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清明惊得扣扣子的手都飘了,僵硬地要往前走,被邵辉察觉,一把压进怀,轻笑道:“跑什么?”
“让开——”他如芒在背,一下拍开邵辉的手,抬脚就往外走,一眼都不看邵辉,等刚刚隔衣物染上后背的热气消散,才安定几分。
快走出拐角,才听见邵辉不咸不淡道:“来吃东西吧,你走不了的。”
邵清明停了脚,抿了抿唇,又要往前走去。
“前台压了你的身份证,想走也可以,这个房间,一夜五千八。”不付账不能走。
“你——!你趁人之危!”邵清明怒气冲冲,一步一瘸折返,邵辉已摆了一整桌的早餐,坐在一旁笑盈盈,手指点了点桌子,望他。
太多次回望,越来越看不懂。邵辉让他陌生得害怕,一切的进展,也迅猛得让人转不动脑筋。
“你想怎么?”邵清明不由得喘了喘,心跳过速了,“睡也睡了,你还想怎么?!”
邵辉端详他一会,看他一头乱发窘态毕现,还不屈的模样,无奈道:“过来。”
邵清明忍了忍,平复了几下气息,才慢慢挪过去,正欲近距离对峙,不料邵辉一把将他捞至大腿上坐了。
“吃饭。”邵辉叩桌面的手指尖敲了敲碗边,示意他。
“邵辉,我们无亲无故。”邵清明挣扎要离开,被锢得更紧,他也不由得高声,“你别管太多!”
听了这话,邵辉笑起来,锁他腰的手抬起来掐他下巴,“孩子都生了,无亲无故?清明,我就是当初管你管太少。”
管太少了,什么都任由他胡诹来骗自己。他也是昏了头,明明是瞎话,他还听一句信一句,也不多过过脑子不多追问追问。心里多的是心疼,可面上还得蛮横起来,不然让邵清明打马虎眼什么都忘了,一放走又不知要跑哪去。
除了他身边,哪也不许去。他眼里滑过狡黠的光芒。
邵清明却是一窒,瞳孔缩紧一瞬不瞬地看他,一手拉下邵辉的手,挤了个不自然的笑,“你、你说什么……孩子不是你的啊……”
“不是我的?”邵辉一脸好心情,也笑了声,附耳道,“那就做到你为我生一个为止。”
“你说什么啊!”邵清明偏头躲开他的气息,两手撑开两人的距离,“我怎么会生孩子?你脑袋进水了吗?不要无理取闹了,孩子是我领养的,和你无关!”
“领养的。”邵辉注视他的眼睛又将这话重复了一遍,不容他躲闪咄咄道:“既然你忘了,我就再问你。当初好好的,为什么我妈要打你二十五万?为什么不读书?为什么买房?那个女孩明明和你不是男女朋友,你为什么要骗我?”
“还有,”邵辉又抬手挑起他一点点消沉下去的脑袋,“身份证为什么改掉了?你们的亲子鉴定,为什么判定是父子?你那天在街上,穿着为什么那么奇怪?”
“我说了不是!”男人愈说声音愈沉,话音刚落,邵清明就吼了起来,“分手是我提的,你是我甩的,我们早就不在一起了,邵辉,你能不能接受现实?你不觉得你这样较劲很可怜吗?!孩子的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呵。”邵辉死死盯住他,眼中的冷是邵清明不敢触碰的锋利,可这么看了会儿,他却好像看看穿什么似的笑起来,“昨天说一套,今天做一套,清明,你说我能信你吗?”
“我说了,孩子,”邵清明还要死不松口,“不是你的,不可能是你的。”
哪怕是亲生,他也不会允许邵忞和邵牧离开自己。争辩至此,已有别的意味。
“你咬定,可我不信。”邵辉冷静地,松开了抱他的手,邵清明跑开,回头见他拿出手机,“我们不如把当事人叫来,好好对峙。”
第四十五章
邵清明当然是块硬石头。
如果不是有骨气,他单薄的肩膀不能够支撑生活的巨变,如果不是有骨气,他稚嫩的心灵不能够?2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砣萑松牡唪ぁI刍圆桓蚁耄ヒ∫∮沟母绺纾窃跹槐破鹊醚杆俪沙さ摹?br /> 而想象也不难。
邵辉能记得初次下飞机,走入英国社会的那天傍晚。落日金芒平铺在泰晤士机场广阔的水泥地上,候机室旷顶如苍穹高高在上。他背了单肩包出站,盲目寻找工作人员拿托运的行李,正巧远航的另一架飞机正要起飞,大批面目各异的旅客听见广播,立身向他身后涌去。全然不同的时代风潮,就随人流扑面而来,将他深深掩埋。
一个自诩思想自立的人,终于面临身心独立的时刻。
他在居住英国的头三个月,学会了洗晾衣物,学会了买菜下厨,学会了安排时间,学会了打理房子。在他本以为该用来适应不同的作息、不同的习惯的时间,他才惊觉自立包含了如此多琐碎的、过去不会想过的问题。新世界用热闹快活的一面吸引他,再让他一度被这些挤压得手忙脚乱,却还依旧喧嚣。那时候他常想,如果哥哥和他一起在这里,会不会也颇有感慨:原来过去有家长、有保姆的生活,是那么简单。
却忘了邵清明是多么能吃苦的人。
所以那时候,哥哥就在研究营养餐,了解育婴知识,管理熊孩子的吃喝了吗?邵辉依旧冷脸,只若有所思地扫了眼地毯那边站定的气鼓鼓的人,心里有些愧疚,也有些遗憾和气恼。
“你敢!”像小孩子吵架似的,邵清明憋了好半天才憋了这么句话,虚张声势的表现无疑是长他人气势,灭自己威风,“你、你别欺负人!”
“我欺负人?”邵辉拨通一个号码,大大方方将手机扬声器打开放桌上,人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似笑非笑,“你既然一口咬定,我不过打个电话,你怕什么?”
“你——”
电话恰好被接通,传来的却是男人的声音。邵清明怔了怔,就见邵辉扔来一个得逞的眼神。
“宋铭,我问你,当年邵忞和邵牧出生的时候,你在不在场?”邵辉开门见山发问。
“啊?”那头的人略显迟疑,干笑道:“清明……清明都告诉你了啊……我们、我们也不故意瞒你……”那不碍于媳妇和邵清明的嘱托,哪能不管不顾全告诉邵辉的,一边是占理的一边是占亲的,他也只能怂脑袋当鹌鹑,“我跟你说啊,你那时候不是和邵清明分手了去英国么,后来和秦好好了,清明和涵意就让我别告诉你,你知道嘛,新欢旧爱的……有点快,涵意对你还蛮有异议的……”
“这以后我再找你算账。”邵辉打断宋铭的解释,又扔了个模棱两可的问题,“你先告诉我。那天医院大概情况怎样?”
“嗯……那天十二月份,我碰巧拿了些水果送过去,敲开门他就抱肚子蹲在门边,又不说话又不动,脸色白得和纸似的。送进医院医生说才开始疼,要等破水,等破水又等了快五个小时,当时……”宋铭话说了这么多,邵清明才如梦初醒,嗖一下冲过去要夺邵辉的手机,却被邵辉扬手避开,“他让我们打了你的电话,秦好接的,我才发现你和秦好好了啊。邵辉,你这做得挺恶心的,你早告诉我,也不至于就让邵清明那时候听见秦好的声音,把人刺激得差点救不回来你——”
“宋铭!住嘴!”邵清明忍无可忍,大声喝止了宋铭的话。他下意识以为邵辉会打电话卢馨泽问当年分手的内幕,却不料他找了宋铭。实际上,无论是哪一点他都不愿意邵辉知道,邵辉动作太快,几乎是逼他全部坦诚。
邵辉却借此机会接了话,“我不说,是因为这根本是子虚乌有,如果我猜的不错,那年十二月一个月我都泡在画馆,秦好只恰好在我睡觉时私自接了我的电话。”他停了几秒,见对方不反应,又催了句,“继续说。”
“啊、啊,哦……”
宋铭应下,却又语无伦次。邵辉只好挂了电话,让他发邮件过来。
秦好和邵辉……真相如重锤敲击在邵清明和宋铭心里。如果不是秦好当初那通误导所有人的电话,后来所有都会不一样。邵清明也许为了和卢馨泽的诺言守口如瓶,可宋铭不会像这几年一样觉得邵辉私情混乱而从不过问,也许王涵意一个怒气冲冲、他一个不过大脑,就挑明了所有。
这样的话……宋铭扶额,这几年他干了什么啊……一边把邵辉当朋友又心存不满,一边支持邵清明又不抵制邵辉,最最最戏剧的是,这两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敌对啊……当初邵辉妈妈跟邵清明说的那些话——宋铭想来想去,还是将他从王涵意那听来的邵清明和卢馨泽的秘密谈话加在了文件最后面。
而此时,王涵意也才刚从邵辉这边得知这个大乌龙。
“你现在跟我说你们不是情侣?你他妈!”王涵意深吸了一口气,降了些音量,“邵辉,你们一家简直一团乱,我搞不懂你现在又想怎么样,不管你有错无错,邵清明早就不在乎你了,你再打扰他,也白搭。”
“呵。”邵辉嗤笑一声,又扫一眼邵清明,见那人偏过头满脸难堪,道:“你凭什么让我不打扰他?我不打扰他,他就能和我分手,就能自顾自把儿子生下来,就能为了我妈随便和他说的几句话,一言不发离开我。他够狠心,够明白,可我不能够,我就要我媳妇我儿子回我身边,怎么了?有错了?你们凭什么,就能理所当然地把我撇在一边,支会都不支会一声?!”话尽于此,他似乎怒极,面目冷淡,声色却镇压得邵清明不敢言语。
“十八岁,你能担待个什么?”王涵意也是倔强,尖锐的发问几欲冲破扬声器逼上来。
“王涵意,”邵辉的话中有不刻意的嘲讽,“你认识你们家这个月正在谈的chess&standard公司的第二股东吗?”他顿了顿,道:“十八岁的你,才是什么也担待不了啊。”
话音落,在座哑然。
邵辉是对的,所有争辩,他占据高点。
“邵辉,”邵清明突然哽咽地唤了一声,邵辉挂断电话,转身向他走去,却被下面一句话拦住了,“你是不是觉得,大家都很笨,只有你是对的,别人犯蠢……”
“……”他蹙眉不说话。
邵清明抽抽鼻子,还是压抑不住心情,见他靠近,往后退了一步,“你总是最聪明、最好的那个,小时候如此,长大了也一样……可我、我是你哥哥……爸妈对我不好,可我记得……我记得,我们四五岁……你怕我喝药苦,把你的巧克力分了我一半……”他像是笑,也像在哭,泪眼迷蒙很惹人怜,又固执地抗拒邵辉的接近。
“那时候我就告诉我自己,我、我有亲人了…我有弟弟了……不管你多出彩、多优异,你是我弟弟…我要照顾你……要包容你……你上高中,做了那种……我告诉自己…这是我弟弟……”
大颗的眼泪从眼眶溢出,砸在地面连接作一滩。邵清明下颚颤抖不停,断断续续说了几句就喘息起来,可他很固执,抬手像小孩子似的用手臂拭了眼泪还在说。
“你是我弟弟。”他反复道:“是家里最好的孩子……是爸妈的亲生孩子……我不能…不能恩将仇报……不能让你当个遭人诟病的同性恋…哪怕、哪怕我可以生……你以后,还是要当官的。”
“我不用别人来为我安排。”邵辉压下心底的疼痛,冷静奉陪,清算过往。
邵清明却惨淡一笑,“是啊……你不用,可要是哪天用了,我怎么能让你不能……你总是很出色,你可以任性可以自由,因为你小,你可以犯错……”
但作为哥哥,却不能不理智,也不能在弟弟的人生中留下不可弥补的缺痕。
当年卢馨泽的那番话,字字句句敲打在邵清明的七寸之上,而予他致命一击的,却是他时刻以警醒自己的哥哥身份和责任。他注定不会百分百信任邵辉依赖邵辉,因为邵辉在他眼里是个小孩,邵辉需要他的保护、他的指引,乃至于他的牺牲。
“好,你认为你是我哥哥。”邵辉一发中的,“那为什么,你要生下明明和木木,你一点也不爱我,你当我是弟弟,你就不怕这两个孩子以后威胁我的前程?你又要怎么解释开脱?”
“我……”邵清明咳嗽了几声,喉咙如破旧的风箱呼呼作响。
“只怪我以为你能全心喜欢我,忘了你那爱往自己身上找茬的性格!”他就是被爱情冲昏了头,以为邵清明愿意和他好就会一心一意,哪知道邵清明不够信他。
也许还喜欢得不够,在乎的太多,扛不住大的风浪变幻。
邵辉那时候也明白,所以才早早投入资本,以求独立,想时机来临,就和邵清明远走。只是变数来太快,他还未告诉邵清明。
也怪他控制欲太强,总觉得自己能为邵清明撑起一个密不透风的世界,在万事俱备之前,不愿和邵清明多交流几句。
阴差阳错一环扣一环,错过似乎成了定局。
第四十六章
邵辉眼睁睁见邵清明倒下去的。
他手脚够快,见邵清明咬牙捂肚子就往前走了几步。那张白嫩的小脸今早晨起时还有三分气色,现在却血色全无。鬓角不知是汗是泪染湿了。他一手搂住邵清明的腰,一手托住邵清明的头时,摸的腰后脑后全湿淋淋的。
抱在怀里,和昨晚无差别,肩胛骨突兀得硌手,体量是全然不像成年男人的轻,他随意就能将人抱起来。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有包容性人格。明明那样可怜又孱弱,怎么隐忍下那么多不公。
“假性腹痛。”医生下定论,“病人未丧失神智,只太疼了,要养神。”
旧疾,过去放任惯了,每一次发作会格外久一些。先心病、惊恐障碍、广泛性焦虑、伤疤、关节炎……等等等等,在这之中,假性腹痛是来得最少、最磨人、最束手无策的一种。只是心病诱发的疼痛,和身体的衰败无关,但就是很疼,确切地作用在精神上的疼痛。
止疼方法不顶用,医生也束手无策,只能让邵辉带病人做更多的检查。
但本质就是心病,邵辉明白,邵清明更明白。
过去的对错并不能抹杀痛苦的存在。伤害就是伤害,哪怕是无心之失造就的伤口,也还会疼。
邵辉将人转入贵宾病房,匆匆回家拿了车钥匙,往邵清明家去了。
……
正早上,近中午,外头天闷闷的,快要下雨。
当年六月末,暑气初至,这座城,就是梅雨时节。每一年雨季空气都很潮,又潮又热。腐败、沉重的气味从家家户户的墙壁罅隙里、从街头巷尾的拼接石砖间、从绿化公园的围栏水池边泛滥汹涌而来。人在室内,向窗外、向楼下望去,稀稀落落的行人撑一顶灰扑扑的伞,顺街道的方向移动至尽头再看不见,那种平静的、打着旋儿的、稍纵即逝的移动,像落叶随流水飘走,轻盈、痛快,末了仿佛又有一声幽微的叹息。
而他就那样等了他几乎一个雨季。
所以那时候很惊讶,很生气,一切都突如其来。他只是外出买东西,无意撞见借口在外地的邵清明和女孩在一块,相谈甚欢举止亲昵,妒火一瞬灼伤他心头。当即打电话问,邵清明还是谎话连篇,他就潦草地定了罪。然后闹翻,分手,打死不相往来。后面有误会,错过,各自分隔的生活。
张妈迎接他进门,孩子们正在睡回笼觉。他借口找来邵清明的病例,沉甸甸的,从两年前至今,有几十份之多。
有的写完了,大多只用过一两页,打开看,都挂的是急诊——这是老毛病,平时不保养就会突然发作,挂了这么多急诊,说明发病频率很高。那些内页较空的病例封皮上,有各种人的笔迹和联系方式,想来邵清明之前进医院的每一次,都在不同的场合,面见不同的人。
“叔叔,”穿了一身奶牛套装睡衣的邵忞垫脚拧开门把跑进来,鞋也不穿,“你怎么来了,我爸爸呢?”见邵辉手里的文件,小家伙很机敏地问道:“我爸爸又生病了吗?”
“嗯,”确认了这是自己亲儿子,邵辉的心里莫名塌下去软软的一块,“爸爸生病了,要住医院。”
“那我可以去找爸爸吗?”
“可以。”邵辉将孩子抱进怀里,“但明明不能打扰爸爸休息,明明希望爸爸病好吗?“
“嗯嗯!”邵忞把脑袋点成蜻蜓,满心满眼高兴,“爸爸生病就肚子痛痛,明明舍不得爸爸痛。”他也见过邵清明生病,却因邵清明的忍耐,只明白肚子疼这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