觞引的画中世界即是他们现在正身处的境域。
乍眼一看,整幅画作给予人惊心动魄之感。凤凰花是最极致的红,洋溢充盈在整幅画作的四处。凤凰木叶是最浓重的绿,游走穿梭于洋红之间。
一点一墨,极致渲染。
而细致一看,那隐于洋红石绿之间的用墨黑着色的木楼小筑却有细水长流之感。木楼外的长廊上放着两坛清酒,木桌上还有冒着气的热茶,一人倚在拉窗旁。
画中人,在等。
等着那饮下热茶之人,等着那饮下清酒之人。
那股洋红,那股石绿,那股墨黑,全涌进虞舒曜的胸腔之中,反复汹涌。
“那人等到了。”
虞舒曜望进觞引的眸子里。
“对,他等到了。”
两人相视而笑。
然而,他们忘了世上肯定还有这么一种悲哀。
等到自己想等的人,却未必能守住自己想相守的人。
☆、学艺
许是入睡前喝了些清酒,那缕酒香将沉睡的觞引引入记忆深处。
都城皇宫中。
那日是虞曜仪登基的日子。
在此之前,虞曜仪便同觞引做了了断。他说他不去过那猿鹿相伴、清风明月的生活,他要登上属于他的帝位。
觞引以为自己当时已死了心。
可是没有。所以觞引才会再踏进这座城来找他。
觞引看着那身披墨黄相间龙袍的虞曜仪,便知自己放不下。
却又求不得。
登基本就是个值得庆贺的日子。
虞曜仪理所应当地醉了,在自己的行宫中睡下。觞引趁着他熟睡,潜进他的行宫里,将早已准备好了的红线闹闹地绑在虞曜仪右手的小指上,另一端则绑着自己的小指。
这红线可是他千辛万苦从月老那抢来的,月老不肯给,花白的胡子还被自己扯下来好几根呢。
月老身旁的童子说,这红线绑在两人的小指上熬过些时辰便会自动消失,代表着两人便可相守一世了。
这东西,能帮助自己求得虞曜仪么?
他也不知道答案。
等曜仪清晨醒来,这红线也无形了,可两人相守一世的果却种下了。
觞引想到这,紧绷着的神经不禁放松,伏在虞曜仪的榻前浅浅睡下。
可老天不怜他。
虞曜仪终是醒了,在红线消失之前。
觞引本就睡得不深,感到小指被红线牵动后也醒了。
两人对视,往日历历在目。
还有虞曜仪先开了口:“觞引,解开罢。”
语气中无一丝感情。
觞引恼了:“我偏不!”
那觞引系的是死结,系得极紧。
虞曜仪欲下榻拿剪子。
将红线,将情线,一并剪了。
“你休想!”觞引看出他的意图,急忙拦住他。
“我偏要逃了这东西!”纵使虞曜仪再谦谦君子,也恼了。
况且如今,他是一位帝王。
不顾着疼,他用力扯着红线,使出全力,没有一丝犹豫。
红线顿时勒进他小指的骨肉里,小指周围白皙的肤色和触目惊心的红瞬间融为一体,呈现出病态的美感。
如朵朵如火的凤凰花落在素雪堆里。
虞曜仪仍在发力,觞引觉得自己快看到了他小指的白骨。
觞引输了,他无力再和虞曜仪较量。
虞曜仪太狠。
银光闪过。
红线,断了。
觞引亲手将两人的红线、情线全断了。
这是两人记忆里彼此最后的样子。
两败俱伤,狼狈至极。
白日的欢愉敌不过夜间骤降的凄寒。
觞引从梦中醒来。
他想起今日虞舒曜在吹埙时自己发现他小指上有一圈的疤痕。
许是那时候留下的罢。
他不禁苦笑。
自从虞舒曜来到这里,他常常梦到以前,且都是梦到些凄惨的过去。
即使虞舒曜就在他眼前,他的潜意思里还是在怕。
怕虞舒曜的离开。
惴惴不安。惴惴不安。
只剩下三日了。三日一过,他就得和虞舒曜到京城去,向众人说明碧落卷上为何没有出现与舒曜的死辰。
他睡不着了。
索性就不睡了罢。
觞引从床上坐起身子,穿过屏风,出了屋子,下了楼。
小楼,长廊。
木桌,清酒。
景还是方才的景,心境却变了。
觞引于长廊坐下,将方才虞舒曜饮过的茶杯里注酒,继而端起独酌。
眼里满是颓然。
“你怎么还不睡?”
今雨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睡眼惺忪地问觞引。
“你何时回来的?”
“早就回来了,只是我回来的时候你们都睡下了,听不见动静罢。”
今雨也在长廊上坐下,忽地发现木桌上竟摆着坛清酒,也不顾觞引同不同意,他大刺刺地把盖掀开,大饮一口。
“哇,好涩啊这酒!真难喝!”今雨还“呸——呸”了两声,“这就是你上次说要酿给虞舒曜喝的?还是别让他喝了。”
“他已经喝了,还说合他口味。”觞引眼里的颓意稍稍少了些。
“那他的口味可真怪。”今雨还不忘填上一句:“不过也算是妇唱夫随了,哈哈。”
妇唱夫随?
觞引想起了那时的“男欢女爱”,不禁扯出一个苦笑。
“你是怎么了,一幅患得患失的样子,看了叫人怪难受的。”
今雨多少能猜到觞引的心事,毕竟他在觞引身边待久了,觞引对虞舒曜所做的事他全知道,觞引为虞舒曜也没少发过疯。
他不明白,这爱这么折磨人,为什么觞引还不肯放手。
“狐狸,你教我做饭罢。”觞引忽开口。
啊,这又是哪出啊!五指不沾阳春水的觞引忽然要做饭?
今雨的丹凤眼睁得老大,一脸吃惊:“你要我教你做饭?”
“恩。”
“为什么?”今雨觉得觞引不对劲极了。
“你且教会我做饭,余下这三日里你便可随处逛逛,让我和他在这小楼里独处三日。”
今雨听着这话,不禁又气又悲。气的是觞引这话分明把自己当做厨子,若他学会做饭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悲的却是这三日或许是那两人最后的相处时光了罢。
唉,随他们去罢。“教你做饭也不是件难事,就看你天赋如何了?”今雨刻意说笑转换下气氛。
觞引哪会不知这狐狸的好,只是这时已无心说笑,只有心急:“那现在就开始罢。”
“现在?现在才寅时啊!”今雨大呼。
斑斑星迹在墨黑的天际大幕上流淌着凄苦的光,玄月执拗地藏身于薄云之间,凤凰木叶的鲜绿全部消逝在无边的黑暗中。
这夜压迫着觞引,他必须做些事来忘却一些事。
“就现在,我们开始罢。”
今雨无可奈何,只能抱怨两声:“唉,又不能睡个好觉咯。”
“等下我们尽量小点声,别惊醒舒曜。”觞引叮嘱今雨。
“你啊你啊,在虞舒曜面前就像个刚过门的小媳妇儿一样,一切都是为了尽心尽力地侍奉好丈夫,哈哈!”
觞引知道他嘴贫,也不和他拌嘴,随他去了。
两人一齐来到厨房,今雨一一告诉他食材放置的位置后,便准备教觞引起火。
今雨在厨房的一个角落里拿起一个小木块,“觞引你要记住,起火的时候不能直接把柴火扔进灶底然后点火,得先用这个角落里的小木块起火。”
他拿着小木块蹲在灶前,示意觞引也一起过来蹲下。
“你先扔两条柴火进去,然后再把这个小木块点燃,放进灶底。”
觞引一一照做。
“对对对,就是这样。”今雨俨然一副师父的样子。
灶火渐渐旺起来,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好啦,这个火势刚刚好,我再教你如何煮饭。”今雨掀开锅盖,加入几瓢水后又盖上锅盖。“这个水量你得记着,你和他的饭只需加这么多水就可以了。”
然后今雨把米淘了几遍后隔水放在锅里蒸,“你们俩的饭量这么多米就够了。”
觞引看着今雨熟练的样子,不禁发问:“你本是只妖,从哪里学会这些人类烹食的技巧?”
今雨带着些得意的语气,好看的丹凤眼往上一挑:“这些啊,是我平时观察叶初空做饭时偷偷学的。我本就想学学你们这些人是怎么生活的,谁知做饭这么简单,我在一旁偷偷学便会了。”
今雨从来不是个愚物,觞引在心中暗暗想道,只希望今雨别被世间的情爱所羁绊,那他便能是只永生永世无拘无束的妖。
“别分神啊,”今雨摇了摇觞引,指着另外一口锅:“别以为会蒸饭就够了,你还得学炒菜煲汤呢。”
“那就请你赐教了。”
两人随即在厨房里“大展身手”……
虞舒曜被一声惊呼惊醒,迅速从床上坐起身。
声音像是今雨发出的。
怕出了什么事,他随意将衣服套上,凭着声音的来源迅速到了厨房,只是这眼前的场景又让他一惊。
简直可以称作满目疮痍……
整个厨房弥漫着呛人的滚滚黑烟,灶台上“菜叶和木块齐飞”,大锅中“鳜鱼共焦炭一色”,装着油盐酱醋的瓶瓶罐罐不知怎的全都倒作一团,原本堆放整齐的柴火堆也失了平衡,同食材一起散落一地,灶台旁还有几把燃着的柴火,觞引和今雨显然没有发现虞舒曜站在门口,只顾着拿水瓢把燃着的柴火熄灭。
虞舒曜索性倚在门上,双手交叉在胸前,看着他们手忙脚乱的样子。
待到他们把那燃着的柴火浇灭,才察觉到虞舒曜的存在。
虞舒曜还未开口,觞引就先像个怕教书先生责罚的孩童一样低下头:“把你吵醒了?”
“恩。”虞舒曜沉下脸来故意逗他。
“是今雨他干的,不关我的事。”觞引连忙把罪名通通推到今雨身上:“他非要天还没亮就下厨,还把厨房弄成这样。”
今雨听了可不依了,立马就拆觞引的台:“喂喂喂,你个觞引可真有良心啊!我好心好意……”
“对,我知道你好心好意为我们准备早饭,可这个时候也太早了,心意我和舒曜便收下了,下次可别再这么早了。”觞引连忙接下话,用眼神示意让他别说漏了嘴。
接受到了觞引眼中的信息,今雨心中感叹谁让自己是只心软的妖呢,就帮你圆这一次罢: “是是是,是我好心当做驴肝肺。”
“可是,能对厨房造成这么大的破坏,能有这么糟糕的厨艺的人,该是你觞引罢。”虞舒曜依旧倚在门前,唇边升起的笑意将眉眼间堆砌着的层层素雪一一消融,余下一片惑人的紫烟。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不觉中已经更到二十章了,感谢收藏的小天使,为了你我也会继续更下去哒(*^_^*)
☆、下厨
他偏偏要把实话说出来,臊一臊觞引。
谁让他前几天发现逗觞引是一件有趣的事呢。
觞引这时才懂虞舒曜的心里跟有块明镜似的,什么都瞒不住他。既然如此,就只好自招了:“好吧,的确是我。”
今雨还不忘向觞引补上一刀:“觞引啊,可不是我不帮你,我已经够仁义的了,只怪你那小相公偏要拆穿你这小媳妇,哈哈。”
觞引听后耳际瞬间染上一片可疑的绯红,忙转头看虞舒曜的反应。可虞舒曜仍随意地倚在门上,一幅袖手旁观的样子,逼得觞引差点气绝,只好在今雨身上撒气:“要不是你方才指挥不当,哪会把厨房弄成这样。”
“这倒成我的错了?”今雨不服气,拉着虞舒曜进屋,指着锅里那条”共焦炭一色”的鳜鱼说:“虞舒曜你给评评理,我让他在鳜鱼出锅的时候撒上点盐,他倒好,整罐的油全失手倒下去了,这锅啊是霹雳巴拉地响啊。”
今雨又指着地上那几根被熄灭的柴火:“让鱼和整罐猪油一起熬可不行啊,我就让他把灶下的柴火给灭了,结果他把这几根燃着的柴火全扯了出来,你说,是我的错还是他的错!”
虞舒曜用眼角余光悄然看了眼颓然的觞引后,对着今雨淡然吐出六字:“自然是你的错。”
明眼人都知道是谁的错,可虞舒曜偏偏选择眼瞎。
今雨被这六字气得顿时语塞,方才虞舒曜拆穿觞引谎言时他还以为虞舒曜是个公平的人,没想到此时此刻他竟又换了一种说辞。今雨气愤地扔下一句:“虞舒曜你这是在护短!”
虞舒曜依旧淡然:“是又如何。”
护短?这是他应该做的。
这四个字又让今雨气得语塞,也让觞引耳际的绯红更加鲜艳。
“得,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俩拉帮结派的,这就我一个人独立无援,等我以后找到我的帮手了再和你们斗嘴皮子。”今雨咕噜着。
谁想今雨这番话真在日后得以实现,那时四个人斗起嘴皮子来可谓“腥风血雨”。
而此刻留给他们的难题是这“满目疮痍”的厨房……
终于巳时之前,三人将厨房整理妥当,觞引也在今雨的指导下出了师。
此时,在黑夜中被黑暗吞噬了的凤凰木林在白日光亮的指引下重新释放出令人舒心的绿意。
人心也得以一舒。
觞引终于将早饭摆上桌,今雨立马让虞舒曜尝尝,脸上尽是得意:“在我的□□下觞引终于煮成了这碗板栗木耳荠菜粥,味道嘛虽不及我亲手煮的但至少也有七分了,你快试试。”
看着今雨那副得意的样子,觞引不禁失笑,没想到自己的厨艺竟是有一只妖授予的,看来以后真得好好研究如何烹饪了。只是这粥自己尚未尝过,不知味道如何,而虞舒曜贵为一国皇子,怕是什么珍食佳肴皆尝了个遍,哪会将这一碗小粥放在眼里。
觞引看着虞舒曜轻舀起一勺粥,再看着他将粥送入口中,不知怎的耳际又开始发热,心似乎跳得更快了些。
虞舒曜吃了一口后,并不作答,又送了一勺入口,直至完全咽下,才抬眸看着觞引说6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很清淡,合我口味。”
“哈哈,我就说了嘛,我□□出的徒儿的手艺一定也不差。”今雨跑进厨房为自己盛了碗粥,也不用汤匙,直接仰头灌了一口。
而觞引固然欣喜,只应那句“合我口味”。
他在竹桌前坐下,望着虞舒曜的眸子:“我以为你身为一国皇子,该是什么都尝过了,自然不会把一碗小粥放在眼里。”
“觞引,你错了。”虞舒曜同样望着觞引的眸子:“我终究只是肉体凡人,而这世间有数不尽的滋味,凡人是尝不尽的。况且宫中的御厨用惯了那些珍奇食材,让他们做这种小粥怕是做不出清淡味道来了。”
觞引接过话来:“也对。我早几年翻过一本有关烹食的杂书,里头说做粥乃是最考验烹饪者的,那依你所说,我的厨艺已胜过你宫中的御厨了?”
虞舒曜笑而不答。
“你这笑而不语是何意?”觞引感到奇怪。
虞舒曜依旧笑着:“只是一碗粥你就耗费了好几个时辰,还将厨房弄成那样,依你所看你的厨艺能否胜过御厨?”
看着虞舒曜那眼里的笑意,觞引真想说些反驳的话,可张了张嘴又想不出如何反驳,只好低头闷闷地吃着粥。唉,只能感叹虞舒曜越来越爱挖苦他了。
“对了对了,忘记和你们炫耀了,昨晚就我一人见到了那什么瑶寒姑娘呢!”狐狸突然冒出一句。
“真的?”虞舒曜和觞引几乎异口同声。
“就知道你们不相信,你们走之后我可真破了那道题。”今雨兴奋地站了起来,继续说道: “我呀就拿手指沾了沾口水,再把口水按在宣纸上。”
“这样你就破题了?”觞引问道。
“对啊,那侍女问我此举何为,我就和她说我等那位瑶寒姑娘等到打了瞌睡,结果打瞌睡时流的口水淌在纸上,这不就是‘等’的表现吗?结果在场那些臭文人都笑我,可那个瑶寒姑娘却宣布我为胜出者。”
虞舒曜被今雨的“歪打正着”所逗笑,觞引听后更是捧腹大笑,久久直不起身来,今雨看着他俩笑,不禁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清晨里,小楼留下了他们的爽朗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