至把原本要吐出口的训话一一憋回了肚子里。
他转过身,眉头紧蹙的瞅看着垂着脑袋的顾常乐,虽然心里明白他的痛处,但一时之间自己也不知如何劝慰,只好佯装一贯轻松的表情,微笑的说道:“小乐,你回来了!”
久久过後,顾常乐才从恍惚间慢慢的回过了神。他微微的抬起了头,洇红的眼瞳中所流露出来的闪闪水光深深地刺痛了阿政。只见他嘴角一撇,苍白的笑容一点一点的绽放,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阿政、我,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我一时忘了时间……”
阿政双手一展,紧紧的抱着顾常乐冷得瑟瑟发抖的身体,他一边轻拍他的後背,一边轻声的说道:“没关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推开吱呀作响的沉重雕花木门,阿政颤巍巍的扶着脸色微白的顾常乐慢慢地向前走去。
一直守在门内的老付看到大门被缓缓的推开,便立即往前走了十来步,迅速的拉开大门探头一望,见顾常乐他们俩终於回来了,连忙脸露喜色的快步迎了上去。
“小少爷,你们……”话才刚刚冒出个芽,语气就顿时一滞。老付望着他们俩一身的水,不禁眉头轻蹙,满心担忧的言道:“小少爷,你、你们这是……先赶紧进来啊……等我一下,我给你俩找条毛巾过来擦擦,再带你去房间换件衣服,不然会很容易感冒的……”
才走了四五步,见一脸慌张表情的老付急匆匆的走了,又急匆匆的回来了,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小木屋,看到了徳叔忙忙碌碌的身影。
一想起了德叔,顾常乐就觉得自己亏欠了他许多,那一腔子的酸涩似乎要从眼眶中疯涌出来。
也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两条白色的毛巾,老付递给他们一人一条,“赶紧擦一擦……”
愣愣的回过了神,顾常乐低着眼静静的看着老付手中的乾净毛巾,又缓缓的抬起头望着他一脸担心的神情,久久过后,才浅浅的一笑,用着沙哑的声音感激的说道:“谢谢你,老付。”
“小少爷,不用这麽客气,都是一家子的人!”老付呵呵的说道。
可顾常乐的脸色似乎沉了一沉,不再多言,便继续随着老付一边往前走,也一边胡乱的擦拭着湿哒哒的头发。
不知不觉之中,就经过了会客厅。
那是顾家历来招待贵客的场所。
可现今却挤满了不少的人,有的背靠着白刷刷的墙壁,仰头抬眼,直愣愣的盯着天花板,也有的蹲坐在酒红色的波斯地毯,吞云吐雾,疲惫的瞅看着手中香烟的点点星火,更有的就是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儿,神情严肃的低声谈论……
而许信阳却格格不入,一个人站在僻静角落里,无力的靠在白得刺眼的墙壁,那一双原本明亮的眼瞳不知道为什麽竟黯淡无光,只见他直直的望着对面同样白得晃眼的墙壁,似乎陷入了沉思,就连左手中的咖啡杯微微的往下倾斜,洒了一些出来,也不得而知。
顾常乐垂下了眼帘,然後旁若无人似的从喧嚣不已的过道中慢慢地往前走。
同样,那些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们仨,讨论的继续讨论,吸烟的继续吸烟,发呆的也继续发呆……
直到被咖啡杯中的咖啡烫了一下,许信阳才猛然的回过神来。他怔怔然的看着裤脚上的水迹,眉头不禁皱了一下,然後弯下身用手弹了一弹。就在他回身的时候,眼睛却不经意的往後望了一望,看到了顾常乐的出现,整个人顿时就愣住了。
他脸色微微一凛,迅速的收拾好自己脸上残留的失落表情后就快步的往前走去,站在他们仨的跟前,见他和那异国男子的衣服全都湿透了,不禁皱了皱眉头,担心的追问:“小乐,你们怎麽会湿成这样?老付不是给了把伞吗?”
就这麽轻轻的一声,原本喧嚣的过道顿时安静下来。靠着墙壁的,坐在地上的,就连刚刚从房里走出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的,都把目光一一投在他们四人的身上。
炯炯的目光如聚光灯似的打在顾常乐的身上,里面掺夹着各种各样的神色,有的是疑惑不解,也有的是惴惴不安,但更多的却是探究……
这些人,虽然自己从没有见过,但想来应该也是顾家的亲戚。
大概,也是想来分一杯羹吧!
顾常乐收回了思绪,然後微微的闪了一下身,避开了许信阳的触碰。他淡漠的看着他,冷冷的说道:“与你无关!!”
刚抬起的手就这样无力的滑落下来,许信阳愣愣的看着从眼前走过的顾常乐,一股失落的情愫顿时冻伤了自己的心。
“信阳,你怎麽还愣在这儿?不是让你帮我去厨房倒杯水,这水呢?”刚从会客厅转出来的顾慧仪,左右望了一望,发现自己的丈夫孤零零的站在僻静的角落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楼梯的方向望去,便迅速的侧身走了过去。
一脸落寞失措的表情毫无预兆的深深的撞入她的眼瞳中,顾慧仪的脸色不禁微微一白。“信阳,发生了什麽?怎麽脸色这麽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就在她抬起手想探一探他额头温度的时候,许信阳才怔怔然的回过了神。他呆愣的盯着跟前的妻子,见她一脸的忧心,不解的问道:“慧仪,你、你怎麽走出来了?”
“你还说,我都等你老半天了,这水都不知道烧开了好几壶呢?”她轻轻的顿了一顿,语气一转,担心的说道,“信阳,你最近怎麽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脸色怎……”
“没什麽,大概是这几天事多,睡得也不太好……”
“平时要你早点休息你就是不听,一天到晚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面,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你看你这身体也不是铁打的,特别是最近确实是发生了不少事,忙得团团转不止的同时,就连公司也出现了点状况……”顾慧仪说着说着,忽然语气一收,顺着他的方向往楼梯看了看,“不说这些烦心事,越说越烦。对了,你刚刚在看什麽?”
“没、没什麽……”
顾慧仪收回了视线,深深地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既然没什麽,就赶紧进来,一会儿周律师要跟我们宣布件事,大概是关於继承权的问题。”
“那好吧,我、我一会儿就过去!”
“什麽一会儿?”顾慧仪不满的看着许信阳,见他脸色有异,沉声的问道:“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瞒着我?看你今天一大早就急匆匆的跑出门,现在又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到底出了什麽事?”
“真的没什麽……”
顾慧仪眯着双眼,锐利的目光恍若雄鹰般直直的凝在许信阳的身上不放。她再一次的重复说道:“真的没什麽?”见许信阳摇了摇头,她忽然脑袋一侧,直指着迎面走来的一个同样也是穿着西服的男子。“林宣,你来告诉我刚刚发生了什麽?”
那人原本想脚底抹油似的偷偷溜过去,哪知道会被指名道姓,只好慢吞吞的转回身,小心翼翼的瞅看着一脸严肃的顾慧仪,又侧眼瞄了瞄一脸紧张的许信阳。他漫不经心的说道:“我的好表姐,你今天是不是在我身上装了个监控,怎麽我走到哪儿都被你给逮住?”
顾慧仪厉声的说道:“别贫嘴,快说!!”
“也没什麽,不就是刚刚来了个人而已!”
“人?什麽人?”
他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刚刚看到表姐夫和他说话来着……”
顾慧仪立即把目光转回到许信阳的身上,“信阳,那个人是谁?怎麽来了也不过来打声招呼?”
“……”
“怎麽就不说话?”
许信阳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瓣,哪怕是充血破皮,也不肯多说一句。
就在这时,楼梯传来了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
顾慧仪刚把视线从许信阳的身上往前一移,吃惊不已的脸色顿时变得刷白刷白的。她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瞳,使劲的盯着那个走在最左边穿着暖黄色毛衣的男子。“他、他怎麽会在这儿?”
颤抖的声音如同她此刻忐忑不安的心,顾慧仪诧异的看着身旁的许信阳,见他一脸了然的表情,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原来你、你们……”
“表姐,没想到你也认识这个人啊!就是他,我刚刚说的就是他……”见顾慧仪的脸色白了又黑,黑了又白,那个被唤作林宣的人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麽事,但最後还是乖乖的闭上了嘴巴,以免惹祸上身而不自知!
“慧仪,小乐他……”许信阳明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躲也躲不过,但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说自己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但偏偏是自己自告奋勇的要去接机,说自己对他没有半点上心,但偏偏自己却……对他无法忘怀。
“小乐??说得这麽亲切,是不是这几年来你都从未忘记过他?”
许信阳深吸了口气,平静的解释道:“慧仪,不是你想的那样,小乐他今早才从法国回来,本来是让老付一个人去接机的,但岳父觉得不太妥当,所以就安排我和老付两个人一起去……”
“今早?许信阳,你告诉我你究竟还瞒了我多少事?”
许信阳为难地说道:“我没瞒着你,我也是今早才知道,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去问老付,或者是岳父……”
“许信阳,到现在你还在敷衍我,你明明对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