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子还是这么臭啊……”青潭摇摇头,“身在局中往往被局所操控,想要看清,不妨出局看看,一切或许都会通透得多。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天道之威人力不及,风水地貌却可改变。”
“风水?”广岫皱眉,怎么又扯这里来了,他对此可是一窍不通啊,“你说此事与风水有关?”
“我哪知道。”
广岫切齿:“那你方才都是在放屁不成!?”
“他说的。”青潭瞥他一眼,“我才懒得和你说这许多。”
“他就让你说这些废话?”广岫咬牙切齿,他可真没发现他说这一通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他好像还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青潭秀眉微蹙,甚是苦恼得想了半天,在广岫几乎要抓狂时,总算想起来了,“哦,他说欲知因果,要去趟藏峰山。”
“藏峰山?”广岫一头雾水,“去干嘛?”
“我哪知道。”
广岫捏着拳头,心中暗道:我忍!
“话带到我就回去了。”青潭起身,幽幽荡起,犹如天人下凡一般风姿脱俗,“凡人之处果真污秽得很,所谓帝王真龙天子,不过如此嘛。”
“那个……姐姐……”剑灵怯怯开口:“带我一起回去吧?”
青潭回眸一眼,笑道:“这可不是我此行的任务。”他飘回来,捧起剑灵的脸看了一会,道:“仔细看看,轮廓五官还不错,好好保养,补一补,应当还有救。你叫什么名字?”
剑灵红着脸嗫嚅:“我……我还没有名字……”
广岫也想起自己确实还没给他起名,刚想给他起名叫来福,便听青潭道:“那我帮你起一个吧,看你瘦瘦小小的,像根竹竿子,剑又叫行云,不如就叫……云竹吧。”
剑灵脸笑得像朵花:“云竹,真好听!”
广岫抗议:“好听什么?这是我的剑灵凭什么你给起名字,不成!他叫来福!”
“不要!”剑灵露出怒容,这可是关乎人生的大事,“难听死了!”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名字好听有什么用,难听的才好养活。就叫来福!或者狗蛋也成……”
“不要,我叫云竹!”
“来福!”
“云竹!”
在他们的争吵之中,青潭翩然隐去,心中暗道:“两个傻子。”
随后几日广岫都在琢磨怎么说出宫的事看起来才不像是捅了篓子要跑路。
西苑槐树经过那日后变得凶厉许多,已吸食了不少宫人的魂魄,缙帝每日送去罪奴祭树,也只能暂时控制。朝堂之上更有肖乾林为首的百官说是因为他和卫翾擅动禁地,激怒了树中神灵才会如此,要缙帝将二人为树献祭。幸好缙帝还算清醒,驳了回去,却下了死令要他们半月内除此大患,否则也是个死。
卫峥进宫来看他们,对儿子只知抱着狐狸不闻不问的模样大为光火,想要捉了狐狸一把掐死,被卫翾使了个定身法,只有眼睛能动。
等卫翾离去,广岫解开术法,卫峥骂了一会,忽然静下来,脸色纠结甚为后悔,说若是知道宫里的是如此厉害的东西,他死也不会让他入宫。
广岫见他这模样,也没再补刀。若是他知道一切皆因自己送入宫中的母狐而起,他只怕悔得要撞墙。
卫峥请广岫无论如何救卫翾一命,言辞恳切甚为感人,广岫连拒绝都不好意思,只说有我一命,就有他一命,若是自身都难保,那可就没法子了。
卫峥大为感动,又与他说起朝中局势,对肖乾林一番咒骂,简直恨不得生啖其肉。
广岫想起卫翾的话,道:“肖乾林此人,当真……如此不堪?”
卫峥冷笑道:“那个老东西,旁人不知其真面目,我却清楚得很。当年若不是我举荐,他到死也不过是个卖字画谋生的穷酸!”
广岫见他模样觉得有几分小家子气,道:“你二人的过节,我也听说了一些,其实,感情这种事发乎于心,无法强求,那个……”
卫峥冷哼:“你也认为我咬着他不放是因为那件事么?罢了,多说无益,你与卫翾在宫中,定要小心靖妃暗中使绊。”
广岫应了,送走卫峥之后,心中却如堵大石,甚不舒坦。想了想,他起身出门。
在皇宫几日他已摸得熟稔,径直来到碧桐宫外,做出一副纠结苦恼的模样。
他在宫中名声颇大,人人识得,都知道他在哪里哪里便有不干净的东西。不过一时便有个年纪稍长的宫女走过来,问他来此可是碧桐宫内有什么不好的东西。
广岫道:“姑娘不必担心,我来只因昨夜做了个梦,梦中天降霞光,落在了一株芍药之上,可谓大吉之兆。今日醒来念念不忘,便想问问这宫中有哪处栽了芍药?”
宫女松了口气,道:“原来如此,这皇宫之中芍药不多,据奴婢所知,有芍药的寝宫只有太后,皇后和咱们碧桐宫了。”
广岫笑道:“自古牡丹为王,芍药为相,二者皆非人间凡品,想必靖妃娘娘亦是恩泽不浅,福至无双。在下斗胆,可否请姑娘通禀靖妃娘娘一声,让在下看看那株芍药?”
宫女想了想,道:“先生稍待,我去通报。”
没过一时,宫女出来,将广岫迎了进去。
靖妃淡施脂粉,更是清丽脱俗,想来听宫女一番转述心中喜悦,见了广岫颇为客气:“方才听素云所言,先生梦中的霞光,是落在了本宫院中的芍药之上么?”
广岫道:“这个尚不可断言,还需看过了才知道。”
靖妃美目流转在他身上一扫,道:“先生想看花自是可以,不过,先生来得凑巧,今日本宫园内的一株紫丁香也开了。二公主甚爱丁香,本宫便约了二公主一同欣赏,既然先生也要看花,便索性约在一处吧。二公主想必快到了,劳烦先生稍等片刻。”
广岫起身道:“草民粗野之人,唯恐扰了娘娘与公主雅情,看花还是下次吧……”他本欲找个理由探探碧桐宫,看是否有上回给卫翾喂药的宫女,哪知会是自投罗网,不由心中哀叹。
靖妃笑道:“先生何必妄自菲薄,云仪公主素来性情恬淡内敛,不善言表,却也多次向本宫提及先生风逸,能让她如此挂心,本宫焉能不成人之美?先生若不给这个面子,本宫可要不高兴了。”
广岫苦笑,只得坐下。
片刻后,云仪款款而来,进门就看了广岫一眼,眉目含情秋波流转,广岫却是一身鸡皮疙瘩。
早听说皇后与甚为得宠的靖妃素来不睦,后宫一隅也暗暗成了两个派系。云仪幼时丧母,在宫中不过夹缝生存,不知为何让她攀上了靖妃这株大树,荫蔽之下也是安然无恙,由此亦可窥见她恬静外表下的心机手段了。
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女人就是麻烦。
“先生可是哪里不适?”云仪怯怯开口,端的是温柔入骨。
广岫咳嗽几声:“是啊,昨夜没睡好,受了些风寒。”言罢又咳嗽几下。
靖妃道:“先生没睡好,想是因为那个梦罢,这便带先生去看看那株芍药,说不定被那吉兆一催,风寒便好了。”
广岫讪笑,胡诌的你也信?
前往后园途中,广岫时时留意过往宫婢,并没看到那个宫女,忽然身子一重,本走在他边上的云仪忽然就歪倒过来。他下意识扶了扶,那软软的身子便又挨近了一些。
“我这花园乱石崎岖,公主千金之躯,可仔细看着路,小心摔了。”靖妃掩唇笑道。
广岫松开手,看到云仪脸红娇羞的模样,忽然想起了卫翊那动不动就泛红的脸。
云仪见他眼睛发直,以为是美人计得逞,心中得意,面上还是含羞带怯:“多谢先生。”
广岫应了一声,继续走,来到一株高大的丁香树前,丁香已开,花色暗红,如火如荼,广岫却慢慢沉了脸色。那似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着新翻泥土的气息钻入鼻中,似乎是在提醒着什么。
那个宫女,怕是再也不会见到了。
靖妃道:“这株紫丁香往年皆是黛紫,今年却成了赤红,甚是奇特,不知是否也是因了先生昨夜的梦呢?”
云仪道:“靖妃娘娘福泽双至,频降祥瑞,实乃天意眷顾。”
广岫冷笑:“可惜,这祥瑞却非天上而来,而自地下而来,娘娘要不要掘开看看,这丁香树下可是埋了什么宝贝,才使得花开如血?”
靖妃脸色微变:“这倒不必,既为祥瑞,还是莫要轻扰得好。”
广岫冷冷一笑,躬身告辞。
靖妃在花下站了一会,一朵花飘落在她肩上,如凝固的鲜血。她忙不迭掸去,心下一阵发慌。想起方才广岫的神情,那带着鄙夷小觑又有几分不屑的眼神,恍惚竟是似曾相识。
作者有话要说: 哎,单机好心酸……
☆、第三十三章
广岫心里堵着口气,离了碧桐宫,漫无目的走了一会,见一个秀雅的身影坐在湖边石上,擎了把钓竿正在钓鱼,边上一人却朝水里扔石头,存心捣乱。
广岫心思微动,走了过去。
云昶百无聊赖丢石头:“阿谨,你都坐了半个多时辰了,半条鱼也没钓上来,我们还是去射箭吧?”
“我钓不到鱼,还不是拜你所赐。”云谨没好气。
云昶笑着蹭过去勾他肩膀:“我不是看你太无聊了,给你耍耍乐子么。若是连石子落水的声音都没了,得多无趣啊,你说是吧?”
云谨没搭理他,默默坐远一些。
“阿谨,你别不理我,你不理我我真真觉得活着都没趣味,还不如死了算了。”云昶站起来,一掀衣袍站在石上,“你再不理我,我就跳下去算了。”
云谨淡淡道:“那你跳吧。”
见他不为所动,云昶悻悻,正要下来,忽觉身后吹了一阵风,一时没站稳,竟真的一头栽进了水里,连呛了几口水。
云谨见他真下去了,也不去拉,将鱼竿甩过去,玩笑道:“好大的鱼,咬吧。”
云昶抓了鱼竿提溜上来,活像个落水狗,广岫借咳嗽掩饰笑意:“三殿下还真有雅兴。”
云昶抖抖身上的水,一阵风来,打了个哆嗦。
云谨道:“风凉,还是快回去换身衣裳吧。”
广岫直点头附和。云昶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的模样透着奸诈,上前拽云谨一道走。他可不放心自家如花似玉的四弟和这个一脸猥琐的家伙在一起。
“我去做什么?”云谨的回答甚是无情,“你走了我才能好好钓鱼。”
云昶可怜兮兮收回手,云谨又道:“快去吧,小心着凉。”
云昶这才挪步走了,广岫得了机会仔细打量这位五皇子,若是女子当真算得倾城之貌,可惜错生了男儿身,又在帝王家,除却一副好面相,无德无能无才无势,在皇宫里的地位便是十分的难堪。所幸他与云仪一般知道分寸,不说多余的话不做多余的事,幸好,也没有成为多余的人。
“先生遣走我三哥,可是有事?”云谨忽然问道。
广岫摸摸鼻子:“此话从何说起?”
“今日轻风缓拂,是个好天。”云谨只是看着湖面上微微浮动的荻梗。
“是啊……”广岫讪笑,“殿下当真聪慧过人。”
“过奖。”
心中存疑之事不好开口,广岫一时犹疑,云谨眸光流转扫了他一眼,给了个台阶下:“先生若无事,就陪我坐坐吧。”
广岫看看他娟秀的脸,虽无表情,却犹如华树照影两端荣华,不由有些心虚:“殿下钓鱼,草民在此怕是不妥。”
“无妨。”云谨放下钓竿,邀广岫一同在石上坐了,“世间多有驱妖除魔之神异术法,虽极尽怪力乱神,我却从未见过,不知先生可否为我演示一番,让我这井底之蛙也开开眼界。”
广岫道:“殿下心怀坦荡,未行过见不得光之事,自然看不到那些东西。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就是这个道理了。”
“是这样吗?”云谨有些不信,“我其实亦做过错事。”
广岫看看他,还挺想听听的。
“我十岁那年,因为不高兴宫女总要摸我的脸,偷偷将她们的珠花扔进了水里。”
广岫无语,这也叫错事,那这世上多少人都得下十八层地狱了。
“十四岁那年,一个宫中侍卫因我而死……”他面露纠结,“这不也是造了杀孽么?”
广岫见他神情也知道那不会是什么美好的事,忍下了细问的想法,道:“世间之事自有是非对错,问心无愧也就罢了,当年之事早该做尘,四殿下何必再纠结不放?不过,既然殿下想看,草民便来变个戏法吧。”
云谨展颜一笑:“甚好。”
这笑容灿若春花,又带有几分天真无邪之感,当真是有倾城之妍,广岫都忍不住心尖颤了颤,赶紧别开视线。
他别的大本事没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术法却是精通得很,当下暗驱真决,在湖心水面幻化出了停云观的庙堂经楼,片刻又糅合重组成了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玉兔,蹦蹦跳跳踏水而来,扑向云谨之时又霎时剧变,化为了漫天花雨,翩然而落。
云谨瞧得新奇,伸手去接,那花瓣触手便化为白芒消散,无迹可寻。
看他那模样,广岫又想起了卫翊,想着再见他时,也要为他这么变上一变。
忽然,计上心来。
“殿下若是觉得有趣,草民这里还有一法,可化出殿下心中所想之人。”
云谨奇道:“当真?”
广岫胸有成竹:“当然,不过,需是对殿下而言至为重要的人。”言罢,伸手压向云谨心口,云谨脸色一变,忙地后退了一步。广岫反应过来,赶紧跪地赔罪。
云谨扶他起来:“无妨,是我一时紧张。”
广岫暗怪自己大意,方才只想着探出他心中秘密,竟然就这么伸出了手,险些就落了个非礼皇子的罪名。
他还欲解释,却见云昶大踏步赶过来,身后还跟了两个熟人。
珩王与肖少钦。
“阿谨,你脸怎么白了?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云昶护犊般将云谨拉到身后,警惕瞪着广岫。广岫苦笑,恭恭敬敬站到一旁。
“他没做什么,你别咋咋呼呼的。”云谨看了珩王一眼,道,“二哥怎地进宫了?”
珩王来到广岫边上拍拍他的肩:“本王是特意来寻他的。四弟,他是当真没做什么吧,若是做了什么,二哥帮你收拾他。”
广岫掩面歉然:“王爷明鉴,草民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四殿下不敬啊。”
云昶冷哼:“这世上胆大包天的人还少么?”
云谨盯他一眼:“他当真没做什么,方才是在给我变戏法呢。”
一旁肖少钦笑容温雅,道:“广岫真人出自停云观,这戏法想必亦变得超凡脱俗,不知可否再行演示一番,也让我等沾沾殿下的光。”
珩王笑呵呵道:“不错,肖侍郎当真道出了本王心中的想法。”
广岫看了肖少钦一眼,没好气道:“我一个触怒了神灵之人,脑袋都搁不稳了,哪还敢在王爷和侍郎大人面前卖弄。”
肖少钦尴尬一笑,珩王摇了摇头道:“本王看你是个洒脱之人,怎地还把朝堂之上的事拿到这里来说?好没意思。”
肖少钦歉然道:“家父于神灵之事向来敬畏,此番也是心系皇上与社稷安危,故而急切了一些。真人除妖之能有目共睹,想必定能化险为夷,肖某便在这里代为家父赔罪了。”
广岫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这番话说的两面玲珑,反而显得他无能又小气。
珩王笑道:“好了好了,别因为一些无聊无趣之事伤了和气,即便你不卖肖侍郎这个面子,也得给我几分薄面吧,来来来,莫要推辞了。”
广岫道:“既是如此,草民便来献献丑。此法名叫心相知,可感知一人心中所想,以幻影化形,不过,若人心浮动不定,出来的结果怕是并不准确,此番只图一悦,各位皆可不用认真。五殿下,方才草民并非无理,只是此法需以掌合心口,方可感知人心所想……”
“不成,我家阿谨的身子你怎么能碰!”云昶一听就急了,“用我来试吧,我皮糙肉厚,随便你碰。”
广岫面露为难:“算了,三位殿下千金之躯,还是不要试了。肖侍郎,不知可愿意一试?”
珩王摇摇折扇,笑道:“不错不错,素闻肖侍郎风流俊赏,红粉无数,本王倒很想看看哪位佳人会是肖侍郎心尖上的人?”
肖少钦道:“惭愧惭愧,下官红颜知己不胜枚举,真要我想只怕还想不起来,倒时出来个四不像,徒惹得笑话,岂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