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宣华将茶放下,他认真看着自己的弟子,这是他一生心血凝结而成的结晶,如果可以,他希望苏柏霖可以接替自己的位置,成为穆国下一任宰相。
完成所有人都没有完成的目标——铲除士族。
“明日放榜,容文清会是骑马游街的一员。”盛宣华突然说道,他的话让苏柏霖身体一僵。
“她……是状元?”
盛宣华皱眉,对苏柏霖这么大的反应感到不满。“还没确定,三人中,必定会有她。想来,有长公主在陛下身边,状元十有**会是她。”
苏柏霖心中五味具杂,想张口说话,都觉得晦涩难言。
他想起那日玉华台上的容文清,那样夺目耀眼,她用最毫不留情的语言,讽刺所有看低女子的人,包括他在内。
她也用实力,让所有看轻她的人闭上了嘴。
院试诗集发售后,《水调歌头》一词把容文清捧上神台,同时也将苏柏霖踩入地狱,所有文人都对容文清的才华议论纷纷,一改以往狂傲的口风,变得谦虚无比。
有些文人为了表示对容文清的崇拜,将以往和容文清文比的学子拉出来,一个接一个的鞭尸,其中鞭尸频率最高的,就是苏柏霖。
作为曾经的皇都第一才子,同时也是当朝宰相亲传弟子,苏柏霖名气足够大,说起来就最爽。
承载多大的赞美,就会得到多大的诋毁。那些人用最恶毒的语言说苏柏霖,用最轻慢的语气提起苏柏霖,明明他们没有一个人能比苏柏霖厉害。
连带着应天学府都受到牵连,被许多文人口诛笔伐,皇都第一学府的声誉也因为长公主当众的批评而蒙羞。很多应天学府学子都对始作俑者苏柏霖,表示愤怒。
可这是谁的错?是他苏柏霖的错吗?
苏柏霖想不明白,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文比,为何他会落到千夫所指的下场?
“子汐,你可曾想过,当日,输的人是容文清会有什么后果?”盛宣华不忍心苏柏霖被这种困扰困惑一生,他选择指导其突破困境。
苏柏霖呆愣的看着盛宣华,容文清输了会有什么后果吗?她只是一个普通乡野丫头,虽然和长公主私交甚笃,可她还是个没有家族的寒门弟子。
容文清如果输了,应该就和以往败在他手下的无数文人一样,裹着包袱回老家,再等三年,等三年风声过去,重新考试。
盛宣华叹口气,对于自己弟子这样迟钝的心思感到无奈。
“她是女子,你有见过十九岁还未有婚约的女子吗?”盛宣华想起当年同样用才华震慑住所有人的女子,这才二十年不到,当时的人就都忘记了那个和容文清一样,诗才艳艳,力压众文人的倩影。
为什么会忘记?大概是因为,她嫁人后,就再也没有写过一首诗,甚至早早就去世了。
苏柏霖还是不明白,“女子嫁人生子,是必须要走的过程,难道她这样锋芒毕露,就能不嫁人吗?嫁人后,有了亲子,还如何全身心为国家操劳?师父一直以来,反对女子入朝为官的原因,不就是这个?”
盛宣华听完这一大段话,闭眼点头,“你说的很对,女子天生不如男子,这是不争的事实。体力、眼界甚至是大局上的选择,女子都要弱男子一筹。官上下两口,为国为民,不是女子能驾驭的职位。”
“可是,总有那么一两个女子,不愿意屈居人下。”
容文清是这样的人,穆鸿珏也是。
盛宣华还是看不起女子,只是他在皇帝那里看到了容文清的考卷,看到了容文清对那三道策论的解答。他不得不承认,容文清,真的不能算是普通女子。
虽然比苏柏霖还要小两三岁,可容文清的各项素质,确实不是如今的苏柏霖可以比得上。甚至可以说,这一代的年轻学子,都比不上。
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天才。
苏柏霖还是没有明白,不过他心中有些领悟。
容文清如果输了,就要回家嫁人,这就是后果,是容文清不愿意承担的后果。
盛宣华还是看不起女子,容文清在他心中,已经不是个女子,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官。
“明年是陛下四十寿辰,陛下会开恩科,好好温习圣人典籍,拿一个状元回来。”
还好明年开恩科,不然苏柏霖要等上三年。为了一个容文清,让苏柏霖等三年,自问理智如盛宣华,都会觉得不甘心。
三月初六的早晨,昨日的雨雪让空气分外清新,微微湿润的大街,也很适合策马而行。
北方太容易黄沙漫天,湿润是最好的气候。
天都没亮,所有人的目光就已经聚集在皇宫外,就等着卯时初,也就是五点时,皇宫大门打开。
准时打开的皇宫大门里,跑出来三个总礼太监,他们带着穿着整齐的仪仗队,兵分三路,去往皇都的三个方向,接今日被全国瞩目的三个年轻人。
容文清坐在大堂,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桃柳和包末一个在屋里急的转圈,一个在门口急的转圈。他们的慌张,倒是显得容文清更加淡定。
“木头!你可看到仪仗队了?”桃柳不时就出去问包末,得到的答案总让她沮丧。
包末站在门口,和另一个门卫聊天,他和那个门卫都牵挂容文清得到什么名次,说话颠三倒四,都毫无逻辑。
“来了!来了!”包末眼前一亮,他看到了熟悉的青蓝色衣服,那是总礼太监的衣服!
“来了?”刚走到门口的桃柳一惊,随后就是满腔喜意,她转身就往大堂跑,一边跑一边喊着:“大人!大人!来了!来了!”
听到桃柳声音都其他小厮侍女都是笑意盈盈,还没说话,就已经满堂喜气。
被其他人感染,容文清也不自觉的勾起嘴角。
为什么拼命得到这个位置?除了是月半的要求外,不就是因为得到后,可以满足一个人的虚荣心吗?
被万人瞩目,被万人敬仰,这样的感觉,谁不心动?
用最高的姿态进入官场,才能实现最终的目的。
“恭喜容状元喜登榜首!快,容状元快披上锦衣,戴上红花,骑上骏马,随我等前往魁首街!”前来宣布的总理太监,依旧是王太监。
这位太监叫王敏,和文成帝的贴身太监王劳是表兄弟。这则秘闻,还是穆鸿珏告诉容文清的。
容文清也不多寒暄,什么话语,都比不上厚厚实实的大红包!
这红包不光为王敏准备,连随同的五十名仪仗队人员,都人人有份。
富足之家就是不一样啊。摸着手中的厚厚的大红包,王敏心中感概。虽然容文清出身寒门,可架不住人家有钱,这样丰厚的打赏,不说是第一份,也绝对是前三名。
锦衣上有红色的花,蓝色的祥云,以及黄色的刺绣,底色是更深一层的青蓝,属于穆国的国色。
称不上好看,但是外表如何不重要,哪怕它只是一尺布,它也不是普通的布,而是象征着状元地位的布!
骑上黑马,胸戴红花,仪仗队奏起宫乐,一行人就吹吹打打的往外走。
这样张扬,自然引来无数平民百姓的围观。
“这是今年的状元?虽长相俊朗,身材也太过弱小。”
“你是不是傻!这应该是那位女学子!果然如同传闻中一般,容貌惊世,不似凡人。”
“你才傻了!咱们穆国什么时候女子能下场考试的?还能得到状元之位,你这定是编来唬我的!”
“容案首,不对,是容状元!容状元的名号你没听说过?整天捧着院试诗集,读着她的《水调歌头》,竟然不认识她?而且,她力压皇都第一才子苏柏霖,你竟然不认识她?”
“等会儿!容案首不是个男的吗?”
两人的争论还在继续,可不管如何争论,容文清都注定会名留青史。她是穆国第一个以女子之身夺得状元之位的人,也是穆国最年轻的的状元!
第32章 万字大章
从魁首街行至皇宫前, 行程实在不算远, 走路都用不了三十分钟,更不要说骑马。
而容文清一行人,却走了足足一个时辰。
究其原因, 是今年的榜眼太过风骚, 引得不少妙龄女子抬爱, 手绢香包扔满身,容文清暗戳戳的想, 还好他们是骑马游街,若是坐轿子,这榜眼非被少女们的爱砸死不可。
其实也不能怪榜眼, 谁让今年游街的三个人, 只这榜眼符合少女们的心意呢?
状元容文清是个女子,而且长相极美, 就算少女们喜欢她,也不可能当众向她示爱。而今年的探花郎宋卓……
那真是一言难尽。
怎么说呢, 这宋卓刷新了容文清对穆朝朝廷颜值的下限。
容文清真没有侮辱别人的意思, 说实在话, 虽然容文清是个颜控, 可她从来不会太过在意一个人的颜值,毕竟有时候,颜值和能力是成反比, 在能力面前, 一切颜值都要靠边站!
可今年的探花郎实在是长得很是平凡, 而且配上他探花郎的名号,容文清深深觉得这是陛下的恶趣味。
如果宋卓真的是能力太过出色,那就给他安排个榜眼的位置,反正对于大众来讲,第二名和第三名没区别,说到底都不是第一。
探花一词本不是用来形容第三名,科举刚开始实行的时候,游园会时,会请进士中面容姣好的学子进行折花,折花后赋诗一首,表达对花之芬芳美丽赞叹的同时,迎接状元郎。
再后来,有了榜眼一词,众人觉得光第一第二有名号不太对劲,所以就又给第三名加了个名号,美名其曰探花。
所以每一届的探花郎,往往都是那一届的颜值代表,即便才学尚浅,也有可能因为其貌美,而被选为探花。
可宋卓……不能算好看,站在榜眼孔齐昊和状元容文清身边,简直是不忍直视。
宋卓也不是不堪入目的长相,他算是大众脸。只是他嘴唇太厚,看上去像是吃辣吃多辣到嘴一样,非常不协调。
宋卓字韩辰,是南方三北的学子,那个地方出了名的美女众多,不光是美女多,风流才子也不少。宋卓的行为确实可以称一声风流,反正容文清偶尔遇见他,他都是在去花街柳巷的路上。
奇葩的是,他去花街柳巷,从来不过夜,每每为花魁写下首好诗词,他买了酒就走,毫不留恋。
榜眼孔齐昊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子,容文清想了想,在她印象中能和孔齐昊比颜值的男子,唯有苏柏霖一人。
“探花与状元,皆是寒门子弟。游园的三人中,唯有孔齐昊所在孔家算是士族,可那只是一个将要没落的中等士族。”
“今年秦、谢、王、欧阳四家都没有人下场,没了这四大家族,陛下完全没给其他士族面子。”
“陛下今年的选择都是匪夷所思,颇有些得寸进尺。”
“慎言!你秦家无人下场,即便是有,也是外姓宗亲,何必招人口舌,趟这浑水。”
“听说这状元,是当日在玉华台文比赢了贵公子的容文清?”
“文比总有输赢,容文清毕竟是此届状元,输了也无妨。”
“哈哈,苏大人真是心胸广阔,非吾等可比。”
早已坐在游园会等候的大臣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他们是这个国家手中权力最大的十四个人,东征西战的八个部门之首、东征西战的两位主令、宰相、执掌军权的两个大将军,还有一个身份特殊的人高座一旁。
那个一身白色,连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者,是穆国的国师。
并非动辄就说天命,用铅炼丹的那种,而是通晓周易、可勘山脉水流动向,可以改良粮食、兴造水利,能通过细微观察到规律的大学者。
相当于古代天文学家、地质学家、农学家以及物理学家,是一个掌握真正知识的人。
“秋国师近日神色郁郁,可是未曾休息好?”盛宣华没有同其他大臣说话,他身份特殊,不能站队,同其他大臣的关系也就不那么好。
秋阳摇摇头,用有些颤抖的苍老声音缓慢回答道:“多谢宰相大人关心,只是近些时日天象紊乱,恐有灾祸。”
“灾祸?国师可同陛下谈起?”盛宣华脸色微微一变,能被秋阳说出口的灾祸,级别绝对不小。“今年雨水充足,各地均是风平浪静,连黄河水蛟都被冰川封住,无法翻身,哪里会有灾害?”
秋阳深叹口气,他也弄不明白,只是近几日心思愈发沉重,冥冥之中有大祸临头的感觉。
“我已经同陛下提起,只是如今一点儿征兆也无,如何能凭我一己之言,凭我的感觉来行事?”秋阳说起来也满是无奈,陛下信他所说,可现在什么都没发生,贸然说出救灾,那就是在说笑话。因为现在连灾在哪儿都不知道,怎么救?
“陛下到!太子到!辅国长公主到!皇贵妃到!”太监浑厚的声音响起,十四位大臣皆是起身行礼。
“臣等拜见陛下!拜见太子殿下!拜见长公主殿下!拜见皇贵妃娘娘!”见到谁进来就高呼谁的名字,四个穆朝最尊贵的人站好后,由皇帝挥手让他们免礼。
“快快免礼!入座入座!今日游园盛会乃是筵席,怎么能如此多礼?”
皇帝语调轻松,大臣们也不做惶恐让姿,俱是笑着同上面四位一同入座。
大臣们分成两排入座,一边是两个将军和西战主令及四位司长,另一边是国师宰相和东征主令及四位司长,在他们的下首分别有三个空位。
这六个空位有三个是给士族举荐的三名举人的,不得不说,士族的力量确实强大。
状元、榜眼、探花皆是通过层层考试选拔上来,苦读十几年后,才能得到游街与参加游园会的资格,而这些士族举荐的举人,只需要有个强大的家族,就能与他们并肩而坐。
举人入朝为官后,和科举上来的进士不同。进士要在司文继续呆着,直到司吏有空出的合适官位后,才会安排他们补缺。举人却可以直接得到实权官位,这是他们家族的力量,皇帝也无能为力。
投一个好胎,就能轻易得到无数寒门弟子终其一生都无法得到的官位,这样的不公,是问题的根源所在。
穆鸿珏和穆鸿璋分坐两边,皇帝带着皇贵妃坐在最上。皇贵妃的椅子是个普通木椅,如果是皇后,就会是和皇帝龙椅同款金镶凤椅。
秦皇贵妃心中冷笑,看着右边一脸笑容的穆鸿珏,心中暗恨,若不是这丫头捣鬼,她今日就能坐上凤椅!
她的目光又移向左边,穆鸿璋随了皇帝的脸让她看着十分舒心。只是在看到穆鸿璋眼底青色时,秦皇贵妃心中不喜。
嫂子真是越来越不懂事,送上来的女子这么缠人,竟然让她的璋儿脸带青色,实在大胆!回去定要处置了那女子,挑个温顺的!
穆鸿珏扫一眼筵席上的各个朝臣,这里利益交织,人人心思各异,官场便是如此混乱,以后伯瑜就要踏入这样的地方。
她有尊贵的身份为她抵挡明刀暗箭,伯瑜有什么呢?她除了自己,一无所有。所以要保护好她,决不能让这些人,将自己的目的施加在伯瑜身上!
看到穆鸿璋眼底青色的时候,穆鸿珏冷笑,她这个二皇兄,之前还能收敛些,成了太子倒是愈发大胆。长兄曾言,太子身份加身后,就像是从平坦的大道,走到深渊的独木桥上,稍不留神都有可能坠入地底,万劫不复!
穆鸿珏轻抿茶水,父皇正当壮年,三皇兄明年就到弱冠之年,她不急。
“状元郎到!榜眼及探花到!”总礼太监扯着嗓子在园子外面喊,通知里面的人,今天筵席的主角到了。
首先进入园内的,是容文清。
状元的待遇就是不一样,游街她走最前面,通报她是第一个,进园子她也要第一个进。
这待遇……我肯定考了个假状元。
容文清心里吐槽,说好的压轴最重要呢?什么我都第一个,所有人看我就跟看猴子一样惊奇,简直无奈。
容文清一进来,就得到所有朝廷大臣的凝视。
说实话,有点儿方。
也不知道这些大臣是什么意思,看容文清进来,就全正襟危坐,显得一个比一个正经,半点也不随意,不像是身处筵席,反倒像身在疆场。
随时都要提枪上马弯弓射箭的模样。
穆鸿珏眉头一皱,这堆老狐狸,竟然如此明目张胆的给伯瑜下马威!
若容文清是个普通的寒门学子,碰到这样大的场面,还直面如此强烈的气场,能当场就吓的冷汗直流两股战战,有可能转身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