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良久,沭炎抱着苌夕都没有动弹分毫。
他紧了紧手臂,怅然一叹,道:“也只有你敢这样磨我了......”
在海棠林里,苌夕觊觎眼前人的嘴唇。殊不知,不停下意识舔唇的他,那两片像透红樱桃的红唇也落入某人的眼睛。
苌夕仓皇挪开眼怕被拆穿时,殊不知,某人也正那时,仓皇挪开眼。
落英缤纷之时,谁也没错过良辰,只错失些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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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谷,绾湖旁。
“首南公子,请留步。”一头四百多岁的雌狼妖叫住莫首南。
莫首南闻声回头,拱手行了礼,笑道:“原来是左青长老的千金,首南见过大人。”他寄住在赤谷,管所有的妖都叫大人。
“首南果真是有才学的翩翩公子,人间的礼仪学的也这般周全。”雌狼盈盈一笑,见四下无人,便上前一步道:“你我不必客气,唤我红芝便可。”
莫首南不动声色往后一退,道:“礼不可废,何况,首南乃外族之妖,不敢直呼大人名讳。”
红芝闻言皱眉,叹了一口气,道:“罢了......我今日来找你......是来给你送药的。”
从衣襟掏出一个精致的青花瓷瓶,递到首南面前,“这药虽不能将你体内的阴尸咒祛除,却也能缓解几分痛楚。你先拿去,至于你的阴尸咒,我再帮你想想办法。”
莫首南摇了摇头,道:“首南中咒,全是首南自食其果,与大人无干,大人不必操心。”
“首南......如今,你是真不想与我再有半分瓜葛么?”红芝眼中泛泪,道:“你放心,我没要你报答我什么,这药是我心甘情愿给你的。”
“大人多虑了,首南只是——”
“——大人大人大人!你现下一口一个大人,不正是想斩断你我的关系么!”
首南沉默片刻,接过红芝手上的药瓶,又端端正正行了个礼,道:“多谢大人,这份恩德,首南永世铭记。”
承了恩情,却仍旧没有改动称谓。
红芝见他收下药瓶,心中稍感慰藉,道:“首南,你放心,待我偷到我父亲的解药,我便将你从狼王大人身边解救出来,彼时,谁也不能再束缚你!”
首南摇了摇头,道:“今日收下大人的药,首南已三生有幸,大人委实不必再为首南操劳。”
红芝又眼眶一热,问道:“是不是我做什么,都弥补不了对你的亏欠?”
首南垂眸,谦和道:“往事如烟,首南没放心上。”
啪!
白皙的脸颊立即多出几道红指印。
“原是我自作多情!”红芝眼泪落下,缓缓将手收回,恨恨道:“我以为你来赤谷是为了寻我,没想到,你是为你身上的阴尸咒。罢,是我红芝......错付了真心!”
语罢再没有犹豫,红影一闪,刹那间没了踪影。
莫首南在原地没动,端详了那药瓶片刻,放入衣襟之中。折身欲回,却被一个高大身影挡住去路。
莫首南一震,“狼王大人......”
“看来,你还有很多事,隐瞒孤。”
旦逍眼中掩藏着怒火,沉下声音,徐缓走近脸色煞白的人,幽幽道:“孤很好奇,你来赤谷,究竟是为了私会佳人,还是盗取解药?”
莫首南面色陡然褪尽,嘴唇苍白,一时间丧了思绪,只道了一句:
“我不是......”
☆、小甜饼(一)
赤谷,狼王殿中。
狼王旦逍负手立在王座前,一言不发地看着跪立的莫首南。
跪的人跪得端正,面上的神色已然恢复,比先前镇定不少,“狼王大人莫要信红芝大人的话。”
旦逍浓眉一拧,冷冷道:“孤信不信,不需要你来知会。”
首南垂下头,将嘴唇抿成一条线,声音如同蚊虫一般细小,“是,小妖僭越。”
旦逍向来不喜欢拐弯抹角,直接道:“中的什么咒?”
首南咬了咬下唇,道:“......阴尸咒。”
“衣服脱了。”
首南错愕抬起头,“狼王大人!”
旦逍不悦,道:“脱。”
首南难堪地将眼神砸到地上,道:“小妖的咒眼太过狰狞,怕污了狼王大人的眼睛......”
旦逍向来不容他人拒绝,道:“孤不想说第二次。”
首南犹豫了一些时候,终究徐徐起身,簌簌宽下衣袍。露出后背上,一个墨蓝色的,肌理溃烂的咒眼。
旦逍神色一凝,道:“多久了?”
首南被盯得双耳发红,道:“......有些年头,那时,不慎碰到阳巅的一个道士,小妖法术不精,被下了这个咒。”
阳巅的道士,道术一个比一个精,即便是上千年的兽妖,也不敢正面与之交锋。
“发作得勤么?”旦逍说话向来言简意赅。
“不勤,只是疼痛之时,委实难受。”
旦逍拿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桌上敲着,沉声道:“我过会儿便让左青长老把解药给你,拿了药,便离开赤谷吧。”
“狼王大人!”首南陡然转身跪下,祈求道:“求狼王大人莫要赶走小妖,小妖对天起誓,绝不是为了解药才到赤谷来的!”
“那果真是为了红芝那丫头?”旦逍胸中隐隐烧着怒火,却不知这怒火从何而来。
“更加不是!”首南语无伦次,“小妖没有!”
旦逍拧眉,道:“那是为何?你这外妖入谷,孤总得知道缘由吧?”
首南伏在地上,声音颤抖,道:“恕小妖......暂时不能告知......但请狼王大人相信,小妖来赤谷,真的没有恶意......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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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说,最难言是新婚时,云雨过后,再见娇羞。
然则,从苌夕这一百三十岁的小狼妖来看,初吻过后,再见之时,仿佛也比想象中来得窘迫。
清风徐来,吹开单薄床幔。
苌夕揉了揉眼睛,睁开眼,便看到近在咫尺的绝色面容。
“醒了?”沭炎悠然自得,唇角仍是那抹尚未晕开的笑意。右手半握,撑着头侧躺盯着苌夕,仿佛等他醒等了许久。
苌夕一怔,昨日的“春/梦”又陡然浮现而出,于是赶紧闭上眼,企图再次“睡醒”。
只是心里咚咚撞个不停。
“装睡么?”沭炎轻笑,起身凑近,在他耳旁吹了一口浊气,挑逗道:“信不信我把你吻醒?”
苌夕闻言一个激灵,立马化身蜗牛,哗啦缩进丝被,蜷缩着偷摸摸滚到床铺内壁。许久之后,才仿佛一只想瞧瞧外头,又不敢太明目张胆的蚌壳,从被子里探出一双眼睛,怯生生道:
“嗯......那个......我好像没做梦,你,你......做梦了么?”
好家伙,终于明白不是做梦了。
沭炎长臂一伸,将苌夕封在自身与墙壁之间,逼近他道:“怎么?占完便宜,便想不认账么?”
动嘴的是他,动手的是他,末了,倒打一耙的也是他。威震八方的东海龙王,看来也不是什么善茬。
“不不不,我肯定认账的!”某狼义无反顾地被吃得死死。
他说得着急,才留意丝被已然滑落,便又薅起被角,面红耳赤地遮住嘴,“只是,只是美人你......亲我,为,为什么......亲我?”
沭炎好整以暇盯着他,道:“你觉得呢?”
“我......”躲在被子里的嘴唇蓦然像被火烧了一样热,心里头敲锣打鼓的,就差放炮仗。
脑袋里不知道被什么糊住,某狼活吞二十个胆子,鬼使神差地,问了他之前做梦都没梦到过的话,“你,你是,喜欢......我......么?”
沭炎勾唇,轻声唤道:“小东西。”
苌夕从被子里抬头,“......啊?——唔!唔嗯——”
蓦然而至的袭击,让苌夕猝不及防。后脑勺被一只大手掌按着,下巴也被另一手钳制。一条舌头钻入他的口腔,一遍一遍扫过他敏感得不行的上颚,让他整个人都跟触了电一般。伸舌头想把它顶出去,却换来更猛烈的攻击。
伸手推拒对方双肩,却怎么也使不上气力,周身上下都软成了一滩水,除了被疯狂侵占,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许久许久,久到苌夕都以为他会窒息而死,他才被缓缓放开。
沭炎拿指腹轻轻摩擦苌夕艳红如火的嘴唇,深深道:“日后再问这种问题,这便是惩罚。”
这种问题?
苌夕逐渐寻回理智,明白“问题”指什么,“惩罚”指什么。
当然,理智回来,便意味着占便宜的本性也跟着回归。
于是他厚了脸皮,蟒着胆子,又问道:“你,你喜欢我么......”
沭炎失笑,宠溺地刮了刮他的鼻尖,道:“小东西,学会引诱我了。嗯?”
苌夕烧红的脸还没褪下去,却只管高高撅起嘴,道:“说到做到......你,你该罚我了。”
沭炎徐徐将他放平在床上,望进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深深道:“待会儿,可别求我停下......”
层层幔纱垂落,掩了床上春/光。
不远处的方池里,一群锦鲤欢天喜地地不断蹦出水面,跟女儿出嫁了一般兴奋。
某个嘲月只道莫名其妙,那个淡薄如云的人,霸道起来竟然完全不讲道理。还好是自己先看上的人家,不然被个不喜欢的人强抱着亲亲,那委屈劲儿大可以冲破云天。不过转念一想,按照他千古妖灵的本性来看,被这么个绝色之人强吻,似是自己更占便宜。
跟普天第一美人亲亲这件事,某狼决定在赤谷吹嘘一辈子。
他只是不知,为这一日,那个在幽幽深海里的孤独龙王,却等了三百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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苌夕近日过得尤其舒坦,一颗心都被填得满满当当,整日飘来飘去,仿若破茧重生的花蝴蝶,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他与美人在一起的事。
“美人,我们出去走走怎么样?”苌夕跟正给海棠浇水的沭炎,乐呵呵道。
沭炎拨了拨几条缠在一块儿的枝桠,择去多余的叶子,道:“闷了?”
苌夕抬起右手,在食指与拇指之间留了很小一条缝,道:“一丢丢。”
沭炎将木瓢放回水桶,道:“也好,今日恰好长生街赶集,应该很热闹。”
“赶集?那会不会很挤哇?你踩我我踩你的?”那样就好了,他就可以跟美人紧紧贴在一起。
说不定还能趁机揩油?
嘻嘻嘻......
沭炎淡淡看他一眼,道:“那是大城才会有的景象,慕夕城人少,不挤。”
“......哦。”苌夕失落嘟嘴。
慕夕城的街道,苌夕不是很熟悉,那条长生街还没去过,上回沭炎将他横抱回府,走的是另一条路。
不过,对于常年在深谷里厮混的苌夕而言,人间所有的街道,他皆瞧不出差别,左右不过是摆摊的卖东西,闲逛的买东西。
当然,还有他们这样,不买东西出来散心的,小夫夫。
然而一路上,小夫夫即便并肩而行,却始终隔着两个手掌长的距离,与普通幕僚无异。
苌夕这条狼,虽然心里总是澎湃激昂,总想着什么时候亲,什么时候摸,却从未实际动过手,只在脑子里过过瘾。真探出手那一刻,他反倒成了未出嫁的大姑娘,扭扭捏捏半天不敢说话。
故而,他时常说自己是个矫情之人。
说浅近些,这便是怂。
不过嘛,身为千古妖灵,苌夕的脑子里并非只有那些风月情爱,那样显得多没本事呀!
他心里第一的位置自是沭炎无疑,之于第二,那便是吃。
“美人。”苌夕唤了声身旁的人,眼睛一动不动,盯着一家装潢质朴,香味横溢的店铺——前面的烤架。“那是什么哇?”
沭炎顺着他的眼神望去,道:“烤羊。”
“哦......”某狼狠狠咽了口唾沫,继而没话找话道:“是......干什么的哇?”
沭炎一顿,眉头一挑,直接将人拉进店铺,对掌柜的道:“店家,半只烤羊。”
苌夕无比崇敬地望着通晓“读心术”的沭炎,道:“美人......原来我们心里真的有一只烧鸡啊!”
以后有想吃的,直接问“这是什么”就行。
沭炎淡淡瞥他一眼,纠正道:“那叫‘灵犀’。”
苌夕嘿嘿一乐,这样的典故他已然错成了习惯,也没有被指破的窘态,道:“反正美人就是懂我,我心里藏一根头发丝你都知道。”
沭炎勾唇,道:“就头发丝的志向么?若是我,定然藏个大的。”
苌夕挠了挠后脑勺,道:“我才不要藏呢!对美人,我可是一丝丝都不会隐瞒,更别提藏东西。”
沭炎似笑非笑看他,道:“如此,我是否还得说一声‘多谢’?”
“不用不用。”苌夕左看右看,小声凑近他,如同传递情报的细作,神秘兮兮道:“过会儿付钱就成了。”
迟迟不忘初至慕夕城之时,没钱付账,险些被胖揍的情景。
沭炎一愣,道:“那你如何不去找墨章?他腰包里的银子可不比我的少。”
苌夕一本正经地拿手在桌上拍了拍,恨铁不成钢道:“美人你傻啦?墨管家没有你好看的呀!”
远处,正被迫模仿笔迹,抄写天庭文书的墨章,扎扎实实打了个喷嚏。几滴墨迹飞溅到书页上,墨章摇摇头,取出一张新纸重新誊写,一边谨小慎微地描字一边摇首叹息:
“有佳人的陪佳人,有友人的陪友人,只有我墨章,孤家寡人呐!”
☆、小甜饼(二)
“二位客官,搅扰了。”跑堂的小二佝偻着背小步凑上来,搓了搓手心,道:“不知二位客官想吃些什么呀?”
沭炎道:“半头烤羊。”
吃不完打包。
苌夕补充:“生的。”
生羊肉那才正宗,作为一头如假包换的嘲月,那简直是他的最爱。
小二惊得一蹦,十分为难道:“小店的羊,都是烤熟卖的......”
沭炎也竟习惯,道:“照平常的上便可,别管他。”
苌夕立即委屈地嘟起嘴。
小二一时摸不着北,但瞧二人的衣着气宇,并非普通客人。说不准,是哪位钦差来探访民情,顺带查查这家店铺的伺候态度。
便诚恳万分道:“客官如若想买些生羊肉回去自个儿煲汤喝,小的也可与后厨房说一说,捎个二三斤给您。”
“不必,他方才口误。”沭炎拒绝得十分干脆。
“这样啊!”小二长舒一口气,赔笑道,“这便好这便好,小的真给这位公子吓到了,又不是山里的豺狼,吃什么生羊肉啊!那膻味儿多重哇!”
沭炎瞥了一眼气哄哄的苌夕,唇角的弧度仍旧没有收敛,道:“上菜吧。”
“好嘞!”小二点头,又道:“小店近两日百年庆,凡有客官一人吃下整头羊的,整桌便免单了。不知二位......是否有兴趣啊?”
苌夕倏地眼前一亮,大声嚷道:“好!就这个!”而后兴致勃勃指向沭炎,“上两头,他一个我一个。”
说到吃,他苌夕活到一百三十岁还没输过谁。
小二眼中闪烁着狡黠,又掏出一张菜单子,道:“二位客官再看看可否有想吃的小菜,或者烧酒热茶之类的。不瞒二位,小店的烧刀子配这烤羊肉啊,那味道可真是一绝啊!”
沭炎眉梢一挑,看向苌夕,道:“你看呢?”
“来两坛酒,就你说的那个烧刀子。”滴酒未沾的小嘲月,今日决定要尝尝鲜。
“好嘞好嘞!”小二十分殷勤地将木桌子擦了又擦,“二位稍等,两头头烤全羊两坛烧刀子,马上就来——”
沭炎待人下去之后,意味深长地盯着对面的人,对待会儿的整头羊颇为头疼,道:“你好像很饿?”
苌夕仍旧对小二的话耿耿于怀,发誓要把这家店吃垮。于是乎斗志昂扬,两只眼睛闪烁着拼搏之光,恨恨说了一句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狠话:
“明年的今天,就是这家店的忌日!”
沭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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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你看那个哥哥,吃相好可怕呀......”一个六岁幼童怯生生拉着妇人的袖子,半遮半掩从妇人手臂间的缝隙,偷偷打量苌夕。
妇人把他抱上长条凳,将筷子塞在他手里,低声道:“不许在背后说人闲话。”
“我才没有,我说的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