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源对此表示赞同。于是两人砍了坚硬的树枝搭成支架,将降落伞的伞面割成合适的形状,用截断的伞绳捆扎在一起,做成了两顶看起来还不错的露营帐篷。
卫霖和白源都不抽烟,但程教授是杆老烟枪, 身上带了打火机,刚好可以升起一堆篝火,用以抵抗山间夜晚骤降的温度,以及驱赶无孔不入的蚊虫和猎食的野兽。
篝火熊熊燃烧,金色焰光吞吐跳跃,在无边黑暗中映照出一方温暖安全的庇护所。卫霖看白源认真地往火堆里添加木柴,双臂枕头往草皮上一躺:“白源,你饿不饿?”
离上次进食的时间超过八小时,说不饿是假的,但这饥饿感也没有强烈到非满足不可的地步。况且这里一片空荡荡的草甸,间或嶙峋裸露的大块岩石,缺乏食物来源,摸黑去林子里打猎也不现实。于是白源摇头:“还好,你呢。”
卫霖有点后悔:“跳伞时我们为了抢程教授,没有带上登山包,里面有压缩饼干、巧克力和水壶、指南针……不过就一个晚上,没关系,明天天亮就去找点东西吃。”
“……把你最大的飞刀借我一下。”白源说。
卫霖不明所以地递过去一柄十几公分长的柳叶形飞刀:“干嘛用?”
白源不吭声,接过来就开始掘身边的草皮。卫霖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现他竟然在挖蚯蚓。
每条挖出的蚯蚓都被他用一根细线绑好,串在伞绳上,扭来扭去地相当瘆人。最后白源起身,拎着半米多长的蚯蚓绳,说:“做虾饵。着陆时我看见有条山间小河,离这里不太远,晚上打个火把刚好可以钓虾。”
卫霖笑起来:“哟,像白先森这样的都市白骨精,还会这些田园小把戏?来,我给你扎个火把,然后就在这儿守着老爷子等吃虾。”
白源一手握火把,一手拎着群蚓乱舞的钓虾绳走了。
卫霖一边把火堆烧得更旺,一边肖想着香喷喷的烤大虾。其实他是很有兴趣和白源同去享受钓虾乐趣的——
夜晚游荡的虾们被火光吸引到河边浅滩,放下它们中意的蚯蚓当饵。虾不能吞食,只能用两只大螯钳住蚯蚓或钓线吮尝,等聚集得差不多了,把钓绳慢慢拉至水面,再眼疾手快地一提,虾们就活蹦乱跳地落了地。如果有长柄网兜配合着捞,效率更高。在他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少年时,住在偏僻的山村,就没少用这种方法捉鱼钓虾。
那时,在那座孤零零的、自成世界的小木屋里,许木老师除了教他修辞混乱的语文、经常算错的数学、走板跑调的音乐、胡乱涂鸦的美术以及威力惊人的体育,也把野外生存、机动驾驶、侦察渗透等各种技巧传授给他。
可惜那时他还小,对这种不讲章法、一股脑儿似的填鸭教育十分不适应,因而学成了个满是疏漏的筛子,时常把老师气得拍桌子瞪眼。
他对许木老师的最后印象,还停留在十五岁初中毕业那年。许木给他上完最后一节体育课,郑重其事地说:“我年纪大啦,浑身都是伤病,教不了你更多的东西了。你既然考上了省城的高中,就去城里住吧,不要再回这个乡下小地方。喏,这钥匙你拿着,我在城里有一间旧房,很小,但也够你一个人住。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操老远的心,知道吗。”
“我不去。”当时他一口拒绝,“我就住校,周末回来看你。”
许木的神情似乎有些温软,摸了摸他的脑袋,但又立刻变得十分严厉:“犯倔?翅膀硬了啊!我的话你敢不听?”
少年卫霖缩了缩脑袋,刚腾起的气焰萎靡下来,不甘不愿地嘟囔了声:“不敢。”
许木沉默。他也沉默了,听木屋外面的夏虫在唧唧鸣叫,正如此刻草丛里的虫鸣一般凄长恣肆,充满着对即将到来的寒秋的惧意,与短暂生命里不顾一切的喧嚣。
卫霖失神看着篝火,陷入久远而深刻的回忆。
直到白源把他叫醒:“……卫霖?卫霖!”
“哦。”卫霖回过神,笑影自然而然地挂上唇角,“你回来啦,收获如何?”
白源看他的神色,微微皱了下眉,但并没有去究微探秘,将手里提的、伞布割成的包裹放在草地上。卫霖解开一看,里面装着大大小小数十头河虾,还有几条三四指宽的鱼。
“还能抓到鱼?技术不错嘛白先森。”卫霖笑吟吟地抽出飞刀,开始给鱼剐鳞剖肚,“可惜没有锅,不然煮个鱼汤,放点野芹菜,可鲜了。”
白源拿了个装满清水的伞兵头盔给他看:“这个可以当锅用。我在路上捡到,估计是哪个特战士兵着陆前掉落的。”
卫霖开心地接过钢盔,用树枝和伞兵绳做了个吊架,固定在篝火上。水很快烧开了,他把收拾好的溪鱼丢进去煮熟,又撒了一把切碎的野芹菜。起锅前他尝了尝汤味,觉得太淡,最好能加点盐。
想到盐,他忽然灵机一动:不知道超市打幽灵蛞蝓时吸收的盐,还在不在那个未知空间,能否继续导出属性?抱着尝试的心态,他闭眼感受体内能量的流动,再次将提取出的氯化钠属性附着在一柄小飞刀上,然后将刃尖探进鱼汤里搅了搅。
用临时挖制的木勺舀了口汤再尝,咸味提鲜过的野生鱼汤鲜美极了,卫霖满意地笑了笑,验证了一些事:被吸纳进体内的物质,的确存放在某个难以常理解释的空间内,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消失不见。也可以再次导出属性,并附着在武器上。
但还有些疑问有待验证,譬如说,这个空间对于“可吸纳的物质”有什么范围限制?解析它们的能量来源于哪里,对自己的身体有没有损耗?提炼与导出的属性,目前只能附着在刀刃之类的冷兵器上,并且是单次消耗性的;将来还能提升吗,比如说附着于枪支等热兵器,使用次数增加?这个特殊能力能否带出“绝对领域”,在现实中使用?
……
卫霖满肚子猜测与不解,但目前并没有求证的机会,只能留待以后慢慢摸索。
白源见他举着汤勺又发怔,忍不住问:“怎么,不好喝?”
“——你尝尝?”卫霖又舀了勺汤送到他嘴边,“哎别碰勺子,你那捉蚯蚓的手洗干净了没有!”
白源只能就着他的手,把木勺里的汤喝了,几股念头同时在脑中绞缠:鱼汤真鲜美!他这是在喂我?他刚用这勺子喝过汤,我不会把这家伙的口水也吃进去了吧!老这么由着他,会不会让他产生误解,给他不必要的期待?
此刻白源的思绪有些紊乱,但依然习惯性地保持着冷淡与泰然的神色,下意识回答:“洗干净了,没味道。”
“真的?”卫霖低头凑到他手指上,闻到一股香茅草的气味,有点像柠檬。看来白源的确认真洗过,还用了野生香料来去腥,“哎你找到柠檬草了啊,怎么不摘点回来,跟鱼汤是绝配啊!”
“我不知道那是可以吃的。”白源一边回答,一边看卫霖埋在他掌心的脑袋。那头细柔的软毛在他面前晃啊晃,被火光镀上一层浅金色,让他手痒难耐。最后还是没忍住,伸手揉了个痛痛快快。
卫霖冷不丁又被人当猫狠狠撸了几个来回,抗议道:“别揉了发型都乱了……白先森你这绒毛控已经控到没药救了,改明儿我买只真猫给你,你天天抱着撸都行,别老动我头发,薅秃了怎么办!”
白源失笑:“秃不了,你头发浓密着呢。”
卫霖从他的魔掌中救回自己的脑袋,正想喷他,火堆旁边的程教授动了动胳膊,转过头来,醒了。
“……这是哪里?我们下飞机了?”程教授试图坐起身,声音虚弱地问。
卫霖把木勺往白源手里一塞,跳过去扶他:“哎呀老爷子,您终于醒了!再这么昏迷下去,我都准备拿针扎人中了。您觉得身体怎么样,没事吧?”
程教授扶着额头说:“有点头晕,其他还好……什么味道,这么香?”
“鱼汤!真是醒得早不如醒得巧,鱼汤刚炖好,来趁热喝。”
三个人喝了一锅野芹杂鱼汤、吃了几十只烤河虾,基本算是填饱了肚子。期间卫霖把运输机上发生的事,跟程教授大致说了一番。程笠新点头道:“你们的判断很准确,处理得也很及时,现在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唉,都怪我,没有早一步察觉接应人的身份不对劲,害得大家被迫跳机……还有那个不知道什么来头的跨国集团,居然想让我替他们制造更多的进化者,真是丧心病狂!唉,当初我就不应该接手这个事,去研发什么远古病毒基因诱发剂……”
卫霖看他唉声叹气地又要开始沉痛忏悔,连忙打断道:“白源,接下来怎么打算?”
白源说:“明天天亮我们就下山,先打听清楚所在的地理位置,然后弄一辆交通工具。根据运输机转向后飞行的时间计算,这里离首都应该不会太远。”
卫霖打了个哈欠:“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老爷子,帐篷给您搭好了,您挑一个。”
程笠新笑道:“都一样挑什么,只是辛苦你们两个大小伙子,要挤一个帐篷睡。”
白源心道:不辛苦,挺好。
卫霖答:“没事,挤不了,反正我和白源也要轮流守夜,以防突发状况。”
白源:……
卫霖想了想,又说:“算了,我守整夜吧。白源,你脚受伤,好好睡一觉恢复体力,其他的就交给我。”
白源断然拒绝:“不用,还是轮流吧。”
程笠新即使心事重重,也被这一幕的情绪感染,呵呵一笑:“年轻人,讲义气,感情好,令人羡慕啊。那就拜托你们了,哎,人老了精神头不行,我还是先去休息,明天不要拖你们的后腿就好。”说着钻进了稍远些的那顶帐篷里。
“你先去睡,下半夜来换我。”卫霖催促白源。
白源不太想进帐篷,不知是为了在凉夜里继续烤这堆火,还是为了继续陪伴火堆旁的这个人。
他在卫霖身边默默躺下,仰望漫璀璨而渺远的繁星。
“想看星空?那就躺这儿吧。”卫霖想了想,托起白源的后脑勺枕在自己大腿上,“头不能挨着草皮,当心昆虫钻耳道。”
白源闭上眼,感受着对方结实而有弹性的大腿,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卫霖这人特别贴心?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实在不能更贤惠,又对我情有独钟——可惜是个男的,没法娶回去。
卫霖低头看白源的脸,也无声地叹了口气:星空、篝火、野营帐篷,简直浪漫得一塌糊涂,躺在腿上的这要是个妹子多好啊——我就把她娶回去得了。
第49章 飘飘欲仙与死心塌地
结果白源和卫霖谁都没进帐篷, 半偎半靠着在火堆边囫囵了一夜。
天光初亮、晨鸟啁啾时, 他们几乎同时醒来,四目相对, 不约而同地互道了声“早啊”。
卫霖有点尴尬, 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起身舒展了一下四肢,说:“我去看看程教授醒了没有, 你把火堆熄彻底, 别烧了山。”
他向草甸上的帐篷走去,轻风吹拂发丝, 修长背影被晨曦勾勒在青山岚雾之间, 色彩鲜明、意境悠远, 宛如一幅印象派油画,令人油然生出对美好事物最纯粹的愉悦与赞赏。看到这一幕的白源,脸上神色不自觉地变得柔和,全没有了那种习惯性的尖刻与不耐烦。
卫霖恰好在此时回头, 看见搭档神情恍惚(?)地盯着自己, 心想:白源这是没睡好, 起床时低血压?他忽然想起,在空七基地的套间内修整时,吃过背包里的小黑兔牛奶糖,顺手还揣了几颗在口袋里。
他摸了摸口袋,发现跳伞时丢了不少,只剩唯独的一颗, 于是剥开糖纸,走过去递到白源嘴边:“喏,吃颗糖就不晕了。”
白源在反应过来之前就自发地张开嘴,被喂了满嘴香甜的奶味,突然间感觉心脏狂跳不止,简直像剧烈运动之后心动过速了一般。然而即使是一口气跑完万米,也没有过这样的心悸感,心尖每一次撞击胸壁,都仿佛把全身血液挤压在一处,令人呼吸困难、情绪亢奋。
——这是下丘脑中的多巴胺在大量地分泌,如同汹涌的浪潮冲击着中枢神经系统,让人无法自抑地感到甜蜜、兴奋、满足,以及一种如同毒品上瘾般飘飘欲仙的快感。
从生物化学的角度上看,这是一场激素的狂欢,然而人们用最通俗的语言来概括,就叫做——“来电”。
的确非常形象,白源此刻的感觉,就如同无数细小的电火花在全身流窜,情感上的冲动让身体几乎不听指挥,一把握住了卫霖想要从他嘴边撤走的手腕。
卫霖疑惑地挑眉:“怎么了?”
白源急促地喘着气,理性虽然被突来的化学物质冲破了防线,但仍顽固抵抗,终于重新回到了他的大脑。他深深呼吸着清凉的山间空气,极力冷却这股危险的、失控的激情,勉强挤出一丝圆场的笑意:“没什么……谢谢你。”
谢我?需要这么正式?卫霖第一次被白先生如此郑重其事地致谢,有些受宠若惊:“啊?啊,举手之劳……我是说一点小事而已,不必这么认真……咳,算了,反正你肯定是低血压晕了头,过会儿恢复正常,又会变成一张讨债脸了。”
讨债脸……我平时脸色有那么难看?被他这么一说,白源不禁生出几分郁恼,起身拔出腰间手枪。
卫霖惊得后退一步:“喂!只是开个玩笑,不用杀人泄愤吧?”
白源没理他,向天鸣枪三下,片刻后东北方向的山麓密林间,隐约传来回应的枪声,一共响了五声。
“五个人,他们有一部分人已经互相联系上,我们现在就下山去汇合。”白源说。
上半身探出帐篷的程笠新教授陡闻枪响,险些栽倒,卫霖眼疾手快地扶住,讪笑:“一言不合就开枪,你可别把老爷子吓出心脏病来。”
“没事没事,”程教授缓过气来,摆手道,“我的心脏还没那么脆弱。”
三人丢下帐篷等一应用具,轻装上阵,向山麓枪响的方向移动。出发前,卫霖执意要检查白源脚踝上的伤口,发现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以破妄师的精神强度,在“绝对领域”中会拥有很强的愈合与免疫能力,这就是他们一直不怎么在意缺少药品的原因。
山路崎岖,好在程教授腿脚还算健朗,在两人的帮扶下走得并不太困难,大约两个小时后,就到达了那处密林附近。
挂在高树上的橙黄色降落伞很显眼,于是他们很快在一片林间空地发现了其他队员的身影——
路丰平、林樾、罗锦绣、林小诗,还有一名特战士兵。
一现任一前任的俩兵哥把其他三人照顾得不错,搭帐篷、生篝火,还烤了只不知是什么的野味,骨头渣子扔在火堆边上。
“卫霖!白源!”路丰平开心地招呼,“终于碰上面了!昨晚听到枪声,我就怀疑是你们,一直没挪窝,等你们天亮后找过来。”
仿佛找回了主心骨,两个女队员激动得互相拥抱,罗锦绣忍不住又哭了。林樾看起来情绪还比较平静,沉声说:“阿松和我们失散了,也不知道会不会跟其他人在一块儿,怎么办?”
卫霖想了想,说:“现在是上午八点,任务时间虽紧,但也没到争分夺秒的地步。我们可以把这里当临时营地,等他们两三个小时,每隔十分钟鸣枪一声,帮他们在行进中定位。我在空中看过这一片的地形,范围不算大,山势也较平缓,依照着陆时的风速估计,降落地点之间的直线距离不会超过两公里。我们有比较大的概率,能等到其他几名队员。”
众人觉得他说得在理,没人提出异议,倒是路丰平有些意外地问了句:“你在跳伞时能测算出这些,专门学过渗透技能,当过兵?”
卫霖摇头:“哪儿啊,我就一事业单位的小职员,以前参加过极限运动俱乐部而已。哦,听说我爸曾在军队待过,不过在我刚出生不久就因病去世,我对他也没什么印象了。”
路丰平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鼻梁上的伤疤,没有再追问。倒是白源又多打量了卫霖一眼,在心底画了个问号:现实世界里从未听说过卫霖的家庭情况,应该是忽悠这些NPC的吧?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打发时间,路丰平每隔十分钟就对天鸣枪,果然在一个多小时后,又有队员循声而来。
准确地说,先到场的是四只灰狼、三头大野猪,大家刚开始还以为是兽袭,随后才看到王胜利骑在一头至少600公斤的巨大棕熊背上,跟坐游览车似的晃悠悠地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