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为什么会想离开这里?不是答应了等白源回来吗。无论是别墅、麦克刘家还是治疗中心,都可能有敌人张网以待,这里才是目前暂时安全的地方。
卫霖挥去滚落眼角的水滴,再次确定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以及一个必须正视和时时警惕的事实:他的大脑会诓骗他、陷害他。
那些被编写出来的脉冲信号,会伪装成他的思维,无孔不入地钻进神经,伸入尖利的爪子,试图将他拖入深渊。
——白源是不是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
所以他们得尽快汇合。只要白源在身边,他的心就会一下子踏实下来。以他们对彼此的了解程度,一发现对方不对劲的地方,就能立刻阻止与唤醒。
他们分离的每一秒钟,都是摇摇欲坠的危险和……焦灼难耐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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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幽暗空荡的道路上疾驰,白源从后视镜里望了望后方追逐而来的车辆与枪火,目光冷峻。
“你以为你能逃掉?”安亦心这回出现在后座上,声音依然像发自一台平稳运行的机器,“没人能够逃离,你、卫霖,都不能。”
白源对他脑袋里的入侵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安亦心继续说:“最正确的归宿,就是回到电极舱,回到‘绝地领域’,在里面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而不是在外面身陷绝境,被追捕,被击杀。”
她停顿了一下,声线有规划地拔高两度:“你知道卫霖现在怎样了吗?”
白源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尖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中心派出的人一直在搜捕他。还有这儿,”安亦心敲了敲太阳穴,“大脑是最危险的内应,他很快就会暴露。”
“……闭嘴。”白源忍无可忍道,“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安亦心忽然笑了一下。非常程序化的笑容,像光脑“天极”拟人形象的全息投影——有参观或者迎检的需要时,它会以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的形象出现在主机房,仿佛是个和蔼可亲的科学家——现在它用“安亦心”的形象,入侵着白源的脑神经。
“你摆脱不了我,”它慢悠悠地说,“你们——所有人。”
人影消失了。
但白源知道,它仍在那儿,在他大脑最深处——那个只有真正的造物主能够创造和改变,却被人类用飞速发展的科技去触碰探索、期冀驾驭的地方。
白源抿紧了嘴角,双手猛打方向盘,车身甩出了个颀长与尖锐的折角。
从后方射来的一发燃烧弹打中了路面,轰然爆炸。
白源驾驶的车子冲破火光,急速飞驰。无数子弹打在后备箱和车门上,咄咄作响,车身上顿时弹孔累累。后挡风玻璃砰的一声碎裂,白源偏了一下头,飞溅的玻璃刃从他耳边擦过。
车载手机架上,屏幕显示出通航公司发来的确认信息,电子女声自动播放:“尊贵的白金用户,白源先生,您预约的‘洋流G550’商务机已在云领机场做好起飞准备,请走T10贵宾登机口,九天通航感谢您对本公司的厚爱,恭候您的大驾光临。”
电子女声被裹挟在枪林弹雨中,听上去有种虚幻不清晰的甜美。车前灯照出前方一整排路障,铜墙铁壁,将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地面上的自动伸缩路障钉森然反光。路障后方,雇佣自私人安全顾问公司的保安们全副武装,蓄势以待。
冲不过去……白源判断到,但依然破釜沉舟地将油门踩到了底。
必须冲过去,有个人还在等着他。
车身陡然一阵剧烈震动,后胎被子弹打爆了。白源咬牙将车头撞向路障,仿佛利剑直插敌阵。
望着气势汹汹迎面冲来的车辆,保安们纷纷向两侧避让。白源猛地推开车门,飞身扑向其中一人,翻滚着徒手制服对方,并缴了他的械。
近距离开枪容易误伤,保安们冲过来想生擒目标,却在几秒钟后突然呆滞,随即掉转枪口,朝后方追来的车辆疯狂射击,嘴里发出惊恐愤怒的叫喊。
白源捂住左眼——它在短时间内使用了两次群体致幻异能,现在正灼烧般疼痛着,发出超负荷警示——带着枪支起身,钻进保安们停在路障边上的车辆,继续朝机场方向飞驰。
在他身后,被幻觉操纵的那伙保安奋力守住隘口,为他拖延了一小段宝贵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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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半,深秋长夜未尽,天空从黑沉沉中依稀渗出一点墨蓝色的拂晓前兆。
卫霖捏着手机,坐在床边,时不时看一下屏幕。
从上一条后,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半小时前,他猜测白源可能正在飞机上,不宜使用手机。现在他想飞机可能还在天上,但应该快要着陆了。
要不要给白源发条短信,这样他一下机就能看到并回复?
卫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拖泥带水、牵肠挂肚?
好吧,这个念头肯定不是他的自身意愿。
他起身,打算去厨房再煮一包方便面。
水已沸腾,面饼和佐料在锅内上下浮沉,卫霖不经意地透过纱窗往外看,忽然戒备地眯起了眼。
他放下手中鸡蛋,关掉天然气灶,走向房间的大床,掀起床罩,打开锁扣,用力将床板向上顶起。
液压弹簧使床板继续自动打开,现出满满一床腹的枪械弹药。
各式各样的冷热武器铺展在卫霖面前。它们功成身退地深藏在这里,以为自许木去世后便再无用武之地,不料此刻终于重见天日。
第141章 追捕
卫霖取出一支微冲、一支狙击步枪、三支半自动手枪, 迅速上膛, 连同备用弹夹一起放进大旅行包,接着是闪光弹、烟雾弹和迷你手雷, 最后在身上装备了尽量多的飞针、脱手镖和单刃飞刀。
床伴重新扣回原位, 卫霖从衣柜里抱出一摞冬衣堆在玄关处, 用打火机点燃,又拖来一床冬被, 覆盖在上面。
卫霖打开房门, 不完全燃烧产生的浓烟向门外飘去。他走到破旧的楼道内,曲指敲破墙面上的火警报警器, 按下那颗红色的按钮。
火警警报在楼内凄厉地长鸣起来。
他站在楼道中央, 气运丹田, 大喝一声:“着火啦!快跑哇!”
各层的住户从睡梦中惊醒,闻到焦臭的烟味,拖家带口地往外跑,有的裹着睡袍和棉被, 有的抱着包和小号保险箱。一堆人慌不择路地在楼梯上推来搡去, 叽叽呱呱地大呼小叫。
鱼贯进入一楼过道的一伙黑衣男人, 正面撞上了从楼梯冲下来的男男女女。
领头的男人被人流裹挟,身不由己,不慎触碰到了一位穿蕾丝吊带睡衣的大妈的肥硕胸部。“敢耍流氓!你个小兔崽子!”大妈尖叫着甩了他一记耳光。
怒骂声顿时响起,领居们围着这伙鬼鬼祟祟的陌生男人讨伐,一时连火场逃生都给忘了,狭窄的过道内乱成一锅粥。
背着旅行包的卫霖站在门口, 低头从二楼楼梯中央的缝隙往下望,嘲谑地撇了一下嘴角。他回房关上门,走到阳台,身手敏捷地翻过栏杆,一跃而下,朝小区外飞奔。
那伙黑衣男人好不容易挤开愤怒的人群,逆流而上,来到二楼,见房门紧闭,烟雾从门缝泄出,当即几下撞开老式门板,冲进卫霖家中。
四五十平米的小单元房内一览无余,连个供人藏身的犄角旮旯都没有。衣服被子在玄关闷烧,厨房的锅里还盛着汤面,可见房主前一刻还在。他们立刻冲到阳台往下望,隐约见一个人影在围墙边晃了一下,不见了。
“追!”为首的男人下令,脸上还有个清晰肥大的巴掌印。
卫霖跑向最近的停车场。
他的二手小破车性能不行,且停在两条街外,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另寻目标。
一个彻夜狂欢、这会儿才回来的小年轻刚锁好车,一身酒气熏天,哼哼唧唧地摇着钥匙,两脚交叉地走起了猫步。
卫霖与他擦肩而过时,一把抽走他手里的车钥匙,将家中电视的液晶遥控器往对方嘴里一塞:“测酒驾了,来来,呼气。”
小年轻惊得昏头软腿,下意识地含住遥控器尾巴,边呼气边哀告:“警察蜀黍,我没喝多少酒……就一,嗝,小杯……”
卫霖背对他摇摇手,打开车门:“临时征用一下你的车。”
小年轻坐在消防桩上,拔出嘴里的遥控器,对着液晶屏上显示的200(频道)欲哭无泪:“爆……爆表了!我真没喝这么多啊警察蜀黍……”
卫霖已经把他的运动型越野车开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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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领机场。
一辆满身弹孔、前后挡风玻璃全碎掉的普通轿车歪歪斜斜地冲向航站楼,撞到台阶才停了下来。
机场保安大吃一惊,呼啦全围过来。
九天通航公司派出的高级客服早已在门口等待多时,这是一名高挑秀丽的年轻美女,听到不远处的骚动后,转头瞥了两眼,又一门心思地等起了客户,职业素质一流。
“人没事吧,出车祸了?”
“不对,你们看这车身上都是弹孔……是不是遇到歹徒?赶紧报警啊!”
保安伸手去拉车门,想去搀扶驾驶员,不想车门哐啷掉下来半扇,又吓了一跳。
驾驶员推开众人的手,下了车。他的外套脏兮兮地丢在副驾驶座,身上白衬衫染满血渍,西装外裤的膝盖上磨破了大洞,头发凌乱,眉骨上豁了个大口子,左眼眶被血污和玻璃碎屑糊住,十分狼狈。
他看起来伤得不轻,下车时迈出的腿都在微微颤抖,但却排斥他人的帮助,扶着车身挺直了脊背,一言不发地穿出人群。
大概是因为他身上残留的火药与血腥味太刺鼻,亦或者是被他身上某种强烈、尖锐的冷漠自若压迫到神经,保安们和围观的旅客不由自主地向后退,让出一条通道来。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仿佛刚下战场的男人,一步步走向站在大厅门口的美女空姐。
“走吧,登机。”
女客服怔住了。
她们这一组专门负责接待铂金客户,见过各种各样的有钱人,不论是权贵还是土豪,再怪癖都没有惨烈成这样的……这确定是要登机,而不是直接送去医院急救室吗?
“请、请出示电子贵宾卡和验证码。”她干巴巴地说,紧张得忘记了职业笑容。
对方把手机递给她,迅速核实后,女客服终于记起了本职工作,抬起脸露出八颗牙齿:“白源先生,请随我来。”
无需通过传统的机场安检,女客服带着白源从贵宾通道直接前往登机。
到了飞机上,接到通知的医务人员立刻为他消毒包扎伤口。打完局部麻醉针后,眉骨上的豁口和胳膊、肋下的割伤被缝合完毕,膝盖和其他地方的擦伤和软组织挫伤也得到了良好的治疗。
白源清洗了沾染血渍的头发,换上一套崭新的西服,躺在沙发床上闭目养神。
空姐轻手轻脚地将餐车推过来时,发现他已经疲累不堪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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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微露鱼肚白,清晨六点半的街道宽敞得像新上任领导努力撑出的胸襟,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上班的人车挤成小肚鸡肠。
卫霖开着坑蒙拐骗来的越野车,朝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飞驰。
他知道现在最明智的做法是混入熙熙攘攘的早班人群,或者进入超市、商场等公共场所,能够比较轻易地甩掉追捕者。
对方只出动了一小队人马,低调地前来偷袭他的住所,至少说明并不想引起大众尤其是警方的注意。也就是说,这些追捕行动并非来自于官方,而是脑域开发研究所或者组织本身。它或许与官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还是有所顾忌,不敢大张旗鼓,闹得满城风雨。
街道上的车流人群逐渐多了起来,卫霖把越野车停在露天停车位,大旅行包挎在肩膀,快步进入一座大型综合性购物广场。
用现金购买一套新的休闲服换上后,他又从后门出去,坐上了公交车。
五站后他下了车,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一排怀旧风格的筒子楼前,走进其中某个楼道。
这里是靠近F市长途汽车站的中低档旅馆集中区,鱼龙混杂,人流量很大。卫霖长期租用了顶楼某个小套房,和老板约好每半年付一次租金。
打开门锁进入房间后,他把旅行包放在地板上,走到窗边再次观察了一番周围,然后拉上窗帘,这才松了口气,扑一下躺到了单人床上。
“狡兔三窟。”许木曾经这样教导过他,“多备几处隐蔽所绝不是坏事,会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卫霖把胳膊横在前额,睁着眼睛看粉刷得雪白的天花板,默默把之前的路程又回忆了一遍,就跟逆向播放视频似的,每一帧镜头都纤毫毕现地呈现在脑海中。
他确定自己在进入商场之前,就已经把那些追捕者全部甩掉了。
现在这里是安全的,就是不知道能安全多久。
他又掏出手机,给白源发了个信息:
“住址暴露,我已离家。下机联系我。”
此刻,“洋流G550”在云层间平稳飞行,没有遇上扰人的气流,机舱内一片静谧,只有极轻微的嗡鸣声,白噪音更能助人入睡。
空姐拿来一条厚毛毯,轻柔地盖在熟睡的白源身上。手机屏幕在他手边亮起,铃声被厚羊毛毯吸收了大半。
卫霖等了几分钟,见没有回复,又忍不住拨打通话,对方没有接听。他猜测白源此刻或许手上另有急事,于是就没有再打,希望对方看到后回拨过来。
时间真难熬啊,等待白源的每分每秒。卫霖按捺着心底焦灼,翻了个身。
洁白的床单上有一滴新鲜的血迹,就在他脸旁。
脏的,旅馆保洁没做好……卫霖皱眉,手撑床垫坐起身,准备叫老板换一张床单。
又一滴鲜血落下来,晕在床单上。
卫霖摸了摸脸,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在流鼻血。
吃多了方便面,上火啦?还是长期熬夜,爆肝了?可他不是熬夜不睡,是根本没有睡眠需求嘛。卫霖连忙扯了张床头柜上的纸巾,堵住鼻孔,走进卫生间看镜子。
鼻血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纸巾,他换了一团,两下半又湿透了,不得不压迫鼻翼帮助止血。
足足用了十二张纸巾,水管爆裂似的鼻血终于止住了。卫霖放了一盆温水洗完脸,抬头时觉得有点头晕目眩,站不稳脚跟。
……急性失血真是伤元气,心疼那些每个月来大姨妈的姑娘们。他扶着额,天马行空地想。
眩晕感很快过去,卫霖松口气,回到房间擦拭床单上的血迹,盘算要不要给自己叫一份猪肝炒饭外加猪肝汤,补补消耗的气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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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小吃店早上八点多不卖炒饭,但猪肝汤还是有的,加了炸肉皮、猪血、笋丁、黑木耳丝,勾芡后撒胡椒粉,佐以一笼灌汤包,热腾腾的香。
猪肝汤喝到一半,卫霖蓦然放下勺子,侧耳倾听。
门外传来隐约的脚步声,仿佛在挺远的地方。
虽说小旅馆的墙壁和门板隔音效果不佳,但走廊好歹也铺了地毯,一般来说是听不到脚步声的,卫霖眨眨眼,觉得似乎是自己的听力变强了?
脚步声渐近,听起来人数挺多,且走得小心谨慎。
卫霖脸色一变,丢下灌汤包,扑向床边的旅行袋。
房门遭乱枪扫射后,被一脚踹倒。一群穿便装的壮汉在子弹的掩护下闯入套房,发现房内空无一人,桌面还残留着吃了一半的早餐。
其中一人走到窗台边,见一根救生绳从七楼外墙垂下直达一楼,被风吹得晃晃悠悠,恼火道:“兔崽子真能跑,又被他溜了!继续追!”
一行人冲出房间,奔向电梯。楼层显示屏上显示轿厢正从一楼上来,没办法这几秒时间只能等。
这时,走廊拐角处的消防门被推开,卫霖手持微冲出现在人群侧方,毫不留情就是一阵扫射。
原来绳长二十多米不过是为了惑敌,他并没有攀着绳子落地逃跑,而是下降到六楼客房,从半敞的窗户翻身而入,打开房门。快速穿过走廊爬一层步梯,出了消防门后,正好可以绕到电梯前面,阻截敌人。
猝不及防下,对方被撂倒了好几个。两边在狭窄的空间内交火,子弹横飞,枪声震耳欲聋,楼下的房客们尖叫着纷纷冲出房间,连滚带爬下了楼。
旅馆老板在大堂旁边的保安室看监控录像,吓得面如土色,抖抖索索地拨打报警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