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的结局也不会有什么例外。
“比昨天有进步。”仲彦秋披着外袍走下床倒了杯茶,“早上想吃什么?”
苏梦枕手软脚软倒在被子里大脑迷迷糊糊反应了好一会才哑着嗓子道:“你看着弄就好。”
于是仲彦秋就披着外袍出了门,去灶下烧水煮了两碗面。
清汤寡水,连片菜叶子都没有。
神鬼莫测手腕通天的仲先生蹲在炉子边上煮面,老谋深算八面玲珑的苏楼主裹着被子赖在床上不肯起,任谁见到这幅场景,都会觉得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吧。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他们太过真实了,反倒显得这一切都不那么真实。
第五十五章
苏梦枕和仲彦秋在那个小村子里住了好几年, 有时候苏梦枕坐在院子里, 周围是他种的花花草草, 他在院子边开出来一个小小的菜园,种了些北边常见的萝卜白菜之类的蔬菜,他跟仲彦秋都不是擅长农事的人, 撑死了也就是纸上谈兵, 因此虽然侍弄得颇为尽心, 菜地里的蔬菜依旧一个个蔫巴巴的没什么精神。
隔壁传来书声琅琅,孩子的声音稚嫩柔软, 人并不多,他要的都是七八岁的孩子,在村子里这么大的孩子已经能当做半个劳力了, 只有不多的几家愿意把孩子送来读书。
村子里的人敬畏知识, 但是当他们有渠道获取知识的时候,却又怀抱着“我这么多年不识字不也一样过”的心思, 放弃了把孩子送过来。
苏梦枕并不强求,教着手底下仅有的几个孩子也自得其乐。
院子里还有一排木架子,上面的簸箩里晒着药材, 整个院子里都飘散着淡淡的药香, 阳光正是最好的时候, 暖洋洋地烘在身上,苏梦枕半眯起眼,忽地觉得那些江湖上的腥风血雨,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 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他仿佛生来就住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教导着几个孩子读书识字,唯一的烦恼就是菜地里的菜为什么总是那么长不大。
这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只不过偶尔有那么一些时候,某一刹那,他会觉得有一些茫然与无所适从,加上那么几分不知从何而来的疲惫。
“你觉得厌倦了。”仲彦秋翻晒着药材随口道。
一语中的。
如果不曾见识过外面世界的宽广,视线所及只有这山里的几个小小的村子,那么即便是一辈子呆在这里也不会有半点怨言,因为对他们而言这个世界就只有这么几座山,山里的几个村子,撑死了再加上山下那个小的可怜的镇子。
但是苏梦枕的世界远远不止这么一两座山,一两个村子,他从来都是站在高处,看到的是比任何人都要壮丽广阔的风景。
厌倦是理所当然的,江湖少年江湖老,一入江湖,又怎么出得去呢。
“我们在这里呆的太久了。”仲彦秋说道,“我也有点厌了。”
然而他说的“这里”,并不是指这个村子,而是这个世界。
他很少会在一个世界停留太长时间。
“……该走了。”他沉默地省去了主语,只淡淡宣布了后边的决定。
“那我去收拾一下东西。”苏梦枕笑着点头,极为自然地起身开始盘算着该如何妥贴地安排他们离开之后的事宜,见仲彦秋不说话,他又道,“怎么,还打算把我丢下不成?”
仲彦秋摇了摇头,低头翻晒药材。
他的能力源于他不稳定的灵魂,这意味着即便他想要停留在某个世界,到了时间这个世界也会自行把他驱逐出去,而且他不得不承认,他的本性之中是享受这样的生活的。
不同的空间,不同的时间,他就像是一艘没有锚的船,即使是偶尔靠岸,依旧不由自主地追逐着风和远方。
他不知道苏梦枕是否会喜欢这种生活,也许最开始会是新鲜的,雀跃的,慢慢的就会变成疲惫不堪的折磨也说不定。
不过在那之前,苏梦枕那喜欢着他的错觉应该就会消失吧。
人类总是比较容易喜新厌旧的,尤其是在枕边的情人这一方面。
仲彦秋对自己的无趣程度很有自知之明。
心里这么想着,他闭眼接受了苏梦枕凑过来的亲吻,耳鬓厮磨,唇舌交缠。
这几年他们似乎除了最后的那一步之外,情人该做的一个不少都已经做过了,最初的新鲜感渐渐演变成了现在自然而然的亲昵。
可能热情褪去的会比他想象中还要快也说不定。
仲彦秋侧头看了看天色,拿开了苏梦枕搁在他衣带上蠢蠢欲动的手。
日头正高,隔壁还有孩子在读书,并不适合白日宣淫。
苏梦枕舔舔唇角,一点也不着急。
所谓来日方长,他一点也不缺乏等待的耐心。
现在的话,还是先去做好善后工作吧。
村子里的房子他没打算卖,只是寻人将其完全改成了私塾,又传了话让金风细雨楼的下属寻了两个有真才实学的秀才来坐馆,他看自己教的几个孩子里有两个天赋还是不错的,好好读书也能考出点名堂来。
半个月后,北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和自家相公关上房门玩“要是不把我伺候舒服了我就断你军粮”这类霸道掌门小游戏的李秋水收到了神隐好几年不知去向的师傅和师兄的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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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开封府给自家大儿子相看儿媳妇的巫行云和包拯也收到了来自仲彦秋和苏梦枕的包裹。
又一个月后,蹲在东南沿海第不知道多少次把死皮赖脸的庞统从自己房间里踹出去的无崖子的包裹也到货了。
包裹里没什么好东西,多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什么草编木雕,还夹杂着些果干山货,充分证明了他们的师傅和师兄这些年在山里的日子过得相当舒服。
除了他们之外,坐镇金风细雨楼多年走出去人人都要恭迎一声白爷的白锦堂对着那封劝他早点找个媳妇生个孩子不然就真的不行了的信,脸色扭曲得让一只脚踩进门的白玉堂扭头又走了出去,
看来哥哥的心情不太好,他还是先去猫儿那住两天吧。
仲彦秋把红袖刀挂在腰间,轻轻摩挲着刀柄,“确定没什么疏漏了?走了可就再回不来了。”
红袖刀微微颤了颤,像是无声地回应。
“那就走吧。”仲彦秋抬头看着交错在时空之中的“线”,身形影影绰绰地晃动着,如同墨滴进水中,渐渐消散无形。
从仲彦秋的角度来说,时空跳跃并不是多么让人难受的事情,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已经很适应时空之中的“风”的侵蚀,甚至因为他的修为在这个世界有所精进的缘故,哪怕还要分神保护寄宿着苏梦枕的红袖刀,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还要比先前来的游刃有余了几分。
但是对于第一次清醒着经历时空跳跃的苏梦枕来说,这场旅行无疑漫长而又痛苦,缩在红袖刀里倒不是什么难受的事情,就像身上多披了一件厚厚的外套,在空间凛冽的“风”中,罩着这么一层厚厚的壳子反倒为他减轻了不少负担。
时空跳跃是什么感觉呢,如同从不知道多高的悬崖上跳下来,空气被抽干,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嗡鸣着不知所谓的声音,视线所及是让人头晕目眩的斑斓色彩,那色彩斑斓到仿佛化为了浓重的黑,翻涌着无尽的风浪择人欲噬。
然后就像是穿过了一层薄薄的膜,就像是从水中探出头来,空气又一次充盈,身体轻飘飘的不由自主地弹了出来,苏梦枕脱力的靠在仲彦秋身上大口喘息,耳朵里还在嗡鸣作响,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楚,一切都闪烁着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的色彩。
他本能地环视了一圈想要确定自己的位置,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转头,身体的危机感就尖锐地响起警报,苏梦枕下意识反手握住仲彦秋腰间的红袖刀拔刀出鞘,明艳的水红溅起血色的花。
仲彦秋看着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如临大敌的人,无奈地苦笑起来。
第五十六章
对于眼下这种境况, 仲彦秋倒是半点都不惊讶。
他每次最多只能调整自己落点在一个固定的大范围内, 比如不要掉到海里或者什么更危险的地方, 但是距离的落点就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了,掉在哪里都是有可能的。
仲彦秋环视四周,这是一片不怎么大的林子, 却是密密麻麻站了不少的人, 只看他们身上或浓或淡的血气, 仲彦秋就知道这大概又是一场江湖纷争。
有时候真是搞不懂到底有什么好争的。
他的视线又转向地上,那里倒着一个老丐, 面色蜡黄身形枯瘦,因着习武的缘故倒并不十分显老,只须发带着几分霜白。
死倒是没有死, 苏梦枕那一刀还算有分寸, 只废了他的右手,而不是断了他的喉咙。
但那一刀却是太快了, 快到让人不由自主的后背发寒,暗自思忖若是自己,又能否躲得过这快如闪电的一刀。
“阁下擅闯我……擅闯丐帮禁地, 不知有何贵干?”
沉默许久, 终是有人开了口, 那是一个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的男人,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穿一身灰色旧布袍,上头沾了不少血迹, 好吧,准确的说是扎着好几把刀,面上颇有风霜之色,却又极富威势,即便是在这么多人之中,也很难忽略他的存在。
只不过他现在神色多有悲苦凄凉之感,隐隐被众人排斥在外,身边只站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
仲彦秋的眼神在他身上略停了停,却不是看这个男人,而是看着他身上纠缠着的“线”。
纷乱而又繁杂,宛如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他笑了笑,觉得颇为有趣。
“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那男人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脸色并不好看,甚至隐隐透了几分怒意。
“乔……峰?”仲彦秋眯眼读出男人的名字,但是他的能力告诉他,这个名字之下还有另一个名字才对,“还是……萧峰?”
他萧峰二字一出口,男人还未有什么反应,他身边一个须发皆白老人已然变了脸色。
“黄口小儿——!”
他话未说完,就被仲彦秋的视线钉在原地,那是一双仿佛世事看透的眼眸,愈是心怀鬼胎,在那双眼睛之下就愈是浑身僵硬无法动弹。
“你不想我说出来?”仲彦秋看着那个老人,笑得愈发意味深长。
这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或者说,这个目前还叫做乔峰的男人,非常的有趣。
“徐长老?”乔峰看向那个老人,眼神带着几分疑问。
徐长老脸涨得青紫,他伙同众人在这里揭穿了乔峰的身世的,本是理直气壮问心无愧的,但却又不知为何,在那双眼眸之下忽地生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心虚。
“也对,毕竟是做了亏心事,滥杀无辜之人。”仲彦秋点点头,他话音未落,就见人群中一人面色铁青,竟是猛地一跃而起沿着无人之处往外窜,身法迅捷叫人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乔峰一惊,徐长老更是开口叫人去拦。
“你们叫他跑便是。”仲彦秋笑着摇头,“识人不明误信谗言,一大群人拉帮结派喊打喊杀害得人家破人亡,他留在这里,还要不要脸面了。”
他很少会把话说得这么不好听,但此时他的确是动了几分怒气的,很奇怪不是吗,明明也不是第一次掉到人堆里遭到围攻,但此时就是怒火灼然。
那遁走的人踉跄几步,隐没在了林子里。
苏梦枕也察觉到了仲彦秋说不上良好的情绪,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开口打圆场道,“我二人并无任何恶意,方才一时情急未能留手,还请见谅。”
他是对那被自己一刀砍去右手的老丐说的,话里话外却是把仲彦秋撇得一干二净,将矛盾点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仲彦秋扯扯嘴角,看在苏梦枕的份上没有继续开嘲讽,说实话这场中之人除了那乔峰还有他身边那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外没几个是手底下干净的,表面道貌岸然私底下男盗女娼,随便撕扯开几个都是大乐子。
“小女子见礼。”不远处一素服妇人敛袖福身,她生得极为艳丽,即便已经有些年岁了,也不过在眉梢眼角添了几分风流韵致,半分不显苍老,“今日乃我丐帮要事,不知二位少侠前来,有何贵干?”
不等有人回答,她又道:“我知帮主……乔峰在江湖之上结交甚广,然此事事关重大……”
她一边说,一边左右顾盼,眼神一对上乔峰又猛地收了回来,垂眸顿住了话头,俨然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她的演技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单看周围的人的反应就知道,乔峰身边的书生已经忍不住在问乔峰是否认识那二人,而旁人那微妙的质疑眼神也在仲彦秋二人和乔峰之间游移。
若是再蠢一点的,哪怕知道仲彦秋二人和乔峰并不认识,也要忍不住心上多了几分警惕。
在挑拨离间这方面,这妇人深谙其道。
前提是她对面站着的不是仲彦秋和苏梦枕。
苏梦枕统领金风细雨楼多年,什么样的牛鬼蛇神没见过,这妇人垂眉敛眸之前的怨毒之色可半点没逃过他的演技。
仲彦秋就更不必说了,那妇人身边怨气重得冲天的鬼灵除非他瞎了才会看不见,不对,就算他瞎了也是能感应到那怨气的,何况那鬼灵吼叫得声音听得叫人烦心。
他心情不怎么好,虽然他自己也闹不太清楚究竟为什么心情不好,但是当他心情不怎么好的时候,通常喜欢拖着别人跟自己一起不舒服。
既然那妇人那么想把他们跟乔峰绑在一条船上,那就让她如愿好了。
仲彦秋笑道:“我此次来,乃是受人所托,为的是你丐帮的大事。”
苏梦枕下意识看了他一眼,抿抿唇笑着不再说话,只把玩着红袖刀在仲彦秋身边站着,薄薄的刀刃之上水红漾映,刀尖还有几分未流尽的血,提醒着众人这柄刀方才是如何一刀削断了丐帮长老的手腕。
“不知阁下受何人所托?”乔峰沉声问道。
真的要说,其实他现在也懵逼着,他知道今天这是一场针对他而设的局,借着丐帮副帮主马大元之死向他发难,目的就是把他从丐帮帮主的位置上赶下来,说不得还要叫他身败名裂命丧于此。
场中之人,除了他身边这个今日刚刚结交的小兄弟段誉外同马大元的案子也都是有些瓜葛的,如另一边隐隐自成一派的年轻公子并几个女子和侍卫随从,就是本案最大的嫌疑人,姑苏慕容家的公子慕容复,又比如那素衣夫人,便是马大元的遗孀马夫人康敏。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不光是被扣了一盆子杀了马大元的污水,还揭开了他的身世。
他不是汉人,而是契丹人。
一心一意带领丐帮抗击外敌的他居然不是汉人。
多可笑。
他一时心乱如麻,一时又肝胆俱裂,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也不知该作何辩解。
然而这忽然出现不知来历的二人,如果不是执法长老白世镜——也就是那被砍断了腕子的老丐叫破,只怕谁都没有发现他们是何时无声无息出现在了这里的。
乔峰并不认识他们,他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信心,况且是如此风姿卓绝的二人,要是他见过定会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才对。
是来落井下石的,还是来……还是来相助与他?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心里思忖着,眼神里却透着几分凄惶无措。
哪怕是铁打的汉子,撞上了这般境况,只怕是也难以维持冷静威严。
仲彦秋笑着说道:“虽说我是受人所托而来,但事情复杂三言两语我也说不清楚。”
马夫人开口道:“不知是否与先夫的死有关?”她说着眼圈就红了,一副心酸悲苦的模样,眼睛满满都是怨恨地瞪着乔峰,又有几分快意。
旁人只当她是夫仇得以昭雪,同仇敌忾地瞪着乔峰——这很正常,只契丹人的身份就足够抹消乔峰所有的贡献,他的一切努力都会被认为是狼子野心,甚至于被泼上更多居心叵测的恶意揣测。
“如果你的相公是容长脸,圆眼,约七尺高,四五十岁,嘴角有一颗黑痣,脖子又有一道刀疤的话,那的确是他。”仲彦秋点头道。
边上见过马大元的人都点点头,这确实是马大元的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