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恒拘谨的点了点头。他知道沈言之没有那么好糊弄,段赋虽然谨慎小心,但到底不会武功,有些动静听不出来,但秋恒知道,沈言之一定留意到了什么。
“我听相爷说,昨晚守在屋顶上的人是你?”沈言之一只手撑着下巴,打量着秋恒,“哎……你不要太紧张,我就这么一问,你到底是魔宫的人,不是段赋的手下。”
秋恒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那昨晚你一直都在,未曾离开?”沈言之又问。
“客官,包子来了,小心烫!”早点铺的姑娘拖着笼屉,绕过杂乱无章的座椅和人群走了过来——这里头有很多人都赶时间,干脆蹲在地上“咕噜噜”喝着粥,喝完将铜板放在手边最近的桌上,直接拍拍屁股就走。
沈言之道了声谢,跟秋恒道,“来来来,我们边吃边聊。”
刚出锅的包子,还热腾腾的冒着白气,咬破了薄薄的皮,汤汁随即流入勺子当中,沈言之满足的叹了口气,“的确好吃。”
“好吃啊,客官您就多嘴往外说说呗。”姑娘擦着旁边的桌子,回头笑道,“也好让我们多做几笔生意。”
“行,我还指望你们将店开遍大江南北,我也好日日有这口福。”
“客官真会说话。”那姑娘说着,又笑了起来,“嘘,待会儿走的时候送你们两个红豆糕。”
第40章 第四十章
沈言之对秋恒的质问就这么断断续续的进行着,更多的时候,他在和周围三教九流的人说笑。秋恒心中虽然忐忑,但这么多年如履薄冰,他也算是习惯了,低着头,用残破不堪的舌头吮吸着汤汁,也不搭腔。
“吃饱喝足喽。”沈言之面前的粥碗很干净,一粒米都没有剩下。
他吃饭的时候一向认真,不要说包子和粥,就是下饭的一点酱野菜也吃光了,只有挨过饿的人,才能如此的珍惜粮食。
相较于沈言之,秋恒则吃的很慢很精细。他的舌头派不上用场,所以每次只能将少量的食物送进嘴里,沈言之看着他,也不急,专心致志喝起了桌上的麦糠茶。
“秋恒啊,你是魔宫的老人了吧?”沈言之将茶面上漂浮的杂物吹开些。
他不管在魔宫还是相府,有人伺候吃好喝好,但这地摊上的粗鄙之物,沈言之也毫不嫌弃。
秋恒闻言点了点头,用指尖沾水在桌子上写了个“十”字。
“十年了?我怎么觉得不只……”沈言之笑道,“我还没认识慕云深的时候就有你了。”
秋恒没有搭腔。
“我知道,在你们的心里,逍遥魔宫的宫主只有一个,我也没有想要取代他……只是……”沈言之顿了顿,“一切以魔宫为首要,昨天晚上在屋顶的是你还是别人我不关心,但如果逍遥魔宫因此受到影响,我会……”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甚至连盯着茶碗的目光都没有改变过,但秋恒却从这样的平静中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相府的清晨来临,医馆同样被稀薄的阳光所笼罩。
萧爻睡的很晚,今早眼睛下一团乌青,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还打着哈欠,游魂似的在院子里飘荡。
除了他,其余三个人的精神都很好。慕云深虽然临晨时与他说过话,但之前却也睡了有大半宿,清清爽爽的捧着茶喝。
“……头疼。”萧爻哀嚎着靠到楚婷的身边,拧着眉,恨不得把自己撞死在筛子上。
“头疼喝药,小葵正在煎,也该好了。”
他的胡搅蛮缠非但没有引起楚婷的同情,反而又体会了一把世态炎凉落井下石,萧爻有气无力的给楚婷添乱,以此平衡下自己受伤的心灵。
“你说我们何时才能离开太谷城?我总觉得这儿像是座笼子,把我们困住了。”
萧爻手里端着海碗,不愧是刚煎好的药汤,黑漆漆往外散发着奇怪的味道,根本无从下嘴。
“快了。”慕云深举目看着天空。
阳光虽然不错,但已有些阴翳,丝丝缕缕的云像是披挂,遮挡了半片天空。
“今晚兴许会有场大雨。”
这还是一个大早,月亮都没退尽呢,已经开始筹谋起了晚上的事。
原本只是寒冷的风渐渐大了起来,有摧枯拉朽之势,院中残存的花草被糟蹋的不成样子,幸好上午已经将晾晒的草药都收回了屋中。
雨还没有来,暗淡下来的天色不知是因为时间还是积压的乌云,门框被摇拽的四面乱晃,“吱吱呀呀”的声音让小葵有些紧张。
“东西都带上了?”楚婷问,“你的伤口虽然结了疤,尽量还是不要沾水,出了城赶紧找个地方避避,别感染了。”
“还有……”她不放心的叹了口气,从储干物的柜台里掏出一样东西。
被层层的花布包裹着,有种新嫁娘随身嫁妆的既视感,但既不是首饰,也不是金银,而是一把长剑——存放的花哨,剑鞘更花哨。
绘着大片的红牡丹,和繁茂枝叶,因为常年见不到阳光的原因,所以毫不褪色,萧爻往手里一拿,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这是当年夫人寄存在我这里的,现在也算物归原主了。”楚婷似乎很满意,点了点头,还顺便将包剑的大花布塞进了萧爻怀里。
剑是一柄好剑,隔着鞘,仍然能够感受到森森寒意。萧爻好奇的抽了一段出来,才知道浮夸的不知是外表,剑身上也到处刻满了富丽堂皇的牡丹……实在不像把杀人的凶器。
萧爻觉得眼睛疼,“我这儿已经有一把花里花哨的剑了,也不必配一对儿吧?”
他拍拍包裹,里面装着阮玉给他的兵刃,只是上次用过之后甚至没有清洗,也不知生锈了没有。
“夫人说,这把剑叫……”
“牡丹。”慕云深将话接了下去,不顾楚婷探寻的目光继续道,“江湖上,曾经有四把剑只存在于传说,其中欺雪、白鹭分别于十年前重现,而牡丹与良人至今全无消息……怎么会藏在这儿?”
稍稍停了一下,慕云深又道,“阮玉的剑虽然是耗费心血,精铁打造,但与牡丹相比如沧海与蜉蝣,你将它收着吧。”
“慕公子果然见多识广,”楚婷低着头,手指轻轻抚过雕琢精细的剑柄,“这是夫人托付的,从何而来我也不知道。”
“等等……你们确定这把剑很有名?”萧爻作为牡丹的新任主子,有些忐忑不安,“该不会什么臭名远扬的采花贼用过吧?”
同时遭到两对白眼。
以后见多识广的反义词可以直接定义为“萧爻”了。
外面的雨终于在云层积压不住,落下了第一滴,随即铺天盖地,炸在头顶的砖瓦上,听的人胆颤心惊。
小葵紧张的攥着楚婷的衣袖,眼睛随着烛火眨动,她方才分明看见窗户外有个人的,转眼又不见了。
兴许是大部分的雨都在更西边下完了,导致太谷城很少有这么大规模的降雨,小葵也看傻了,感觉外面的寒气随着声音往屋里钻,燃烧着的炭盆也没办法让她暖和起来。
“接你们的人来了。”楚婷忽然道。
敲门声搅和在风吹雨打里,可以忽略不计。这还没到晚上,大门开着,李佑城长驱直入,一身湿哒哒的蓑衣,叫开了门也不敢往屋里进。
“快跟我走,”李佑城铁青着脸,来色匆匆,气还未喘匀,“段赋的人快找到这里了。”
这时冒险出发兴许会打个照面,招来追杀,但继续呆在这儿犹豫不决,不仅拖累楚婷,还会陷入瓮中捉鳖的窘境,更何况风大雨大,会对追踪造成阻碍。
现在逃,是逼不得已,也是深思熟虑。
“萧爻,一路保重,”楚婷将包裹递给他,又道,“还有,不要逞强。”
小红这几天几乎跟萧爻一样,被养的膘肥体壮,精神抖擞,昂首阔步的踏着水花拉着马车。风和雨被这道红色的闪电劈开,自觉退让道路。
他们跑的很快,湿气透过门帘吹进马车当中,但冷也冷不过驾车的人。
刚上路没多久,他们就被发现了踪迹,天寒地冻,秋雨渗人,还有马车急匆匆往城门赶本来就惹人怀疑,但好歹引开了注意力,没查到楚婷的医馆中。
背后的人追的很快,虽是半路征用的马,但一人一骑也比一辆马车跑得快。萧爻和慕云深在车里颠簸,蒙头盖脸的李佑城手里举着腰牌,一路畅行无阻。
他之前就安排好了,几个看大门的都是自家弟兄,先擅自放人,然后装糊涂再将追来的人马拦上一会儿,几个关卡下来,也逐渐拉开了一段距离。
李佑城只能保护他们离开太谷城,接下来的路还是要萧爻接手。经过这么一闹,肯定有人将此事告到了段赋耳中,他若不能及时赶回去,事情就会完全败露,所谓“大义灭亲”,段赋也就不必披上伪善的人皮。
太谷城之外分三条路,他们来的时候走的是林中道,另还有一条官道,但现在,这两条路都不能走。
一条是回去的,另一条要是段赋动用朝廷的力量,根本绕不过去。
不过剩下的那一条……小红大概上辈子踩过阎王爷,这辈子才摊上这么个主子。
一面是悬崖峭壁,一面是沟壑连谷,马车结结实实的挨在石壁上,这才能勉强安稳的上了路。
吱吱嘎嘎的碎石声从车轮子底下滚进万丈深渊,有的回声根本听不见,有的则空落落连响好几声,还没到底下,就已经粉身碎骨了。
山风裹挟着暴雨像是锋利的针,片着萧爻的脸皮,雨水顺着发丝在脸上漫延,眼前的事物模糊成了一团,他竟然还有心情哼着歌,安抚焦躁的红鬃马。
“慕大少爷,你掀开帘子帮我看看,后面的人追到哪儿了?”萧爻用手抹了一把脸,结果水沿着掌缘直接留流进了脖子里,又冷又痒,一个激灵。
他身上虽然穿着蓑衣,但效果很有限,最多也就是保个暖。
疾风骤雨下赶路,雨水全顺着风往脸上招呼,里面都快湿透了,幸好楚婷有远见,伤药上的够厚,现在全成了药汁,快点找个地方避雨,换了纱布,结上的疤还泡不软。
“估计被李佑城想办法堵在城门口了,还没追出来。”慕云深虽然在马车里,但这路狭窄且布满碎石,颠簸的厉害,他连说话都得紧着点,容易咬到舌头。
“那就成,我们也没必要赶得这么急。”萧爻喘了口气,闭着嘴都有水顺着往里渗,这一松懈,直接呛的差点背过气去。
山间瘴气被雨打散了,光秃秃的树杈招摇着像是鬼影,路还在往上延伸,至山腰处豁然平坦很多,虽然比不上官道,可至少不用背贴着悬崖了。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今天不开路,明日早上来。”
而今这是什么世道啊,把山匪都逼急了,冒雨还开工。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挡在马车前头的男人像座小山,结结实实撞进萧爻的眼睛里。
这么冷的天,他上半身是袒露的,古铜色的皮肤下肌肉虬结,乍一眼根本留意不到他的长相,只联想到“彪悍”两个字。
除了这个人,萧爻还看见了他手上的刀。
足有一丈长短,刀背和刀锋同样的又宽又厚,模样虽然长的像“刀”,但用起来恐怕是“砸”多过“砍”。也就是说,眼前这人一身外家横练的功夫,已经不需要刀锋来投机取巧了。
萧爻暗自吃惊的同时,顾怀武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今天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雨,心里高兴,聚义堂里和兄弟们多喝了几杯,就被夫人给踹下了床还赶出了山寨,他这是逼于无奈,才来山腰上守着的。
合着,太谷城里还不如他这山寨安生呢,这么恶劣的天气也有人出门营生。
萧爻满脸同情的先开了口,“兄弟啊,让你白等了,我这儿也没什么好打劫的,就一麻袋的草药。”
顾怀武摆了摆手,“哎,你也是难,我这不过喊惯了黑话,说秃溜了嘴,也没真的想抢东西。”
竟然莫名其妙的一见如故。
“那啥……要不我把路让开?”顾怀武拖着刀往旁边一站,活脱脱的怒目金刚,他讪讪的迟疑了一下,又道,“不过山顶上是我媳妇儿的地界,她忒不讲道理了,你这辆车估计要留下。”
合着眼前这人还是个山大王,这山寨里头得多缺人,磕碜成什么样,两夫妻一个守着山腰,一个看着家,还得常年分居两头。
萧爻恨不得为他鞠一把同情泪。
“那大哥,你说怎么办好?”人家两夫妻过的也不容易,尽量化干戈为玉帛,也省得自己伤筋动骨。萧爻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精神,却往往到处惹是生非。
“这天也晚了,不如小兄弟跟我去山寨里避避雨,我跟我婆娘说情,她……兴许会听吧。”顾怀武有些底气不足。
他当年就是被邵清的美色迷了眼,抢回来想让她做个压寨夫人,生生解放了邵清的天性。曾经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翻脸一个母夜叉,可顾怀武就是爱她爱的紧,莫说夜叉,就是豺狼虎豹这辈子也甘之如饴。
幸好,远在京城天牢里的萧故生也没指望这个儿子,每天吃好喝好的。他老早就供认不讳了,就等着处刑,所以也没人过来逼供。看守天牢的两牢头跟萧故生有过交情,隔三差五宰只鸡拎壶酒给他打打牙祭。
萧故生现在只希望萧爻能逃的远远的,别掺和进朝廷这堆烂事里头。
千里之外不知名的小山上,萧爻优哉游哉的赶着马车。
以顾怀武的体型,坐上车能将萧爻直接掀翻在地,所以他是靠走的,看上去走的很慢,马车咕噜噜的向前数丈他才迈上一步,但始终和萧爻并肩上前,也没被落下。
“小兄弟,你这马车里还有人吧?为啥不出声,是个姑娘?”顾怀武的脸完美的消失在阴雨当中,黑咕隆咚一片,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但萧爻猜的出,马车里慕云深的表情肯定精彩。
“哈哈哈,对啊,是个姑娘,还是个腼腆的姑娘。”萧爻真是个找死的典范,某种程度上的胆大包天。
顾怀武的山寨在雨水的冲刷下相当气派,用成捆的翠竹扎成大门,足有一丈来宽。叫门的时候,顾怀武先将大马金刀插进泥地里,气沉丹田长喝一声,整个山谷都震上三震。
萧爻这才知道,这是个家大业大,却怕媳妇儿的主,还好自己没鲁莽行事,不然一人一拳都能揍的自己满地找牙。
“大哥回来喽!”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密密麻麻的火光从寨子里头烧了出来,蔚然成林。
四个大汉合力拖着绳索才将门放了下来,顾怀武的大手拍了一下马屁股,先让萧爻进去了,自己却在门前踟躇,拉门的大汉笑道,“大哥,先进来吧,嫂夫人那边我娘们儿说情去了。”
顾怀武这才松了口气,单手提起地上的兵器追了进去,还记得回头招呼12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一声,“兄弟们,我刚交了新朋友,聚义堂里再喝一杯喽!”
满山应和声此起彼伏,在萧爻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像这么大的土匪窝,就在太谷城边上,按道理是不能长期存在的,否则来往商贩岂不人人自危?可惜魏伯寅这个城主庸庸碌碌简直人尽皆知,秉承着得过且过的精神,不主张剥削百姓,但也不是清廉自持的主,导致整个太谷城上上下下,都随了这种了不得的风气。
而顾怀武此人呢,劫道还百般挑剔,什么穷的不抢,美的不抢,看得顺眼的不抢,整个山寨逢年过节不开张,吃的都是以前的余粮,自称是山贼,其实更像一方地主。
聚义厅中灯火是从门开始往里点燃的,亮亮堂堂,今晚风雨浩大,山陡路滑,还有贼匪拦路,想走也走不了。而段赋那边的追兵一时受阻,就算出了城,山势陡峭,地形不熟,不仅耽搁功夫也容易出事儿,照理说不会如此鲁莽。
相较于萧爻的随和,慕云深就显的有些不近人情,他黑着脸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顾怀武还诧异了一下,这人虽然长得很好看,但明显不是个姑娘。
在顾怀武的安排下,萧爻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湿哒哒的头发用毛巾擦着。因为冷,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鼻头和眼睛却通红着,生理的反应看上去就像情感上的委屈,顾怀武可没想到是这么个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