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翾垂着眼:“那么在公主看来,我与那只白猫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你是人它是猫嘛。”
“公主曾宠爱于它,不过几个月便弃如草芥,我,公主又能喜欢多久?”
云珑很认真得思索起来:“不知道哎,不过,肯定会比它要久的。”
卫翾觉得心更累了:“公主殿下,婚姻大事并非儿戏,若哪日你厌倦了草民,可不像是换个宠物养那般简单了。”
“有什么难的?”云珑歪着头问。
卫翾放弃动之以理晓之以情这条路了:“既然如此,还请皇后娘娘降罪。”
皇后虽然不是什么善良的性子,但听女儿所言也觉得荒唐。自古男人可三妻四妾,女人却是大驳伦常,传出去,丢的可是帝王家的脸面。
斟酌一番,皇后道:“云珑,他所言有理,你这朝三暮四的性子是该改改了,寻常玩玩也就算了,婚嫁之事,还须慎重。”
“好吧。”云珑揽了卫翾的臂,“你就留在宫中,等我确定了喜欢你,咱们再成亲。”
卫翾觉得堵在心口的老血快要压制不住了,脸色都泛了青。广岫憋住笑,捏捏白狐毛茸茸的耳朵,白狐不耐得躲开,目光只在卫翾身上游移。
“请皇后娘娘降罪。”卫翾提衫跪地,再无别话。
皇后皱眉:“你这又是何意?当真看不上本宫爱女?”
卫翾只说了一个字:“是。”
事已至此,迂回战术已是无用,他便是死,也绝不可能留在宫里当个面首。
皇后拍案大怒,云珑倔了嘴眼看要哭,云钰生性良善,也了解皇后性情,此时不由替卫翾捏了把汗。
“娘娘莫动怒,他的意思是……是那个……”广岫真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既顶撞了皇后,又贬损了公主,当真是自绝后路的蠢招,急得直揪白狐的毛,“他的意思是我等进宫尚有要务在身,不该只顾了儿女情长,那啥,来日方长,感情需要慢慢培养嘛……眼下,还是平息宫中妖乱为重,娘娘以为呢?”
看他一本正经胡乱解说,皇后都觉得可笑,可这番话却又字字点中要处。这个卫翾脾气已可大致揣摩,若是惹得他起了性子,与正事有碍,便是得不偿失了。
“罢了,既然你不愿意,本宫便不再相逼。”皇后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啊,本宫还以为你会乐意之至呢,毕竟当今朝局,于你卫家不利,你若能攀上皇亲,岂不正如人意?”
卫翾道:“堂堂七尺,若靠此径攀附,有何颜面立足于世。”
云钰闻他此言颇为赞赏,不由点了点头。
云珑更是一脸崇拜:“说的真好!卫哥哥,如果你觉得留在宫中没面子,那我随你出宫吧。”
卫翾闭了闭眼,决定还是不要说话得好。
“好了云珑,莫要胡闹了。”皇后抬手,“平身吧,此事是本宫操之过急了。”
卫翾站起来,施了一礼:“多谢娘娘。”
皇后看了看白狐,道:“这畜牲身有狐臭,难闻得很,云珑,你将它带下去,让人好好收拾收拾。”
云珑点头,抱了白狐告退,云钰亦是躬身施礼,与云珑一道离开。
广岫谦恭而立,知道这位皇后娘娘瞎扯一通立了威后,要切入正题了。
“闲话半天,倒忘了正事。”皇后微微笑道,“二位去邪除妖道术精深,在宫中已平多次妖乱,不知可否为本宫分忧?”
广岫道:“为皇后娘娘分忧本乃分内之事,娘娘但请明言。”
皇后叹道:“其实这后宫之中,从没有真正平静过。本宫身为后宫之主,凡事纷杂都要一一过问监管,有时,亦觉力不从心。”
“娘娘慧德仁望,母仪天下,诸事操劳,实是辛苦。”
“你真是会说话,听得本宫心里舒坦多了。”皇后对广岫颇为满意,将卫翾直接无视了,“既是如此,本宫便如实相告吧。一年前,宫中亦有妖物祸乱,陛下便自宫外请了位除妖师入宫祓濯。这除妖师有几分本事,解了妖孽之乱,被封国师,却与后宫嫔妃暗生私情,连野种都有了。本宫自不可放任此欺君苟且之事,得了证据禀告皇上,那妖妃被凌迟,除妖师却逃出生天,不知遁往何处了。”
广岫道:“这除妖师,必为隐患吧?”
皇后轻叹:“除妖师临危逃走,毫无担当,倒不算什么,是那妖妃薛紫言……想来是记恨本宫揭她丑事,害她丧命,心怀怨恨,便化为厉鬼来日日纠缠本宫。”皇后顿了顿,缓缓掀起袖子,露出一截玉臂。
广岫抬眼看了看,只见那臂上布满伤口,像是抓挠而成。
“每日醒来,身上便会有这般伤口,虽一日愈合,却夜夜不绝,不甚疼痛却如万虫嗜啃,苦不堪言。”皇后面露凄苦,起身看着水波绵延,“本宫自入主后宫以来,心中所系皆为浩荡皇恩,日日自省,只愿不负恩宠,能为皇上安抚后宫,却惹来这般祸事……如今,只可仰仗二位出手相助了。”
广岫道:“草民定当尽力。”
其实方才他就看出皇后虽浓妆艳抹亦无法掩盖憔悴面容,且印堂发黑身环晦气,必是久受邪祟之扰。何况天子凤后本有神明护佑,受天意眷顾,一般宵小根本无法近身,她能被折磨到这般地步,可见她身上的麻烦比其他那些可要厉害多了。
广岫原本不想管这许多,除了表面一些交差便是,可如今皇后亲自开口,不彻查只怕是无法全身而退了。
更让他郁闷的是,他原本打算把事都推到卫翾身上去,结果这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反倒给他招了一身腥。
唉,时也命也。
在皇后的凤仪殿中,广岫果然感受到有不同寻常的阴气盘绕,源头就在皇后寝宫内室之中。
原本皇后内室不可由外人随意进入,为解燃眉之危,皇后也顾不上许多,准许广岫入内查看。
广岫一入内室便觉煞气逼人,比之前那些厉害不少,暗运真决,想着先唤行云来壮壮胆再说。皇后却等不及,问道:“真人可看出了什么?”
广岫道:“有些难办,不过娘娘不用担心,待我唤来法器。”
没过一时,行云晃晃悠悠破窗而入,在皇后寝宫中跌撞不住,打碎了不少古玩珍器。广岫赶忙拽住它,却抵不过灵器之威,被拖行一路,可谓是颜面尽失。皇后众人看着他,又是犯懵又是好笑。
广岫好不容易站稳了,赔笑道:“到底是卫公子的东西,真是……不羁……弄坏了这许多东西,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敛去面上几分怀疑与不满,道:“无妨,劳烦真人了。”
广岫暗捏一把汗,心想以后要再想指望这不靠谱的东西,还不如一头撞死。
他虽法术不精,对邪祟感应却不弱,一进屋就知晓煞气之源在皇后凤榻之下。这般近的距离,皇后只是每夜留伤,算是十分幸运了。
他举着行云慢慢靠近,越近行云就越抖,似也是十分忌惮。
广岫敲敲剑鞘,暗骂了一声,行云便不抖了,干脆开始往后退。
广岫知它是靠不住了,未免再度丢人,转身道:“娘娘,除妖之事甚为凶险,未防惊扰,娘娘还是在外面等吧。待事了,草民再行禀报。”
皇后本也不想呆在这里,便应允,与一众人等退了出去。
见人都走了,广岫第一件事就是将行云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
行云抖了几下表示不满,便没别的动静了。广岫却不许它清闲,又拾起来拔剑出鞘,以真力御剑,击向煞气最盛之处。
好在行云再不济也是上古灵物,如雷电而去,一击便将凤榻击裂,径直钉入了金砖铺就的地面,剑身黑芒缭绕,正在吸纳阴煞之气。
广岫见事局已定,放下心来,正打算坐会歇口气,却见行云剧烈颤抖起来,片刻便被弹飞,朝广岫击来。广岫赶忙拍桌一跃,堪堪避过,行云击碎了桌椅,又将皇后的梳妆台撞得粉碎,落了一地首饰。
广岫惊魂未定,看看行云,又看看那处地面,只见阵阵黑气氤氲,好似有活物正在喘息。
广岫拾起行云,不顾它的抗议,亦步亦趋得走过去查看。倒不是他忽然胆大了,而是他知道,这地下的东西被行云所破,已然大伤元气,暂时没了多大的威胁。
那处地面被行云击破,露出一个黝黑洞口,黑气正源源不断。广岫用纯阳血画了道镇邪符扎在行云剑头,探去洞中捞了捞,勾出一个破布囊来。
广岫隔得远远的,用剑挑开布囊,看了一眼,不由心头一跳。
那布囊内,竟裹了好几块骨头。
看样子,应该是人骨。
☆、第二十五章
恶由心生而行于百骸,若一个人心中有恨,那他的一肌一肉一毛一发皆聚有阴煞,其中以骨骼最为凶厉。皇后榻下这是被人种了骨咒,用的想必是仇人的骨,每日夜间泄愤折磨,缓缓取其生气,极为恶毒。
对付这种骨咒并不难,但需找到完整的骨骼一同销毁才能彻底解决。可看此处只有几块骨头,其他的不知在何处。若是这具人骨的其他部位已被销毁或者刻意藏了起来,他就算是本事再大也无法都找出来。
思量片刻,他决定还是暂时将其压制,日后有了其他骨头的下落再说。他将布囊周围以灵符束住放了回去,又费心费力布下镇邪法阵,将近一个时辰才完成,随后向皇后复命,让皇后换处寝宫,应是坐北朝南阳气最盛之处。原来的地方找块千年寒玉压住,平时不要随意接近即可。
皇后大喜过望一一照办,非但没责怪他几乎拆了她的寝殿,反而奖赏了一番。手中捧着金银财宝,广岫才觉得没白受累,要说宫里的人就是这点好,不差钱。
广岫都从皇后的宫里回来吃了几碟玉露糕了,卫翾还和他去时一样坐着,一局棋还没折腾完。广岫踱来踱去,拍拍桌子,震得白玉棋子都跳了跳:“我说卫二爷啊,你当这趟是进宫来消遣了是吧,事儿都让我一个人办了,让你当个驸马你还不乐意,我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卫翾慢条斯理将震乱的棋子摆回去:“你想让我做什么?”
“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别给我整日的下棋。”广岫简直想把棋盘给掀了,“见着我就烦。”
卫翾照旧落子:“可惜,我在这宫中也只能如此打发,做不得别的什么。”
广岫道:“我知道你对我强拉你进宫心有不满,但无论你信或不信,我是真心帮你的。”他要来动之以情了,“其实十多年前,你于我有恩。”
卫翾抬眼打量他,想看出他是在信口胡诌的端倪,他的模样却是难得的认真。
“那时正是寒冬,冷得吓人,我……那个叫花子……好吧就是我,冻得跟条狗似的,在你家檐下避雪。那时你不像现在,有人情味多了,偷偷让我进屋请我吃了东西,还偷拿了你娘的玉镯,让我当了换钱。”广岫回想当年,虽然那是他最不愿意记住的日子,摸着鼻子笑,“别说,那玉镯还挺值钱,我换了整整一百两。”
卫翾静静听他说完,面上毫无变化:“十几年足以使人容貌大变,你怎知是我?”
广岫道:“我是压根认不出了,只依稀听到下人喊你二少爷。”
卫翾眉头微挑,没有说话。广岫言辞诚恳:“看来你已忘了,不过你帮过我,我总是记得的。无论如何,这次我一定豁出命了帮你,你……你就自便吧。”
卫翾看了看他,面上浮起一抹笑。广岫打个激灵,莫名觉得那笑十分奸诈。
卫翾道:“对待恩人,你的报答似乎不够真诚。”
广岫嘴角抽抽:“你想干嘛?”
卫翾悠哉道:“陪我下棋。”一个人下棋他早已下烦了。
“我讨厌下棋!”广岫嚷嚷,“这么无聊的事真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喜欢干。”不过转念一想,只是陪着下棋,这要求还不算过分。
他正要勉强答应,卫翾又开口了:“好吧,那换一个。”
广岫又有了不好的预感。
“让玄惪来见我。”卫翾道,“现在。”
广岫赶紧举棋:“咱们还是下棋吧。”
“我听说停云观中有一术法,可隔千万里与人交谈,如在眼前。”卫翾道,“我要见他。”
广岫摆手:“你太抬举我了,这可是最上乘的术法,观中会的也不过二三人,我连隔空传音都还没学会呐。”见卫翾露出鄙夷神情,他笑道:“既然你这么想见他,不如咱们赶紧解决了宫中之事,我带你回去,就是留在停云观朝夕相对都是可以的嘛。”
卫翾没说话,广岫面上揶揄之色让他更糟心。那么久远的回忆中,那个人只剩下了一抹白影,再记不清眉眼。无端的就是想再看看而已。
便在此时,云珑蹬蹬跑进来:“卫哥哥,小狐狸不见了,我以为它来找你了呢。”也不急着找,拉了卫翾袖子笑,“你陪我找找吧。”
卫翾起身随她出门,广岫坐着无事,也跟着一道去,顺便验证一下心中所想。
“它就是趴着,闷闷不乐的也不吃东西,唉,但愿能多活几日吧。”说是找狐狸,其实云珑心思根本没在这上头,“卫哥哥,宫外一定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吧,你带我出去玩好吗?”
卫翾硬邦邦道:“宫外没什么好玩的。”
云珑道:“怎么会?宫女们都说外面可好玩了,我整日在这宫里,都快闷死了。我马上就及笄了,到时候向父皇请旨准我出宫,就住卫哥哥家中,和大皇姐一样,再也不用回来了。”
卫翾又开始头疼了。
相比于他们,广岫找得就认真多了,也算他运气好,没一会就在后花园的一处假山处找到了缩成一团的小东西。小狐狸瘦了许多,目光暗淡,鼻子不住翕动,看着似是十分难受。
广岫摸摸狐狸,还挺同情:“可怜的小家伙,两个主人都这么不靠谱,可惜了如此珍惜的灵物,还是我来帮帮你吧。”他取出从观中带出的丹药,倒了一粒喂给它。
停云观除了以除妖善行而扬名外,炼丹术亦是翘楚,多少人就是轻掷千金也未必换得来一颗,之前广岫一粒御还丹收蒋烈五百两还算是客气了。在下山前他就想着以此牟利,便从玄惪那搜刮了不少。他受够了穷困潦倒的日子,有此在身,混得再不济也能用它换些银子过活。
白狐服下一粒,与丹药十分贴合般,周身立即就是一阵微芒闪过。广岫摇头叹道:“那家伙真是害你不浅,坏了这么多道行。要不,以后就跟我混吧,我停云观人杰地灵,最宜修炼。”
白狐眨巴眼睛看看他,舔了舔他的手以示感谢,也不知听没听懂。
广岫正想将它抱起,它却一瘸一拐朝假山下的小洞钻去,还回头冲他叫唤。
这洞洞口太小,广岫只能探了半个身子进去,里面黑暗无法视物,却能感觉到阵阵煞气冲体,与皇后宫中的竟是极为相似,想来其余的骸骨是被分散埋在宫里各处了。
这么看来,那施咒之人要害的便不止皇后一人。
广岫在指尖捻了道真火,照亮幽洞,白狐正刨着地面,本雪白的爪子已满是污泥。白狐是灵兽,对这些的感知极为灵敏,按理来说应该是有多远跑多远,怪的是白狐却似迫不及待般得想要将其刨出来。
广岫就这么撅着屁股一半在内一半在外,看着白狐刨土。眼看就要刨出什么,白狐忽然惊呼一声,被一股无形之力给震飞出去,撞在广岫身旁的山石上嗷呜惨呼。
广岫亦感到一阵惊人煞气冲体而来,心下大惊,忙拽了狐狸手脚并用退出身子,还没喘口气就见一个女子正站在不远处狐疑看着自己,身旁跟着个宫女小声劝她快回去。
广岫听出来了,这女子是二公主云仪。
二公主杀了三公主的猫,这就情有可原了。
广岫抱了白狐躬身道:“不知二公主驾临,失礼之处还望恕罪。”
云仪看他一眼,低头:“没事……你在做什么?”
声音轻软犹如暖风,听着令人十分舒坦。云仪容貌虽然不比云珑张扬俏丽,亦是自有一番韵味。
“回公主,我在……找狐狸。”广岫言罢施礼告退。
云仪看他就要走远,忍不住出声叫住他:“那个……可以让我摸摸吗?”
广岫想了想,点点头。云仪面露欣喜走过来,小心得摸摸白狐的头,看得出她很喜欢它。广岫注意到她右手手背上的抓痕,又不敢只看她这副面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