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现在他置身山中,也感到这座山有些不太对劲。上次他来的时候,不过数十日之前,那时候灵歌山中一草一木皆有灵气,山间月光精华充沛,让人神清气爽,妖力运用起来似乎都顺畅了一些。但今日走在山间,却是感到此山甚是普通,连周围的草木花鸟,都不那么鲜妍明目了。
温子河打算沿路上到山顶,一来山顶与月华最为接近,二来那里视野开阔,比较容易俯瞰这一座山的形貌,搜寻异常之处。
这一路上去,四周除了失去精气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山间偶尔发出响动,是跑过了几只松鼠,瞪着溜圆的眼睛瞧着不速之客,温子河随手折了一枝枯枝,拿到手里来看。
这是一种名为“月枝”的树木,生长的地方需要有充足的月华精气,只有在灵歌山才能存活下来。如今,灵歌山的月华精气断了一月有余,月枝又对此特别敏感,吸收到的月华稍有变动,便容易枯萎。随意望去,周围的这种树已经全数枯死了。
温子河正要将枯枝随手抛出,余光瞥见一道剑影气势汹汹地袭来,迅速抽刀一抵,被剑上的劲风逼退了几步。与此同时,对方错开了剑,又换了一个刁钻的角度再度朝他攻击。温子河侧身避过,顺手将枯枝掷向对方面门,身影交错间,他看清了来人的面貌。
来人一挥手将枯枝打落,一剑挡住温子河的刀锋,说道:“什么东西也拿来做武器。”
没料手碰到那枯枝的一瞬间,枯枝立刻化为了数道妖气,缠绕到他的眼前,阻挡了他的视线。下一秒,他的肩上便被架上了一把长刀,温子河单手执刀,轻轻一笑:“认输么?”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我的刀和玻璃渣了吗
这几天报社心超级强……(快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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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阵法
“不认。”来人翻了个白眼,一脸鄙夷道, “你胜之不武。”
“哪里胜之不武?堂堂乌衣首领, 打输了就耍赖多不好。”温子河收起刀, 问道, “你怎么来了?”
完淡也收回了自己的剑, 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来抓你啊。”
温子河淡淡一笑, 单手作势要再拔刀,就听到完淡连声说:“开玩笑的, 开玩笑的, 我说你怎么连玩笑也开不起?”
“刚才那下偷袭可不像在开玩笑。”温子河一挑眉。
方才完淡那一下出招确实狠厉, 纵然知道是熟人出手, 温子河也不敢大意, 但在被枯枝掷中之后,完淡分明还有还手的时机, 却并未这么做, 可见不是冲他来的,出手偷袭, 多半是想趁此机会了却“切磋”的心愿。温子河心中了然,口中只是调侃了完淡一句。
“我是谁?我随随便便的一招你都抵挡不住。哼。”完淡颇为得意, 说道, “可惜你不讲规矩, 居然拿枯枝丢我,还在上面施了个障眼法,我真是没有防备。这次绝对不能算, 下次我们重新再比一次。”
说完,他拾起地上的枯枝看了一眼,又说:“月枝?啧,我记得这树如果开了花,可是非常漂亮的,就像漫天云霞似的,现在怎么干枯成了这样?不是我说,早些年凤栖山月华精气还浓的时候也是有这种树的,后来就只有灵歌山有了……”
乌衣首领没别的什么大缺点,只有两个,自恋,话多。短短交谈了几句,本性暴露无遗,温子河扶额,好笑道:“你到底来干嘛的?”
完淡与他并肩而行,说道:“老妖王不是把缉捕支山的任务交给了我们么?这阵子一直在找他呢,前几天差点就抓到他了,但是一没留神又给他跑了。”
温子河脚步一顿:“然后呢?他在这山中?”
“这倒不是。”完淡说,“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在这座山附近,我准备回凤栖山,路过这里,就上来碰个运气。但是,不知道下一次见面,他会不会又换了一个长相,当时我靠着接触他身上的妖气才辨认出他就是支山,反应上不免慢了一拍,才让他逃了。话说,他到底是天生就会变来变去的,还是附在了旁人身上?”
“是附身。他本名不叫支山,叫应岐。”温子河说,“他与应晦有某种关系,身上的妖气也和应晦如出一辙。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小男孩,那天我闯入段鸦的宅院中,这两人就出现在了那里。他们在戒备森严的凤栖山来来去去,却好像出入无人之境,必定不简单,你行事一定要当心。”
完淡:“我自然会小心……不过,实不相瞒,我的确是妖王派来抓你的,亏你还能对我说‘闯入段鸦院子’这种话,换做别人,听到这句话,就能将你的罪名坐实了。”
温子河知道他无心这样做,坦然道:“本来就是我干的。”
完淡耸耸肩:“好吧……为什么?”
“我们从小不合。”温子河只简单地说了一句,那边完淡却好像了然地“哦”了一声,也不知道脑补出了什么,说道:“他为人是霸道了一点,我本来就不打算多管他的闲事。”
“不过院子是他自己烧的,和我没关系。”温子河说,“那天应岐也在,你们上次相遇,有没有交手?”
“没有。”完淡说,“他根本不同我们纠缠,跑得很快。”
以应晦的能力,面对鸦羽数人的围攻都毫不为难,若是遇上了乌衣,应该不会只顾着仓皇逃窜,想到这里,温子河说:“那么他或许有伤在身,这几天是搜寻他的最好时机。”
完淡点头,随即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道:“你说院子是段鸦自己烧的,那鼠族的人呢,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温子河说。
“那就好办了,不然我该重新考虑你是敌是友了。鼠族虽然卑劣,但是闯进去杀戮的人显然更令人发指。”虽然妖王下了缉捕温子河的命令,但完淡自有一套判断的标准,他与温子河交情颇深,觉得那人并不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现在又听温子河亲口说了,就更加放心了,“既然在这里遇上了,我便陪你一路,你来这里做什么?”
温子河示意他看看四周:“这座山中的月华精气出了点问题,月枝枯萎就是征兆之一。我受人所托,过来看看情况。”
完淡环顾一圈,似乎在细细感受,半晌道:“确实,月华精气没往常那么浓厚了……不,几乎是全数消失了。”
听到他也这样判断,温子河问道:“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说不好。”完淡往前走了一步,“比如有什么大妖怪在这里修炼……但如果他能将整座山的月华精气都吸走,那必然是个厉害角色。我们还是跑吧,不要管这个闲事了。”
成妖并非一日之事,如果有这种妖怪,就算没见过,也不该没听说过,温子河淡淡说道:“这个猜想不靠谱,下一个。”
完淡一回身,方才那副悠哉悠哉的模样荡然无存,神色有些肃然:“下一个,我觉得你也猜到了。灵歌山的月华精气,被夺到别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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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凝听见卧室外传来几声响动,急忙出门查看,第一眼看见阮真人,瞬时回想起数次真身叶片遭拔的惨痛,心中发怵,不由得原地站定。第二眼,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陆夜白,心中一惊,慌乱地叫道:“陆公子!少主呢?!”
陆夜白仰面朝天,不再像方才那样浑身颤抖,而是安静得几乎没有气息。阮真人从书房里匆匆跑出来,将手里的碗往地上一放,把怀中的东西丢给关凝:“来得正好,你帮我把这朱砂化了。”
说完她也不等关凝回答,小心翼翼地将陆夜白的手指从地板缝里抠出来,然后将人拖到了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板上,回身一看,关凝已经将朱砂泡在碗中化好了,便抽出随身携带的一只毛笔,饱蘸了朱砂汁,开始在陆夜白身边画符咒。
待那将陆夜白围绕了一圈的深红色繁复图案画完,阮真人才有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倒不是累出来的,而是吓出来的。
万一陆夜白失去神智忽然发狂,那地上画的符咒可以暂且将他困住一阵。但是要想压制住陆夜白体内的妖力,却还远远不够。
阮真人从锦囊里取出金铃,盯着看了一会儿,又放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又拿出来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犹豫不决。就在这时,陆夜白忽地整个人一抽搐,缓缓睁开了眼睛,淡淡往周围瞥了一眼,却没有说话。
自他掌心往外爬出了无数道黑气,那黑气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张牙舞爪地往外逃去,触碰到符咒界限的那一刻,就被挡住了,在空中悠悠回转,又让后继而来的黑气推着重新向外涌动,黑色的妖气缓慢而不断地填充了陆夜白所躺的地方,甚至边缘的符咒图案,都隐隐有些变形了。
“不好!”阮真人一惊,符咒可能困不住他了!
关凝急忙问道:“阮真人,我能做什么?”
“在你们少主回来杀我的时候,帮我说几句话就行了!”
阮真人猛地站起身,拿出怀里的金铃,放入空碗中,而后提笔在黄纸上作符,将黄纸也压入碗中。那只金铃在一瞬间便在碗中化为了一汪金水,阮真人屈指在金水中拉出数道丝线,不消片刻,数道金色丝线便在空中凝成了一根根金针。
阮真人将金针尽数拿到手中,又迅速将几张符咒贴在自己身上的几个穴位,而后冲进了被黑气牢牢遮蔽的阵法里。
关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靠近了那个阵法。万一阮真人没有将那黑气压制住,那么只有她来了。就算将陆公子再度打晕过去,也绝不能放任他身上的妖气肆虐!
过了许久,她察觉到那黑色的雾气似乎散开了一点点,仔细一看,又好像是错觉,小心翼翼地开口叫了一声:“阮……阮真人?”
里面没有传来回答,关凝担心自己再开腔会影响到阮真人作法,只得急得原地踱步转圈,恰好在这时,方叔从院门外回来,她如逢救星,急忙将他拉过来和自己一同干着急。
“这黑气,是不是散开了一点?”隔了数十分钟,她轻声问道。
方叔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好……好像是。”
关凝轻轻舒了一口气,仍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仔细地观察着眼前的黑气,祈祷着它快一点消失干净。终于,那缭绕在空中的浓厚黑气逐渐消散,隐约露出了里面的的情形。
陆夜白赤/裸着上身,面部朝下,俯卧在地板上,背部和手臂上不时有金色的光一闪而过,仔细一看,原来那几个地方都插着数道金针。似乎正是这些金针压制下了他身上翻涌出来的黑色妖气,此刻他闭着双眼,从神色上看去,似乎身上的痛苦也减轻了不少。
阮真人从阵中走出来,将身上的符纸撕下,舒出了一口气:“……总算压制住了。”
第75章 金针
“那他现在是什么个情况?”关凝急忙问道,“不会醒过来之后就变了个人吧?”
阮真人抬起袖子擦了擦汗, 叹气道:“说不准啊……我也是赶鸭子上架, 没有把握。”
虽然从济森的自传里, 阮真人知道了如何操纵那只金铃, 却不知道自己像这样, 将金铃化分成根根金针, 使它渐渐融入陆夜白的体内之后,又会出现什么反应。
尽管理论上来说可行, 但是没有经过反复琢磨, 若非情况紧急, 她是万万不敢走出这一步的。如今, 可真的应了昨天那句“死马当活马医”了, 联想到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温子河那护犊子一般的反应……阮真人觉得自己多半要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现在看来, 似乎还短有成效。
阮真人不敢大意, 没有撤去陆夜白身旁的一圈符咒。陆夜白此刻呼吸渐渐平稳,原本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金针在他背上,以缓慢的速度逐渐向下没入他的皮肤。
一直到他背上所有的金针都消失不见, 阮真人才拿起剩下的半碗金水, 又压进一张符咒, 使它恢复成了原来那只金铃的模样,只不过,小了整整一圈。
她将金铃收回锦囊中, 站起身来:“把他搬进卧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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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渐笼罩了灵歌山,月亮朦胧地挂在天边,时不时从阴云里透处些淡淡的光,洒落在环绕周身的树叶上。巡山巡了数个时辰却一无所获的温子河躺在树枝上,将手中的一只信蜂抛起来,复又接住。
完淡靠在下方的树干上,随手扯了一根草,将它打成结:“你觉得这事儿会是谁干的?”
“说不准。”温子河说,“不过,我听闻无形一族家主向凤栖山禀报了这事,却没有人来察看情况。要么是凤栖山真的对这事儿不上心,要么……”
“要么本来就是凤栖山那边做的。”完淡接上话茬,表明了自己的看法,“段炎鳞向来注意自己在族内的形象,就算他真的看不上无形一族,也会象征性地派个人过来看看。”
温子河望了望黑沉沉的天色,将信蜂从手中抛出,这回他没有伸手去接,而信蜂也像早就知道一般,并未落下,顺着被抛出的轨迹便往夜空中飞去了。
完淡见他似乎在传信给谁,禁不住问道:“你有后援?”
温子河看着信蜂消失在视野里,道:“没有,要说有后援,也应该是你有。”
“不巧,今天刚刚将乌衣分散了寻人,只剩下个以一当十的首领在你身边。”完淡叹气,随即问道,“怎么样,现在能感觉出来没有?”
这两人在此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并不是因为心境悠闲,而是因为巡山无果,只得在此等待。温子河属狐族,天生对月华精气有着高于常人的敏感,只不过需要等入夜月华精气最浓的时辰,才能有较为明显的判断。两人正是在等待那个时机,顺便也聊着天打发打发时间。
“还不明显。”温子河抬眼望向夜空,今夜阴云甚多,却不厚重,飘飘渺渺地萦绕着月光,更添朦胧之感,漫天云烟,如同水墨画里的一树烟霞。
温子河忽地从树枝上坐起来,完淡一惊,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你说凤栖山多年未曾生长过月枝这种树木……但是我前几天,刚刚在那里见过。”
他离开凤栖山的时候,随意瞥见了一树繁花开得甚好,如烟如霞,灿烂夺目,不过当时并未往心里去,只是因为不知道那花的名字,略做了些思考,便在脑中留了这么个印象。今夜见到薄云萦绕月亮,忽然就想起了那树繁花,才惊觉那是自己幼年时候见过的月枝。
“你的意思是……夺走灵歌山月华精气的是凤栖山?”完淡顿了顿,将自己的猜想点明了一些,“段炎鳞?”
能将整座山的月华精气悉数夺走,除了让人闻风丧胆的大妖怪之外,还可能是手握权力的大人物。加之这事儿都捅到了段炎鳞那边,对方却没有反应,更引人怀疑。
温子河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树干,似乎在自言自语:“他要这月华精气做什么……”
凤栖山的大多数妖怪,并不靠月华精气来提升自己的修为。一来除了庚申夜的月华精气中,因为含有帝流浆,对修为增进大有裨益之外,平日里的月光中所含的精华很少,对于增进修为而言,并无明显效果;二来,吸收月华精气的过程较为繁杂,对于某些妖怪而言,还不如自己修炼来得轻松。
因此,月华精气在灵歌山无形一族人的眼里是个宝,但对于凤栖山那边而言,其实是有些鸡肋的。凤栖山的大小妖怪只会在六十年一遇的庚申夜,也就是农历七月十五,齐聚灵歌山,享一回帝流浆盛宴。平日里,并没有多少人贪图那么一点月华精气。
一般的妖怪尚且如此,更不要说修为甚高的段炎鳞了。
不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修为,也不是为了造福整座凤栖山的妖族,那么……会是因为陆夜白么?
走到今天,温子河其实颇为被动,无论是将陆夜白带离凤栖山,还是将人留在温宅里每日相伴,都只是走一步,算一步的举措。他无法知道那人会不会忽地遭受融合,也不知道那人下一秒会变成什么样。在阻止融合这件事上,温子河其实并没有多大的信心,只是……不愿意放弃而已。
他遇事习惯冷静思考,在这件事上,却从来不想去镇定地分析利弊得失,千年来堪称“任意妄为”的经历,大概也只是这一次了。凡是有声音要让他想一想前路,他心中便每每只有这一个念头——若是前路未知,便由他作陪,一路走下去又有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