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实上,若不是邵辉的那些明嘲暗讽,邵清明还真不知道自己和王涵意的关系进入了“小火慢炖”的中心阶段。他对男女之情有点迟钝,喜欢元善的事情是梦遗之后发现的,这都够他忧虑纠结很久了,自然不觉得王涵意对自己有什么情愫。他只将王涵意看作一位说的上话的朋友,她有什么话什么事问到自己跟前来,邵清明也就随手随口帮点忙,从未有什么非分之想。可他不说明不推脱的态度落到旁观者眼里,就俨然将他和王涵意凑了一对,实在是冤案。
可如今有人给他点明了,邵辉的声音还盘旋在耳畔,久久不散,他没办法再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和王涵意牵扯不清。
再者,他还发现他似乎有些本能性地畏惧女孩,只要和女孩亲近一点,身体就会排斥般地颤栗,看来是将邵辉的威胁记得刻骨。
于是上学第一天,依旧……烦躁得快头疼。
春光将晚,高楼林立的城市边缘燃起一线烫金虹霞,染着水蓝色的天幕层叠洇开,见者无不心醉。
正是晚自习前的用餐时间,大部分同学都涌进了食堂,少数两三个有家长送饭的女孩聚在教室后排欢声笑语,白炽灯亮得惨白的邵清明那一排,寂静得恍若尘外。
饥饿不似困乏摧折人,邵清明不舒服了一整天,此时正逮着机会死劲补眠。
“清明?邵清明?”有人推了推他的肩膀,抬头一看,才发现是拿着只饼啃得不亦乐乎的班长。见他醒了,班长含含糊糊地说:“下了晚自习和我到书店去订辅导资料,班费还够不够?不够就只能赊了。”
“不知道。”邵清明听完,从背后包里拎来班费载录本,翻到最新的那一页,问班长:“七百多,可能不够,钱收上来再给吧。”
“成,”班长点头,“放学后来找你。”
学习委员这职位实在是鸡肋,平时在老师同学之间奔忙的事情落不到学习委员头上,班里偶尔搞搞活动什么的又有特此负责的宣传委员和文娱委员,邵清明任职学习委员完全是为了名声。好歹班委里有他一员,老师给学生评奖也就能想到他,对他以后考大学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但整日做个伴食宰相也不行,于是学习委员就成了万金油,班里杂七杂八没人管的事情就给邵清明,好在事务不多,又都是些阶段性公务,邵清明依旧很清闲。
本来订书的事情他也不用管的,有班长就好了,但班里谁都赖不住邵清明善于砍价,平日二十块一本的参考书他能砍到十七块,更甚者十六块一本,所以班里有什么花钱的事情,都少不了邵清明。
照例顺利地砍了价,邵清明和班长满意而归。路过学校周边商圈边一家瓷器旗舰店的时候,邵清明还是和往常一样往里走了一脚,找到打烊时正在收拾东西的店员。
“你们之前彩绘的那个笔架,怎么没看到了?”他在店里看了一圈,原先陈列笔架的地方空空如也,只标着限量的小牌子还没撤走。
“哦那个,”因为是限量,他一说店员就有印象,“前几天就被买走了,都放了快半年了,终于有人买了还真是不容易。”
“是吗……”邵清明垂眸看了眼那装饰着内照灯的橱柜,无奈笑了笑,很快就往学校去了。
他好像,常常在不经意间落空。
矇昧襁褓之时无有尊亲,童真垂髫之际不获亲情,风茂少年之日失却清身……他的生活总是同俗世意志背离,希望得到的,都天定永远得不到。
喜欢的人,青睐的物,梦想的生活,期冀的远方。
他也在现实的泥沼中渐渐落空自我。
喜欢元善,是因为缺乏亲情的浇灌;疏远邵辉,是因为孤独一人的自卑;错过笔架,是因为精于营生的吝啬;低首于人,是因为身心不坚的沉沦。
他厌恶自己,厌恶那个不勇敢不作为不大气的邵清明——却不得不,承认自己。
第十章
深春风雨欲来,宿舍楼外的晚樱赘折了枝桠,新朵俏丽落红成泥,满城风絮烟雨飘洒数日,晴日初照,暖热又渐深。
期末后,暑假就近了。
近来邵清明在学校少有碰见邵辉。学校五月份将召办一年一度的校园艺术节,邵辉是班里最惹眼的台柱子。除了班里的报演,各个社团校队也纷纷向他递来邀请,他整日连轴转,早起晚睡大半个月,在寝室里也没时间搭理邵清明。如此一来,倒缓解了邵清明的几分窘迫。
晚十一点,宿舍楼,万籁俱寂。
邵清明照例侧卧在床边默背古文,就着床头灯徜徉在“之乎者也”里迷蒙,醒一时憩一时地熬着,精神不济。身后是邵辉难得老老实实在课桌前的身影,年轻人稚气却深刻的眉眼在亮光铺染下流露了极致的不苟,黑亮如墨玉藏着难觅的轻柔。
他正在画一张画。
精致的耳蜗,尖俏的下颌,流畅的肩颈,清瘦的背骨……薄毯若即若离地垂在臀缝依稀可见的位置,一张裸裎美人侧卧图犹然天成,他背而不见的身影似诱惑似娇羞,就像是被爱侣逗弄后闹小性子一般。
再平添数笔,绘了软塌花灯,几分古色古香恰如其分,唯画中人无如绢青丝三万,失落了些微画意。
如此,邵辉停了笔,端详几秒新作的钢笔画,实在觉得有些无趣,后又动作克制地偏转了身体,偷偷再看身后那人,才发现邵清明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卷起的书散落在枕边,睡颜恬静清秀,似儿童无忧天真。
床头灯亮着,邵清明睡得不算踏实。朦朦胧胧的时候看见有个不真不切的人影,随着身侧凉风倏忽而过,他还来不及清醒,就堕入黑甜的酣梦。
室内黑漆漆,只有窗外偶有光亮倾斜进来。
近午夜,窗口柔软的风扑打在邵辉傲立的脊背上,有些深夜的清畅和寒凉。他的额发被风吹散,无章无法地耷拉在眼帘前,扰乱了他的视线,视线里的人依旧睡着,呼吸流顺平缓,看着是睡熟了。衣衫平整,领口高合,俨然和那画里的媚惑不同,他喜欢邵清明柔顺听话的样子,也明白邵清明始终是哥哥。因此,邵清明对他严防死守。
俯身将人抱到内侧,掀了软毯躺好,隔着数十公分的尺度,邵辉枕着硬邦邦的床沿僵硬着身体,不敢冰着手脚揽他。忙的昏天地暗的时候不敢念他,大概也知道邵清明是不可以念的那一个人。不管是排演还是上课,看到他的身影,听到他的嗓音,浏览过他的字迹都要分神,无法抗拒地巴望着他来和自己说说话。
其他的,什么都不敢求。
也知道那次的事故对邵清明震慑太多,他终日茶不思饭不想,邵辉也是看在眼里的。不只是如此,待人做事上,邵清明的言行也颓丧得多,无论异性同性,可以不多说就缄默,可以不多见就垂首。
邵辉很忧心他,可苦于身份,不见不闻不认,才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哪里有愿意真的伤他。
共处十余年来,懂事后俩人就总在一起,喜欢或厌恶真不好谈。邵清明对他的真意一日不若一日——那是邵辉理解不了的自我保护,同样他也不明白自己的优秀对邵清明的无形伤害,他对邵清明的讨厌,本质是讨厌的本能还是在意的衍生,本来就如水泥不清不楚。清明事故前邵清明对他太敷衍,他总情不自禁地惹邵清明生气,似乎邵清明为他生气了,就能满足他什么。清明事故后两人躲避着彼此,他容邵清明逃,也是容自己清静清静,好好看看自己到底求的什么。
喜欢还是讨厌,有时候是分较不清的问题。
邵辉喜欢邵清明的所有——软和的语气,清澈的眼神,高挑的身体,善良的性格……他有时候不知道那些喜欢的根源,却不管不顾地放任喜欢的种子扎根生长,粗壮枝干繁茂林叶,反正总称为对哥哥的喜欢,不管那喜欢里的独霸欲有多剧烈,致使的言行有多逾矩,邵辉都不在乎,也不觉有失。如今他察知到自己也讨厌邵清明的所有——那些他喜欢的特质不被他得到的时候,他就试图囚禁封锁,乃至销毁也心甘情愿……才晓得心里犄角旮旯里扭着的隐蔽神经,大概在诉说着什么。
他没喜欢过谁,向他告白的女孩从小到大不说一群也有一堆,他没料到自己就糊里糊涂喜欢上自己哥哥。
荒谬奇唐。可一看见邵清明,脑袋里就涌来大量的信息,都和邵清明有关,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记进去的——就是一晃神,邵清明情绪起伏时的小动作,生活作息中的小习惯,调理身体的小忌讳……服药的时间,饭菜的口味,穿衣的偏好,语调的抑扬……乱七八糟琐碎繁冗,邵清明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所有所有,邵辉都一个不落地铭记着。
他喜欢他。就更不敢靠近他。在他不能够好好爱惜他之前。
手脚渐渐捂热了,邵辉一点点挪到邵清明身后,将人揽进怀里小心抱着。怀里人体温却较他更低,他只好将人抱紧些,背对着窗口来风的方向——室内常年通风,那是邵清明不得不谨遵的医嘱。
本该是像以前一样,偷偷亲近着小睡几个短暂的时辰,在邵清明醒来之前溜回上铺的。可不到五点,邵辉就察觉到怀里人在哭。
说是察觉,其实邵清明哭得很静,静得仿佛整个人都和天地的清寂融合在一起,仿佛没有实质身体的重量,仿佛只是邵辉臆想中的一抹孤魂,只是呼吸声都几不可查,若非邵辉终夜难以入睡,精神敏锐,就是邵清明哭湿了被角,泪痕干尽,邵辉该是也察觉不到分毫的。
可他触碰到了指腹下被眼泪染潮的棉质布料,怀里还躺着欲以珍之重之的暖热的人。指尖的潮是世界极北风暴中深埋的万年寒冰,仅仅是尺寸大小,都足以封僵他浑身。他所有的动作都被窜入骨髓中的阴寒定格,以致于他无法靠近身边的暖,他皮肉下流动的血液是冰川上蜿蜒透亮的河,河面泛着银亮的光,那是将他千刀万剐的锋刀。
从来不认输不服气的邵清明,在他身边,哭得那样伤心欲绝,那样肝肠寸断。
“哥……”艰难开口,滞涩沙哑的声音如锯齿割裂时空,他的愧怍、不舍、珍爱、难过尽数铺开,无处遁形。
“……呜……”邵清明哽咽了一声,颤抖着紧咬的牙关边漏了一声哀鸣,不知是什么触动了内心关押畏惧气闷情绪的闸门,邵辉无声抱着他的时候,他又小声吱唔了几声。
醒在邵辉怀里够难看的了,他又如何舍得下颜面对欺辱他的人乞怜?
“你放开我……”嗓音不稳,声弱势微。
邵辉沉默,低头看着他在黑暗里蜷缩着躲避自己时不小心暴露在自己唇齿边的耳垂和脖颈,攥紧了拳头,不动。
“你放开我……!”许是积蓄了些气力,怀中人音量大了点,手肘往邵辉腰腹狠命推了一下,疼得邵辉闷哼一声,却还是不动。
“清明。”他蹙眉将人锁死在怀里,埋首于那白皙的颈窝里,叹息似的呢喃了一句。他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和动作都轻柔从而不被抵触,努力将心底的那些话压下才看起来不那么无理取闹,努力给予邵清明稳妥平缓的抚慰,努力找一个突破口,将他之前那些莽撞动作的动机一点点分析给邵清明听。
即使被漠视,被嫌恶,即使一开始那样粗暴不美好。
可他得告诉邵清明,无所保有地请求宽大和爱容。
他是他的一言论定。
“别那么叫我。”邵清明捏着指下的床单,故意说激怒邵辉的话,“你不配,你们谁都不配,除了元善姐,你们谁都不可以叫我清明!”
第十一章
预料之中的拳头意外落在铁床床栏上,低闷的震动使得整张床都在晃,力道之大,可见一斑。本有所预估的邵清明在那声响炸开时依旧瑟缩了一下,团作虾米状的身体绷得死紧,后背肋骨根根突兀,膈得邵辉愈发怒火中烧,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又是防御的姿势,也许是害怕,也许是躲避,只因他是无理取闹歹意欺霸邵清明的无耻暴徒,一朝痛改前非,也不可以被原谅。
掌骨被硬铁磕得生疼,那疼痛的余音却依旧在心头缭绕,一圈圈一阵阵,针碾着一般。
却依旧不依不饶地抱着邵清明,深呼吸好几下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邵清明的话有些飘,人也颤抖着,气息清浅,“你滚……滚啊……”
他挣动了几下,小动作像奶猫挥舞爪子似的轻,那种喜欢的人即将消散的恐慌又一次席卷了邵辉。邵辉将人掰到身前一看,才发现邵清明一手捂着胸口,将那处的睡衣都揪作一团,清隽的面容紧蹙,虚汗淋漓,面如金纸。
“药呢?在哪?”邵辉呼吸一窒,手脚不稳得从床上爬起来,慌慌张张就往书桌边冲。
“嗯……”邵清明小声嘤咛着,喘了几口气,还犟着不答邵辉的话,一手往床头柜那够,鬓发糊了额角。
下一秒就有柜门被打开的声音,塑料药瓶哗啦一声被拿起,拧瓶盖的摩擦声刺耳又粗粝。
邵清明勉强转了个身,又是不理。
他永远有办法忤逆邵辉,永远有办法不让邵辉如意,自伤或者相害,怎样都好,他永远不在邵辉面前低头。
倘若不是亲友,邵辉也许就是邵清明最羡慕的那种人——他的家庭圆满,他的性格阳光。他多才多艺,他气宇轩昂,他是亲戚朋友最喜欢的小孩,是师长前辈最骄傲的学生。他光芒万丈不需要小心翼翼得掩藏自己的喜欢,他看对眼的女孩大可以不管不顾地追求,可邵清明知道自己不一样,他到底只是寄人篱下的借居者,是不得运道的偷生人,他本该终结于田埂荒野的生命每多一天都是上天怜悯恩德,他阴差阳错地爱上如长如母的姐姐,本就是一种亵渎,他控制不了情爱,只有东躲西藏不显得那样不知廉耻。
可邵辉为什么要那样明白,洞察一切之后还要给他那样的眼神和嗤笑?
邵清明不和邵辉争的……只是疏远而已也不可以吗?非得他无所谓地对着那样优秀的弟弟谈笑风生,对着那样优秀的弟弟亲切友爱,他是真的真的一点也做不到的。表面看着再和善的邵清明骨子里全是争强好胜的个性,其他人激他他可以不闻不问,可邵辉却是他心头最大的那根刺,从小到大一直深深扎在邵清明心窝里,碰一碰就疼痛难忍。
“清明。”很柔软的嗓音,夹杂着散不开的阴霾。
被呼唤的人充耳不闻。房间里有几秒钟的寂寞。
猝不及防地,身体被大力扭转了角度,就着仰面向上的姿态,邵辉颀?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さ纳硖甯擦松侠矗蜃〉拇阶采贤娜崛恚矍迕骼床患熬艟捅磺丝搜拦兀砟宓纳嗤啡绯ち眯槎耄谱派矍迕魃向Σ恍硭献欤⒘沟乃妥乓┚捅淮直┑毓嘟础?br /> 喉咙不自觉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心脏的疼痛却还未缓解,邵清明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别的什么,视线又乱入水光晃荡的一片朦胧里,有情绪行驶过眼角漉漉的旧痕迹。
莽撞而有目的性……都算不上吻的触碰呛得邵清明咳嗽了几声,邵辉看了眼窗外透着鱼肚白的天空,轻轻将邵清明额头耷拉着的头发整理好,又怜爱地吻落了他眼眶未尽的苦楚,就着压制的动作又抱紧了他。
不再有人动,像是双方有了某种共识,一切都合规。
“再也不了,好不好?”察知身下人渐渐放松,捂着胸口的手也懈了力气,邵辉才低声开口,喉咙哽得如砂纸磨砺过,“再也不了……再也不了……”似诺言似警告。
晨间闹钟的循环和人走动寒暄的声响此起彼伏,忽远忽近隔着门板嘈杂叠错,方圆之内的清静和方圆之外的喧嚣对比鲜明,有那么一瞬,邵清明觉得自己仿佛是尘外之人,游离在生死两岸,似浮萍无根,在无涯苦海中飘零。
明明几个小时前,他还在为几个英文字母苦恼。
六点五十,在一个匆匆忙忙起床依旧得面对迟到问题的时间,邵清明阖上空洞的眼,偏转头,听见自己说了一个“好”,声音干涩微弱,如蚊蝇嗡鸣。
邵辉……是他的弟弟。是他的弟弟。不管怎么说。
……
六月中旬,期末考结束,全体师生紧张了几个月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各科老师开始布置暑期作业,本子卷子教辅资料呼呼啦啦发了一堆,纸张哗啦哗啦的声响在教室里盘旋往复,订书机咔哒咔哒的切合声奏响暑期繁忙而紧促的音调,期盼着纵情玩乐的男孩女孩手里规规矩矩整理着雪花似的纸卷,望着桌角摞起的作业山,依旧激动得按捺不住,笑嘻嘻地呼朋唤友,商量着到哪里去好好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