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贼子想找什么,还不就是想找先帝留下来的印章“同道堂?”
当日,咸丰皇帝临终前把“同道堂”和“御赏”两枚象征着无上权利的印章分别赐给了载淳和慈安。慈禧曾多次以亲母身份向载淳讨要,都被载淳一口回绝。慈禧虽恼怒儿大不由娘,但终究不敢硬来,只得暂且放下。这万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想摆自家儿子一道,从自己口中夺食,真是BIG胆。
“那皇上可说丢了什么了吗?”
慈禧隔着明黄色的床帘,听着李莲英的回话,冷冰冰的问道,听得李莲英心里就是一颤。
“皇上说,什么也没丢,那件东西皇上贴身携带,便是神仙也捋不走。”
李莲英弓着腰回话,用余光悄悄的撇了一眼慈禧,只见得慈禧娇媚的面庞在黄纱之后看的好不模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神情。
此时的松鹤斋西殿静悄悄的,连个人的脚步声都听不见,慈禧在心中百般思量,然后懒洋洋的嘱咐起来:“这件事,哀家知道了,你回去个儿回皇上的话,叫他今早点休息,哀家这做额娘的会替他料理妥当的。何荣,好好的,送小英子出去。”
“奴婢遵命。”
何荣是慈禧的贴身姑姑,听得慈禧的吩咐,就带路把李莲英一路亲自送出了松鹤斋。松鹤斋虽明为“斎”,但比之烟波致爽殿也小不到哪去,何荣好声好气的陪李莲英赶了好些会夜路,才返回慈禧身旁。
“回来了?”
慈禧这时依旧还没睡,看着何荣回来,对着何荣招了招。
“回禀圣母皇太后,奴婢回来了。”
何荣走到慈禧跟前,撩开围纱在床脚根前跪下。
“你可是奇怪,今天哀家怎么叫你亲自去送一个才不过毛毛头的小太监?”
“太后的想法,奴婢不敢揣度。”
何荣依旧低眉顺眼,规矩好的是不行。
慈禧似乎也不在乎何荣的反应,只叹了口气,自顾自的说道:“都说奴婢的荣辱皆系于主子,反之其实也是一样,李莲英是皇儿面前得宠的,待他好些,你也受益。载淳虽是我亲生,但我这几日一直想着一些事,终是觉得往日里,太小瞧这才六岁的好儿子了。”
清朝历来就多出少年天子。太祖顺治六岁登基,圣祖康熙八岁继位,这爱新觉罗家的种,慈禧终是捉摸不透。她这几日一直想着载淳能收服兵部侍郎胜保,送出芷兰暗度陈仓的手段,竟越想越是觉得有点心惊。
“皇上是太后与先帝所出,龙子凤雏,自是不凡。”
何荣仗着得慈禧喜爱,软软地应了一句。
“罢了。”
慈禧听得何荣的话,这才展颜一笑,想到载淳终究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皇上既然把这件事捅到了我们这,我这做额娘的自是不能不管了。何荣,明早你就去东殿母后皇太后处一趟,这般说。。。。。”
。。。
这一夜,载淳和慈禧都没睡好。
载淳半夜起身后足足过了半个时辰才重新睡着,早晨差点就错过按时起来给咸丰哭灵,还好李莲英伺候的妥当,才及时起了来。
载淳起身后,由一群宫人伺候着穿戴,然后略略瞟了一眼宫人,似无意的问了一句:“芳姑姑今怎么没来伺候?”
李莲英听着这么一句,心里一过,也故作轻松笑了笑:“今早母后皇太后起身,说梦见先帝了,特招了些先帝跟前的老人去她那说说话,芳姑姑一大早就过去了。”
“知道了。”
居然是慈安出的手,这倒是出乎载淳的意料。不过,既然两宫太后应下了这件事,怕是这芳姑姑也是下场好不到哪去了。
“芳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吧?可还有亲人?”
“有一个侄女,好像在紫禁城里伺候着几个老太妃。”
“等回到京,开个恩,给些银子让她出宫嫁人吧,芳姑姑伺候先帝和我一场,也是劳苦功高。”
芳姑姑此去见慈安,载淳如何不知她怕是活不成了?说自己猫哭耗子也好,说自己太过伪善也罢,求个心安吧。载淳只能这么自己安慰自己了。
“嗻。”
李莲英答道。
穿戴完毕,载淳便和李莲英向着烟波致爽殿的前殿走去。也不知今个是怎么了,事好像是特别多,这才走到一半,就有太监前来禀报,说两宫太后特邀皇上去暖阁商讨国事,八大顾命大臣也同在呢。
听着这小太监的话,载淳与李莲英立即对看一眼,心里同时冒出一个想法:怕是出大事了。否则,这顾命大臣也不会一个老早就把两宫太后和自己给堵过去。
果真,待得载淳一走进暖阁,便听见暖阁里一阵吵闹之声。八大臣和慈禧慈安这几人此时就像寻常菜市场的商贩一样,居然完全没有顾得上贵族的礼仪,在高声喧哗。
“怡亲王,你不要欺人太甚,董元醇乃御史,代表朝臣直抒己见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义务,我大清朝自古就有不以进言获罪的例子,你这样做岂不是让文臣们寒心吗?”
慈禧女子特有尖细却极具威慑力的声响在整个暖阁间传荡。
“我大清朝虽有不以言定御史罪的规矩,但董元醇妖言惑众,蒙蔽朝野,蛊惑圣听,实在是罪大恶极!”
怡亲王载恒亦是不甘示弱,竟未得太后免礼,直接从地上起身,高声说道,一双眼睛直直看着慈禧与慈安。
“皇上年幼,由两宫太后权理朝政有何不可?孝庄文太后自圣祖登基以来就一直辅佐康熙爷直至亲政,难道这不就是先例吗?”
慈安此时也一改往日的温顺,针锋相对,字字不肯退让。
“可我等八大臣乃是受先皇遗命顾政,系赞襄皇上,不能听太后之令。且后宫不能干政的牌子如今还在紫禁城里立着呢。”
“那先帝所赐‘御赏’印,难道是摆设不成?”
咸丰帝遗命中明确记载,幼主亲政前,所有圣谕须同得“御赏”与“同道堂”双印盖之才可生效,某种程度上来说,已是给了慈安干政的极大优势。
“虽有‘御赏’,但非理政,不可全且盖论之。”
怡亲王载恒绝不肯松半口。
载淳在一旁看着这八大臣和两宫太后的据理力争,一时间竟也差不进嘴。他只得暗暗的摸着腰间的‘同道堂’给自己打气,勿要在此拖了两宫太后的后腿。
岂料就在这时,焦佑瀛突然看向已经悄悄进来的载淳,上前问道:“诸位,不若我等请示一下皇上的意思?”
第10章 帝师焦佑瀛(一)
好个焦佑瀛!
载淳看见焦佑瀛矛头一转竟转向他,心下不免有点慌张。
虽然此时载淳看上去才6岁,但在这等争论的紧要关头,他是皇上,他的意见还真就有着些许难以言喻的作用。
载恒肃顺等人听见焦佑瀛的话,目光同时恶狠狠的扫向载淳,似乎要把他看出个洞来。
载淳被八大辅政大臣凶狠的目光扫视着,手里死死的摸了摸腰间的“同道堂”。
“这到底什么事?”
“御史董元醇上疏朝廷,以皇帝年幼为理由,请求由两宫太后暂时权理朝政,恭亲王辅之,并奏请为皇上延请帝师,他自荐之。”
前两条的“太后垂帘,亲王议政”已在载淳意料之中,只是最后一条,“为皇上恭请帝师”,颇为让载淳心动。帝师一般都由朝中德高望重,颇具学识之人任命,而且朝臣一旦被打上帝师的标签,就基本上和皇帝绑定在了一起,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只要帝师没有那种谋反的心思,基本就是能成为皇帝最大的助力。这一封奏章如果能成真,将会极大程度上的增长帝后与京城帝裔的势力。
也难怪八大辅政大臣如此不淡定了。
载淳想了想,面上忍着没有流露出一丝激动,只故作无知,然后扑倒在慈安怀里:“这些东西朕又不懂,总要两位额娘做主才是。”
喜不可形于色,怒不可流于表。
懵懂的无知才是载淳此刻应该表露出的姿态。
慈安见得载淳与自己亲近,这才笑了笑,搂过载淳,然后凤目一挑。
“八位大人,皇上的意思不是明摆着嘛,我看这件事,我们姐俩就替皇上做主了。”
说罢,慈安就要取出“御赏”印给奏章盖下去。肃顺见得慈安这般,已是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了。
“回禀皇上太后,凡此大政,非董元醇这等小臣可以妄议,否则,朝政必定堆积如山,无法处理。况且那董元醇并非有何高见,只会蒙蔽圣听,这等奏章,我军机处是绝不会签发的!”
此话一出,慈禧慈安心头都是一颤。载淳百分之百能确信,此刻这两位老母亲的心中所想必定是“大胆!”和“岂有此理了!”
可是,事实上,肃顺和载恒却有这等胆敢叫板的实力。一来,军机处已由八大顾命大臣全权掌握,即使董元醇奏章被批准,也很难通过军机处落实下去,二来,此时热河兵权尽在他们手中,挟天子以令诸侯无外于此。
“你们想只手遮天,眼睛里还有太后和皇上吗?”
肃顺之言已经算是撕破了帝后与八大臣最后一张蒙羞的脸皮,慈禧的脾气看过历史的都有所了解,她当下也顾不得礼法仪容,破口大骂。
肃顺载恒见得慈禧这般说话,亦是连连冷笑。
“请太后看奏章本就是多余的。顾命大臣承大行皇帝之命辅庇幼主,但是大行皇帝并未叫臣等听候大后之命,太后作为女流之辈,更应避嫌才是。”
“辅弼幼主?皇上才六岁,根本就不懂事,我们这就代皇上下旨,此事便如此了。”
“家事国事有所不同,请太后收回成命。”
“臣等深受大行皇帝遗命,只能执行皇帝的遗诏,还请太后顾全先帝体统。”
一时间,场面极度的凝重,慈禧慈安与八大臣相互瞪着眼,僵持不下。慈禧慈安何尝不知自己受制于人,只是这般服软,必定完全落入下峰。
慈禧在心中算计着这件事,最后脑袋里不由想起了昨日载淳“同道堂”印章差点失窃的事情,百般思量,最后只得咬了咬,说:“即是如此,姐姐,我看八位大臣所言却有其道理。董元醇这个人我们不认识,性情品行我们也不懂,我看还是照他们的意思办吧。”
慈安听着慈禧的话,直愣愣的看了慈禧,未曾想到慈禧这般就退步了,心下也思量起来,过了许久,也没有办法,这才终于点了点头。
“那便这般吧。”
慈禧慈安的这场试探,所得出的答案,无疑是让人心寒的。载淳如此便已知道,八大顾命大臣对于两宫太后和恭亲王的敌意已经达到了极点。只不过,这事情,终还是有一丝好处可寻。
载淳看着面露得意的八大臣,突然说道:“别的朕是不管,不过朕已经六岁了,朕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人教着读书了。”
咸丰在世时,载淳是由咸丰亲自启蒙的,咸丰过世,按着载淳的年纪,也确实是该进上书房好好读书了。
八大臣听着载淳突然说话,也是没想到小皇帝居然在这档子口提起这件事,不过帝师虽然重要,但相较于太后垂帘,就显得无足轻重的多了。
“回禀皇上,先帝在世曾说过,翁同龢乃当世大学,可堪帝师。”
翁同龢乃是咸丰六年的状元,现在担任户部侍郎,官不算小,在朝中清流中也很有名望。肃顺是户部尚书,翁同龢算是他门下的自己。
两宫太后听着这个话,也开始在脑子里过着翁同龢的履历,旁的倒也罢了,只是一想到是肃顺门下,心下总是不由隔应。
“一个小小户部侍郎也能做朕的师父?”
户部侍郎为从二品,尚书之下第一人,主要掌管赋役征收等会计统计等工作。权利可谓不小。不过从二品再怎么大,和八大顾命大臣的这些军机大臣相比,就显得很不够看了。
“回禀皇上,翁同龢乃是江浙一代极有名望的儒生,门下弟子众多,在育人方面极有建树,不可等闲视之。”
“和焦佑瀛比之如何?”
载淳故作天真的问道,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直视着肃顺。肃顺听着载淳的话,竟不知载淳的意思。
“焦兄文采略胜之。”
焦佑瀛是由肃顺一手提拔才有现在如此地位的,虽说如此,但他本身的才干和学识也要过硬,才会得咸丰如此喜爱。焦佑瀛乃军机大臣,辅佐皇帝处理国家一切军国大政,地位之显赫自是远超翁同龢,肃顺这般说,也有从二人地位相较之意。
“那就叫焦佑瀛作大学士主讲,翁同龢兼任个翰林院侍读吧。”
这。。。肃顺等人听见载淳的话,面色不显,心下却想的不能不更多了。
焦佑瀛同为八大顾命大臣,自是比翁同龢更为亲近些,若是他能亲自教导皇帝,想来皇帝日后应该更亲近八大臣多些。只是若焦佑瀛做了皇帝讲师,怕是军机处的差事就不得不卸下来了。
这般有利有弊。
“臣领旨。”
焦佑瀛作为当事人,听着载淳如此发话了,却是当机立断就上前下跪应下。肃顺看着焦佑瀛这般,想了想,若是皇帝亲近自己人的好处,便也不好再反对。只是,这焦佑瀛卸下来的差事该由谁顶上,又成了一个难题。
作者有话要说: 来点收藏和评论吧,谢谢大家
第11章 湖中女鬼
焦佑瀛是由肃顺一手提拔,算是八大顾命大臣中的肃顺党。八大顾命大臣虽然面对慈禧慈安的时候是一致对外,但他们自己之中并非没有权利的摩擦。如今焦佑瀛成了帝师,卸下了军机处的权利,这焦佑瀛原来的位子便成了其他七大臣眼中的香窝窝。
这焦佑瀛还没回到承德避暑山庄外自己的落脚处,宫里的旨意就很快下来了。焦何生作为焦佑瀛的长子,替父亲接了旨之后,整个焦家便炸开了锅。
焦家乃是汉人出生,能有如今的显赫地位全靠焦佑瀛一手支撑,如今这免去焦佑瀛军机处行走改封帝师的旨意这么一下,全家人立刻饭都吃不好了。
焦佑瀛回到自己在热河的府邸,儿子焦何生见得父亲,马上就迎了上来,焦急问道:“父亲,这宫中可是出事了?”
焦佑瀛能做到位极人臣,自不是鲁莽之辈,当下摆了摆手,不欲多语,领着儿子就进了书房,下人们见此,自是极有默契的就把书房给护了起来,可见焦家家教之严。
“圣旨你也看到了?”
焦佑瀛走到书桌前,在黄梨木雕鹤的太师椅上坐下,端起一杯茶,抿了抿。
“是的,父亲,今个晌午来的旨。”
焦何生立在书桌前,瞅着自己父亲并不怎么显得焦急的模样,心下也定了定心。
“你怎么看?莫非也是觉得为父失势了?”
帝师虽然清贵,但现在何人不知皇帝才只有六岁,焦佑瀛如今被剥去了军机处行走的职务,自然是权利大减。
“孩儿是担心父亲成为两宫太后与肃顺他们相斗的弃子。这才失了方寸。”
焦佑瀛听着儿子的话,轻轻扣了扣盖子,放下手里的茶杯。
“那你又觉得肃顺和两宫太后谁会赢?”
这句话问的是有点大逆不道,但却是如今朝野中所有人都焦虑担心的事情。已经站队了的自不必提,旁的那些还在观望的人何尝不想知道结果,以便应对?
“如今肃中堂等人手握兵权,又总理全国行政大权,怕已有七成胜算。”
“七成?”
焦佑瀛闻言,捻了捻胡须,笑了笑:“七成便不是十成,只要不是十成,就有输的可能。”
焦何生瞬间大惊:“父亲何出此言?莫非朝中有变?”
焦佑瀛微微一叹:“原先为父也觉得我等必胜无疑,但如今想来,却觉得当下处处透着蹊跷。”
“蹊跷?”
“今日董元醇上奏,奏请两宫垂帘,虽说被顾命大臣驳斥,但为父纳闷的是,两宫太后早知我等实力,何来的底气居然敢示意董元醇如此?还有,那董元醇又是如何知晓两宫太后心思,来了这么一手?”
“父亲是担心京中势力-恭亲王早已与两宫太后勾连?”焦何生亦是大惊。
焦佑瀛看了看儿子,又摇了摇头:“若仅仅如此便也罢了,恭亲王虽身后具有不凡的宗室势力,但毕竟没有军权。我担心的是。。。”
“军中有变?”
此言一出,焦何生简直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却听焦佑瀛继续说道:“八大臣虽手握步兵禁军军权,但各府各地的军权却依旧在掌控之外,若是两宫太后与恭亲王以京城兵部名义,调动各地军队与禁军相抗,胜负怕就难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