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拿孤作出气筒,你还是第一个!”
一句话,让苌夕宛如被泼了一桶凉水,把怒火浇得干干净净。
他不是气师傅,是气美人么?
他觉得不可信,师傅在推卸赶走首南的责任。
苌夕向来迟钝,很多情绪都是别人告知他,他也仍旧反应不过来。何况他内心深处,把沭炎视作珍宝,自以为不会跟他置气。
故而,他觉着旦逍......不讲道理!
“才不是这样,我——”
正当苌夕思量怎么据理力争的时候,门外的一声叫唤打断他的思绪。
“——狼王大人......狼王大人!”
是红芝的声音,虚弱且急促。
“求狼王大人救命......求狼王大人救救首南公子!”
听到搭救对象的名字,苌夕脸色煞白,嗖地飞去把门打开,惊慌道:“怎么回事!”
只见红芝无比狼狈,吃力地磕着头,头发杂乱,血污覆盖了半张脸。
她见到苌夕,一点一点爬过去,眼中噙着泪,喃喃道:“救他......救他!”
苌夕顺着红芝的眼神望去,只见台阶下躺着一人,浅蓝色的衣袍已被血染成紫红。双腿被扭曲成奇怪的形状,脚踝的白骨,从皮肉中突出一截。整条右臂已然不见了踪影,血水不断从碗大的伤口溢出。
苌夕错愕着摇头,眼珠子颤抖得厉害——这不可能是首南。
不可能是那个,像月光一样优雅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句话评价苌夕?
我先来:看上去很花心,其实很专情
(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心结(一)
莫首南出赤谷没多久,便碰上了阳巅的道士。冤家路窄,这道士恰是数年前,被莫首南偷窃的那一个。
积攒多年的仇恨终于寻到了债主。
那道士是阳巅的一位长老,莫首南法力虽然不低,却也不及他,交手不到半日便被制服。何况,那道士心肠狠辣,并没有一开始取他的性命,而是一丁一点折磨他。
扭断双腿,砍去右臂,再加上其他大大小小的无数伤口,生也不能,死也不能。
每每昏死过去,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又会用各类珍药将他救回,待意识恢复些许后,又开始折磨。
末了,是红芝解救的莫首南。她没有光明正大地打赢道士,而是偷袭。
她身为左青长女,父亲谋反,她自然也会被连坐。左青伏法之后,她便被逐出嘲月籍。走之前,她偷拿了左青生前的斗法宝物,一直远远跟着莫首南。
眼睁睁看他受尽折磨,却不敢打草惊蛇。
直到黎明前,那道士打盹,红芝才找到下手的机会。
然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何况对手还是阳巅长老。饶是她手握宝物,也在那道士咽气之前,遭之重伤。
随后,便是她一步一步,将莫首南驼回赤谷,在狼王殿前,奄奄一息,求人救命。
“你一定救他!你一定救他......”红芝死死攥着苌夕衣角,死死瞪着苌夕,仿佛一定要得到某个承诺。
苌夕木讷,呆痴地望向那个紫红的,狼狈不堪的身影,道:“好,好......”
旦逍从殿内跨出,魁梧的身躯投下一块阴影,冷冷道:“既已出赤谷,生死存亡,与赤谷皆没有干系。”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红芝听到这话,周身瑟缩,喉咙里颤出阴沉冷笑,愈来愈响,愈来愈凄厉,仿佛要将空气撕开一条口子。
“哈哈哈——你好......旦逍,你好!哈哈哈——”
她的眼神倏地清亮,苍白脸色也添了些神采。
连苌夕也看出这是回光返照。
红芝将凌厉眼刀剜到旦逍身上,用尽毕生的气力,恨恨道:
“我红芝......活了四百七十八年,没见过比你更寡情鲜义之徒!旦逍,我诅咒你,诅咒你与相爱之人阴阳两隔,生生世世,永不相守!”
目眦尽裂,眼珠子上的血丝都要爆出,凄厉吼道:“生生世世,永不相守————”
语罢,香消玉殒,世间再无红芝。
..................................
苌夕钦佩红芝敢爱敢恨,拜托下玄长老做主,把她安葬在赤谷的绾湖边。那里四季如春,百花接连绽放,是个美且静的好去处。
下玄长老是狼族八百年的老臣,一向重情义,分善恶。即便左青的罪行罄竹难书,但其女红芝委实无辜。于是爽快地应了苌夕,上报旦逍时,洋洋洒洒罗列了安葬红芝的十大益处。
只不过旦逍似有另外的心事,并未多作阻拦,只将此事全权交由下玄处理。
妖灵殿中,空气中隐约泛着药香。
“鸟禽一类,手臂便是翅羽,失了翅羽,便也算是丢了命了。”赤谷的医圣连连叹息,如是说。
苌夕一凛,道:“那他,没了右臂,又废了双腿,是否再活不成了?”
医圣摇头,道:“活,还是能活的,不过也只是苟延残喘,不能行,不能飞,吃喝都得旁人照料,如同废人。自尊稍重些的妖,皆受不住这样苟活。”
苌夕眼眶酸痛,第四十九次把眼泪逼回去。这两天,那东西没掉下来过一次。只哽咽道:“他不是脆弱的性子,只要有一丝可能,他皆不会放弃。”
医圣沉思,道:“妖灵的意思,老夫明白了。”
“医圣大人。”苌夕想起长生街的奇货居掌柜,道,“我听说,银狼的毛发也可治病,不知道是否属实?”
医圣道:“有这个传闻,不过也只对凡人管用。对首南公子,却是不行的。”
苌夕落寞垂下头,像暮秋被虫蛀透的朽木。
医圣又道:“妖灵还请宽心,小臣定当竭力。”
苌夕深深行了一礼,道:“拜托您了!”
“小臣的本分。”医圣还礼,犹豫道,“狼王大人那边......”
苌夕打断他,道:“不必知会师傅,他知晓的越少越好。”
若知晓得太多,指不定又来赶人,雪上加霜。
“是,小臣明白。”
苌夕回首,望向床上不成人形的莫首南。那日看着红芝咽气之后,他不顾旦逍阻止,毅然把莫首南留下,找医圣救治。
莫首南当初离开赤谷之时,苌夕不在,却也知道是旦逍赶的人。
故而,往日对旦逍忌惮不已,只敢翻翻嘴皮的苌夕。近两日却猛地爆发,敢直接甩脸色,敢破口大骂,敢违抗师令。
当然了,最后还是很没出息地,跟孙子一样,奉茶认错。
不过他虽没出息,倒还算有原则,认的错,是不分尊卑的态度,而非恼怒的缘由。
....................................
莫首南醒来,已是几日之后。
那双柔和的眸子睁开,苌夕便激动地在床边蹦上蹦下。
莫首南疲倦地眨了眨眼皮,虚弱到:“你做什么?”
苌夕猛然回神,怕是做梦,便用力地揉揉眼睛,小心翼翼道:“你,你是真醒了吗?”
莫首南看着他,吃力地勾起笑容,缓缓道:“若是假的,你不就傻了么。”
苌夕委屈地瘪了嘴,忍了好多天的眼泪终于寻到出口,哇的一声就哭出来。
“啊——你真的太坏了你!亏我还想着闭关前跟你道个别,你呢?你走都不说一声你!哇——”苌夕一边嚎一边骂街,“太没良心了啊你——”
莫首南歉然,道:“对不住......当时走得匆忙。”
苌夕不买账,委屈地擤鼻涕,道:“走的匆忙不知道来找我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哪里!你知道我看到你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有多慌有多难过吗——”
“是我没考虑周全。”莫首南伸出左手,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别气了。”
“哼!我就气,要你管!”嘴壳比生铁还硬,但还是没有抽出袖子。
莫首南叹气。
思量片刻,咳了咳,道:“你不是要去闭关么?狼王大人怎么准许你拖到现在?”
转移注意力,他向来是一把好手。
果然,苌夕一愣,忘了抽泣,绞尽脑汁地找理由。
“我,我明日就去。”
莫首南叹了一声,道:“明日复明日,你早一日闭关,不是也早一日出关么?修炼了大法,以后在你师傅面前,也能抬起头不是?”
“话,话是这么说了......但是......”苌夕欲言又止。
莫首南一眼瞧穿,道:“你有心事?”
苌夕咬着下唇,“嗯......”
“什么事?”
苌夕叹气,抬起红肿的双眼,道:“......美人走了......”
莫首南一怔,道:“怎么会?”
...........................................
屋檐的小风铃在风的拨弄下,叮叮作响。
事情的来去,苌夕绞着衣袖,说了个七七八八。
莫首南始终不言一词,垂耳聆听着。
末了,苌夕耷拉脑袋,无精打采道:“就是这样了......”
莫首南想了想,道:“他留的那张纸,给我看看。”
苌夕不乐意,道:“你怎么不看石头,看字条?”
莫首南无奈,道:“那石头是他留给你的信物,字条上才是想说的话,我不看它看什么?”
“哦......”苌夕勉强理解,于是掏出纸条,谨小慎微地展开,道:“两行,十个字。”
莫首南下意识拿右手去接,却发现肩膀以下都是空的。于是收敛了眼里的异色,伸出左手,接过信纸。
将自卑掩饰得几乎天衣无缝,甚至,还半开玩笑地看着苌夕,道:“你是时候学识字了。”
“我马上就学的。”苌夕没有发现异样,翘嘴凑过去,“美人写的什么啊?”
莫首南瞧着隽秀的字体,一字一句念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哦......”苌夕似懂非懂,“那是什么意思啊?”
莫首南勾唇,浅笑。
苌夕心里一紧,道:“他,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莫首南深深吸了口气,怅然一叹:“你真是好命阿......遇到这样一个人......”
“啊?什么意思?”苌夕有点懵,“这,这句诗说的什么啊?不对,这是诗......吧?”
他分不清,诗是那种每句字数一样的,还是长短不一的。
莫首南不急不缓,道:“你跟他说过,以后每年会回去一日么?”
苌夕摇头,道:“还没。不过,跟家里的下人说了,每年四月初二回去。”
“也就是说,只要他回府,即便没看到你,也会知道这消息?”
“嗯。”
莫首南心中的石头落地,道:“那你不必急了,赶快去闭关,等来年回去见他。”
苌夕一头雾水,道:“什么什么啊?怎么就来年回去见他了?你卖的什么关子?快说快说。”
............................................
小剧场:
狼王殿中,空气被压迫得凝滞。
旦逍语气仍旧冰冷,道:“醒了么?”
医圣垂下头,恭恭敬敬道:“还没有,恕小臣直言,首南公子这回,恐怕......”
旦逍眉头一拧,“该用药便用药,还用孤教你么?”
医圣慌忙跪下,“狼王大人恕罪,这不是用药不用药的事。恐怕......”他斟酌再三,终究还是开口,“小臣斗胆,请狼王大人......五百年的修为。”
旦逍没多想,“好。”
医圣惊愕抬首,“您——”
“——此事,你知,孤知。此外,再无第三者。”
“......是。”医圣琢磨,道,“那过会儿,小臣将妖灵大人引开,接下来的,便拜托狼王大人了!”
“嗯。”旦逍冷冷应了一声,顿了顿,又道,“孤是让他早点好,早点出谷。”
医圣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模样,垂首道:“是。狼王大人不必与小臣解释,小臣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问莫首南的定位?那当然是我们苌夕的心灵导师啊!
☆、心结(二)
苌夕一头雾水,道:“什么什么啊?怎么就明年回去见他了?你卖的什么关子?快说快说。”
莫首南把信纸递回去,徐徐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或生或死,我心中皆只有你......情至深,也不过如此了。”
苌夕垂眸,喃喃道:“生当复来归......”
莫首南顿了顿,道:“所以,他只是有事缠身,并非弃你而去。”
苌夕一愣,“有事缠身?”
莫首南微微点头,又将那两行字看了一遍,眼中闪过异色,道:“没错,而且......看来还不是小事。”
苌夕揪着胸口的衣料,道:“有多大?”
莫首南垂眸,道:“具体的不清楚,但应该小不了。”
毕竟关系到了生死......
后一句莫首南压在了心底,一旦说出口,苌夕断然每日都提心吊胆,魂不守舍。
“这样来看,他有可能一时半会儿还不能回来,你莫要着急,每年四月初二回去等着便成了。”
苌夕着急,道:“那他会出事么?”
莫首南顿了顿,道:“我不是他。”
故而,不知道。
莫首南腾地起身,“不行,我得去帮他。”
“站住。”莫首南淡淡一唤,看来他失策了,不论是否关系到生死,只要是那个人,苌夕皆会提心吊胆。
于是又劝阻道:“你的性子总是这般急躁,怪不得他不与你讲。”
苌夕跺脚,道:“我,我是急了点儿没错,但我是真的担心美人啊!而且我的法术大增,帮一个凡人,当然不在话下!”
莫首南连连摇头,劝诫道:“他不是傻子,既然选择不告知你,自然有他的考量。况且你去,说不清到底是帮忙,还是找麻烦。”
苌夕不服,“你别瞧不起我,我的法力已经很厉害了,那天我跟左青对峙,那威风劲,你可没看到。”
莫首南叹息,道:“我不是瞧不起你。人界好歹不如赤谷,出了事,周边都没个妖友照应,万一碰上阳巅的道士,你......”
苌夕一怔,下意识看了看那条空荡荡的袖子,知道对方所言非虚,低下声音,道:“我,我多加小心便是了......”
莫首南又道:“小心便可避得开么?我听到的,是他们得知银狼周身是宝,已经悬赏买你了。”
苌夕疑惑,“......他们干嘛要买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是头银狼,一根头发都是凡人的救命药,他们当然趋之若鹜。”
“那,那我也不能任美人深陷麻烦不管啊!”
“他需要你出手他自然会说。既然不说,便无非两种:一,他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解决;二,他不想拖你下水。”
“什么意思?”
“你想,若本来他凭自家本事能够摆平,你去了反而成了他的把柄,让他受旁人控制。彼时你二人都深陷泥潭,岂不得不偿失了?”
苌夕心里一慌,“那要怎么办......”
莫首南仍旧不急不缓,江山俨然装在心中,道:“以不变,应万变。他并非等闲之辈,既然与你交付真心,便会竭力回来找你。而你,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修炼,待你的法术炉火纯青之时,便不必畏惧那些道士了。”
看了看失落的某狼,又道,“当然了,还记得要每年的四月初二回去,等着与他相聚。”
一番话,让苌夕犹如醍醐灌顶,想了许久,信誓旦旦地点头。
若他就这样莽莽撞撞跑出去,找不找得到人还另说,万一连累了美人,害他前功尽弃。那后果,是真的不敢想......
望向床上纤柔的人,苌夕心里十分感激。这些年,若不是首南规避着,他捅的娄子估计能翻了天。
首南对他是真的好,思虑也是真的周到。
没有其他可以报答的,于是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到对方眼前。
莫首南不明所以,道:“这是?”
苌夕咧嘴一笑,道:“人间的东西,叫山楂球。你不是喜欢吃山楂吗?我就给你带了一点。”
莫首南没有立即动——左手还没用习惯,他还不想在旁人面前,露出笨拙的那面。
苌夕往口袋里探眼一望,道:“那个小贩说有十二颗,保管吃一颗想一年。”然后自顾自取出一枚,“我帮你尝尝啊!”
咕噜塞进嘴里。
莫首南:“......”
“哇哦!噔的好特也(真的好吃耶)!”某狼两只眼睛发亮,话都说不清楚,又掏出一颗,硬塞到莫首南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