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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的地下车站, 卫霖拿着那张名单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白源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搂住了他的肩膀,接过纸页。
卫霖闭眼,深深吸气,低声说:“你们给我一点时间……调整情绪……我已经把一切都联系起来了,但现在说不出口……”
吴景函同情地看着他们, 从包里又取出一台自带电源的便携电脑,按下开机键。蓝白色光线投射向黑暗的空间,显得微弱而惨恻。
15秒开机时间过去。卫霖也睁开了双眼,脸色几乎恢复了正常。
吴景函打开完全破解后的信息数据,相关资料铺了满满一屏幕,他点选其中一个,跳出来的是一组极为复杂的电子元件结构图,但并不完整。
“这是采用微流控技术研发出的神经芯片,只需要一个微通道就能植入人脑。硅电路与脑细胞完成对接后,二者逐渐融合,由于芯片使用的是无机非金属材料,无论X光还是CT都无法扫描出来。”
卫霖喃喃道:“所以我在医院做了两次体检,什么都没查出来……”
“你什么时候去医院体检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为什么不告诉我?”白源追问。
卫霖摇摇头,不说话。
吴景函又点开另一个:“这是实验规划,虽然敏行只下载了一部分,但对方的目标已经体现得非常清晰了——他们要解构人脑中未被探索的部分,通过植入芯片,挖掘潜藏的能力,控制被激发能力者。
“但同时,他们也知道实验的艰难与危险之处——芯片植入的成功率极低,从几次人体实验的数据看,成功率从一开始的无限接近于0,提升到最后的5-8%,这中间许多实验者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卫霖木然道:“5-8%——脑研所对外公布的‘脑域开发临床实验’成功率。”
“对。”吴景函沉痛地说,“这个实验的可怕之处在于,它并非彻头彻尾的骗局,而是精心设计的陷阱。的确,参与实验的人,由于芯片不断发出脉冲,刺激脑神经细胞活化,脑潜能得到开发,拥有了超凡的精神能力,但同时也会因植入的芯片,受控于这个组织。”
卫霖想:而破妄师们还以为自己是任职于它,不断进入实验失败者的大脑,进行精神治疗,传回各种数据,作为改进这项技术的参考。包括“陷落”,同样能提供难得的研究数据,所以他们对此即使觉得可惜,也没有喊停。
“如果我们乖乖听话,芯片就会蛰伏不动,一旦试图脱离控制,芯片会与治疗中心的光脑‘天极’,甚至是研究所的超级光脑‘星云’相关联,向植入者的大脑发送脉冲信号,混淆我们的自我思维。”卫霖说着,望向白源。
白源读懂了他此刻的眼神:在李敏行的“绝对领域”里发生的一切,仿佛是冥冥中的预兆,已经给他们指出了一条通往深渊的绝路——他们一直都在悬崖边缘行走,不论旧途,还是前路,都被虚假、欺骗、不甘失败的野心和泯灭人性的手段包围着。
李敏行在他那颗混乱而天才的、分不清幻想与现实的大脑中,先知似的预见到了这一幕。他就像一个单纯狂热的圣徒,站在脑控科技的神坛上,朝着那些残酷的野心家呐喊:嘿,你们走错路了!天堂的窄门在这里,看我手指的方向!
他们阻止了他这种无法自保的危险举动,但那句呐喊的余音依然飘了出去,最终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
从某种意义上说,李敏行的妄想,的确成真了。
前半部分奇迹般与现实高度重叠,后半部分……被他带出了“绝对领域”,实质化成一个完整的脑电波译码程序,最后落入组织手中。
正是因为得到了这个程序以及它所指明的研究方向,“组织”看到了全新的希望。
神经芯片植入的成本极高、要求苛刻,成功率又太低,他们花了整整20年,也没法突破“量产”这个瓶颈,只得到寥寥几十个成功者,并不是合算的买卖。
而远程脑控技术,他们需要挑战的只是电子仪器,而非人类的大脑——显然后者比起前者,更加深不可测、难以把控。
因为人类的大脑,不仅仅是一个个神经元、一个个突触之类的器官与物质上的集合,它更是意识、情感、精神,是超越了物质层面的存在。
它是灵魂。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灵魂,可以被他人牢牢控制在手上。
这种控制或许能奏效一时,然而原主一旦清醒和反抗,它就会濒临失控。
正如卫霖和白源,依靠着彼此,总能从无数念头中,找出真正属于自身意愿的那一条。
白源伸手,触碰他抚摸了无数次的卫霖的后脑勺,想象颅骨里面的那枚芯片,像流沙、像虫巢,散而还聚地钉在脑组织中,阴险又恶心。
他自己的大脑中,也有这么一个芯片,看不见摸不着,而又确确实实地存在。
“得把它拿出来。”白源和卫霖同时说道。
“理论上可行。”吴景函说,“但是CT没法扫描出来,芯片又是流质,实际操作起来会很困难。”
“我想他们植入时,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取出的事。”白源冷笑,“正如现在,我和卫霖出了‘岔子’,他们没法把我们捉回去,就打算直接消灭。”
“可你们毕竟是实验成功者,价值——”吴景函略一迟疑,还是继续说下去,“我不想物化你们,但对‘组织’而言,你们价值太高,就这么毁掉,有些不合常理。”
实验成功者……卫霖在心底默默苦笑了一下,真的是成功者吗?
他下意识地伸手触摸鼻子,但又迅速缩了回来——至少白源目前没有出现任何不妥,不是吗。他又何必说出来,令大家徒增烦恼。
他按捺住起伏的心绪,转而问道:“你认为这个神经芯片,会带追踪定位功能吗?”
吴景函思索了一下,答:“我觉得基本不可能,它的脉冲是用来刺激神经细胞的,无法发出大功率的电波。如果作用范围较广,我会倾向于GPS卫星跟踪定位器。”
卫霖摊开双手:“在我们体内,在哪儿?”
吴景函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影:“这个可以用仪器测出来。我拿你们脑袋里的芯片没辙,但找个跟踪器还是绰绰有余的。
卫霖:“那就先帮我们把跟踪器拆了,不然哪儿都去不了,一冒头就被狗追着咬。”
“没问题。”吴景函说,“等我一下,我回公司去拿仪器,顺便找个外科医生。”
卫霖毫不客气地提条件:“我们还没吃午饭,回来给带点吃的,我要披萨,白源你呢?”
“随便。”
“披萨一份,‘随便’一份。还有,医生别找黑诊所无证行医的那种,照明和麻醉一定要带够啊!”
吴景函挥了挥手,表示全部接收到了,脚步声在黑暗中远去。
卫霖吁了口气,坐回到毛毯上,拍了拍身侧:“源源你要不要睡一会儿,我给你当枕头。昨晚通宵了吧,我看你眼里都是血丝。”
白源的确又困又累,身上伤口作痛,但更多地被“枕头”吸引,就在毛毯上躺下,顺手将卫霖拉入怀中。
“我总觉得,你有什么事瞒着我。”白先生在卫先生耳边呢喃。
卫先生回以同样微小的声量:“啊,你怎么知道。”
“快点坦白。”白先生命令。
“其实……”卫先生娇羞道,“我有了,你的。”
白先生猝不及防中了枪,差点心梗。
卫先生嗤嗤地笑:“想多了你,快点睡!睡饱了才有力气打架。”
几分钟后,白源沉沉地睡着了,手指插在爱人的发丝里。
卫霖瞪着伸手不见五指的车站,感觉自己被险恶漆黑的潮水淹没。他努力把这种凶多吉少的错觉甩到脑后,认真思考一些令人愉快的东西:
等解决了这码子破事,他要和白源一起环游世界,去热带雨林徒步,去大洋海岛深潜,去爬火山,去看极光。
好吧,如果后面的统统不能实现,那就只要前面那个好了。
——和白源一起。
第144章 超脑的代价(上)
白源被脚步声的回响惊醒。他在黑暗中起身, 握住卫霖的手, 望向地下车站的入口。
晃动的光柱中出现了吴景函的身影。他腋下夹着个手电筒,手里还拎着四台应急照明灯, 身后跟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 背着急救箱。
吴景函将应急灯分别放在高处, 逐一打开,空间立刻被皎白光线照亮。
中年医生看清周围潮湿肮脏的环境, 摇摇头。
吴景函介绍:“这是邵医生, 外科专家。”又从医生手中接过一台平板式X射线断层扫描仪,示意卫霖两人脱掉带金属纽扣的外套。
仪器从头顶扫描到脚底, 在腹部发出了断断续续的蜂鸣。吴景函抓着两边的把手, 反复扫描, 蜂鸣声终于清晰且连贯起来,他停在了那里。
卫霖撩起T恤下摆,低头看裸露的腹部:“肚脐眼里?”
吴景函把截下来的成像给他看。卫霖看着屏幕中央那个红彤彤的小点儿,就藏身在肚脐的皮下组织间。
白源接受了扫描, 也在同样的地方发现了异物。
“好吧, 麻烦邵医生帮我们取出来。”卫霖十分干脆地躺在毛毯上。
邵医生说:“光线勉强够用了, 但这里环境太差,很容易造成伤口感染。要不,先上去找个干净地方?”
“没事,就在这。”卫霖不以为意地答,“一个微创手术而已,还没有白源身上的伤重。”
邵医生拗不过, 只好同意,让两人并肩躺在毛毯上。他戴上口罩和无菌手套,先给卫霖消毒,注射局部麻醉剂,等麻醉生效后,拿起手术刀,迟疑了一下。
卫霖安慰道:“下刀吧医生。这环境可比以前的战地医院好多了,至少不会随时扔个炸弹下来。”
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肤。邵医生一手操刀,一手用纱布按压切口皮缘,手法很利落,血也流得不多。
肚脐部位的皮肤很薄,那个之前出现在扫描仪屏幕上的红点很快暴露出来,医生试图将它剥离,但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阻碍。
吴景函充当临时助手,擦了擦医生额上渗出的汗珠。
“怎么回事?”他问。
“这东西有点像蜘蛛,边上有六条‘腿’,带着倒钩,锁在肌肉间。我剪不断那些‘脚’。”邵医生说。
白源坐起身,皱眉看卫霖正在手术的伤口。
卫霖接口道:“那就剪掉被锁的肌肉嘛。”
“肚脐下方血管丰富,万一出血太多,很难止住。我没有带超声刀和血管闭合器,因为没有电源。”医生懊恼道。
卫霖笑起来:“你总有办法解决的,吴总监说了,你可是外科专家。”
白源神色严肃地看着邵医生:“请你尽全力!”
邵医生点点头:“我会的。”
他吸口气稳住心绪,挑起其中一条带倒钩的“腿”,小心避开血管,切下去。
原本预计10分钟完成的小手术,最后整整花了半小时,中途还补了一针麻药。卫霖担心超支会导致下一场白源的手术麻醉不足,一直试图说服医生不用给他补针。
白源黑着脸批:“闭嘴,别浪费体力,不然我就把你敲晕!”
然后轮到他时,卫霖肚皮上贴块大纱布、腰间缠着绷带,侧过头报复:“疼不疼?跟你说了要匀着用吧,要是太疼,换我把你敲晕?”
白源:“……”
吴景函给医生擦了八次汗,终于等到手术一波三折地搞定。
术后清创、缝合、包扎,顺道处理了白源之前的那些伤口,邵医生摘下手套和湿透的口罩,长长吁了口气:“怎么感觉比开个胸还累。”
卫霖好奇地拨弄那两枚染血的追踪器。它们是黄豆大小的黑色金属物,两边各有三条节肢状的钩针,可以牢牢扣锁住皮肉,看起来的确像一对儿狰狞的小蜘蛛。
吴景函想毁掉它们,被卫霖拦住了。
卫霖:“毁掉时谁知道会不会爆炸什么的。把它们留在这里,就算信号屏蔽失效,也至少可以把组织引向错误的地点,关键时刻搞不好会派上用场。”
邵医生留下两袋消炎药,接收了约定好的余款转账,先行离开。
卫霖和白源不等麻醉效果完全消退,就起身收拾了一下东西,走出地下车站。
外面天色已经黑透,荒野人烟稀少,僻静的公路上没有过路车,只见遥远处一线光潮,那是属于城市的文明灯火,繁华而危险。
“接下来你们打算做什么?”吴景函问。
卫霖抡了抡有点僵硬了的胳膊:“救出同事,干死幕后组织。”
白源补充了句:“取出实验者大脑中的神经芯片。”
吴景函表示同意:“我也不想再躲起来了,我要替敏行报仇。所以……我们又可以组成一个小团队,并肩作战了?”
卫霖笑着反问:“我们不是一直都在团队里吗?”
吴景函朝停在附近的越野车走去:“上车,我准备了个没人知道的安全住所,带你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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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景函准备的地方竟然在闹市区,离他所任职的信息技术公司不远,藏身在一家商住楼的地下一层,有些大隐隐于市的味道。
地方很宽敞,原本是个非主流的酒吧,后来倒闭了低价盘出去,被吴景函买下来,计划将来自己创业时作为公司的仓库,没想到提前派上了用场。
现在里面已被简单清理和装修过,摆上了新购的家具和几台电脑,连上高速光纤,甚至还布置了低配版的厨房、健身房和医务室。吴景函马不停蹄地完善安防系统,卫霖和白源享受伤员待遇,坐在沙发上喝水休息,商量对策。
见卫霖干吞消炎药,白源把剩下的半杯果汁递过去:“老规矩,你出计划?”
“当然。”卫霖一口气喝完,抹了抹嘴角,见吴景函也忙差不多了,招呼他过来。
茶几上的便携电脑连接上投影仪,在半空中投射出大片虚拟屏幕。三个人围在一起,由卫霖执笔,其他两人随时补充,很快就制定出了一个初步方案。
“你们两个执行行动,我就负责后勤和技术支持?”吴景函戳着方案的最后一条,有点不满地问。
“不啊,”卫霖说,“你还负责与警方及媒体的对接,这一点至关重要,最后能不能‘引爆’,就看你了。”
吴景函想了想,点头接受了这个安排。
卫霖想起在李敏行的“绝对领域”里,吴总监擅长撩骚约炮、独善其身和见风使舵,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如今在现实中却展现出了极有担当的一面。这其中的原因,固然出于李敏行对他的误解,但也少不了因李敏行的死亡深受刺激,而导致吴景函自身的转变。
“那么行动时间就定在今晚11点,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好好休息。”卫霖说。
白源起身:“我要先出去一趟。”
卫霖问:“做什么?”
“螺旋桨单独在家,已经三天了。
“你不是留了足够多的水和猫粮?”
“它孤零零待太久,会抑郁。搞不好又会逃出去,继续当流浪猫。”
卫霖笑起来:“好吧,铲屎官大人,我陪你过去接喵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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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出地下室,开走了吴景函的城市越野车。
现在是上午接近10点,外面天色阴沉,起了风,像是要下雨。
白源之前不由分说把卫霖赶去副驾驶座,现在虽然一脸面瘫地开着车,但卫霖知道没有了麻醉剂,他浑身新的旧的伤口疼得够呛。
卫霖掏出止疼药,往白源嘴里塞了一颗。
就在这时,从路边小巷子里冲出一个白色身影,抢灯横穿马路,眼见要撞上车头。
白源一个急刹,那人的白衣下摆在挡风玻璃上晃了一下,滑落下去。
“卧槽!”卫霖爆了个粗口,开门下车看情况。
那人倒在车轮前,穿着医护人员的白大褂,披头散发,赤着脚。
卫霖见对方身上没有血迹,弯腰叫了声:“喂,你没事吧。”
那人闻声抬头,晕乎乎地望向他,长发下露出一张苍白熟悉的脸。
卫霖一怔,赶来路人纷纷过来围观之前,把她抱进了车后座。“快开车!”他对白源说。
“卫霖……白源……”
白源抬眼看了一下后视镜,发现刚才险些撞上的人,竟是叶含露。
她套在身上的白大褂散乱着,下面是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赤脚上满是污渍和细小伤痕,像是没穿鞋跑了一长段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