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翾道:“宫里的树以你现在的修为根本动不了,等你寻到解救之法,卫翾残存的魂魄早就散了。”
广岫冷汗直冒:“不、不会吧,逍说会护着他的……”
卫翾厉声道:“一人之躯中若有两个魂魄,则必有一方会被吞噬消亡,万劫不复。那个逍说会护住他的魂魄,你当真认为他有如此好心?他不过是想稳住你不去妨碍罢了,你脑袋里都是浆糊吗!”
广岫觉得浑身发凉,声音都颤抖起来:“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卫翾站起来,手一挥,一旁出现了另一个卫翾,如同影子般别无二致。
“带我出去。”
肖长离觉得头隐隐作痛,以往即便看一整夜的案卷也不会让他感到如此疲累,此时只是听到那个声音,他就头痛得不行,自然没法发现就在他的大理寺监牢中,有人越狱了。
“大人,你都看这么久了,还没看完啊?”工部王尚书之女王雅涵托腮坐在一旁,一双眼眸已经灼热得将肖长离的脸勾画了无数遍,仍是意犹未尽,“午时都快过了,大人一定没吃饭吧?公务再重要也得吃饭嘛。”
肖长离视线没从案卷上移开分毫:“肖某身负皇恩,自当恪尽职守,不敢懈怠。小姐请回吧。”
王雅涵恍若未闻:“那我等你吧。”
肖长离在炽烈的目光中勉强看完了一份案卷,起身道:“肖某还有案子要查,恕无暇陪同,小姐请回吧。”
王雅涵也站起来,扭着裙角甚是委屈:“大人,我好不容易才能出来一次……你就真的不想看到我吗?”
肖长离道:“男女有别,同处一室更是不妥,恐污了小姐清白名声。”
王雅涵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毅然道:“我的名声早就不清白了!我喜欢你,全城的人都知道。我王雅涵此生非你不嫁,若你不愿意,我大不了一死,有什么怕的!”
肖长离眉头微皱,欲收回手来,王雅涵却抓得死紧,更是欺身上来一把抱住了他:“你当真不喜欢我也就罢了,我只想……只想陪你一次,以后再不来扰你。”
肖长离一挣,没挣脱。王雅涵将他抱得更紧,什么清白廉耻早已不顾,抬头吻向他的薄唇。本以为会被立即推开甚至赶出去,不想肖长离却无反应,只是也没有回应。她心中一喜,以为这块寒冰也有融化的时候,却没过一时,肖长离淡淡开口:“这样可够了?”
王雅涵可以感觉到眼前人身上散发出了一股逼迫之力,好似只是在问人犯“你可要招了”。
心头微凉,王雅涵眼泪滚落,慢慢放开了手。按他岩石般刚毅的性子,能容忍自己方才那样的轻薄行为,确实,已经够了。
看他唇上留有自己唇上的胭脂,王雅涵忽然觉得,一切都值了。
比起那些苦苦痴恋的寻常人家女子来,自己可以在他唇上留下胭脂,早已是万幸,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小女子失礼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王雅涵后退施礼,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而去。
肖长离抹抹嘴,那胭脂却不容易擦去,仍是在他唇上浅浅晕开。他有些烦躁,又重重抹了抹。忽然门外传来一人笑声:“没想到你也有这般柔情蜜意的时候,倒叫为父好生意外。”
肖长离躬身道:“爹。”
肖乾林含笑走进来:“王小姐说了只需陪你一次便罢了,这样的好事你竟然不为所动,真是丢了我的脸。有时候我真是怀疑,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儿子,莫非是当年的产婆抱错了?”
肖长离道:“爹玩笑了。他是王尚书的掌上明珠,孩儿怎可始乱终弃?”
“你情我愿的事,他王行楷敢有何话说?”肖乾林笑道,“他向来自认清高,说我是谋佞奸臣,若此事传出去,看他有何颜面立足朝堂。就像当年的卫峥一样,即便被我戴了绿帽做了乌龟,还不是只能忍气吞声?天下人只会说他无德无能连个女人都绑不住,可有人敢对我有所微词?”
肖长离眉头皱起,张了张口,还是忍住了。肖乾林看他一眼,道:“怎么,想说你爹我品行不端枉读圣贤?长离啊,有些时候,你不要过于死板了,损人利己的事,偶尔做做也无妨。”
肖长离垂首:“不知爹此时过来,有何要事?”
肖乾林道:“顺道来看看罢了。听说三殿下云昶与卫峥的儿子当街闹事,送到你这来了?”
肖长离道:“不错,不过主告人已撤去控诉,案件已结。”
肖乾林道:“已结?这桩事可大可小,看你怎么判罢了。最近城中平静,失了趣味,你大可给他们找些乐子。”
肖长离道:“此案已结,人已让珩王带走了。”
肖乾林抬眼看他,忽地一笑:“珩王?我倒不知道,你几时这么给他面子了?”
肖长离道:“不过按律而行,并非给了谁的面子。”
肖乾林看着他,面上神情百转,末了轻叹一声:“罢了,多说你也是无用。珩王此人心机深沉,还伤了你三弟,你还是莫要与他多来往得好。”
肖乾林道:“孩儿与他不过君臣往来,何况还有过节,自不会过多来往。”
肖乾林道:“听说你今日请他帮你鉴定古物,相谈甚欢呐?”
肖长离抬眼:“说起这个,孩儿倒有一些疑虑。一月前珩王不惜杀人毁屋抢夺的青铜盏,爹鉴别过,说是真品。孩儿日前识得一位古董商,他却说那青铜盏只是仿品。”
肖乾林挑眉,饶有兴趣看看他:“所以呢?”
肖长离避开他的眼神:“爹事务繁忙,难免有所疏漏,珩王却专精于此,想必不会看不出来。故而孩儿疑惑,他怎会为了一个赝品杀人烧屋,自毁声誉?”
肖乾林道:“他做下的事自然他自己清楚,你何不去问问他?”
肖长离道:“只怕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肖乾林叹了口气:“长离啊,你做事就是太较真了,那案子早已事过境迁,你又何必继续纠缠?”
肖长离道:“案子可以过去,人心却不能。”
肖乾林随意道:“人心是最为难测的东西。你身为大理寺卿,只需断案,其他的,还是不用管了。”
肖长离道:“既是大理寺卿执掌刑律之法,自当明察纤毫,不容有错,爹认为呢?”
肖乾林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所以你查出了什么?”
肖长离道:“孩儿或许错判了珩王殿下,就如当年因一只碧玉簪而错怪了他一样。”
肖乾林指尖一滞,抬头看了他一眼,缓缓道:“都那么久的事了,你竟还记着?”
肖长离道:“这是我多年心中郁结,实是难忘。今日我又见到了他,他说那簪子是他娘的遗物。”看了父亲一眼,他深吸一口气,道:“不知爹此时可否一解孩儿心中疑惑?”
肖乾林沉吟良久,语气严厉起来:“这许久了你怎地还是毫无长进,为父在这坐了这么久,你连杯茶都没让人上过!”
肖长离躬身:“爹稍等。”
肖乾林起身,脸色已不好看:“罢了,你这大理寺的茶可不好喝。我这当爹的受你一番教诲,少不得要回去好好反省反省了。”
“孩儿不敢……”肖长离还要说什么,肖乾林已经大步走出门去。
卫翾离开监牢后换去一身囚服,又暗中回卫府,进暗室拿了一个卷轴。广岫一头雾水正要问,却听得一阵脚步声,卫翾立时隐去身形,广岫还没来得及御术,就对上了卫峥的炯炯双目,赶忙挤出笑来打招呼。
卫峥对他会出现在自家二儿子的房中十分疑惑:“真人到此,所为何事?”
广岫脑子飞速转着,很快就编出了瞎话来:“不瞒将军,我今早去牢中探望二公子,他说在牢中寂寞,想看看书解解乏,托我来帮他取,喏,就是这个了。”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本书来,书名诡术三十六式,本是他自己顺的,此时倒是派上用处了。
自家儿子原本就爱看这些,卫峥一时倒未起疑,道:“既然真人去过大理寺,应当也见到了犬子卫翊吧?”
广岫摸摸鼻子:“他嘛,他到没什么,将军不用担心。”
卫峥冷笑:“哼,担心?我到确是担心以他的身子骨,挨不过十五军棍。”
广岫讪笑:“都是误会,他就是重伤过后脑子混了,说道两句也就是了。”
卫峥冷哼一声:“一个两个都折腾进了大理寺,我这张老脸也不怕再多丢一些。真人已取了书还请自便吧,恕不远送。”
广岫作揖告退,忙不迭离开了卫府,又连珠炮似的问卫翾究竟有何打算。卫翾只是寻了处僻静之地,展开卷轴,在上头写了些什么。可见数道银线悬浮其上没入卷轴之中,卷轴上便缓缓浮现一座高楼,看去富丽堂皇,恍如天上之景。
广岫还想问,卫翾一把握住他胳膊,两人眨眼便化为一道白芒,钻入卷轴之中。那卷轴在半空虚浮一阵,蓦地消失了。
广岫本以为卫翾于修真一门只是半吊子,难上台面,此时才发现,真正的半吊子其实是他自己。
身形稳定之后,他才看清了所处之地,雕栏玉砌飞阁流丹,当真犹如天上宫阙,纵是皇宫亦无法媲美。更为惊奇的是楼阁之中有无数白面白衣性别难辨的精致小人漂浮往来,如一缕尘烟可穿墙入体而过,行仆役侍婢之职,在这楼中随处可见。
这些小人皆为灵体,能幻化操纵它们的必定是极其厉害的人物。
广岫如稚子进城一般目不暇接左顾右盼,又怕跟丢了卫翾迷失此间,一时有些手忙脚乱,不小心还撞倒了一只鎏金大花瓶,引来嗤笑连连。
卫翾熟门熟路走上楼去,不少穿着露骨的美貌少女上前招呼,竟皆是足不沾地衣袂翩飞,犹如天外飞仙。广岫却看出这些其实皆是妖物所化,不知缘由的还真会以为是到了仙家福地。
这地方说好听了是玄幻秘境,说难听了其实就是个妖怪窝罢了。
不过虽然本质不咋样,看上去却是一派旖旎春光无限,广岫还是看得十分荡漾,眼睛都不知道往哪放好了。
☆、第五十一章
忽然前方浮现一个年轻人身影,一袭紫衣翩然若仙,如烟笼芍药般裹在飘渺紫雾之中,虽在眼前却有遥不可及之感。
在此人身上广岫竟觉察不到人气或是妖气,唯有一股清灵之气若有似无。他揉揉眼睛仔细去看,那人片刻已在近前,对卫翾雅然一笑:“卫公子这么急,是要找梅老板么?”
卫翾道:“正是。”
年轻人道:“梅老板惹上了人间官司,近日未在阁中。卫公子有事,不妨跟黎某说说。”
卫翾道:“我要那顶焚仙炉。”
年轻人道:“卫公子不常来无心阁,这一来就要阁中绝品,真是让黎某无从招架啊。”
卫翾道:“若你做不了主,便让梅老板过来。”
年轻人面露为难:“罢了,还请卫公子稍待,我传信过去,看梅老板几时得空。”
卫翾道:“不能等,让他立即过来。”
这般咄咄逼人,连广岫都看不过去了,正要劝几句,那年轻人笑了笑,道:“也罢,既然卫公子这般急切,便先说说你的交换筹码吧。以焚仙炉的身价,与之等价的东西可不多哦。”
卫翾没有回答,看向广岫。广岫正在思量他们的谈话深意,见卫翾看了过来,身子不由就抖了抖。
“那啥,我们先商量商量哈……”广岫将卫翾拽过一旁,“那焚仙炉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
卫翾道:“焚仙炉乃是天界神器,可聚世间至灵之气,你说有没有用?”
广岫恍然,推开卫翊窜到那年轻人跟前:“你说,要什么才能换得此物?”
年轻人看了看他,淡淡一笑:“究竟是什么黎某也说不上来。不过既非凡俗之物,能与之交换的,也不该是寻常货色才是。”
广岫挠了挠头,看向卫翾,卫翾道:“看我也没有用,这个你自己解决。”
广岫头挠得更厉害了,头发都揪下几根来,苦着脸道:“这位大哥,你看我身无长物,连皮带骨卖了也不值几个钱,你看能不能通融通融,将那焚仙炉借来用用,用完了就还你……”
边上几个女子轻笑起来,其中一人道:“这位想必第一次来吧,咱们无心阁可不是当铺,从没有外借的哩。”
另一个黄衣女子道:“若是换不起,趁早想别的主意去吧,无心阁可不是谁都能来的。——也不知哪里来的山野穷酸,没的辱没了卫公子的脸面……”后面这句特意掩下声去,广岫却是听到了,懒得与之计较,继续挠头,忽然想起什么来:“对了,半年前我停云观斩杀了作乱人间的巨兽饕餮,自其腹中取出一块女娲石,不知可否抵得上那焚仙炉?”
“停云观?”紫衣年轻人眉头微动,看向广岫的眼神深邃了一些,“若是女娲石,倒确是可有一比。不过,以阁下之力,当真能取来女娲石?”
广岫豁出去了:“只要阁下莫要食言。”
年轻人笑道:“若有食言,人神共弃。”
广岫下了决心,拽着卫翾往回赶。
卫翾道:“女娲石如此奇物,玄惪当真会交给你?”
广岫咬咬牙:“他不给,我就是抢也得抢来!由此回空澜山要好几天,耽搁不起,你可有法子一日赶到停云观?”
卫翾沉吟良久,没有说话,最后进了一间雅阁。广岫无情得被拦在外面,只能闻着沁人幽香遐想不断。
厚着脸皮找人打听后才知此阁中美人思澜有一珍禽名为展翅,可上天入地日行千里。美人倾慕卫翾已久,无奈神女有心襄王无梦,今日,卫翾终于进了她的闺阁。
广岫等在外头,又是唏嘘又是艳羡,不过多久卫翾就走了出来。广岫惊道:“这么快,你不是有疾吧?”
卫翾盯他一眼,取出卷轴展开,片刻天地立换,像是片刻都不愿耽搁。
看他二人消失,紫衣人自得浅笑,似乎十分高兴。一身锦袍大腹便便的梅老板凑上来:“主人,这两个小子真的会送来女娲石吗?”
紫衣人道:“以玄惪心性,他是不会交出来的。”
梅老板点点头:“是啊,女娲石如此奇珍,若是流传出世只怕要掀起轩然大波。”
紫衣人微微眯起眼来,眼中藏着点点精光:“好在,我对它本也无甚兴趣。若是他能交出那个,便再好不过了……对了,你的事可解决了?”
梅老板叹道:“劳主人挂心。俗世庸人有眼无珠,非说我的货是赝品,一下子抄没了我十来件,好在都是些寻常货色,倒无甚大碍。”
紫衣人道:“凡人粗鄙蝇营狗苟,你与他们交易,少不得要沾些荤腥。”
梅老板道:“主人所言极是,只是近来阁中惨淡,若不想着法的拓展生意,怕是要喝西北风。”
紫衣人翩然而去:“无心阁已交由你打理,怎么做你自行拿捏吧。”
“是,主人。”
“我说你这也太快了吧,脱衣裳都来不及……”跟着卫翾乘坐于展翅神鸟之上,广岫还是不忘聒噪,“我听说那可是绝世美人,你这么快就出来,岂不是暴殄天物?”
高空之中风起云动,卫翾静坐鸟尾之上,当做没听到,广岫却是越说越激动:“虽然这也不算什么坏事,不过你这牺牲也是不小了,我一定会告诉卫翊让他记着你的恩情。你也别一脸吃了亏的模样,美人难得,何况是那般仙境之处的美人,必定是倾国倾城,你这是稳赚不赔……”正说得起劲,忽然喉咙一滞,发不出声来,广岫张着嘴呜咽几声,愤怒得瞪着卫翾。
卫翾道:“一,我只是陪着喝了杯酒,未做过其他。二,此鸟只是暂借,你再罗里吧嗦耽误时辰,我就拆了你的骨头。”
广岫赶忙闭上嘴,直到看见了停云观的层楼叠榭才能重新开口。
看着熟悉的景致熟悉的人,广岫心中一阵感动,对卫翾的那点不满也烟消云散了,反而殷勤得为他讲解引见熟悉环境。
“那是飞辰阁,平时咱们研诵经典的地方,到处都是真言宝籍,无聊透顶了……那是丹宵阁,供奉着咱们停云观老祖师的灵骨,他老人家得道飞升逍遥自在去了,还留一块天灵骨来让咱们睹物思人,生怕少了他的香火……还有那儿埋着块天火石,天上掉下来的,也不知是哪个神仙掉了酒杯,好在没砸着人……哦那儿就是放女娲石的地方,观中禁地,我还一次都没去过,你赶紧瞅瞅怎么才能溜进去。要是师兄不给,咱们就去偷,你开路,我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