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洲!”淳于风眯起双眸,语声更厉:“你让朕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谎话,不要忘了朕是用什么救了你?竟然说自己被人下了药?”
紫洲不由得嗤了一声,携着一抹自嘲将视线移至别处。
淳于风踱步到紫洲面前,抬手勾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向自己,阴测测道:“你就如此迫不及待的要坐上那个位置吗?不要以为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朕没有追究你便可以更加的肆无忌惮,朕给你的那才是你的,朕不给的你这辈子都不要想!”
紫洲的神情定格在话音落下的一刻,看着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瞳,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音,道:“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淳于风的目光似乎猛颤了一下,脸庞的线条依旧绷得紧紧的。
如果方才因为距离太远,天色太暗他无法看清那双黑瞳装着什么,那么在如此近距离的对视下,是猜忌?犹疑?还是失望?仍旧令他捉摸不透,突然想通了太傅的几番话,胸中一阵寒意,即便近日以来淳于风待他有所改变,其实根本代表不了什么,帝王之心自古难测。
这时,太后在淑妃的搀扶下姗姗来迟,见眼前的状况,大概已猜的个中缘由,淑妃深感担忧。而浸染后宫几十年的太后,此刻则彰显出应有的沉着,她向淳于风建议道:“陛下还是将六皇子交给宗正寺吧!”
淳于风直起腰面,负手回:“他是朕的儿子,外人没有资格插手,当然由朕亲自处理。”
太后的脸沉了又沉,便不说话了。只听淳于风继续道:“明日大朝会,各国使臣都会来朝贡,谁都不准将今日此事宣扬出去。先将六皇子关入冷宫,待朝会结束之后由朕来审。”他在说到朕字之时语气特意加重,目的是宣布了对此事件的主导权,同时警告某些人断了某些不干不净的心思。
仪妃心有不甘的看着被侍卫带走的背影,眸中充溢了将他挫骨扬灰的恨意。自始至终陛下未曾看过睿儿一眼,或问上一句关心的话,只一味的护着那祸害。
冷宫中,紫洲抱着双膝蜷在床榻的一角,身上围着厚厚的被褥,每次呼吸仿佛可以嗅到发霉的味道,他充满倦意的双眸盯着火盆内燃燃腾起的火焰,寝室内热气扑面,却依然感觉到寒冷。
他的头靠在床畔慢慢阖上眼,暂时不去想在这场宴席之中每个人担任着什么样的角色,暂时抛开自己身在何处,暂时不去理会母亲临终前对他的重托,暂时不去推测正旦朝会过后事情发展的趋势,他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单纯的以为一觉醒来什么都会消失,没有皇宫,没有那个所谓的父皇。
或许那时的紫洲根本意识不到,对于后来的种种今晚只是一个起点。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每年正月初一都会在黑夜尚未尽时,点亮庭燎之光,随着銮铃之声响起,丞相携百官,诸外国正副使随班入贺,各携方物进贡朝廷并向皇帝报告这一年当中对地方的治理情况。
清早冷宫的门被推开,一内侍拎着食盒走至桌边,见蜷缩在床榻的一团,一张苍白的脸露在外面,双眼紧闭,眉头微蹙,他试着唤了声:“殿下!”
确认榻上之人还未苏醒,他便自食盒内的暗层中抽出一把匕首,背在身后无声无息的走近床榻,抬手就要朝着咽喉部位刺入,并未熟睡的紫洲陡然睁眸,见即将落下的刀尖,他立即将身滚至一侧,及时避过致命的一击。
刺客扑了个空,起身又朝紫洲刺去,紫洲抬起脚用尽全力踹向刺客的腹部,刺客被踹出几步远,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发出痛苦的声音。
趁此空隙,他伸手扯掉床沿上的帷帐,两手一拧缠住了再次向他刺来的匕首。
见匕首被缠,刺客大喝一声面目狰狞的左右挥手乱砍,缠在匕首的帷帐被砍的稀巴烂,细碎的布料满屋乱飞,紧接着紫洲举起木凳朝刺客的脑袋砸下去,哐啷一声,那人的脑袋被砸出了血,鲜血淌了一脸,圆目怒睁的瞪着紫洲,实在可怖。
出口的一方被刺客牢牢的防守,他根本无法逃出去。屋内那么大的动静,外面的侍卫始终没有闯进来援救,想必早已遭到毒手,眼下唯有硬拼。经过几番回合的较量,丝毫不影响其凶悍,论实力双方实在相差悬殊,他根本无法久战,在接连挡开几招迎头猛劈之后,最终招架不住,身子晃了晃,刺客趁机一出手那把匕首已经绕过他的脖颈抵在喉间。
那人抬袖抹了把脸上的鲜血,啐了一口,整张脸仿似被红色的燃料染过,如天边即将落下的夕阳,简直不忍直视,他凑近紫洲的脸狞笑道:“他娘的!刚才不是还有两下子吗,怎么现在知道怕了!来呀,接着来打老子呀!”说着,手中的匕首又是不解气的往里送了几分,眼见白皙的脖子出现一道血痕。
“谁要你来杀我的?”紫洲被迫仰面盯着他,试着拖延时间。
“知道了又能怎样?最后还不是得死!”刺客举起另一支布满老茧的手滑过紫洲的面颊,紫洲厌恶的侧脸躲过,“宫里的人果真不一样连皇子都长的这么骚,真可惜了一副好皮囊,不过你要是叫上几声让老子高兴高兴,老子兴许可以考虑考虑先奸后杀。”
话方落,探出脑袋就要往紫洲脸上亲,紫洲闭上眼连死的心都有,谁知就在那嘴将落不落的时候,刺客手中的匕首却应声而落。
紫洲不明所以的睁开眼但见那人瞪着一双凶恶的眼珠,嘴羞耻的撅着,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低下头看着穿腹而过的剑身,下一刻长剑伴着血肉决然抽出,刺客的身子也随之屈膝倒地。
待刺客倒下之后他才发现站在身后的黑袍少年,那一双剑眉星目,傲气如霜,乍然一眼便认出是他。
“剑子聪。”
剑子聪一扬眉睫,微微点头回应。
“别浪费力气了!”见六皇子俯身翻查刺客的衣物,剑子聪出言阻拦:“像这种杀手口中都藏着立时毙命的□□,任务一旦失败不会给人留下任何线索。”说毕,掏出怀中的细绢,一丝不苟的擦着剑身上残留的血渍,这便是他讨厌用剑的原因。
“你究竟是什么身份?“紫洲站起身,目光如炬的盯着他问。
被剑子聪擦干净的剑重新入鞘,他道:“或许用不了多久你会知道的。”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早就在这里了对不对?”
剑子聪不置可否。
与此同时,给殿下送早膳的苏乐到了冷宫门口,见守在此处的侍卫靠着墙睡得甚是香沉,暗自咒骂了几句,一边晃着他们一边喊道:“诶,侍卫大哥!醒醒啦!”
两位大哥挣扎了几下没有打算醒的意思,苏乐便凑上前去对着一人的耳朵大喊道:“陛下驾到!”
两位大哥登时清醒,腾身而起连连叩首请罪。
一阵笑声之后,两位大哥抬起头睡眼惺忪的瞧着原来是六殿下身边的苏乐,顿时吁了一口气。
一人没好气的道:“刚才不是有人送过了吗,怎么还送,有完有没完?”
“你说什么,谁来过了?我怎么不知道?”苏乐瞪着眼睛向他追问。
“我说刚才来了一个……”说到此处那侍卫突然停顿,指着冷宫处,“殿下……”三人同时反应过来什么似得,转头跑进冷宫。
“跟我走!”剑子聪搭上紫洲的手腕。
“我不走!”紫洲断然拒绝。
“你都被欺负到冷宫里了,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正因为如此,我若走了就承认他们的死是我干的,所以我不能走!”紫洲态度明确。
剑子聪敏锐的耳朵早已发觉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容不得他去解释太多,索性将紫洲敲晕,箍着他的腰,向上一跃,躲藏在房梁之间。
三人进门之后发现殿下不见了,两位侍卫当场愣住了,心想这下算是闯下大祸了。苏乐则急三火四的往正在举行大朝会的贤阳宫跑去。
当淳于风听完伏志的耳语,眼中的笑意骤然消逝,蓦然一瞥东西两班站着的文武百官与各国使臣,深邃的眼眸写满阴鸷,微微偏首,对伏志道:“朕这里走不开,你速去察看!”
伏志不再多言,立即出了贤阳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伏志返回,此时一地方官员正在报告当地税赋征收的结果,伏志则低声在淳于风耳侧道:“据奴才观察,现场有一身着内侍的尸体,从脸上的表情与伤口,再加上现场的打斗痕迹与遗留下来的匕首,奴才推断死者是一名刺客,被人从后方袭击,一剑毙命。由此可见,殿下被人救走的可能性非常大。”
听了伏志一番简短而有据的分析,淳于风微一思忖,吩咐道:“今日各门守卫森严,他们没这么容易逃出去,你带着人马上去搜宫,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洲儿失踪的事儿,给朕一间间的查即便是将整座皇宫翻出来,务必把人找到!”
“陛下!”伏志瞟了一眼,大殿之下的盛况:“此时闹得动静太大,会不会有些不妥?”
淳于风看了伏志一眼,目光深处隐隐寒芒涌动,纠正道:“若找不到人,才是什么都不妥。”
伏志只得不及细想,立刻着手行动。
至礼毕,接下来便是皇帝赐宴。朝臣们按照品级的尊卑分别上前为皇帝祝酒,一时之间酒辞歌赋不绝于耳。
待祝酒完毕,大家开始自由畅饮,淳于风特允许太傅上前与自己同席而饮,桓太傅捋着白胡须笑得受宠若惊,缓缓出席叩谢皇恩。
待二人坐稳,两位高鼻深目的美女半跪着,身子微微欠身分别为二人斟酒,雪白的双峰几乎倾巢而出,举止之间透露出的风骚不似平原中人,太傅见了两眼一眯,不忘调侃道:“这帮使臣们还真是贴心,是想着法子迎合陛下的口味呢。”
一场漫长的朝会,无法腾出身的淳于风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他摆了摆手,示意其退下,待两位酒侍躬身而退后,直接就问:“你把洲儿带到哪去了?”
桓太傅把眉一拧,反诘道:“回陛下,六殿下不是被他敬爱的父皇关入冷宫了吗?怎么臣把殿下带走了呢?”
“把你那一套插科打诨的功夫给朕收起来,朕不吃你那一套。”说到此处音调陡然提高,淳于风瞟了眼殿内的情况,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赏歌舞的赏歌舞,各司其事,压下声音又道:“你既然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你就应该知道这个时候带走他,完全是在害他!”
而桓太傅始终不回应,意态悠闲的欣赏着歌台上的春姿,时不时的一饮一啄。
淳于风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一仰首饮尽杯中酒,借着短暂的时间按下心火,换了一副冷嘲口气道:“你以为他真的愿意跟你走吗?或者是你有那么大的把握朕会放过你?朕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桓太傅丝毫不在意他的恐吓,微笑着将二人的酒重新斟满,自己又抿了一口,方曼声而回:“爱上臣与皇后的儿子是什么样的感受?”
似乎戳到了痛楚,淳于风的神情僵了一瞬:“你是怎么知道的?”
“陛下莫要管微臣是怎么知道的”太傅定定的看着淳于风的神情变化,目光似在思索,似在审视,接着道:“微臣一直不说,也是给过陛下机会,貌似陛下不懂的珍惜,那就只好让他永远的离开你!”
淳于风突然一晒,深沉的杀意顿现,切齿道:“桓行弘,你想造反吗?”
“臣不敢!”太傅低首敛眉恭谦的回。
“如果你想要以此逼朕就范,恐怕会失望了,因为在这个世上还没有人能威胁到朕!”
“臣……不敢!”
“你……”淳于风被他气的结舌,缓缓凑近太傅,讽道:“桓太傅若嫌自己的命太长,朕可以帮你。”
“陛下不会的!”太傅抬首逼视着淳于风的愤怒,语气淡淡的威胁道:“陛下若动了臣分毫,臣敢保证陛下不光得不到怀影门,而且将会永远失去心中所爱!”
淳于风听了这话,怔了良久,眸中燃烧着彤彤烈焰,感觉胃里的酒翻腾不休,不由得攥紧拳头,半晌他才软下语气道:“舅舅,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太傅神色一凝,目光幽深,“陛下不想得到的怀影们是一座空壳子的话,就放过他!”
淳于风抬起首,双眸赤红的看着对方,一字一顿道:“朕说过,没有任何东西能威胁到朕,紫洲这辈子朕要定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剑子聪逆着晨风一路策马疾行,紫洲自眼缝中瞧到周围满目苍翠,贯耳鸟语,走着走着,突然苍山横卧,道尽路断,就在此时阵阵异香蔓延嗅觉,他再次陷入昏迷。
不知何时,紫洲迷迷糊糊醒来发觉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与其说是房间,倒不如称作石屋更准确些,因为这间屋子的四壁都是由石头开凿而成。
石屋内灯光昏暗,隔着层层纱幔隐隐绰绰的两个人影,背对着火炕而立。他无法看到对方的脸,光凭身段可以确定其中一人是剑子聪,不知剑子聪说了什么,另一人默然半晌,方叹息道:“来不及了!”
听着他凄楚的话,紫洲不由得心头一颤,此人的声音虽不曾听过,但他的身段却让紫洲不禁联想起一个人。
待剑子聪走后,那人则走至火炕旁,撩起纱幔,他的脸清晰的映入紫洲的瞳仁内,听他道:“你醒了!”
紫洲木然的点点头。
他轻抚着他的额发: “孩子,你受苦了!”
紫洲未语,只是静静的审视着眼前目生的脸,此人的眼神有着他熟悉的轻狂,鼻子和父皇有些像,但不同于父皇的冷峻,却多了几分风韵,若说自己是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其实一点也不过分。
“这样看着我做甚?”他扬眉浅笑。紫洲抬起一只手,挡在眼前,透过指缝细细地观察他的双眼,含笑回:“因为你看起来特别的亲切。”
闻言他没有回应只是迈着步子向熏笼走去。
紫洲坐起身来,打量这间石屋,基本生活设施完备,有门,窗,灯台,石桌,储物间,火炉,西南角还有通往下一层的石梯。
“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低着头,手执水壶为他斟了杯热茶,“我以为你会问这是哪里,我又是谁?”
说话的语气透着若有似无的失落之感,复又回身将茶杯捧与紫洲,神情还是一贯如初,紫洲双手接过,点头道:“谢谢!”
“小紫,你我还要如此客气嘛?”他看着他突然正言,气恼对方疏远客气的态度。后者也慢慢把目光凝注过来,朝他展颜笑道:“师傅!”
桓行弘朗声一笑,忍不住拧了拧紫洲的脸,深深的看着他道:“师傅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我们聪明的小紫!”
紫洲抿了一口热茶后,摇头道:“是师傅从来没有打算要隐瞒,所以小紫才那么快认出。”
说毕,他便穿上鞋下了石炕,将茶杯放到石桌上,又来到了窗棂下,推开窗门,一望无际,江山如画,尽收眼底,夕阳的金辉静静地流泻于石窟房间,斜在他深紫色的单衣上,是安谧沉祥。他黑发微偏,回眸望向桓行弘,眸色寂寂,“师傅,和我讲讲你的故事吧!”
看着此幅画卷桓行弘痴怔了半晌,直到画中人突然开口说话,他才回神垂下头作思考状,紫洲不禁莞尔道:“就从小紫的母亲开始讲起吧,貌似还从未有人同小紫说过母亲的过去。”
桓行弘抬起头,显然对他说的话比较诧异。紫洲则侧过脸,将目光从师傅身离开,看着自己在寒冷空气中呼出的白雾,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因为师傅偶尔看小紫的眼神会期寄一些说不清楚的情愫,这种情愫只怕不是短时间形成的,于是我便猜测师傅在看一个和我很相像的人,而这个世间只怕我和两个人最相像,不可能是父皇,那便是小紫的母亲。”
似乎道破了心事,桓行弘静默了片刻,方低唤着皇后的闺名“毓真!”神情似有些痴,而后面上浮起一抹怀念之色,微微眯起眼睛似在回想一般,“她是个敢爱敢恨,性情刚烈的女子,只是有时候对于爱恨过于极端,才与淳于风走到了绝路。当年梓丞相很是溺爱这个小女儿,只要是她想要的都会有人为她双手奉上,久而久之养成了不会忍让,不会隐藏的性子。不过也是她的可爱之处。”
“原来母亲和小紫预想的差不多。”
桓行弘拿起塌间的小暖炉来到紫洲身旁,递给了他,温言道:“天气太冷,你穿的又单薄,这个时节若染上风寒很难痊愈。”待紫洲接过,他便又将大氅披在紫洲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