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 章钦岸面无表情,拉着她向更远处走去。
“因为他是晏无意。” 只这一条足矣。
一群家丁一拥而上,将晏无意捆了个结结实实,老庄主狞笑一声:“带他去给少主守灵。”
黠州城的规矩,人死只停留三天,还必须停留在死者生前居住的房间,否则死者去了阴间也会惦记阳世,不得安稳。
那小院离藏玉阁倒是很近,晏无意被押至少庄主曾居住的房间里,几十个武功高强的山庄弟子绕着这间屋子巡视,看押他的人用铁链将他锁在桌子旁边之后就吹熄了灯,临走时竟还不忘搜走他身上所有可能用作抵抗的物件。
门哐当一关,晏无意便叹了一口气。这都叫什么事儿啊?好端端来赏个花,看个金盆洗手都能出这档子麻烦事。
晏无意啊晏无意,以后可再也不能有什么该死的好奇心了。他劝了一下自己,之后又突然想到,要是没好奇心,不管闲事,他也就不是晏无意了。
若要为本心,就需对本道。他把玩着桌子上的白玉酒杯,思绪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现在有个关键的问题就是。
逃,还是不逃?
“唉……这逃了,也没用啊。冤枉始终还是冤枉,那庄主随时有借口抓我回来。于仁于义都不会有人管的。”想了半天,他突然站了起来,一手刀将铁链砍断,拽着断了半截子的锁链在屋里走来走去,最后又泄了气一般坐回到椅子上。
“难啊……”晏无意挠了挠脑袋,打了个喷嚏,带起来的风吹倒了书架上一本蓝皮小书,他拾起来随意翻了翻,见只是一本大漠游记,又无聊地给塞回去。
少庄主作风节俭,房间里也没什么特殊的装饰,就是所有的用具都朝南放着,北边空出一大块墙,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
晏无意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中上下抛着个杯子。他现在回忆起少庄主的言行,只觉得一股怪异感涌上心头。看他那个丧气的样子,明显是心里觉得了无生趣了,说他自杀都有可能。晏无意在心里仔仔细细将整个事情过了一遍,却觉得没什么头绪,他与这孔家父子近日无怨远日无仇的,怎么害到自己头上的?
这倒霉的日子过多了,遇到什么事晏无意也不觉得奇怪了。突然他想起来,在那个暖阁有个搬着大桶的小厮,因着婆罗花的香味,他还注意了一下那个小厮。现在想来,那个小厮很有可能和少庄主的死有关。
还是出去吧,还有这么多好友等着呢,不能辱没了他们。
想起好友,晏无意突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很奇怪,就像谁用钩子钩着他的嘴角似的,瞳仁儿黑的深不见底,里面半分笑意也无。
无喜啊无喜……好你个和尚。坑人也不带商量,平时和你无冤无仇,不就是抢你点好酒吗?犯得着这么坑我吗。
江湖儿女日渐少,盖因肝胆难相照。
他赤条条的一个人,无父无母,无恨无爱。那些所谓的名声钱财皆是身上披的华彩羽毛,没了也就没了。失了羽毛,只要心没堕落成畜生的,他就还是个堂堂正正的人。
“吱嘎——”
送饭的人推门进来了,还没看清楚,晏无意已经坐在椅子上了。送饭的家丁也不给他好脸色,饭放那里就走。
事到如今,晏无意已经饿的不行了,捧起碗闻了闻就开始扒了,吃到一半习惯性地去摸腰间的酒壶,才想起来酒壶也被搜走了,只能喝几口茶水解解相思苦。
碗底埋着张小条子,晏无意看着那张叠成指甲盖大小的条子就想笑,这种技术活肯定不是叁寒那个笨手笨脚的丫头做的。打开一看,里面的字迹笔锋锐利。
——无需顾忌,已回青剑。
“哈哈哈哈哈,奔得倒是怪快!” 晏无意笑的开怀,“言尽于此,竟是不做不行了!”
雨仍然没停,子夜将至。
他如同一匹等待猎物的豹子,静静守候机会的来临。
正当他起身想要避开守卫冲出屋子时,屋里一点亮光引起了他的注意。
晏无意顺着那一点萤火似的光线指引,走到墙角,那里被人用垂棘粉涂了一个小小的符号。他紧皱着眉头,捻了捻那粉末,趴在那处听了听,愣了一下后,蓦然瞪大了眼睛。
“地下是空的…?!”风声不会骗人,晏无意确定了地下是空的之后又觉得纳闷,这莫非是少庄主的小金库?
既然是空的,那就一定有什么放在里面了,晏无意四处看了看,在床与墙壁之间找到了入口——仍然用垂棘粉涂着符号。
“对不住了啊,德南兄。” 这一屋子的东西严格算起来,已经是少庄主的遗物了。晏无意挪动地格外小心,露出那个一人宽的入口后,他深吸一口气,走入了那个入口。
不知在黑暗中摸索着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几丈高的拱顶,里面灯火通明。骤然见到亮光,晏无意眯了好一会眼睛才缓过来。
等到他习惯后,却又被眼前景象惊呆了。这个姑且可以被称为仓库的地方,一片荒芜,泥地上满是车辙留下来的印子,单看印子便知这车定是载满了沉重的货物,匆忙而走的。晏无意四处看了看,除了犄角旮旯有个被遗漏下来的小黑盒子以外什么都没有。
看着那车辙,晏无意蹲下来摸了一下,脑里突然灵光一闪,这不就和破庙前的辙子印差不多深浅吗。
随后他捡起那小黑盒子,半个巴掌大小,沉甸甸的。翻来覆去看了看,除了上面刻着些诡秘的花纹以外,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了。盒子上了锁,正待他想要强力掰开之时,却听上面传来喧闹声。
“庄主!晏无意那厮从地道逃跑了!”一个家丁喊道。
“什么?”老庄主大惊失色,怒道:“一群废?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铮≌饷炊嗳丝床蛔∫桓鍪治薮缣娜耍 ?br /> “庄主,要我们去追吗?”
“滚开!”老庄主一脚踹开那个人,提着剑就往地道入口跑:“你们打不过他,看好这里,谁也不准进来,进来直接杀了!”
家丁面面相觑,齐声应是。
“……”晏无意沉默一瞬,把黑盒子往袖子里一塞,就往刚才看到的出口跑。
还没跑到,就听耳边风声呼啸。他赶紧偏头一躲,老庄主提着剑差点削掉他半俩耳朵。
“大胆竖子!你害了我儿,还敢逃跑?!” 老庄主冷笑一声,“本还想留你到三天后给我儿祭奠的,既然……也罢,就在这里结果了你罢!”
说罢他提剑而上,晏无意啧了一声,向后连退三步。步下生起的风带起些灰尘,在地上落出了一道痕迹。
“绿蚁庄主,这是晏某最后的退让。” 他漆黑如点墨的眼睛直直看着老庄主,一字一句地说道,目光丝毫不加躲避。
“纳命来!”老庄主挥剑动作一滞,却没有停下。
“何苦……”
一声叹息还未消散。
青色身影已如鬼魅般欺身而至。
老庄主剑光一闪,挡开了他的身影,突然仰天大笑道:“那么多人,总要有一人来为我儿偿命,即使我是冤枉你的又能怎么样?你杀了我啊!你杀了我罢!”
“晏某…”晏无意抿了抿唇,无奈又认真地开口道:“从不杀人。”
他只是一个翻身,便躲过了那看似避无可避的剑光。
一掌击在老庄主的胸口,直打的他呕出一口黑血。
婆罗花的香味霎时溢出,几个呼吸之间便充斥在他的鼻端。
“虚清掌是佛门功夫,一招一式皆带禅意。无论你信或与否,我的手上……从没沾过因果。”
“业障皆清,再不攀缘。”他看着倒地不起的老庄主,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直到他走出那地窖,走到外面荒无人烟的灌木丛里,才隐约听见里面绝望的笑声。
“业障皆清?老夫做下的业障,为何要让我儿来还?!”
“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他停顿一瞬,提起气向远方掠去。
天地之间,只见一青色身影翩若惊鸿,游离在风雨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喜欢最后一句哦
第6章 嗜痂之癖
嗜痂之癖
四月过半,天放晴了,几缕白云漫无目的地飘在碧蓝的天境之上。
“怎样,我没说假吧?他肯定是能出来的。”书生打扮的男子笑着对旁边撅着嘴的小姑娘说道。
“怎么着?叁寒这么担心我啊?” 一个身着雨过天青色袍子的男人站在他们旁边,笑着说道。
“少赖皮了,我、我就是情势所趋!” 叁寒不满地叫道,“不给你们说了!我去找娘啊!”
“好呀,你去顺便帮师娘绣屏风去。” 章钦岸大笑道,“她最近正愁逮不到你呢,刚巧送上门来了。”
原本抬脚刚要溜走的小姑娘瞬间又跑回来了,露出个傻兮兮的笑:“那我还是不去了,娘的女红这么好,有我没我都一样,我就不去添乱了。”
“叁寒?钦岸?你们在这里啊,让娘找了半天,哎呀,无意!” 刚还说着,青剑门的师娘便找来了。燕夫人看上去四十来岁,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手里抱着个木盆。
“娘来啦?我先走了!” 叁寒见到她,像只兔子似的跳起来就蹿了。
燕夫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转身招呼道:“别傻站着,钦岸、无意快过来一起剥豆子,不剥谁都没得吃。”
本来还想说些正经事的晏无意见状只好摸摸鼻子坐下来剥豆子。燕夫人的手极其灵巧,十指翩飞,剥豆子的速度一个顶俩。相比之下两个大男人的手就笨的跟脚似的,半天剥不下来。
青剑门的后院里长着棵百年的老槐树,三个人坐在清凉的树冠底下剥豆子,许久无话。
“你给它留个全尸吧。” 晏无意看着章钦岸手下坑坑洼洼的豆子,不忍道。
“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章钦岸瞄了一眼他手里的豆子,心里平衡了。
“你俩倒还是这样。”燕夫人轻声笑了,看着手中的豆子,目光怀念:“我还记得小晏以前夏天来过青剑山,你爹娘带着你一起来的。那会儿钦岸也一丁点大,两个小毛头带着院子里一群小毛头像模像样的练武,把寒儿急的,不停在旁边哭闹,她也想玩,你们两个谁也不带她,嫌她是个小姑娘麻烦。”
晏无意怔了怔,勾起唇角笑了。他当然还记得,那会儿他十岁,带着小他两岁的钦岸,把青剑门的什么鸡窝,猪圈全祸害了一遍。整天上窜下跳的,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之一。
“那会儿钦岸他师父还有只芦花鸡,被你们两个小东西都吓得几天不下蛋了。” 燕夫人似是想到什么好玩的,眼睛笑的眯起来,像是一弯月亮,“最后你们两个被狠狠揍了顿屁股,消停了,结果没过两天你俩又闹着要吃槐花,又要喝蜂蜜水,那会都入夏好久了,哪里来的槐花?”
钦岸听的耳根子都红了,赶紧打断道:“师娘,剥好了!我先走了!” 看着青年落荒而逃的身影,燕夫人笑的更是带了点得意地味道,像是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
“星官当时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给我道歉,说回去好好收拾你。转眼间,你都这么大了。” 她温柔地抬起眼看向晏无意,“你爹娘看了,也不知会多高兴。”
“也许吧,他们兴许会觉得我没出息。”晏无意无奈地说道:“我娘那个性格,您又不是不知道。”
“星官那个脾气.......” 燕夫人说着说着便笑了起来,“跟个炮仗筒似的,偏偏你们父子俩像是个火折子,动不动就兜她的火,她能不生气吗。”
“可惜她没看到我现在这个落魄样子。”晏无意拉了拉身上有些发旧的衣衫,“不然她又有的笑我了。”
几年过去,能回想起来的除了幼时门前的青石板、踩过的小木桩、吃过的酸果子以外似乎还有父亲宽厚的怀抱,母亲温暖柔软的手掌。午夜梦回,想起他们的次数却寥寥无几。不只是幸还是不幸,两个都是潇洒人物,竟然连托个梦回来看看亲生儿子都不曾。
燕夫人放下手中的豆子,轻轻捏起他头上的一片落叶,轻声说道:“一切都过去了,都会好起来的。”
那一夜在绿蚁山庄所发生的事不胫而走,几日之内就在江湖上传遍了。
老庄主声泪俱下,几声儿呀肉呀,就唬得人恨不得以身替之,好好感受一番这痛彻心扉的感觉。
何其不仁不义。
人们纷纷开始口诛笔伐起那个名叫晏无意的男人。
自从晏无意十五岁崭露头角至现在,还从未遇见过这种人人喊打的情况。从前人们提起他,都要赞他一声古道热肠,公平正义。
现在却恨不得啖他血肉,咯他皮骨。究其原因,不过是花面逢迎罢了。
他逃出去了。
被追杀了。
不知去向了。
有人传他生吃了少庄主的心。
有人传他嗜杀成性。
有人提剑想杀他搏名。
有人扬鞭想杀他取利。
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这场轰轰烈烈地波涛汹涌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只不过在风平浪静之后,他们是否会羞惭自己得到的,便是两说了。
智者的声音总是在愚人之后。当终于有人开始质疑起那出戏剧化一般的事情时,主演已经机缘巧合下到了一切即将开始的地方。
此后江湖又起一番风波。
四月底五月初,正是北旱南涝,青黄不接的时候。富庶的江边地带仍是歌舞升平,贫瘠的边陲小镇却是另一副景象了。
风沙漫天,难见故人。
中午正是日头最毒的时候,三千镇这个小到一眼望到底的镇子完全听不到人声。寂静地像块鬼地,只在几个阴凉的角落能听见些细碎的声音。一个穿着浅蓝色薄袍带着斗笠的男人快步走在街上。
镇上唯一的酒家此时也像是打烊了一样,门扉紧闭,生怕那热气漏上一丝一毫进来。酒家那风韵犹存的红衣老板娘懒散地斜靠在柜台上,正闲闲地拨弄着算盘,不时吩咐旁边的高个儿伙计打扇打的快点儿。
“咚咚咚——” 不知是谁在这时敲响了门。
“我们打烊了,客人去别家吧。”老板娘头都不抬,大声回了一句。
“三娘,是我,晏无意。”一声微微沙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屋里顿时传来一阵杯茶泼翻的声音,又是一阵静默后,门吱嘎一声开了。
看着面前虽然疲惫狼狈却仍然精神奕奕的男人,老板娘惊讶地叫了声:“无意?”
“嗯,进去再说吧。”男人摘下斗笠,露出那张英俊的脸,“好久不见啊,三娘还有陈大哥,你们还好吗?”
高个儿伙计微微颌首,给他倒了杯凉茶,晏无意接过来一饮而尽,总算是祛除了喉间的燥热。老板娘款款走来,坐在他对面,笑道:“我和你陈哥好的很,就是听说你最近倒是琐事缠身。”
“嗐,都是些稀奇事。”晏无意无奈地说道:“拜那老庄主所赐,我现在算是体会到过街老鼠的感觉了。”
“绿蚁山庄啊?”老板娘想了半天,又转头问高个儿伙计:“哎,绿蚁山庄是不是就是那个挤掉好几个耍剑然后突然发家的?”
“嗯,差不多就是在十年前突然起来的。”高个儿伙计拿着扇子轻轻给她扇着,老板娘顺势倚在他身上。
“你们……你们还真是恩爱。” 晏无意挠了挠脸颊,“总而言之,我现在跑到这里,就是为了躲躲风头。现在江湖上都在传这个事,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消息闭塞的西北好躲了。”
老板娘若有所思道:“也对……风头太大确实不好做事。不过你怎么解决那些追杀你的人?”
“跑快一些呗,总不能杀了吧。”晏无意喝了口茶。
“那如果追杀你的人不止那一拨呢?”老板娘神秘一笑,向前伸手。
“老天啊,三娘你这是又听到了什么风声?”晏无意趴在桌子上,从钱袋里摸出几钱碎银子放在那红润的掌心里。
“打发要饭的呢?!” 老板娘柳眉一竖,檀口轻启,“一两。没得商量!”
“怎么又涨价了?”晏无意只得又摸出了一些补上,抱怨了一句,“我身上就这么点钱了……”
“少来,要是不涨价我和你陈哥也不用过日子了。”老板娘喜笑颜开,将银子交给高个儿伙计收好,又正经了脸色说道:“那老不死的狗东西竟然找了鬼面来杀你,你也晓得那是一帮疯子,追到天涯海角也得做掉目标,现在估计已经快到了。”