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声模糊而稚气的道谢,卫翾一怔,低头看去,小狐狸眼眸乌黑如墨,当中闪着星点,正望着他。
片刻后,卫翾笑了:“说你笨你还真笨。”
小狐狸歪了歪头,颇为不解的样子。
“我关了你一年,我爹害了你娘还断了你一条腿,你竟还要谢我?”
小狐狸只是看着他,他说的它未在意,只觉得那笑容好看得不像话,满心得就都是迷恋了。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初次说话还不懂如何表达,只是又靠过去一些,轻轻舔他的手。
卫翾对这种温热感觉有些陌生,将手挪开了。
小狐狸趴了一会,耸了耸鼻子,眼睛一亮,朝酒壶望去。卫翾拿过来,倒了一杯放在它跟前,小狐狸熟门熟路得舔食起来,喝得高兴了还哼哼着摇摇尾巴,连疼都顾不上了。
见它喝得摇头晃脑,卫翾不禁莞尔,忽然有了这小家伙是上天送给自己的礼物的错觉,转念又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它如今依赖自己不过是因心智未成熟,等它长大了想通了,他们之间也就只有仇恨了。
不由思量起卫湛说过的那句“养虎为患”来,或许,真的会是养虎为患吧。
广岫再次走进留春院已是夜幕初降,大红灯笼点亮了奢靡缭乱的夜。珠围翠拥之间人流不绝,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都爱在这温柔乡中挥斥千金,寻求片刻欢愉。
广岫却不是来找女人的,他来找男人。
今日并不是楚离敞门抚琴的日子,广岫进来还被拦了好一会,花了五十两才进得门来,可把他心疼坏了。上楼前老鸨还千叮咛万嘱咐,说楚离正忙,让他说完了话赶紧走。
广岫来到门外时才知道老鸨所说的忙是什么意思。
白衣琴师依旧风雅抚琴,琴音却杀机毕露,若不是广岫刚好到来,那几个人只怕就要将对方活活掐死。
“咳,我记得有人曾说过,从未害人性命?”广岫抱臂旁观。
楚离抬眼,摄魂夺魄的琴音戛然而止。广岫走进,提了几人衣襟径直丢了出去,好心劝道:“不要冲动。”
楚离纤长指尖缓拨七弦:“真人见笑。”
广岫看他低眉垂目,眉心微皱想来气犹不顺,问道:“你并非嗜杀之人,他们是谁,能令你都起了杀心?”
楚离道:“珩王的家奴,让我过府献艺,说话难听了些,便一时没忍住。”
广岫摸摸鼻子,似楚离这般姿容又身处勾栏之地,难免让人生些花花心思,这不,连那傻小子都着了道。
“真人还没有说你的目的。”楚离看着他,目光如潭深不见底。
“我嘛……”广岫坐直了,认真道,“想请你帮个忙。”
楚离没说话,他只好自己接下去:“要是那小子找你来学琴,好好教教他。”
“卫三公子……”楚离微微一笑,“他是我知音之人,我自然会好好教。”
“不是,不单是琴。”广岫想了想,还是开口,“教些有用的,比如方才那摄人心魄之术,让他能自保就成。”
楚离颇感诧异:“真人竟会有此要求?难道在真人眼中这些不是旁门邪术吗?”
“术法并无正邪,人心才是。”广岫取出一粒丹药递过去,“这是停云观的御还丹,于你有利,权当报酬吧。”
楚离笑了笑,道:“真人实乃良苦用心。”
“这琴甚是古朴,有些年月了吧?”广岫目光扫过楚离案上的琴,琴身老旧有些破损,上有暗褐色污斑点点,带着浅淡血腥之气,实在算不上是上佳之琴。
楚离点头:“无意得之,伴我有三年了。”
广岫目光在琴上盘桓良久,末了起身告辞,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悠着点,凡俗之躯,经不起折腾。”
楚离看着他走出屋外,眉心微微纠结,只觉神思混沌不胜疲乏,按了按太阳穴,闭目小憩。
不过多时,留春院老鸨苦着脸进来:“楚先生啊,珩王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您怎么也敢得罪?方才他们放了话,您要是不去,就让我这留春院关门呐!您看看,好歹我也收留过您不是,这……”
楚离抬手:“罢了,我会去的。”
以为进宫之后定然步步为营难有安生日子,广岫便想这最后一晚好好睡一觉养精蓄锐,却不想天才蒙蒙亮卫翊就来敲门,扰了他的好梦。
他睡眼惺忪开了门,卫翊便领着一干下人进来,说是为他梳洗仪容,整顿得当了才能入宫面圣。
广岫疑惑,难不成他是要入宫选妃的?
糊里糊涂一番折腾,换上特意准备的锦衣华服,华冠束发,广岫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只是这衣服也忒重了点,穿得浑身不自在。
“不错不错……”卫翊帮他顺了顺衣襟又梳理了长发,连连夸奖,“真是比我二哥都要精神许多。”
广岫嘴角抽搐:“我这是进宫除妖还是选妃呢?你们这皇帝,没有那种嗜好吧?”
卫翊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面见皇上,当然要衣冠齐整,修饰雅洁,邋里邋遢的,怕是会落个藐视圣驾的罪名……”
“你小子夸我还是损我呢?”广岫眯起眼逼近过去,“难不成我以往都是邋里邋遢有碍观瞻?”
“没……我不是那个意思……”卫翊讪笑着后退,不慎踩了衣摆险些跌倒,广岫揪住他衣襟提过来,又是一头撞进他怀中,顿时就红了一张脸。
“我说你啊,蠢成这样,到底怎么长这么大的?”
“对不起……”
见他脸都红到了耳根,广岫也不再逗他,拿了行云剑佩在腰侧,拂袖做视死如归状:“走吧。”
卫翊拉他衣袖:“那个,进宫是不能佩戴兵刃的。”
广岫扬了扬剑:“这是驱邪之剑,不带它我还除什么妖,干脆直接让你爹砍了我算了。”
“哦。”卫翊松手,跟着一道走了一段,又道:“听闻皇上喜怒无常疑心多思,你进宫后一定要谨言慎行,莫要口出无状,惹了圣心不悦。”
“知道了,我像是那种没头没脑的人吗?”
像。
卫翊心里嘀咕,没说出来,又道:“宫中势力盘根错节,不可轻易得罪人,怕有心人寻机报复。”
“知道了。”
“还有……”
广岫停下来,转头看他,没想到他还懂得这些,觉得颇为新奇:“还有什么?”
卫翊看他一眼,微微低头:“以往宫中曾请过一位除妖师,不想却与一名妃子有了私情,故而皇上对修真之人有些嫌隙,恐怕……”
“还有这等事!”广岫瞪大了眼,“那要是哪个妃子惦记上我怎么办?”
卫翊十分认真道:“所以你得要洁身自好才是。”
广岫只觉一个头两个大,那个卫峥简直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啊。
二人又行得一阵,广岫忽然问道:“后来那除妖师怎样了?”
卫翊道:“这个不甚清楚,有说死了有说逃了,那妃子倒是被凌迟处死,据说每到月圆之夜便能听到她的悲哭,想来愤恨得很。”
“女子出墙,有什么好愤恨的。”广岫摸摸下巴嘿嘿一笑,“倒是那个除妖师连皇帝的女人都敢染指,真是勇气可嘉。”
卫翊有点担心:“真人,这可不是儿戏。”
“知道了,我又不傻。”
二人行过中庭,卫峥便派人来请,想来对此事十分谨慎,却偏偏,卫翾不见了。
卫峥气得脸色铁青,像随时会发怒咬人的狮子。卫湛已经着人去找,甚为忧心:不会是不愿进宫,直接逃了吧?
“没想到这小子比我还没担当。”广岫含笑抱臂旁观。好在没过多久,卫翾衣袂带风翩然而归,手中捧了个纸包,装了几块绿油油的糕点。
卫峥捏了捏拳头,还是忍下怒意,顾自上轿先行。广岫辞别卫翊,偏挤上卫翾的轿子,与他套近乎,卫翾却是理都不理。
广岫觉得无趣,径自拿了块糕点,入口却是苦涩难咽,呸呸吐了。
“这什么鬼东西?”说着将剩下的丢出轿子。
卫翾不理。
“你我说来也算同道中人,何必如此生分?”广岫陪个笑脸过去,“该不是记仇吧?”
“你说呢?”卫翾收起剩下的糕点,慢条斯理包好。
“我当不是,二公子宽宏大度,不像是如此小气之人。”
卫翾沉默。
“是因为进宫心怀不满?”广岫拍拍他肩,“俗语有云,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必忧心?即便有事也是我担着,不会连累你。”
卫翾默默掸肩。
“十几年前京城曾发生一起妖孽剖食幼童心肝之事,不知二公子可有耳闻?”广岫找了个话题。
卫翾不为所动。
☆、第二十章
“那妖孽原是个独居老妪,不知何处得知生食幼童心肝可返老还童延年益寿,便干起了这般勾当。或许当真被她摸对了门道,若干回后竟然真的妖力日增,成了些气候,当年可是闹得满城风雨。”广岫早年长在京城郊外,虽远避繁华也是消息灵便,此事并不陌生,此时说来还是兴趣盎然。
“我那时可是日日害怕被捉去挖了心肝曝尸荒野,白日里都不敢出门哩。好在那妖物后来觉着还是女童的心肝嫩些香些,倒令我免了祸事,真是万幸。”
“那妖物喜食漂亮软嫩的,你多虑了。”卫翾忍不住怼他。
“是是是,论仪容哪有二公子超凡脱俗。”广岫见他开口目的便达到了,笑嘻嘻道,“我那时日日忧心这桩事,没少打听,听闻那妖物还捉了位官家少爷,好在没来得及吃就被我师兄连窝端了……就是那个玄惪,他那时应当还有些人气吧,不像现在,木头一块,比你还无趣。”
卫翾喉咙里哼了一声,没叫他听见。
这件事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今听它从旁人口中说出才觉恍如隔世。
“我就是奇怪啊,那老妖婆不是爱吃女童心肝吗,怎地又会捉了个少爷?口味又变了?”广岫蹭着下巴思索。卫翾闭目,再不想理他。
马车离皇城已是近了,广岫打个哈欠让自己精神起来,掀帘看了看外面,陌生的碧瓦朱甍雕梁画栋,一派繁华显贵。他又打个哈欠,伸个懒腰,道:“二公子没有佩戴香囊的习惯?”
卫翾不知他意有何指,目光瞥了一眼。
“二公子身上的狐骚味浓烈了些,为防横生枝节,还是小心些吧。”广岫自怀中掏出一粒碧色丹药友好得递过去,“这是清和丸,本是防夏日蚊虫的,此时服用可清火祛湿,体生异香,二公子不要嫌弃才好。”
卫翾不搭理,顾自掀帘下车,留下广岫变掌为拳,愤愤得自己吃了。
巍巍皇城威严无比,规矩亦是繁多,即便是卫峥大将军之衔,要入宫面圣也得层层报上去,得了恩准再层层报下来,若遇到皇帝不得空闲或是心情欠佳,等的就不是一时半会了。
好在,还有人比他们等得更久。
那人背对而立,一身官服一丝不苟,身姿挺立犹如汉白玉柱,一丝歪斜都没有,要不是风过吹动衣袍,广岫几乎要以为那是个石像了。
“那是谁啊?”广岫歪头问卫翾,卫翾不理。广岫寻思着一定要找个机会好好整整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
卫峥看着那人,面上是不易察觉的喜悦,听到广岫问话,便好心解答:“那是肖氏长子,大理寺卿,肖长离。”
“肖长离……”广岫看过去,喃喃:“这名字真够衰的,他爹缺心眼吗?”
卫峥道:“肖乾林为人我虽不齿,他这个儿子倒很是不错,为人刚正断案清廉,就是有些死脑筋。此次,怕又是为了珩王之事而来。”
“是够蠢的。”广岫点头,“珩王贵为皇子,别说只是抢了件宝贝,就是犯了天大的事,帮理不帮亲这种事还是指望不来的。”
卫峥看看他:“真人对京中之事倒是颇为了解嘛?”
“我这人就好听些奇闻趣事,酒楼勾栏之地,听这些可是再方便不过了。”
卫峥没说什么。初闻他带着卫翊上青楼他是不悦的,不过转念一想,自家小儿子便是英武不足文弱有余,去那般地方涨涨见识也好,只要别太过,和那个为了男人大闹失尽颜面的肖行之一般也就罢了。
此时看来,在这点上自家儿子还是要略胜一筹的。
不免心情都好了许多,心情好了就想做些多余的事来消遣,于是卫峥朝肖长离走去,两人说了一阵,和和睦睦话里带刺得拱手寒暄,直到内侍来传,宣卫峥三人文承殿见驾。
临走前,广岫看了看那个屹立不动的身影,当真颇为同情。
行到殿外,全副武装的侍卫上前拦住广岫,要他留下行云,不得带入宫中。广岫自知辩说无用,便配合得取下来,郑重道:“小心保管,这可是宝物,若是有个闪失,你十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侍卫看看剑,不像是什么了不得的模样,不过得皇上召见的人想必不简单,也就双手接过来,不敢怠慢。
“一会见了皇帝,你记得向他说明,欲除妖必用此剑。”广岫向卫翾嘱咐。
卫翾淡淡来了一句:“那是你的剑。”
“我说你这人,不是为了让你在皇帝面前露脸吗……喂,你给我等等!”广岫简直想咬他一口。
文承殿内,缙帝未着朝服,正支着下巴随手翻阅奏折,身旁只有一名公公服侍。
初见这位九五至尊,广岫还有些紧张,一时竟忘了下跪行礼,被卫峥扯得一个踉跄。
“参见皇上!”
“平身吧。”缙帝合上奏折,端正了坐姿,看看几人,道:“卫卿,你所说可驱邪除妖之人,便是这二人么?”
“正是。”
缙帝道:“你二人抬起头来。”
广岫与卫翾抬头,缙帝端详片刻,道6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这二人年纪甚轻,能有什么本事?左边这位,若没记错,应是卫卿的二公子吧,何时亦习得除妖之术?”
卫峥躬身道:“皇上圣明,这正是微臣次子卫翾,自幼好异术,习得一些,此次愿为皇上分忧,故而微臣斗胆带其进宫。”
缙帝欣慰点头:“卫卿一片忠心,甚好。”
“多谢陛下。”卫峥微微松了口气,道:“陛下,这位乃是停云观高人,玄惪真人的师弟,亦是道术高深,皇上不妨叫他试上一试。”
“停云观?玄惪?”
“正是十三年前除去食心妖孽的那位高人。”
“哦……”那时候缙帝登位不久,正是大施报复之际,却在皇城脚下发生了这种动摇民心之事,令当时的年轻帝王颇为头疼。后出一云游高人除此妖物,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他本欲接见,那人却早已离去。
不由又看看广岫,面露疑虑:“师兄之能,师弟未必有之。”
卫峥道:“陛下放心,微臣已见识过广岫真人之能,当不会教人失望。”
“卫卿看中之人,想必不假。”缙帝点头,目光扫过去,带了几分凛然,“不过,此事祸起于朕的后宫,这二人青年俊彦,想必应当懂得分寸,不会做出自绝后路之事吧?”
卫峥立即俯首:“陛下放心,若二人有任何越矩之举,不消皇上动手,微臣定当亲手斩于剑下。”
缙帝面露笑意,在广岫看来却是寒意森森。小心瞥卫翾一眼,他依旧那副天塌下来都不关我事的样子。
“皇上。”广岫只得俯身拱手,“草民有一个不情之请。”
缙帝道:“说吧。”
“方才进宫之前,我……这位二公子的剑被扣下了。我等知道宫中不得佩戴兵刃,但行除妖之事,不能少了这把剑,还望陛下恩准佩剑入宫,好尽心尽力为陛下分忧。”广岫见缙帝脸色,又道:“此剑乃二公子之灵器,虽为剑刃却伤不得人,触之无血,只除妖邪魔物,陛下可以放心。”
缙帝来了些兴趣:“还有这种剑?朕倒想见识见识。”转而吩咐公公将剑取来,广岫道:“不必麻烦公公,剑与二公子有灵,只需唤来即可。”说完对卫翾使使眼色,卫翾倒没想到他竟会把自己的剑说成他的。见他眼神急切,上下眼皮都快眨成癫痫了,便配合一下,随意抬手,说了个“来”字。
广岫松口气,暗中驱动真决,却不知是他道行不够还是距离远了点,半晌了剑还没来。他额上满头大汗,早知方才就不显摆了,让人好好拿来不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