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晋阳在这一刻将浮萍蒲草和心目中的谢燕来对比,半响,轻轻摇头,一比划去。
不可否认,谢燕来不是随时就可遗忘的路人,应该说他曾以为是,但当问心劫起,他心知肚明的不是。
自从初入修真界,何晋阳难免为前路感到迷茫,但当时为他指明道路的,不是风吹西,不是冷白君,更不是系统,而是谢燕来。
因为这一位的存在他才开始入局,开局,以至于明确到自身的弱小,又为弱小,不得不在借势上花心思,而花的这些心思,借助的势力,无疑正是谢燕来。
心思放下,再生波澜。
他那个时候也没想到,这一点儿心思居然辗转今日成情丝姻缘,情非两者生,故而不是情。
谢燕来不傻,他会满腹深情何尝不是何晋阳这边儿不是没有心思?
只是何晋阳痴傻的紧儿,不仅没发现,还杂念太多,瞧不出这一丝由仰慕,由敬畏,由众多观想集合成的情绪。
说是喜欢,则比喜欢复杂所以他分辨不出来,说是爱意,又略为深沉,夹杂着嫉妒,羡慕,畏惧等等情念。
这般心思要是没人点醒就算了,终有一日,在何晋阳越走越高,越走越远,从仰视,到平齐,再到超越时偶尔回头,心中将再也没有这个影子的存在,可是问心劫!
问心劫起,一叩问心。
“叩——”
明镜之湖好似被无形中的手掌敲响,一波涟漪荡漾开来。
既然不是路人,那更不是好人。
何晋阳安静的笼罩在雷蛇电蟒的击打之下,谁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在阿修罗界突破,就算掌控整个修罗道的红河老祖也面露诧异,难以想象这小子是怎样的怪物,居然直接跃过前方九百九十八道身劫,而直入问心。
问心劫在各界又有心魔,破妄等别称,但对修士而言,不论称呼如何,度过劫数,天光显现天门,接引光达,梦寐以求的飞升近在眼前。
这是何等机缘!
所以论起谁来都没想到何晋阳会在此时问心,也没想到他可能会突破不了问心劫。
不为别的,只为他是气运之子,只为他是何晋阳,只为……他上一次展露出本体修为时还是静海境界!
短短一年,从毫无修为的凡人一路到达立柱顶峰,又凭借自身能力飞升,这下用附身程序威胁他的系统也无言了。
什么时候?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居然偷偷摸摸达到这个境界的?
何晋阳他不声不响的,居然瞒过系统的监视,将自身修为拔高到如此程度!
不需要怀疑,只等他问心劫过,他不会比系统提供的那些附体人物差去多少。
可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能够具现化,想必系统内心的声音一定是一团乱码,就连系统背后的人都没想到居然还可以这样,居然还……
那人微微一笑,不愧是自己选择的人。
何晋阳不知系统的变化,他这时已经超过众人想象的抵达问心劫最后一关。
问心问心,所谓问心。
先头问他悔不悔,最后问的则是明不明。
愿不愿意承认内心的所思所想,愿不愿意接受那个自己。
在确定自己对谢燕来存在贪婪渴慕之心后,即使这点儿心思无比稀少,何晋阳也在这个问题面前点下头。
情劫,因此而生。
“乖乖,不得了!居然问心劫后,又生情劫。”
盘坐在业火红莲上的红河老祖眯着眼睛说道,心有余悸的瞥了眼自己身前飘浮的双剑。
“怎的?难道我真该把你们送人?”
元屠一动不动,阿鼻发出清脆剑鸣,长如青鸾掠空,娓娓绵长。
红河老祖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没好气的道:“行行行,我知道了,女大不中留,你们啊,我算是看明白了。”
这回阿鼻没有出声,元屠的清吟舒然冷淡,直催的红河老祖连连摆手。
“罢了,我可不会阻你们一番机缘,就是……好歹是我的成圣法器,怎能让他随随便便拿走,我看来还是要想想该设下怎样的磨难考验考验他。”
阿鼻顿时长吟的更凶,一副婉拒的模样。
红河老祖瞪它一眼,“还没到他手里就开始护短啦!”眼见阿鼻有要和他理论的心思,他忙叽叽咕咕的抱怨,“行了,行了!别忙着说我,我想要做什么还需看他是否闯过情劫再说,须知,过不去,可就没我的事了,也没你们的事了。”
阿鼻一声震动,宛若九天龙吟,自长空而去,冲散万里浮云,仿佛在说,我十分有信心。
红河老祖看的好笑,还想再说两句,但红海处升起的异象由不得他继续打趣,一对酿着人间尸骨的眸子,沉下血海最深处的浓郁咒怨,定格到下方那个阖目不语的人修身上。
“咱们……且看着吧。”
当他说完,元屠,阿鼻双剑安静下来,一如何晋阳初见时飘浮虚空,不动生静。
何晋阳这里已经进入紧要关头,无数道声音开始频频质问。
“你喜欢他,你喜欢他的是什么?”“爱难缠,恨别离,你口中的喜欢有几成真,几分假?”“说喜欢就喜欢了吗?他来时明明刚拒绝过他!”“一时冲动不怕,怕的是害人害己。”
……
一句句话语直戳心坎,何晋阳无论怎样解释都无法辩驳,因为这本就是他心中的想法。
他是喜欢谢燕来的,但正如问心劫中的遭遇,喜欢不假,杂质太多,那零星情愫甚至敌不得小小一击,就能现实的压力下濒临破碎。
但濒临破碎也不是完全破碎。
劫中劫的何晋阳抬起头,坦然无畏的直视偌大天空,这是他心中一潭湖泊的写照。
“你们说的都对,因为你们都是我。”
话音落,声音骤然停止,一道模糊的人影出现在他面前,安静的做出聆听的姿态。
何晋阳表面像是在看着这道人影,实际上他正在回想。
这丝丝爱慕对比起旁人,实在是少的不能再说,算不得真挚,够不上一心一意,但是别忘了他是处于怎样的状态。
三魂七魄,漏而有缺,七情六欲,少之又少。
试问一个本就没剩下多少对情爱认知的人能恍然大悟自己喜欢一个人,那个人也喜欢自己,这是……多么难得的奇迹?
因此将“它”捧在手心珍而视之岂不理所当然!
简而言之,如何痛批他的虚假,呵斥他的贪婪,唾骂他的冷漠,最终不过一个结果。
等到七情合满,六欲归位,这份感情定能像是遇到雨水甘露澎湃生长的幼苗,长的枝干叶茂,长的巨如蓬盖,深深扎根心底成就一段美满佳话。
何晋阳正是想到这一点儿,故而才领悟到情爱中最为丑陋不堪的一面。
“我喜欢他,喜欢的原因是我的不了解与我的想象,我喜欢的是我想象中的他,你们一定会觉得不够纯粹。”
“我喜欢他,喜欢的情愫里加入许许多多别的感情,有些甚至丑陋不堪,所以你们一定会对我失望,毕竟你们都是我,这正是我所厌恶的。”
“但世界上哪里来的那么多的真挚爱情?哪里来的那么多不含杂质的一心一意?哪里来的像是书中那样……天真美好的两情相悦?”
何晋阳坦然至极冲着人影答道:“故事只是故事,我则是我。”
人影的周身越来越虚幻,象征何晋阳即将渡过情劫的可能,但与之相比人影的气势则越来越狰狞,像是把心底深处最为污秽丑恶的东西扯出来凝聚成形。
到了这个地步,再迟钝的人也会发现气氛不对,奈何何晋阳视若无睹,甚至勾勾嘴角。
“你在愤怒,因为什么?不甘心这样放过他吗?放心,不会的。”
人影的气势猛然滞住,似乎搞不清楚为何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何晋阳好整以暇的踏前踱步,直冲人影而去。
“并非因为不够真挚我就会放过他,那怕以后会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羞愧,我想要他,我发自内心的想要他,既然如此,这肮脏的感情就不会随风而逝,而是勾起牵引的线,将我和他连在一起。”
说道这里,脚步落地都像是有了声音,他猛的冲散人影,声音铿锵有力。
“不了解也好,不纯粹也好,我只要将他握在手里,用近乎永恒的时间相处下去,不了解也会变成了解,想象中的人会破灭变得立体,到时只要我还持有此时的心境,那我就能无愧于心的说出,我喜欢他。”
何晋阳闭起眼睛,仰起头,低低呢喃:“安心,既然确认了,他就会是我的。”飘散成烟雾的人影最后停留一瞬,仿佛悼念一样在他身旁消散。
随着人影失去力量,天空的颜色倏然变动成渐变的淡红色。
在红河老祖眼中,何晋阳突然睁开眼睛,眼底有紫霄雷劫若隐若现,踩在他脚下的土地早在问心劫时分崩离析,他现在踏足于血海,却波澜不惊,那身黯然晦涩的气势收敛的一丝不漏,瞧得人分外心惊。
“红河老祖。”
在这个修罗族自发安静下来的时刻,何晋阳低唤一声,随即一道业火以他为中心燃遍血海。
从他出现开始一直悄悄偷看这边儿的罗刹女和修罗鬼顿时惧怕的撤出这片血海,跑到其他地方去,他们虽然不知道何晋阳为何而来,但是属于修罗族的先天感应告诉他们,创造他们的神生气了,不想被迁怒就离开。
等到围观的人撤离的差不多,何晋阳慵懒的舒展开身体,脖子转动一圈,好似活动肢体一般,懒散的声音里邪性大肆铺张,听的红河老祖眉头就是一跳,破天荒的传声道:“小子,你心魔未过?”
何晋阳闻言,嗤的笑出音来。
“过了。”
过了?
红河老祖纳闷,这状态明显不对啊!瞧着眉飞眼鸷的,哪里像是过了的样子,不魔性加重就不错了!
“小子,你别骗老祖我。”红河老祖越想越是不对,干脆放弃思考的威胁起来,“你身上的气息晦涩不明,不像是入魔,但更不似成仙,你到底是什么!”
我是什么?
何晋阳歪头思考,突然笑道:“我是人啊。”
有情有义,有爱有恨,会为欲望做尽恶事,会为良知积德行善,种种不一类举,但这就是多变的人性。
明明应该过心劫,却仗着体质特殊将心魔吃了的何晋阳也确实就是个实实在在的人类。
“可是……”
红河老祖虽然得到答案,但比没得到还梗得慌。
心里头的不对劲儿越积越多,他都想不去管双剑的事情,坐下来拉着这人好好唠唠都是怎么个缘法。
“没有可是。”
何晋阳过于硬气的回答,顶回红河老祖的疑惑,也让场面终于回归正常。
红河老祖憋气的现身在莲花宝座上面,熊熊燃烧业火触之引燃自身业力,功过顿明,但受到业火红莲控制的业火作用却不那么呆板,具体体现在只要红河老祖乐意,它能将围起来的何晋阳来个血海烧烤。
眼神在四周围而不动,静而炙灼的业火上面停留稍许,何晋阳抬起头,望着巨大的红河老祖像是佛庙金佛下虔诚跪拜的信徒,毫不迟疑的屈膝落在血海表面。
“请老祖赐予元屠,阿鼻双剑。”
红河老祖眯起眼睛,心里觉得这小子还真是痛快,但是……“为的什么?”
何晋阳不答。
红河老祖冷笑,“既然如此,你只要进我这业火里面烤一烤,待到我乐意,你就可以拿着元屠离开了。”
何晋阳眼神微动,头也不抬的道:“求取元屠,阿鼻双剑。”
红河老祖怒上眉头,“小子,你不要得寸进尺!”
何晋阳头垂的低低的,“请老祖见谅,元屠,阿鼻双剑,晚辈势在必得。”
红河老祖听到这句话,脸上逼真的怒火像是假象一样收敛起来,他搓着下巴冷不丁道:“为了双剑你什么都能做?”边说边用庞大的压力压制向座下跪拜的年轻人。
何晋阳身体一僵,面临红河老祖下马威愣是忍了下来,经历过通天教主那一遭,他还真没何好怕的,只要这些传说中的大人物不冒着以大欺小的名义动手,那他就无所畏惧。
“是。”
“好!”红河老祖拍掌冷道:“入我红莲,食我业火,火中三百六十五天为地府一日,你要在我火中历经七十寒暑取出莲花结下的六百八十八枚莲子,大小品相各是不一,你要选取其中最好的三枚将它交给我,剩下的还不能随便丢弃,你要把它打磨成六百八十五枚佛珠将其放在地狱门遇佛之处,方能带走元屠,阿鼻双剑。”
“如此严苛的要求,何晋阳你会答应吗?”
原本红河老祖以为何晋阳起码会犹豫一阵,因为这条件实在过分,哪里想到何晋阳竟是面不改色应承下来,这让他觉得对方怕是不了解业火的可怕之处,遂清清喉咙解释起来。
红河老祖:“我之业火,燃烧的非是柴薪,而是业力,世间万物皆有业力在身,我之火焰无所不燃。尤其是在这红河之处,聚集大小三千世界无边业力,业火永恒不灭,红莲永恒不败,乃是一等一的凶地。置身火焰者,有肉身被业火吞噬肉体,无肉身被业火吞噬灵魂,尔等光是碰触就有骨肉分离,血肉焦炭之痛,别说生食下去,吃一朵,疼入骨髓,火烧五脏,吃两朵,剧痛漫身,连续七七四十九日不得安生,至今死在我业火下的宵小数不胜数,无一不痛苦至极。你可是真的想好了接受这个考验?到时可没有反悔可选!”
何晋阳神情安然的听完他的告诫,表情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在红河老祖的视线中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红河老祖见他铁了心的毫无转圜,便摆摆手,将他送入业火红莲之中。
“既然如此,你就去吧。”
何晋阳在进入红莲之中前鞠身诚恳道:“多谢老祖。”
等人没了,血海上还燃烧着熊熊业火,红河老祖看着看着,烦躁的拂袖卷起狂风,将业火送入虚空,不耐烦的说道:“谢个什么?老祖可不会因此手下留情!”
静静飘动的元屠照旧不语,阿鼻像是故意的一样发出断断续续的清吟,像是在嘲笑他的口是心非。
红河老祖摇头:“我这到底是为的谁操心?”说完,抬头向天,目光透过十八层地狱落到混沌天外天处但稍一停留就收回视线,嘴里迟疑的吐出一字,“人。”
人教。
第119章 乘风直上
“早在洪荒时期就已经消失的人教,再一次出现居然是在这个算不上多有名号的修真界,嗤,也是趣味了。”
变成蛇尾的双腿无力的摆动向一边儿,凌乘风用着和自己本身截然不同的属于何不顽的面容,但不得不承认与自己比起来,何不顽的脸才符合大众审美。
竹林的声音也不知是听到他的话做出反应,一阵猛烈的风吹乱他的长发,披散三千青丝,其张狂之态流传至今仍旧未变。
“想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凌乘风掀起眼皮,一绺细长青丝挡在眼前,“半个灵魂被封锁在谏圣派后山地底,你也就只能靠这个办法表达出自己的情绪……罢了,不和你计较。”
携带怒意的风再一次卷起落地的枯黄竹叶,直冲上天。
在这个没有明确四季的地方,凌乘风不奇怪满林翠色,也不讶异一地枯黄,仅仅是淡淡的,毫无情绪波动的道:“他们该来了吧?”
风陡然一停。
凌乘风不以为然的侧过头,挡在眼前的发丝顺势滑到眼尾,清圣尊贵的模样因这不经意的小动作无形中引出狎昵的冲动。
正是笔墨勾勒不出的绝世人物,他虚弱下来的样子才格外值得珍惜,意志不坚定的为此心生亵玩的欲望并不奇怪,但此时赶来的这些人去只会因为他这副表态越发警觉。
傀儡身的何不顽,觉醒白虎,青龙血脉的冷白君与风吹西,还有特意跟来以防万一的霁无瑕,以及这群人里最强之人,谢燕来!
凌乘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帝服玄衣的谢燕来,不知心底想着什么,他目光才移动到何不顽身上。
“你来了。”
他的声音不紧不慢,仿佛对这一幕早有预见。
何不顽忌惮凌乘风,打心眼里惧怕他,这个时候见他神情镇定,眼神不见分毫变化他心头一惊,生出不好的预感,但对东乡瑜的信心令他孤注一掷的喊道:“凌乘风,这个时候你不会还想说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