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只有你知道。”子期慢悠悠起身,踱道白葶面前,低身逼近他,“所以,本君不介意,让你知道得多一点!”
白葶浑身一颤,万分无助地往后缩。
禁锢,捆绑,随之而来。
子期摁住白葶的挣扎,道:“再告知你个消息好了。你敬仰的那个东海龙王,被后祭重伤之后,好像还毁容了呢......”
白葶怒瞋,恨恨道:“天庭有的是办法恢复,只要他在一日,他便还是铲除后祭,受人敬仰的唔嗯——”
子期在他的脖子发狠噬/咬,低哑道:“所以,无论是谁,在你心中,都超过本君,是么!”
白葶咬紧艳红的嘴唇,攥着身下的床单,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不说话?”子期一手钳住他的下巴,一手往他衣襟里探,“本君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
而后,凑到他耳边,拿牙齿磨他的耳垂,接着前面的话,道:“开口求我。”
☆、狼王(一)
沧海桑田,数百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世事变迁不少,一座城池落寞了,另一座城会兴起,一条河干涸了,另一条又涌涌而来。故而,从大体上看,又似乎没改变什么。
不过近百年来,狼族在妖界风生水起,成了万众瞩目焦点。老狼王旦逍退位让贤,趁着大好年华云游山水,顺理成章成就了新任狼王。新狼王掌权时间虽然不久,却杀伐果断,知人善任,让族狼心悦诚服。
据悉,这新狼王,是旦逍的关门弟子。师徒俩如出一辙,不娶王后,只醉心族务,宵衣旰食。新狼王血统高贵,乃千年难遇的银狼,同时,还是声震妖界的千古妖灵,法力高强。
故而不仅狼族,周边的禽妖兽妖,皆对之心服口服。
近日,狼王满千岁。四海八方的妖友皆蠢蠢欲动,欲送个豪礼,趁机巴结巴结,好日后得之照拂。
却没料到,狼王一千岁,不办寿宴。
众妖友大惊失色,随后只得悻悻离去,暗道失了发达的良机。
是了,这传闻中的狼王便是苌夕。事实来看,少了某个人,除了偶尔的孤冷,其他都挺好。除了吃到好吃的东西会下意识想给他留着,除了学会一门新法术会下意识想给他展示,除了在寻常梦中相会总要问一句“你这次是真的么”
......其他,都挺好。
这几百年,他过得骄傲,而孤独。
“一千岁都不办寿宴,你这狼王倒是低调。”白葶眼尾一挑,道不出的风情。
苌夕躺在草地上,翘着二郎腿,“孤又不认识他们,干嘛叫他们来吃?”
“寿宴其中的道理,远不及填肚子这么简单,趁机笼络人心才是真理。”
“累得慌,没必要。”
白葶斜他一眼,“你没必要也不想想赤谷有没有必要么?你厌倦应酬,是与世隔绝的清高了,但狼族好歹是妖中大族,没道理跟你一块儿与世隔绝吧?有你这样的狼王么?”
苌夕不喜欢被管束,便道:“笼络人心的事宜长老们会做,孤犯不着插手。”
白葶颇为着急,“长老做,哪有你这狼王亲自来得好?你学富五车,这点道理竟也不明白?”
苌夕这些年,趁着修法的空档,把赤谷储藏的古书古卷都翻了一遍。其实他真正读通透的并没有多少,但白葶总觉得他在谦虚,硬说他“学富五车”。他自己却清清楚楚,书中的很多大道理他心里想明白了,却没活明白。
苌夕不再解释,索性道:“孤本来就不懂,你高看孤了。”
白葶无奈一笑,清楚对方嫌恶他的多话了,但他每次都忍不住,担心苌夕在位期间狼族出岔子,落一个治理无方的骂名。但对方竟软硬不吃,他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便草草终结话题,道:“罢了,你揣着明白装糊涂也不是一两日。”
苌夕叼了根狗尾草,没再接话。
白葶挨着他躺下,一青一红两抹身影点缀在丛中,芳草的香味萦绕鼻尖,有种闲适安然的味道。
苌夕并不是爱计较的性子,过会儿便忘了方才的不快。左右白葶便是爱多管闲事,他也习惯了。这些年也是因为白葶爱管他的闲事,时不时来找他小聚,两妖才得以一直维持,他在茫茫妖界,也算有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
于是翘起二郎腿,闲散地哼起小调。
白葶望着蓝空的一片白云,道:“明日是你的生辰,打算做什么?”
苌夕道:“吃羊肉,睡大觉。”
白葶明显不信,道:“你生辰我每回都来,却每回都不见你的踪影。睡大觉?唬我玩儿呢?”
苌夕得意一笑,“我又不在赤谷睡大觉,你当然看不到了。”
白葶想了想,道:“是了,你现下法术比我高强太多,你要躲我,我自然追不上,也找不着。”
苌夕打了个哈欠,道:“我与你至今还未斗过法,孰高孰低还说不清楚,妄自菲薄可不像你白葶做的事。”
白葶掐了一片绿叶,覆上单薄的眼皮,道:“不用比也知道,你当年可是一出关,就挑了赤谷三大长老的‘碧落十八阵’,当今妖界,谁有这本事?”
当时那番对决,苌夕一战成名,千古妖灵的名号几乎传遍整个妖界。
苌夕不以为意,道:“三分力,七分运罢了,不足称道。”
“有本事便是有本事,你还谦虚什么?”白葶转了转眼眸,试探道:“对了,不日便是妖界的‘千妖论术’,你有几成把握?”
千妖论术,是妖族选举“术尊”的盛会。各种族选举一名代表参与斗法,赢到最后的便是术尊。术尊可获一枚仙丹,生仙骨,飞身到仙界做神仙。
苌夕顿了顿,道:“孤怎么听上去,你这狐王,倒是像来刺探敌情的呢?”
白葶坦然,“狐族不会出手,你大可放心。”
苌夕惊愕,“不出手?这东西三千年才一次,术尊可飞升成仙,你们这群狐狸居然甘心?”
白葶声音低了三分,道:“青丘近百年来大受创伤,现下满目疮痍,急需养精蓄锐,不宜争名夺利。至于千妖论术,还是让你们这些有本钱的妖族去争罢。”
苌夕啧了一声,道:“养精蓄锐?那你还成天往赤谷跑?你这个狐王也忒闲了吧!治理你的青丘去,没事儿来孤这儿作甚?”他慵懒地摇晃脚踝,道出赶人的缘由,“届时竹君又来管孤要人,孤可拿不出。”
白葶微怒,眉毛一横,“好端端的,你提他做什么?”
苌夕哼哼:“他是你的人,不提他提谁?”
白葶拧过头,低喝:“他与我没干系!”
苌夕咋舌了好一会子,叹惋道:“世态炎凉啊......想当初,你夺王位出了事,人家可是整个六界寻你,跟地宫的冥君抢过生死簿,跟天庭的上神争过还世镜。结果呢?你悄无声息地坐上狐王宝座,搭都没搭理他一下。”
青丘的账,真算起来,可是能满满当当记上九十九张竹卷。
而白葶跟竹君子期的账,算起来,从没算清楚过。是非真假虚实,恐怕当事人也不甚明晰。
白葶一口怨气闷在胸口,冷冷道:“我与他的事,你浑然不知。没资格评说!”
苌夕耸肩,道:“不说便不说了。孤可提醒你啊,现下赤谷入口,就有个灰衣裳的家伙吵着要进来,要是想躲呢,最好趁早。”
白葶浑身紧绷,道:“是他么?”
苌夕不负责任地闭着眼,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道:“不知道啊,只知道穿灰衣裳。”
白葶一把拽起苌夕,焦虑道:“赤谷有其他出口没?快带我出去!或者藏去他找不到的地方也行!”
苌夕定定看他,道:“白葶,你有无发现,你平日从容不迫,一到竹君这里,就会变得很急躁?”
白葶不耐烦,连连跺脚,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带不带我出去?不带我自己找!”
苌夕伸了个懒腰,道:“得了得了,说你急躁还不信。跟孤来罢。”
白葶慌忙跟上前,把方才趟过的草皮上,塌下去的绿草扶起来,抚平来过的痕迹。
这时,半空却划来一个凌厉的声音:
“白葶!只要本君在世一日,你都休要想逃脱本君的掌心——”
白葶脸色煞白,仓皇回头一望。只见蓝天空无一物,没多处半个人影。
苌夕十分镇定,道:“不过是个传音的法术,你竟吓成这样。”
白葶陡然松开气管,又恢复呼吸,抹去满头大汗,颤着喉嗓,道:“快走吧......”
一青一红两道光,在赤谷上空一闪而过。
苌夕还是打算带白葶在赤谷内躲一躲,不然飞出赤谷,不出三刻被寻到,他反而落了个不懂善终的坏名声。
不料途中,白葶余光扫到一处地方,陡然停步,拽住苌夕也顺带停下。
“等等!”
苌夕疑惑,道:“怎么?”
白葶指着一条隐蔽小径,那小径消失在一处隘口,掩映在层层灌木丛中,不仔细查看压根不会发现,“去那里藏一藏,他断然不会寻到。”
苌夕将他拽回来,斩钉截铁道:“不行。”
“为何?”
苌夕理直气壮,道:“那里是我要带未来夫人去的,你不能进。”
“嘁!你以为我会信么?”白葶鼻子灵,轻轻一嗅,“不就是梨花么,故弄什么玄虚?”
苌夕环着手臂,抬起眉头,道:“孤没让你相信,孤的美人相信就行了。”
“美人”两字让白葶顿时像打了霜的茄子,音调降低了不少,道:“你的那个人,过世那么久了,还放不下么?”
苌夕说着自己也不相信的话,“美人才没死。”
白葶记恨他的顽固不化,道:“他终究是个凡人,你都一千岁了,他还可能活着?也就是你,自欺欺人。”
苌夕垂眸,沉思许久,问道:“你心里可曾装过一个人么?”
白葶若有所思地看他,道:“自然。”
苌夕道:“那你心里最在乎他,是何时?”
白葶回忆起当日万劫山的一点一滴,道:“初见之时,凡心怦动。”
苌夕苦笑,道:“孤不是。”心尖的肉蓦然一绞,隐隐泛疼,“孤最在乎他,是刹那间失去,并且明白,再也见不到的时候。”
白葶默然,支字不吭。
苌夕迎着风,银发飘飞在脑后,勾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道:“你说奇怪不奇怪,非要等到弄丢了,才认清心里到底多在乎。”
白葶扬了扬下巴,“若我在乎那人,不会把他弄丢。”
初夏,清风微暖,拂过无痕。
苌夕仓皇收回不堪,转了话头,道:“孤带你去狼王殿,那里没有孤的口谕,外人皆不能进,他断然不会去那儿。”
白葶被他的哀伤弄得没了脾气,将就道:“好。”
——我的家乡有一处好地方,那里种了九千梨树,每至开春,细小花瓣随风一吹,比下雪还好看千百倍。等有机会,我一定带美人去看看!
——举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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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谷中,一处半耸入云间的山巅,一抹红色的身影对着山下云雾,负手而立。
身后,缓缓行上一名女子。
苌夕听到脚步声,以为是平日跟随在身边伺候的近侍,便问道:“竹君走了么?”
那女子恭敬回道:“回大王,已经走了。”
这声音,既陌生,又颇为熟悉。
苌夕疑惑地回身,瞧了对方许久,才将信将疑道:“扶眉?”
他曾在遇到美人之前追求过,却被骂得狗血淋头的人。
扶眉颔首,莞尔道:“正是小女。”
苌夕不明白对方分来意,索性开门见山地问:“有何要事?”
扶眉轻轻一唤,唇角浅笑,“大王,可曾还记得您与扶眉的约定?”
苌夕打量她一番,道:“何约定?”
扶眉道:“八百年前,您曾追求于小女,小女彼时说,此生只嫁盖世英雄,让您有所成就之后,再来找扶眉。”她自顾自地说着,俨然胜券在握,“现下,大王已然功成名就,是时候,履行当初的承诺了。”
苌夕沉下嗓子,道:“是么?”
他一百多年前便坐上了王位,若扶眉当真惦记这所谓的承诺,不会今日才来找他。
扶眉点头,道:“千真万确。”
苌夕想了想,道:“扶眉,寻常女狼五百岁便出嫁了。如果孤没记错,你似乎比孤还年长。”
已经一千一百多岁。
扶眉低首,哀怨道:“小女识狼不清,走了歧途,跟了负心狼,这些年来吃尽苦楚。到头来发现,还是大王曾经待扶眉最好。”
苌夕了然对方此行的目的,扶眉嫁了良人,却不幸被夫家抛弃。但又不满就这样孤独终老,所以才要趁着年华尚在,来找他这个曾经瞧不上眼的角色。
恰好,这个角色又坐上了赤谷的王位,传出去不仅不失颜面。反而越发意气——可不是,寻常母狼二嫁都远不及初嫁,她却截然相反,二嫁反而嫁了狼王,一步登天作了狼王后。
但她今日满怀期待地来,却发现苌夕并未想当年那样热情洋溢,反而十分冷淡,便着了急,“莫不是,大王已经忘了约定!?”
苌夕的声音没有波澜,道:“约定?孤只记得,扶眉当初只是拒绝了孤,原话大抵是‘我扶眉只嫁有本事之盖世英雄,看不上浑噩度日,不学无术之蠹虫’。蠹虫,便说的是孤吧?”
扶眉神色一慌,随后匆忙掩去,道:“彼时扶眉不懂事,大王莫要介怀。大王现下受万人仰慕,扶眉亦不是斤斤计较之辈。若大王还对扶眉有心,扶眉亦不会介意大王不堪之过往。”
扶眉自幼时便是狼族出众的娇娥,向来千人捧万人追,心气自然高。即便再如此被动的局势,她也仍旧觉得,苌夕在等候她的“宽容”。
然则苌夕亦不是当年的苌夕,那双眸子盛的不再是满满笑意,取而代之的是敏锐洞悉。
不堪之过往?
想想他的美人,与他耳鬓厮磨之时,正是他最不堪最无赖的年岁。
扶眉紧追不舍,又道:“何况,这么多年您都未立狼后,不正是还在等着扶眉么?”
苌夕莞尔,无情打断对方的臆想,“如果孤说,你多想了呢?”
扶眉惊诧,“大王?”
苌夕继而道:“孤有心仪之人了,将他装在心里八百余载。不过,并不是扶眉。”
八百年的流光,变更的东西委实不少,曾经吊儿郎当的混混,如今也成了万妖之上的狼王。
不过有些东西,有些情感,却丝毫没变。
作者有话要说: 唔……手机掉水里了,失联一整天,修好赶紧打开晋江,没有新留言,打开微博,没有新评论,打开□□,没有新消息╭(╯^╰)╮就这样被世界抛弃
☆、狼王(二)
流光穿梭八百载,说苌夕前后判若两狼的大有人在。他从吊儿郎当的混混,成了万妖之上的狼王;从胸无点墨的白丁,成了满腹经纶的学者;从一惊一乍的人来疯,到现在礼数周全,话未出口,先思三分。
但他委实也没变。虽然看上去仪表堂堂,但他本性仍是吊儿郎当,只是身在王位,没机会表露;虽然看上去清心寡欲,但他仍偷偷将某人悬在心尖,只是旁人不提,他也不说;虽然看上去冷峻严肃,但他会在无人时啃指甲,跷二郎腿,嘴里哼哼不知名的曲调。
变与不变,本不能斩钉截铁地讲清楚,断明白。
只知道,他人前一个样,人后一个样。
岁月流逝,他不再莽撞,逐渐将情绪收敛到,不让外人察觉。
他学会两样东西,隐藏,和伪装。
....................................
四月初二,苌夕一如既往地赶往慕夕城的府宅。这八百多年,没有哪一回落下。他固执,并且顽固不化。但也不一定非要见到那人,毕竟凡人活个一百岁便谢天谢地,他也没做那种突然便见到一个活人的白日梦。只是这东西成了习惯,以往每年都回去,若是哪一次突然不去了,心里反倒别扭。
时间久了,执念就变成习惯。
家里还是老样子,长廊,海棠,檐角的风铃,书房的画卷。与八百年前唯一的不同,便是打扫的下人不见了。当年的陈庖和南方师傅,也早都不知道轮回了几世。
毕竟都是些肉体凡胎,撑过百岁已实属不易。
不过,家里也不脏,他每年回来,只需念个小法术,原有的尘埃便都悉数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