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衍又一次伸出手,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张面颊的前一刻,李慎毫无意外的睁开眼。漆黑的眼珠,宛如两汪深潭,不可见底。
过了几秒,李慎眨了下眼,迟缓的扭动脖颈左右看一圈,喃喃道:“……我睡着了?”
“已经散会了。”庚衍道。
李慎的表情有些尴尬,坐直了身体,小声跟庚衍解释:“昨天被杨火星拉去打牌,那个,有点困……抱歉。”
庚衍冲他招招手,李慎乖乖凑过去,然后脑门上就挨了一记爆栗。
“我看你是放假放得太久,都忘了自个是谁了吧。”庚衍没好气道,“在虹岛还没呆够?还想回去是吧?好说,我成全你,这次要呆多久,我给你批假条。”
李慎抽抽嘴角,艰难扯出个谄笑,小意道:“哪能呢,您真会…说笑。”
“你看我像在跟你说笑吗?”庚衍挑眉问。
这下李慎不是嘴巴抽,是心脏在抽了。讲真,他像这样被庚衍轻描淡写开玩笑一样发配到荒山野岭不是头一回,简直都有心理阴影了好吗?天知道他吃海鲜都快吃吐了,还去虹岛?干脆去死好了。
他苦着脸抬头看庚衍,嘴皮开了又合,不知该说什么,纠结的眉毛都拧成一团。
庚衍被他的表情逗笑了。
“怎么着,话都不会讲了?……嗯,我逗你玩的。”
逗你妹,很好玩吗?李慎默默在心里给人比了根中指。不过他面上还是撑着笑,咧咧嘴道:“大帅,那个,正好我也有个事,想跟您说一下。”
庚衍笑容隐没下去,道:“你讲。”
李慎吸口气,定定神道:“那个王真……”
“你不想让他进庚军。”庚衍像是未卜先知,一句话就把李慎的台词都给抢完了,“可以,只要不叫辉光或血屠抢去,他在哪都可以,但前提是,你要护得住他。”
李慎眉峰微微舒展,轻笑一声,道:“这倒不是什么问题。”
“有信心是好事,不过也别太乐观。你总不能二十四小时将他带在身边,等人死了,再去报仇也没意义。最好的办法是把人藏起来,改头换面,这个我可以帮你安排。”
李慎摇摇头。
“没必要那么麻烦。”他道,“也总不能藏一辈子……我打算去找李铁衣和黑帝斯谈谈。”
庚衍问:“你一定要把他留在身边?”
李慎倒真没这么想,他只是选择了自己觉得最妥当的解决办法,从结果看,庚衍说的没错,于是他点点头,道:“差不多吧,在眼皮底下,也好照看些。”
庚衍没有接话。
他沉默的坐在那里,微微低着头,有那么一瞬间,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奇怪,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无可抑制的流露出一丝崩碎。
李慎并没能注意到这个瞬间。
“刚才开会的时候,张普求说戮神开发的不顺利,是不是虹玉的品级不够?我这次回来前刚发现了一个很深的潜藏点,柳河他们正在往下挖,也许能出一批高品质的虹玉,快的话应该在这个月内。”他说道,似乎是想起什么,忽然皱起眉,“我一走,李义和莫五肯定不会安分,柳河估计顶不住,到时候我还是回去一趟,省的出什么问题。”
庚衍抬起头,面色已看不出半点异常,开口就着李慎提出的话题接下去。
“戮神的开发还是卡在主体材料上,毕竟没有一具真正的神甲拿来作参照,只能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尝试一遍……按照现在的进度,可能最短还要十年。”
十年,庚军的崛起也不过用了十年,但无论庚衍还是李慎都很清楚,接下来的十年,才是真正的难关。
李慎偏头看庚衍,一路走来,无论面对着怎样的绝境,视线中那张脸上的信心也从未消失过,似乎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将其压垮。年轻时,他一直憧憬着这样的庚衍,仰慕着对方的背影,因此不惜为了对方的理想而拼尽一切,哪怕拼的粉身碎骨。
十年已过,他已不再年轻……接下来的路,他还能陪他走多久?
“……大帅。”
“嗯?”
“我那停薪留职,能不能改成带薪休假?”
庚衍靠在椅子上,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淡淡道:“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没听清楚才有鬼,李慎撑着脑袋笑的惫懒,说大帅,我觉得戮神这名字太二了,咱们能不能改一个?
庚衍说:“不可能。”然后抄起茶杯盖丢过来,正中李慎脑门。
李慎连人带椅哐一声仰面栽倒,瞪着眼望着天花板装死。
“我数三个数。”庚衍的声音淡淡的。
人还没开数,李慎就乖乖起来了,跟了人这么多年,所有人中就数他被教训的次数最多,对于庚衍的手段那是想都不愿意回想。外面人都说庚衍的性子是长安城大佬中最好的,其实那都是表象,往事不堪回首啊……
李慎慢吞吞把椅子扶起来,人站在椅子后面,两手撑着椅背,冲庚衍笑。
“不如叫江流,水在江中流,永无止境,听着既大气又有风格……诶我说真的,您别瞪我。”
“是不是我起的名你都要改一回?”庚衍那眼神嫌弃极了,摆摆手道:“话说完了吧,赶紧滚蛋,看你就烦。”
李慎哦一声,依言往外滚,走两步又扭回头,看了庚衍一眼。
庚衍十指交握搁在桌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他在心底无声叹了口气。
真正想说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错过这一次,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讲……如果没有,那就算了吧。
庚衍抬起头时,只看见一个拉开门走出去的背影,会议室的大门悄然闭合,一切又恢复成死一般的静寂。他的面孔像是被打碎了的玻璃面,那张平静的面具一块块剥落,显露出底下压抑而疯狂的波澜。
他抬手抓住脸。
理智和疯狂在激斗,寻找着相汇和平衡的支点,他心知肚明这扭曲的情感已经无药可救,却不愿意向其认输。每一次斗争都令他更近一步滑向那道深渊,而这扭曲的欲望迟早会毁灭一切。
他无可抑制的4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
和平路1号,挂的是血屠的门牌,实际上这整一条路,都挂的是他家的门牌。
血屠的大门建的很有自身风格,还有个地狱门的别称,从火走象身上拔下来的一百二十八根长牙,参差交错,白里透红,像幅抽象画一样拼出了纠结难言的造型。
李慎站在这扇门前,两手揣在大衣兜里,深深吸了口气。
他有点小紧张。
血屠的门卫早就瞅见他了,然后无比自然的选择了无视。庚军与血屠的关系很糟,或者说这长安城里就没一家跟血屠关系不糟的。而导致庚军与血屠交恶的最关键人物,毫无疑问就是李慎,血屠七十三甚至为此专门发布了一条禁令——李慎与狗,不得入内。
这件事,李慎是知道的。
他调整好心情,冲站在门内哨岗上的守卫笑着打了个招呼,很是客气的叫道:“麻烦帮我通报一声,我来找黑帝斯。”
门卫目不斜视,就当他是空气。
李慎只是尝试一下,对这结果一点都不意外,他掏出手机,拨号。响了两声,被对方挂断,他没有放弃,锲而不舍的又打了好几次,终于逼得对方把电话给接了。
“你他哔的有什么事!?”血屠七十三的声音无比暴躁,显然是被电话给打烦了,“我跟你讲,我现在就想弄死你!”
李慎道:“那正好,我就在你会馆门口呢,你来嘛。”
血屠七十三哑了片刻,说你来干嘛。
“昨天那个赌是我赢了吧。”李慎用特别坦然的口气,往血屠七十三的心口插刀,“我来兑现赌注啊,大舅哥。你跟那门卫打声招呼,让我进去呗。”
“草草草,不可能,你给我滚滚滚滚滚——!!!”
李慎哦一声。
“不讲理了是吧?”他抬眼打量面前造型诡异的大门,话音轻飘飘的,“说实话,我看你家这大门不顺眼很久了……”
他说着话将手机换到左手,歪着头夹到肩膀上,然后把右手衣袖里挂着的手甲撸下来,咔嚓一声扣好,漆黑的金属面反射着寒光,契合无比的包裹住整个手背,锐利的前端像数根犬齿,安静的贴在指面上,随着拳头握起的动作无声亮出齿刃。
李慎将手机拿起来,往前走了一步,挥出拳头。
整条和平路轰然一震。
爆裂的粉灰在原地掀起一股巨大尘障,被冲击倒卷飞出的守卫哐一声砸上远处的墙壁,头朝内脚朝外深深嵌了进去。无数双被惊动的眼睛从彩窗内从墙缝里从廊柱背后的阴影中……来自于四面八方毫无遮掩的杀意令这片空间凭空降了几度,有种连空气都被冻结的错觉。
李慎拍拍衣袖,从尘雾中走出。
笑容狰狞如鬼。
第16章 上门讨债
“喂?还在听吗?”
李慎用左手扶上脖颈,咯噔,咯噔,清脆的骨节爆响一声接一声,撩拨着潜藏在暗处人们脆弱的神经。
他冲他们招招手。
一道两道三道无数道,眼熟的眼生的各式各样的面孔从黑暗中浮出,面对着胆敢将自家大门弄成一地残渣的不速之客,血屠的战士们纷纷展现出毫不保留的杀意。不管李慎认不认识他们,他们总归是认识他的。
远处的尖顶塔楼上,穿着蓝白格睡衣的老人咬着刚出炉的曲奇饼干,兴味盎然的俯窥着自家门口正在上演的精彩戏码。胸部饱满到几乎要撑裂衣扣的红发女仆,俯身为他泡好红茶,安静的递上。
塔楼上还有个年轻人。
“他就是李慎?”生着张憨厚面孔的年轻人趴在石栏旁,好奇问。
老人喝一口红茶,又拿起一块饼干,随意道:“怎么样,是不是跟你想象的有点出入?”
年轻人诚实的点点头,道:“长得是挺帅,我不如他。”
“你不如他的地方多了。”老人一点不留情的毒舌道,“论长相论战力论名气,你哪个能跟人家比?他要是没那么死心眼,我倒不介意把宝宝嫁给他,至少能再保血屠五十年昌盛……可惜了,叫庚衍驯成狗,死死拴在手心里,算是废了。”
年轻人憨憨一笑,问:“您好像很喜欢他?”
老人咯噔咬碎了嘴里的饼干。
大门口李慎已经跟血屠众人交上手,场面颇有些血腥,老人看着自家的精英前仆后继的被人空手撕成碎肉,面上没半点愤怒或惋惜,就像那不是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群微不足道的棋子。
他有着一双浑浊的,冷酷而无比傲慢的眼睛。
血屠的‘不死宰相’黑帝斯,历经辅佐九任血屠王,年岁已不可知,被外界讹称为‘血屠的老不死’。如果说血屠七十三是摆放在台前的傀儡,那他就是血屠真正的控制者、掌权人。
“这百年里,长安城只出了两个怪物。”老人端起红茶杯,姿态优雅的无可指摘,一瞬间从个邋遢老头变身成血屠最富盛名的暗之君王,然而很可惜,此处并没有能为他拍手叫好的捧哏观众,“一个叫庚衍,一个叫李慎,这两只怪物居然出现同一时代,还能和谐共处,连我都要怀疑是命运在开玩笑……”
话语之间,底下突然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变化,只见李慎跃出战圈,抬起已经被染成血红色的右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他将手机凑到耳边,皱眉道:“你刚说什么?”
电话那头的血屠七十三愤怒咆哮:“我叫你住手!你耳朵聋了!?”
李慎默默把手机举远了些。
“看在宝宝面子上,我也不跟你计较了,你自己跟他们说吧。”他说着话,眼睛在周围的人群中瞟了一圈,随意找了个比较眼熟的,扬臂将手机丢过去。后者接住手机,迟疑着举到耳边,随即面色微变,皱眉说了几句话。
然后他当着李慎的面,把李慎的手机掰成了两半。
李慎困惑的眨巴眨巴眼。
塔楼上老人毫无形象的爆笑出声。
“我们的王是个笑话呢。”年轻人趴在石栏上,用嘲讽的语气低声对底下一脸茫然的李慎说道,“你不能因为他是傻逼,就把我们都当成傻逼啊。”
在李慎茫然的视线中,血屠众人像是患了失心疯一样齐齐哄笑起来,他完全不能理解对方在笑什么……并且,被掰断的是他的手机。
那手机就是到了虹岛他也带着,虽然没法用,但一直保存的好好的……加法六代经典款,当初卖两万多大唐币,如今已经是市面上很难找到的老物,东西本身倒没多珍贵,但那是庚衍送给他的。
李慎脑子里有根弦,绷断了。
他走到被丢弃在地的手机残骸旁,蹲下身,将它们拢在一起,揣进衣兜。血屠众人并没有趁此机会发起攻击,当然不是讲什么绅士风度,而是忙着把自家会馆的防御装置开启,打算正儿八经的想办法弄死李慎。
在外面也就罢了,南城里各家的会馆都相当于自治领地,不经允许擅自闯入,死了就叫被正当防卫,不需要讲任何道理,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负责。李慎自个送上门来,这机会不容错过,大门两侧围墙上十六只火神炮伸出漆黑的粗壮炮管,转动着炮口瞄向刚刚站起身的那个背影。
水波般的能量屏障一字展开,浅蓝色的光泽一瞬间充斥了视野,李慎孤身站在蓝色屏障的这一段,回过头看整齐喷发出狂暴焰流的一十六支炮口。
整个南城都听见了这一声轰鸣,赤红的烈焰被蓝色屏障硬生生顶上半空,像一头冲天而起的怒龙。远在南城的另一角,庚衍走到落地窗前,静静注视远处那奇异的景象。
他不知想起什么,露出好笑的神情,兀自摇头低笑。
塔楼上,老人眯起眼,冲站在角落的女仆招招手。
“去叫宝宝起来。”他吩咐道。
年轻人闻言,有些困惑的抬起头,问:“这个时候叫公主起来?她才刚睡下吧?”
“小家伙们玩的有点过火了。”老人盯着下方正逐渐消散的烟雾,在他的视线中,满地的残垣断壁一点点现出真容,在那之中,有个格外显眼的身影——
李慎提着破破烂烂的制服大衣,似有所觉般仰首向塔楼顶端望过来。
他收回视线,嘴角微微向上一咧,甩手丢开大衣,往前迈了一步。
然后毫无预兆的出现在屏障前。
能够抵挡住十六支火神炮齐轰的S级能量护罩,被一只戴着漆黑甲刃的右手硬生生撕开,有活的足够久的老资格终于想起来,他们面前站着的,是个徒手拆了亚斯兰皇城城墙的怪物。与那座号称是不落雄城的三甲质地城墙相比,他们这个S级护罩又算得了什么?
李慎走进屏障。
“散开!”有人反应过来,高声叫道。
然而已经晚了。
李慎站在血泊中,右手倒提着一颗人头,冲发声之人看过去。后者反握住两柄短匕,谨慎的弓身后退,他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无法形容的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颤抖,冷的颤抖。开什么玩笑……他也是走过无数战场的强者,却从未体验过这种要将人压垮的绝望感,仅仅只是杀意,就几乎将他逼到崩溃。
就在他真正崩溃的前一刻,一只手从身后伸来,将他拎着后领粗暴甩到一旁。
赤发,蓝眼,身高足有两米五的魁梧壮汉,扛着同样高的鬼齿大刀,大踏步越过满地尸骸,走到李慎面前。见到他的出现,血屠众人几乎是同时舒了口气。
“我说李疯狗,你搞啥呢?”大汉操着一口怪异的大唐通用语,冲李慎扬扬下巴,“跑到这来欺负人?你他哔的有毛病啊。”
“要干就干,废个哔话。”李慎将手上的脑袋丢开,毫不客气道。
大汉被逗乐了,鬼齿刀哐一声落地,他摆摆手让人都退开,腾出地方来,冲李慎咧嘴笑出一口白牙。
“成啊,上次玉门道的帐还没跟你算呢,你自个送上门来,就甭怪我不客气了。”
李慎二话没说,一脚跺到地上,平整的石面瞬间裂出无数道细小的口子,蛛网般崩塌下陷。他整个人炮弹般闪现在大汉眼前,毫无花哨的一记直拳,狠狠砸上对方挡在身前的鬼齿大刀刀面。钟鸣般的哐一声巨响,两人同时向后滑开,分别在地上犁出两道长长的深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