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秦舫能待在她身边,和几年前一样,寸步不移。
(七)
这个几年前,确切地说,应该是六年前。
秦舫和樊莹在一个初中上学,两人都是准初三的学生。
那时樊莹的性格与现在截然不同。她没有这副畏畏缩缩虚假的姿态,不会刻意隐匿在人群当个被忽视的布景——她只是很古怪。
从小就漂亮的女孩,漆黑的眼睛如同黑洞,接受一切光线却不会给出分毫的反馈。樊莹很少有什么大起大落的情绪,她有的,只有那双阴沉的目光。
这个缺乏生气的女儿,引发了全家人的恐慌。樊莹没有父亲。这个全家人,主要是她的母亲。
在她小的时候,樊母就做过很多努力,教她哭教她笑,教一切能证明她是正常人的东西。樊母竭尽了全力,最后还是失败了,初二的樊莹依然是个不爱说话机器人一样的小孩。即使年年拿到年级第一,樊莹也没从自己母亲那里得到过夸奖。
机器人樊莹在初二下学年遇到了秦舫。一开始樊莹没有注意到秦舫,是因为母亲对那个洋娃娃一样漂亮的转学生露完笑脸,转头就对她露出了厌恶。那个眼神就像粘稠又冰凉的泥水,将她从头浇筑成为一尊塑像,樊莹是在那以后,逐渐意识到她不可能讨好到自己的母亲。
樊莹毕竟还是个小孩,她的天地,除了学校就只有家里那套七八十个平方的小套间。所以后来,樊莹把她能拥有的人类感情都给了秦舫。
那天秦舫在学校被人欺负,樊莹只用目光将那些恶毒的小孩一个个都逼退。然后呢,秦舫就成了她的跟屁虫,陪她度过上课下课,放假还能到她家里来玩。有了秦舫这个朋友,母亲那段时间的心情都变得明亮许多。
这样的生活,在初三那年结束。秦父在县城的工作一到期限,秦舫就又回到了原来的中学。
离开县城的前一个礼拜,秦舫在樊莹家门口的楼梯磕破了脑袋,走的时候脑袋上的纱布还没拆。
樊莹害秦舫受了伤,因此她的母亲登门向秦家人道歉。应该和樊莹道别的那天,母亲将她反锁在家里,独自将秦家人送到了火车站。
再见的时候,秦舫已经不记得她。
秦舫忘了她的样子,樊莹其实也记不起秦舫幼时的长相。洋娃娃长成大人以后没了那份非人的精致,多了人间的烟火,依然引人瞩目,却不会惹人妒忌了。
这是樊莹装在心里没说给秦舫听的故事。
现在的樊莹,按母亲的期望在人群里隐匿得很好。
敏感孤僻,全身上下写着生人勿近。至少,没人再向她指指点点,说那是个多么不正常的人。
她已经正常了。
*
初冬的天气,室内没开暖气,反而比深冬要更冷。
食堂不一样,携着种种的人间味道酿出奇异的温暖,这般的温暖之下,秦舫的体温还是让樊莹感受了来自另外一人身体的滚烫。这种感觉,是火苗引燃了一锅鼎沸。
心里还渴望更多,秦舫再一挣脱,樊莹就收回手坐的规规矩矩。
“哎,我们是不是该走了?”秦舫这么说,樊莹红着脸点头。
从外头进食堂,外头有蒙蒙的亮光,这会儿等她们吃完,掀开厚厚的门帘只能听到经由林立建筑搅乱的呼啸风声。从亮处走到黑暗,本来需要积攒一些蓄力,秦舫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握住樊莹手没放开,这会儿反而迫切要借夜色来隐藏心情。她冲出食堂,樊莹就跟在后脚,自行车锁在食堂旁边,秦舫不想管它了。
秦舫在风里抱住樊莹,脑袋埋在樊莹肩窝,她说:“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
樊莹能说什么?她当然是配合地点头,配合到秦舫松开她,樊莹低着头闷闷的。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和秦舫紧紧凑在一起。
能把属于她的秦舫让给别人吗?樊莹光是想想,头上就冒冷汗。
秦舫送樊莹回宿舍,到了门口,两个人都分开好几步远了,秦舫又颠颠跑过去抱住她。
“明天多添几件衣服,别冻坏了。”
让外人一瞧,这俩和情侣真没多大的区别,就是局里的人自己不这么以为。
从宿舍区出来,秦舫在大门口与禹嘉木错肩路过。本来昂着头走得挺神气,认出他了,秦舫就偏着头假装在看身边黑漆漆的灌木丛。
晚上到这时,禹嘉木始终没有联系秦舫,也就是说,那人下午到现在都没有连接网络。
前两世养成了不上网的习惯,除非必要,秦舫不怎么爱用电脑。上一次用是一周前的课堂,今天想着了秦舫一回家就把笔电摸了出来。
电脑开机得半分钟,她没耐心,跑去倒了杯水,一回来电脑的摄像头提示灯就亮着。本来没来的短信这下也过来了,禹嘉木拿手机把自家电脑屏幕拍了下来,秦舫收完彩信就在照片里看到自己了。
什么意思?绕了一圈,她这半个受害人反而要成为嫌疑人了。秦舫噼里啪啦给禹嘉木按回信:“你不是说,这人用了校园网吗?我这可是私人拉的网线啊……”
这个忙是樊莹帮的,秦舫抓着禹嘉木问个没完,没等她把短信给编辑完,禹嘉木直接一个电话进来。
“这事比想象中复杂一点,那个人太滑头,我们好像都小瞧他了。实在不行……得报警。明天你上课我来接你吧,你一个人真的不怎么安全。”
“嗯……”秦舫被这个隐形人给搞昏了头,一时后怕起来,不过她还记得坚定地和禹嘉木撇清关系,顿了顿说:“谢谢你了,班长。”
禹嘉木:“……”不用谢。我应该的。
挂断电话,秦舫在自己房里溜达了一圈,角角落落都检查了一遍,有没有人动过什么东西她是看不出来,就是巡视一圈给自己找个安心。刚刚被电脑自动启动的摄像头给吓到了,秦舫半夜睡醒摸黑撕了一条胶带,把镜头给糊上了。
那个人威胁那些追求她或者有那个意图的人们,对秦舫拥有病态的占有欲。这么畸形的情感,需要时间来培养,理论上来说这个人一定有迹可循。
就算秦舫不记得,她也一定在无意中见到过这个人。
秦舫一晚上辗转反侧,禹嘉木在电脑前做功课。第二天早上禹嘉木如约到了秦舫楼下,秦舫没想到的是,樊莹居然会和他一起过来。
樊莹见到秦舫开口第一句就是告状:“我和他说,有我就行了……”说完偏头看一眼禹嘉木,直接拿眼神质问他:你怎么还不走?
禹嘉木:“……”
(八)
秦舫难得上学上出这么大的气势,一前一后有两个人“护驾”。樊莹牢牢扒着秦舫,禹嘉木识相地站在这两人身后几步以外。樊莹护花的决心不小,但第一个离开队伍的也该是她。樊莹有一节体育课要上,那个时间秦舫有一节人文选修。
秦舫和禹嘉木单独走的那段路不超过一百米,有上节课堂的学生从教学楼出来,也有和她一样跑去听下一节课的,何况她还有心保持着距离。本来闷头走着,快进教学楼了,禹嘉木喊她的名字,停在旁边的小路不动了。
秦舫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就凭他没有丝毫暧昧的态度,信任他走到他身边。
“怎么了?”为什么用那么严肃的表情看着她,嘴唇紧抿着好像随时要扔出惊雷一样的言语来?
禹嘉木说:“你不觉得樊莹不对劲吗?”
禹嘉木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在秦舫印象里却是头一个。禹嘉木一句话,秦舫一张脸就落了下来,冬日的霜雪都凝在眼睛里,她用那样冷淡的眼神凝视他十几秒,然后呢,她掉头就走了,原来给他的那句谢谢可能也不准备再说了。
秦舫走进教学楼里没影了,禹嘉木站在原地保持着一个姿势没换,他咧咧嘴。刚才秦舫的反应也很奇怪,她并不吃惊不是吗?
就是在樊莹出现以后,他才在秦舫这里找不到一点位置,他怎么能不对这个女孩感到好奇呢?
禹嘉木拨通了许萱的电话,这时上课铃声已经响过了,许萱在电话里答得很小声。
禹嘉木的语气一向温柔,配合许萱的柔声细语,他不自觉把声音又放轻了一些:“你不方便说话,那就听我说。我相信你说的,樊莹在秦舫身边目的不纯,我想调查她,你可以帮我吗?”
那些邮件是谁发送的,秦舫到最后都没找出来,只从禹嘉木那里了解到那人渐渐没有声息了。邮件的受害者里,有一个似乎借此发现了网络不具名的好处,也给禹嘉木发过一封言语不怎么干净的邮件。找到他比找到那个真正的变.态要容易得多。禹嘉木领着秦舫气势汹汹在WIFI覆盖的校内奶茶店里将那个男生抓了个正着,什么话都没说,拿出邮件的打印件那个男生就变了变脸。
邮件的事,没头没脑就这么过去了,禹嘉木心里的坎还没过去。他拉着许萱调查樊莹,从那些所谓的知情人口中,听了几个版本迥异的故事。禹嘉木从里头整理出共通点,当做可信度比较高的有用信息。这些信息少得可怜,总结起来,樊莹就是个成绩优秀吝于社交的单亲家庭小孩。她的个性不怎么阳光,没有亲近的朋友,但禹嘉木怎么看,她都不像是他们说的掉进人海里捞不出来的类型。
*
一年前禹嘉木在班级聚会回来的晚上折了一条腿,他的腿还没好彻底,学期末这个聚会又办了起来。生活委员报账,还有几千的班费问他怎么办,禹嘉木怔了怔就想到去年。本来以为能和秦舫拉近关系的那天,他却被路边横冲直撞的模特车撞进了医院。车祸发生在短短的瞬间,他条件反射记得推开秦舫,那中间应该还有什么,他有些记不起来。
聚会的消息出来,秦舫当晚联系禹嘉木问他能不能自费多带一个人。不用她说,那个人肯定是樊莹。禹嘉木捏着电话笑了笑:“学校有人站了你们两个大美女的cp,我都快要信了。”
嗯。秦舫回答得这么利落,禹嘉木调侃不起来了。挂掉电话以前,他和秦舫强调了让她那天一定过来。
要秦舫来做什么呢……禹嘉木其实毫无打算。今年的预算比去年宽裕,吃过饭定好了第二轮转场去附近的KTV,禹嘉木这几天听歌时不时就有点走神。哪首适合唱给秦舫听,哪首适合和秦舫合唱,他总会分神想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秦舫以前见他就躲,现在更是严防死守。禹嘉木慢慢想不通自己究竟还喜不喜欢她。
樊莹不爱往人多的地方去,到了聚餐的地点,秦舫习惯性牵着她往角落里坐。一个班三十个人,占了三张大圆桌,秦舫就坐在最右首。樊莹不爱这样的场合,秦舫自己也不怎么喜欢。一个班男男女女几十张面孔,秦舫就和其中的几位说过话,这么一比她和禹嘉木的关系算近了。怎么都是班级名义举行的聚餐,秦舫耐着性子坐完全场。
转场的时候,禹嘉木留到最后,挨个数着人头就怕有谁掉了队。禹嘉木这一耽误,就和秦舫她们撞到一块儿。别人拿秦舫樊莹的关系开玩笑,说她俩个像是恋人,三个人缩着脖子迎着冷风往KTV走,禹嘉木真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电灯泡。
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在包厢里了,不来的一个个都和禹嘉木打过招呼,禹嘉木进到包厢,平时最活络的几个围成一圈在那儿点歌。禹嘉木又核对一遍人头,秦舫和樊莹就找了空位坐在沙发上,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目光落在秦舫身上,禹嘉木不自觉皱了皱眉头:天天在一起,就不会腻烦?
“班长,快关灯吧!”好几个人约好了一起喊。
先前在等禹嘉木,包厢里亮堂堂的,这下人都到齐了,急性子的切好歌,电视上MV的片头已经放出来了。
禹嘉木应了一声,按掉手边的灯光开关。房间里还有其他照明,为了衬出气氛作用都不大,一下子关了灯,禹嘉木一时不能适应室内的昏暗。他循着记忆看向秦舫的方向,就能模糊地辨出她的五官,樊莹本来倒在秦舫肩上,觉察到他的视线,侧头看向他。
禹嘉木刚好也在看樊莹,两人对视一眼。随后,禹嘉木后背倾在墙面,整个人教樊莹黑暗中投来的一眼定了身。
秦舫和樊莹关系亲近以前,他就见过她。
这一眼旋开了禹嘉木潜意识里模糊的记忆,他想起了他本来记不清的事——
戴着头盔撞伤他的那个人,就有这么一双眼睛。
仿佛归属黑暗的一双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从昨天四点开始写的,时速跌破五百了OMG
第37章 (五)
(九)
禹嘉木抵到了照明开关, 昏暗的房间又回归到之前的明亮,不少人被灯光耀得睁不开眼。唯有樊莹,她随秦舫也看向他, 那双眼睛没掺什么情绪,禹嘉木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班长!你搞什么呀!”“怎么又开灯了?”“出什么事了?”多的是不明就里的同学, 禹嘉木恍惚说了声抱歉,就从包厢里退了出来, 站在走廊那里呼呼喘气。
气还没喘匀禹嘉木又靠在墙上,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就去检查邮箱, 那些邮箱?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挥心谌葜馗? 他后来也就没再仔细检查,可现在他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硬着头皮去读那些谩骂的字眼,禹嘉木的眉头拧出一个结,中途有人跑来关心这个状态不对劲的班长, 禹嘉木难得挤不出笑脸。
翻了十分钟,到邮件列表的第三页,禹嘉木终于找到了那个被他疏忽的点。那是藏在密集文字的一句话——
“你还记得你的腿是怎么断的吗?”
当初的邮件事件他会怀疑樊莹,其实没有什么证据支持, 更多是一种没有道理的直觉。事实证明,男人同样也会有第六感,潜意识比固化的头脑先行一步,反而能推出那个最自然的结论。那时樊莹总说自己身边找不到什么可疑的人物,难道不是因为这个人已经得到她的信任,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了吗?再联想到秦舫自从认识樊莹以后逐渐变得狭窄的人际交往, 禹嘉木恨不得冲进包厢将樊莹扭送到警察局。
这当然并不能成行,他还是没有证据。即使他确认这个人除了樊莹不会再有第二个可能。
左腿的小腿骨头,隐隐作痛。禹嘉木咬咬牙,扶着墙慢慢走到柜台。
他提着一箱子饮料回去,一人递了一瓶,刚才的失态好像被人彻底遗忘了,禹嘉木稍露出要坐在秦舫身边的意向,就有人给他腾出空处。
“喝吗?”禹嘉木拧开瓶盖,将饮料递给秦舫。樊莹阴鹜的视线便在他头顶盘旋。
禹嘉木暗恋秦舫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他难得有这么主动的时候,旁边人瞄到了这边的动静就开始起哄。这瓶饮料,秦舫接也不是,不接不是,她定定盯着那只饮料瓶好像能用眼神将它变到别处去。
她这个模样,还是有些可爱的。禹嘉木让她为难了一阵,竟还要感激她没有直接拒绝,心里是哭笑不得,禹嘉木自己一口气喝掉半瓶。胃里胀痛,禹嘉木毫不在意,这时没人在唱歌,他走过去拿起那只没人用的话筒清了清嗓:“大家唱歌也唱累了,我们来玩游戏吧。”
说完他看了一眼秦舫,周围人一下子变得闹闹哄哄,都知道今晚有好戏可看了。
秦舫对禹嘉木自然是没什么可说的,她就是吃不消班里这么多八卦群众的灼灼目光。秦舫一双眼半睁半闭,倚着樊莹一边在想该找什么理由逃开这种幼稚无聊的活动。
禹嘉木没提这个无聊的提议之前,秦舫正“骗”着樊莹寒假和自己“同.居”,这下就被他打了岔。樊莹对其他人一向视如无物,原来表现得像是自己太过羞涩才不能与人交往,在秦舫身边待久了一点点舒展了本性,这会儿还是那副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禹嘉木说了什么樊莹不是没听到,她是根本不在意,秦舫以为听不到她的回信了,她趁着大家安静下来的这个时机就说了“好”。
秦舫眼前一亮,几乎要从沙发上蹦起来。樊莹这个“好”字,落到别人耳里还以为她是同意禹嘉木的提议,剩下多的是可行可不行的中立党,再有几个人表了态,提议就变成了板上钉钉。禹嘉木一面讲解游戏规则,一面正好挡住包厢唯一的出口,秦舫“出逃”的计划根本不能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